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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熬兵之谋

    广平王放开白马,冲着二人一边抱拳施礼,一边道:“打扰两位先生了,失礼勿怪。”

    李泌迎了上去,“殿下今日回城时,还愁眉不展,怎么现在却兴致昂扬,莫非有什么喜事?”

    “适才太子召见我等兄弟,又召河西司马裴冕,朔方留后杜鸿渐,六城水陆运使魏少游等人面见,只商了一盏茶的功夫,就...”

    李泌不等他说完,就打断道:“殿下终于决心要即登大宝了吗?”

    “先生猜得一点不错!但此事真是令我不解,今早,节度判官崔漪和支度判官卢简金又上劝进之言,却被太子斥责了一番,我等都以为此事再难有作为,这才过了几个时辰就完全变了。小王实在纳闷,只好来寻先生为我解惑。”

    “哈哈,殿下,这你可要感谢这位小李先生了,若非他的计谋心思,这事只怕还要耽搁许多日呢。”

    李俊毅虽然脸皮比较厚,但多少还是会在意一些廉耻,此时哪好意思居功自夸,赶紧谦虚了几句,把两人都迎进房里,多点了两盏灯,又烧了壶开水奉上。

    三人先寒暄了几句,李俊毅这才知道,这位广平王姓李名俶,是太子李亨的长子。这人穿着打扮和宁哥儿,太子等皇族都不太一样,身上看不到半片金玉,显得朴素得多了,加上说话动作又十分谦逊得体,没一会儿功夫,李俊毅已对他很有好感。

    他们刚刚坐定,李俶就先开口了:“先生昨日曾说有三件难事,第一是太子即位,第二是还都长安,第三是平息叛乱。而三事之中,让太子即位是最难的一件,不想今日就解决了,实在是想不到。如此看来,那其他的两件事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殿下你说的也太轻巧了些,安禄山为三镇节度使时,大唐精锐边军已有近半归他节制。南下中原时,又多有谄媚之徒附逆,再加上草原突厥,契丹诸部,说他有百万人马也不为过,要平定这样的叛乱,岂能容易?”

    李俶似乎心有不甘,又问:“我曾听太子说过,先生你会演算文王卦象,能否就此推演一回?”

    “在下还真推演过几回,可是...”李泌摇了摇头,接着道:“圣上以哥舒大帅镇守潼关时,我曾推演时局,料想不过一两年内便能平息战火。岂知圣上却强逼大帅出关交战,以至有灵宝之败...可见天机难测,命数无常,终非人力所能窥视。”

    李俊毅在旁边一边听一边想:这李泌也太厉害了,又会泡妞,又会算命,这些功夫到哪儿都吃得开啊!但听到潼关时,突然反应过来,忙插嘴道:“这事能详细说说吗?我们帝陵很多人家的父兄叔伯都在潼关从军,也不知还回不回得来。”

    那两人一起沉默,过了半晌李泌才道:“这事过了这么久了,你都没听说过吗?”

    “我们这一路光顾着逃难了,也没人跟我们说啊,只知道潼关丢了,但到底输得有多惨,谁也不知道。”

    “究竟如何,其实我们都未能尽知。只知当日在圣上多番催促之下,哥舒大帅不得已领八万兵马出潼关,才过了几日,便在灵宝遇伏,全军覆没。三日后,潼关便失守了。而最终逃回长安报信的,只有百余人,就连哥舒大帅是死是活,也无人知道...所以要是阁下真有什么亲人在关上,只怕是凶多吉少。”

    李俊毅心算了一下,一百除以八万,这生还率差不多千分之一啊...他虽然没什么亲人在潼关,但一路同甘共苦下来,早把自己也当做昭陵群众了,所以忍不住又问:“难道这一仗就死了八万人?也不至于都死了吧?”

    李泌叹口气:“若是没死的,那多半也是降了。”

    “降了也比死了好啊。”李俊毅稍稍放下了一点心,“你刚才不是还说,太子是不论忠义,只讲利害的。那自然也不会怪罪...”

    “君王自己可以不论忠义,可你见过哪家君王不问臣民忠义的?你就问问身边这位广平王殿下,他敢对太子不忠义吗?”

    李俊毅吃了一惊...他自己虽经常口不择言,但此时也觉得李泌这句话十分大胆,若不是和广平王关系极好,便是这位广平王性格真的足够包容宽大。

    三人渐渐又聊到了当日同行北上的事,李俊毅好奇问道:“广平王殿下为啥那时没跟着太子来灵武,反而跟着安将军去了扶风呢?”

    李俶低头不语,再抬头时已经满脸愁容:“小王惭愧,此次随圣上与太子出长安时,太过仓皇鲁莽,竟然...竟然与我结发多年的爱妻走散了...”

    “啥?你连老婆都丢了?丢在哪儿了?”

    “小王不知啊,出长安时,队伍忙乱,人马困顿,好容易有点空闲休整,又遇上马嵬之乱,直到了彭原才发现她人不见了。正巧太子命安将军来寻李先生,我便与三弟一起随他南下寻找。可是只到了扶风,便知贼人势大,再难回长安去了...”

    “唉...”奇怪的是,这声叹息居然是旁边的李泌发出的。

    此时已打了二更,李俶想起天亮后还要筹办太子登基的事,就先告了辞。临去之时,又抱着门外的白马亲昵了一番,一边说:“它叫绝尘,是圣上那匹照夜白的子驹,两年前我曾向太子讨要过,他都不肯给我,想不到今日竟把它送给你了。”

    李俊毅很大方地道:“你想要么?那我再送给你就好了啊。反正我也不会骑马。”

    李俶摇头道:“这是太子赠于先生的,小王岂敢再夺?先生放心好了,此马从小性情温顺,从不惊蹄,先生正好可用它练习骑术。”

    广平王一走,李俊毅以为李泌也呆不了多久,可没想到的是,这位先生却不紧不慢地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品了好一会儿的白开水。

    “先生是不是还有事啊?”

    “确实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但又开不了口,所以等着你来问我。”

    李俊毅有些无奈:“你倒是很直接啊。”

    “这事确实很难说得清楚,因为稍有理解不到之处,便会让人以为我是通敌卖国之人!”

    “通敌卖国?这...这太严重了吧?你别吓我!”

    “我先问问你,你以为这场叛乱之战,需多久才能平定?”

    李俊毅闭眼仔细想了想以前教科书上的内容,但他当年对历史兴趣实在太低,除了老师划线的必考内容,哪里想得起别的?空想了半天,只能含糊道:“我看怎么也要打个七八年吧。”

    “嗯!”李泌点头道:“你能有此见识,十分难得。眼前之局,表面看是安禄山起兵争夺天下,实则却是大唐多年来兵权落入边将的积弊所致。若能借此机会,清除积弊,扫荡乾坤,则大唐或者还能重现昔日辉煌盛世。但若只是消弭了兵祸,未能涤除弊端,只怕就算延得一口气,也是半死不活了!”

    李俊毅对‘积弊’不太明白,只觉得李泌这人太厉害了:因为以前老师划过线的,安史之乱确实是唐朝由盛转衰的转折点,事变之后,唐朝便进入了藩镇割据的时代,直至灭亡。

    而听李泌所说,似乎现在就有办法规避这一切...然而要是真能如此,岂非让历史改道?

    他素来不信什么历史宿命论...因为他完全啥也不懂,所以自然没想过若是历史能够改变,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而此时的他也多多少少对这个大唐有了点感情,要是有机会让大唐越来越好,在他看来便是皆大欢喜的事了。

    “所以在下已经思虑了一条计策...”李泌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在水杯里蘸水,然后在小桌上划着:“我拟以朔方军河北郭公李公二部,出井陉占据魏博,隔断河南河北两道,进逼安贼的老巢范阳。再由殿下号令河西边军各部,南迫长安...长安乃十朝帝都,叛军一夕占据,必不肯轻易放弃。如此一来,我以范阳长安两城,便可轻易调动叛军千里奔波,徒劳无功。我军却以逸待劳,立于不败之地。而大唐也正好利用这时机,令兵权重回天子手中。”

    “妙啊!”李俊毅忍不住称赞道:“先生这条计策已经不是在打仗了,你用两座城当饵,调动敌人来回跑,这根本就是在玩人嘛...不过,先生你说长安是十朝帝都,叛军不肯放弃,我想...恐怕太子也不肯放弃啊。”

    “嘿,你真是一语中的!”李泌回点了个赞,“此计虽然稳妥,却迁延日久,没有几年功夫,是难以成功的。而最可虑者,便是殿下一旦登基,势必急于还都长安,如此一来,长安反变成了叛军调动我方之饵,那就大大不利了。”

    “太子那么信任你,你把这个利害关系和他明说不就好了?”

    李泌微微摇头:“连你自己都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盼着他登基称帝,而他一旦高居隆位,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催着他还都长安了!到那时,一切阻碍攻打长安的人,只怕都要被视为通敌卖国!”

    “那刚才那个广平王呢?他或许能帮你劝劝太子吧?”

    “你忘了他刚才所说的?他的爱妃都失陷在长安了...眼下这灵武城中,最想回长安的就是他了,又怎可能为我去劝说太子?”

    “怪不得你刚才要叹气呢,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李俊毅突然回过味来,往自己鼻子上一指:“你莫不是要我去帮你说这件事吧?”

    “半个时辰之前,我尚无此念,不过是来看看你。”李泌笑着回道:“而现在,我已确有此意。”

    “可...可我啥都不是啊!怎么帮你?”

    “就凭你今晚与殿下的一番遭遇,日后必得殿下信赖,还愁没有说话的机会吗?你适才不是说,太子还称你为栋梁的么?”

    李俊毅一拍脑门,“您可真是高看我了,我算什么栋梁啊?最多是根烂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