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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羁绊

    突然之间:“小玉,等我——”好像是雎献的声音,他似乎很急迫。

    我:“那是什么,你听见了吗?”

    忧蝉摇头:“应该是生者对你的思念和呼唤,这些声音只有你能听见。”

    突然想起来:“你知道雎献的真实身份吗?”

    忧蝉:“这个只有你自己去发现。”

    “小玉,等我——”这回是江小凝的声音,非常坚决。

    江小凝,他现在到底在哪里?——这般心头动念,周围的环境转瞬又变了。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置身于一所屋檐低矮的简陋的小院子里。

    还在下雨,可整个院落的所有屋子都敞开着大门。地上,走廊上,全都划分出了方方块块的区域摆放着药草。中间最大的堂屋也全是架着一层层竹篱笆的晾满了各种各样药草的架子。

    一进门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忙碌的人们各自待在不同的屋子里处理药材,有的正翻弄着,有的在清洗,有的人剪切,有的人在熬煮,有的人在研磨药粉……还有整理器皿,在各个房间穿梭的。

    一个小童从一个门外披着蓑衣快步走进院子,一进门就扔下蓑衣,从怀里掏出一张单子高兴地挥舞着:“公子,那种药材找到了,三天后就能送到。”

    穿过了前院,来到后院,一边的房子挥发着热气,屋顶的炊烟把瓦片都烘干了一小块。而另一间屋子里,江小凝迎了出来。

    多日不见的江小凝利落地挽着袖子,看起来灰头土脸的:“能送来多少?”他接过了单子查看,认真地皱着眉头,一副全神贯注,对事情了如指掌,镇定自若的样子。

    虽然和从前那个翩翩公子看起来判若两人,但现在的他散发着另一种更加让人着迷的气质。

    他拿着单子想了想,立刻走进另一个房间指示两个妇人:“等等,这个药材处理一半就好了。现在先紧着稀缺的药材炮制,制多了药材就废了。”又将衣摆一撂走出来,却进入一间简陋的书房。提笔在一张高脚案台上写写画画,便将单子用木夹子和另外一摞纸页夹在了一起。

    他马不停蹄地穿梭于各个房间,检查着,点评着大家的工作状况。他从我身边走过,终于意识到什么一般朝我看过来……

    阿离哥哥——

    我曾猜测着,他会不会是不愿和我一起去死才临阵脱逃。现在我知道了,这只是我阴暗的吴解。可一想到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死了,还不知道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这一瞬间,心情突然难过起来。

    他就像真的看见了我。在他的眼睛里,我清晰地看到了,意识到自己的死亡。我真的,已经死了。

    ……原来鬼也会很想哭。

    可是,他明明这么在意,这么辛苦地配药,为什么要突然离开呢?为什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离开?

    从那所小院子走出来,这周围的景致并不熟悉,可抬头往远处一望,就是云中藏着一座书院的另一个角度的彼泽山。

    原来他也已经回到了大泽县。

    “小玉,等我——”还是雎献的声音,还是那样急迫。

    我们又来到了一条大路边上,这里还是晴天。雎献骑着马,从远处狂奔过来,又离我们而去。

    我:“他这是……”

    忧蝉:“他就是那个人,持有灵珠的人……我以为,只要提前让你们相遇,开展你们之间命定的缘分,就足以把你们绑在一起,就足以让他更早作出决定……”

    “所以,他遇见我,也都是你安排的吗?”

    忧蝉:“安排了一部分,剩下的,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那如果,他没有来彼泽山,没有遇见我呢?”

    “他本来会更早遇到你,但你们错过了。不过你们之间的缘分会一直让你们的命运趋于靠近,交汇。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我看到你们之间的交汇是一条条虚实相交的脉络,我只是在根据其中一条最稳妥的虚线在向前推进。所以他遇见了你,因为你留了下来……”

    可他到底是为什么留下来,他知道我到底是谁吗?又为什么会选择回来,甚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些疑问还在,但我知道忧蝉大人不会回答,他只会让我自己去寻找答案。

    “小姐,对不起……”这回是阿淙的声音。这一次情景没有自动变换,我心中浮现出一个合理,却没法说出口的解释。只问忧蝉大人:“我们能回白鹭飞看看吗?”

    “当然可以。”他抓住我的手,下一刻,我们就来到了白鹭飞。

    雨中的白鹭飞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烟雾,看起来十分安静空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白鹭飞。

    大家失落地待在各个角落里,云璧在回廊上看雨,阿淙蹲在台阶前。银叶在看阿斗在喂猫喂鱼。所有人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远处的角落里,一个侍女和同伴小声猜测:小姐到底是被谁抓走了,不会和雎公子的突然离开有关吧?然后有人说,雎公子是受江公子所托,去一个地方寻找龙角做药材——那东西听闻是当地一个大户人家历经了好几十代的传家宝——去了,这事和他没关系……

    走到回廊上,猫儿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进食。

    天呐,好想抱一抱他。

    阿斗喂了猫,走到了阿淙身边:“阿淙哥,你说小姐现在离开了那个院子,邪灵会不会又冒出来?巫祝给的镇压邪灵的法子不是专用来镇那所宅子的吗?”

    阿淙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阿斗:“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已经解决了邪灵的问题,结果又来了劫匪……阿淙哥,你觉得小姐到底是被谁抓走了?”

    阿淙摇摇头。阿斗:“如果他们是为了求财,不会伤害小姐就好了。——京城里来的那些人是什么人啊,他们真的能把小姐找回来吗?”

    “应该能吧。”

    算算时间,确实临近答应了要回京的日子。难道舅舅派来接我的人已经到了彼泽山?他们正在找我?

    “阿淙哥,小姐人那么好,到底会什么会中邪啊?以前我听人说,只有做了坏事才会遭报应……”

    “阿斗!”银叶轻声制止。阿斗:“我没说什么啊,我是说小姐是好人,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只是弄不明白中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淙:“……就算是好事,一直做好事,也免不了会有小人想害他。就是这么一回事。”

    阿斗:“我上次听到有人说我们白鹭飞不干净,风水不好。之前那只猫头鹰就老是来,那些老人说猫头鹰是送灵鸟,能看见鬼,后来小姐也中了邪……”

    阿淙喃喃自语:“猫头鹰……是啊,从秦川回来后,那只鸟好像就不见了。”

    银叶这时开口了:“说起这个,我最近也想起来一件古怪的事……我之前,也看到过那只猫头鹰,不是在白鹭飞,而是在河边……”他一副为难的样子,艰难地开口:“其实当初,我没有想过要投水自尽,好像,是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我,只有一死了之才能一了百了。那个声音一直催促我,结果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河边投了水。就是在河边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只猫头鹰。”

    阿斗激动地走过去:“姐,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啊?”

    银叶满脸忧愁:“那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我根本没时间细想。这也是我后来才一点一点慢慢想起来的。我还记得,自己投了水之后,也是那个声音嘱咐我不要走远,还说什么我命不该绝,还有回去的机会……总之,这件事让人越琢磨越古怪。我不知道这件事和小姐有没有关系,有时候还想,会不会是自己把不干净的东西带回了白鹭飞,才让小姐遭遇了这么可怕的厄运……”

    阿淙:“那你听到的是谁的声音?”

    “不知道,感觉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的声音。”

    阿淙低头啃起了手指,又失神地道:“……我们在秦川的时候,也遇上了瞽叟。小姐说,中元节那晚,瞽叟前辈曾把他拉进了鬼神游行……他说他以为自己回不来了。”

    ——难道真的是我害了小姐?阿淙沉重地叹了口气。他没有开口,但我能听见他的心声。

    白鹭飞的人果然知道雎献的安排……不过,就算事情的脉络已经变得清晰明了,我依旧对事情的发展提不起任何兴趣。身为鬼魂的我心情如此平静,懒得再去思考,关心那些事。甚至一想到自己可以不必再和这些有关,就感到无比地轻松。

    ……然后我又回到王宫,看望了舅舅。

    以鬼魂的形式重访故地是一种完全新鲜的体验。逃脱了那张由无数人心欲求和无数等级规则重叠交织而形成的罗网,当初那种令人不安的,某种庞大的,沉重的,无法丈量揣测的可怕气氛已经完全消失了。我终于看到这些宫殿不止雄伟森严,坚不可摧,而且十分美丽,多姿多彩。

    两只生活在千寻湖的鸟儿——我认得他们,这是一窝兄弟姐妹中最要好的两个姐妹——飞到了我脚边。我蹲下来看它们,舅舅忽然道:“琳琅?你回来了?”

    我吓了一跳,才见舅舅从案几前起了身——原来他是批改奏折睡着了。

    他看不见站在旁边的忧蝉,只惊讶又欢喜地看着我。

    我:“舅舅,我只是回来看看你。”

    舅舅:“回来了就好,泠风小雅已经给你收拾好了,后面又开辟出了一个园子。你喜欢老虎,我已经让人找了两头老虎回来给你养,和琥珀刚来时差不多大。秋千也修好了。”

    “舅舅……”

    “过来我看看,离宫了这么久似乎瘦了不少,不是听说你胃口恢复了,能吃东西了吗?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听说你总是受欺负,我早就想让你回来,如今回来了,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总算能放心了……”

    “舅舅,我很好,你也要好好保养身体,要长命百岁。”……我真的很舍不得你,可是,我真的很讨厌这个地方。

    “怎么说这么奇怪的话……”话还没说完,案头玉磬便忽地一声鸣响,舅舅枕着胳膊的头往前一扑,醒了过来。惊讶地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便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