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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玉佩

    刑堂宽敞明亮的大殿内,三人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

    受箓在即,大多数弟子都懂得约束自己,往日热闹的刑堂如今只有这三个犯事劣徒。

    崔长老坐在案后,喝了口浓茶,说道:

    “你们可还记得,宗门为何不允弟子私自出宗?”

    李洪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一脸茫然,徐安看了眼眉头紧锁的崔惊羽,显然只知道有这回事,把学习门规时的论证过程忘个一干二净了,便张口答道:

    “禀长老,是因为筑根境修士不通法术,只能用法器灵符自保,斗法能力有限,而身为内门弟子,大多薄有身家,至少一只储物袋是有的,私自出宗,容易被劫修盯上,这是多年以来的经验教训。”

    “很好!”

    崔长老赞了一声,接着又道:

    “既然知道,那为何不换一身打扮,仍穿着弟子道袍招摇过市。你们俩闭嘴,让李洪来说。”

    似是晓得徐安会含糊其辞,帮忙遮掩,崔长老直接叫二人闭嘴,点名让李洪回答。

    李洪“啊”了一声,看了眼面露绝望的二人,心想这又不是什么大罪,大不了挨几鞭子便是,以前又不是没打过,害怕个什么劲,他干脆一股脑地实话实说:

    “崔师兄说穿宗门道袍去,这样才心诚,道祖爷爷也好晓得是哪家的弟子祈福,没准还能分润给师兄弟们一点余光。”

    顿了顿,李洪又小声埋怨道:

    “其实一开始徐师兄与我都不准备去的,崔师兄数落我们胆小,整日软磨硬泡,徐师兄拗他不过,打赌说,把长老您的宝伞借来,就答应一块去。”

    崔长老听得气极反笑:

    “哈,我还以为你偷了我的【四合玄元伞】去,是心中有数,原来是徐安心中有数,你这个糊涂蛋!”

    崔惊羽被骂得脸色微红,低声反驳道:

    “这不是您经常教导的,一人计短,众人计长……”

    “好,好,好!”

    崔长老连道三声好,不知为何怒意渐消。

    临时充当文书的曹允婉暗自出奇,她微微抬头,竟瞧见崔长老那张赤面虬须的脸上露出回忆神色,还有一晃而过的伤怀之感,只见道人轻轻摆手,沉声说道:

    “那你们可得记好了,一人计短,众人计长。以你们的年纪,要不了几年便将离开山门,行走于修真界,如离巢雏鹰般翱翔九天,风风雨雨总要经历的。

    “这也是为何刑堂极少严惩私自离宗的弟子,只需说清经过,没死在外头便好,回去好生反思,下回可不一定有宗主大人出手相助了。

    “依照门规:非大罪,以受箓为先。私自离宗的惩戒暂且记下,滚吧,都滚吧!”

    三人迅速起身,逃也似的离开这座大殿。

    从刑堂出来,外头的人群早已散去,临近受箓,弟子们都有自己的事忙,自觉受箓有望之人多半在潜心准备,心中无有成算之人,则大多围在热门人选周围,期盼师兄师姐成功后,可以传授些切身体会与心得。

    徐安三人商量片刻后,都觉得疲乏不已,便回到清元宗十大弟子的独栋住处,在门外分别,约定好明日晚间再会。

    “清元宗十大弟子”是清元宗相当重要的称谓。

    按照清元宗制度,在宗主、传法长老、各堂长老之外,其余门人一般有三种身份。

    第一种是不入宗籍只记名的外门弟子,身份最为低微;

    第二种是录入宗籍的内门弟子,他们绝大多数自幼入宗,在蕴元谷修行,对清元宗有着很强的归属感,是宗门历代的中坚力量;

    第三种是由第二种拔擢而来的真传弟子。

    清元宗是有传承的符道宗门,一般来说,成功受箓的年轻修士才有修出“本命真符”的希望,才有领会清元宗符道玄旨的可能,内门弟子在成功受箓后,便将升为真传弟子,拜在传法长老座下,肩负起传承正法的重任。

    直到二十四周岁之前,内门弟子每过三年,就有一次进入箓堂领受灵箓的机会。

    若年岁已满,仍受箓不成,便将被遣往谷外,为宗门各处产业出力,若无其他机缘,修出“本命真符”的机会可以说十不存一。

    而宗内蕴元谷中来来往往数百内门弟子,则将依照各项功课与考核,每年进行一次综合评定,选出十大弟子,以作激励。

    他们不仅会被众弟子尊为师兄师姐,还会赐下不少符钱灵物,但要说最能彰显身份的奖赏,便是这座二层小楼了。

    独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傍山而建,几乎不输于山上洞府的天地灵气……徐安刚满十七,便晋升至其他内门弟子口中的五师兄,住在小楼近两年,可见他修行勤勉,天资卓绝。

    而考核评定中,最为他争分的一项便是清元宗道统所在的“符法”。

    徐安上至二楼,屋内陈设简约朴素,大多是原有的生活用品,只有窗前一张红木大案雕刻精美。

    木案上摆着众多灵光熠熠的物什,有十来支符笔,四五种灵墨,符纸若干,其他杂物如镇石、笔架等等。

    这些都是历次考核后,宗内赏赐下来的,从六岁那年第一支【翠竹山】符笔,到今年这支【素霓】,可以说自打徐安入宗修行,展现锥处囊中般的符法天赋,他的符修之路就没受过宗门冷落。

    消瘦少年在案前站定,他五官端正,又因常年画符,沾染符意,自有一种出尘脱俗之感,眼下换上一身素白长袍,垂首静思,便有雏凤驻足般的气质与姿容。

    徐安从入定中醒来,摸向脖颈处,取下一块红线系着的袖珍玉壁。

    这块中间穿孔的雪白圆玉是父母留给他的遗物。

    族叔将他养至六岁后,将这块玉佩连同他整个人一块送进清元宗,靠着身份清白,以及父母为清元宗差事丧命的余荫,他得以拜入清元宗,至今已有十余年。

    这些年来,他每次画符前,都会摩挲玉佩片刻,仿佛这样做,内心便会彻底安静下来。

    从前还曾因此发生过一件趣事,那时他还不是十大弟子,有不少同居一院的舍友,旁人偶然得知他这个习惯,以为是什么有助于画符的宝物,闹出不小的争端。

    引来师长劝解,一番辨别后,众人方知这块玉佩对于徐安的意义。

    尽管殊无灵机,是不入流的凡俗之物,却是这个可怜孤儿追忆父母的珍宝。

    而徐安心里明白,那时候的他只是不愿忘记而已。

    不愿忘记他这个清元宗内门弟子的机会是从何而来,进而单纯地觉得,只要他越用心修行,便越能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时至今日,摩挲玉佩已经成了习惯,他对修行的感觉,也渐渐从咬牙苦熬过渡到乐在其中,随年岁渐长的问道之志里,竟分不清还有几分告慰父母的心意。

    徐安轻笑一声,拄在桌案边上,低声念叨道:

    “爹,娘,道祖爷塑像前的解签老道说,我前世是天帝麾下司掌符脉的仙君,专程下界来救苍生于水火,新立符道。

    “我当然是不信的,于是笑问他,既然我是来做好大一番功德,怎么生我养我的双亲没得半点福缘,在我识字记事的年纪,眼睁睁看着二老死在眼前。

    “你们知道那老道怎么回答吗?他说,不是谁都可以承受不可思量之重,沾染天命人的因果,你们应劫而亡,同生共死,已胜过修真界大多数道侣,叫我不必过于忧伤,你们投胎转世必生于富贵之家,再续仙缘。”

    徐安神色莫名,呵呵一笑:

    “原来那场祸乱还能这样解释,竟是我的过错?”

    “崔惊羽看不过我被老道搅得神思混乱,专程回去,雇了些散修求签,拆穿了老道的江湖把戏,这才耽搁了回宗的时辰,误了晏师的文史课。

    “然而,我只觉得有趣,若真是如此该有多好,我也不必再挂怀当年那个充当人质的无能小孩,大可免了对你们的思念。”

    徐安所不能忘记的往事,是三岁那年,同父母一块在望海城清元符店长住,那里是清元宗的产业。

    父母都是半途加入清元宗的散修,只有记名弟子的身份,差事是符店的护卫修士,魔修来袭时,因幼子被捉,使得二人血战不退,可以说,是徐安间接害死了二人。

    消瘦少年嘴唇微抿,手里盘着玉佩,面无表情地思忖道:

    “爹,娘,我已经查到那伙魔修的来历了,是东海里的流涡宗。你们放心,不管受箓成与不成,我都有把握修成本命灵符,学得一身本事,也会从长计议,小心行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