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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堵与疏

    修真者的道路会是什么样子的?

    广场上的每一个年轻修士都还没有确切的答案,他们凝望着天外的星光,想着各自的心事,直到清风吹拂,人潮散去。

    徐安走的极早,他不忍打扰师兄弟的沉思,默默离开,行至山间时,这阵洗涤神魂的清风恰好拂过,他也不由得有了一个悠长的呼吸,顿感思绪清晰,就连腿脚也轻便许多。

    少年并非不识货的野修士,方才这阵“清风”定然是师门长辈的手笔,就是不知这一门呼风法术唤作何名……

    回到住处,照例读书制符,若稍感乏味,便转而看些图志传记,打坐调息,通过各种修行事消磨时光。

    这一夜很快过去,直到第二日清晨,少年精神奕奕,过往十余年所学,仿佛历历在目。

    在重要大事前调整至最佳状态,是徐安近两年的习惯,修真者筑根境小成后,体魄筋骨已大有长进,又有丹田法力护持,因此无需夜夜安睡。

    洗漱过后,徐安来到屋外。

    青石板铺成的山间小路蜿蜒曲折,放眼望去,不少白衣身影正在陆续上山。

    徐安静候片刻,崔惊羽与李洪从另一个方向走来,胖乎乎的李洪见面便道:

    “徐师兄,准备得怎么样?”

    三人边走边聊,徐安随口回道:

    “尽人事,听天命,我只管到箓堂内撞一撞运气吧!”

    崔惊羽看不得他这副不争不抢的模样,揶揄道:

    “人人都说,十大弟子是诸位师长心目中的受箓人选,你可是越过许多比你年长六七岁的内门弟子,排在第五耶,怎么能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是啊,徐师兄,你心仪哪一道灵箓?把握大吗?”

    不等徐安回答,崔惊羽便抢先说道:

    “让我猜猜,是不是【磐石青松箓】,此箓厚重坚韧,与师弟性情相合,受箓后,法力更加深厚敦实,回气也快上许多,还可助益制符。”

    徐安微微摇头,一旁的李洪则出声说道:

    “师兄乱猜,这箓该是我的,怎么划到徐师兄头上。

    “我猜是【彩云追月箓】,徐师兄画五行灵符信手拈来,何须灵箓加持,而察微、寻踪等等艰深晦涩符的高深灵符才见本事,受了云月箓,便可参研云相符与月相符,这才是徐师兄的用武之地,对符道也大有裨益。”

    徐安心中一动,李洪所言不假,此箓确曾在他考虑范围之内,只不过这道云月箓是后来并入宗内的传承,他一番探究后,了解到宗内其实只得了部分传承,远没有传闻中“云符”与“月符”的威名,并非良箓。

    将这个信息说与二人听,徐安笑道:

    “我着实想有一大堆灵箓摆在我的面前,任我挑选,可你们也知道,宗内有幸受箓的内门弟子,大多数是没有挑选机会的。”

    崔惊羽默默点头,附和道:

    “宗内一直有不少弟子热衷斗法,向往战堂,若得了一道仅仅辅助修行的灵箓,恐怕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三人说话间,已走到东侧山峰的半山腰,一座掩映在松柏间的古朴石殿若隐若现。

    清元宗山门由东西两峰夹住中间的蕴元谷构成,东面山峰唤作招霞峰,西面山峰唤作却云峰,各有神异,宗内箓堂设在招霞峰西面半山腰,靠近两峰的交汇处。

    三人走至石殿台阶前,石殿入口是一扇只容许一人通过的小门,石门上方,刀刻斧斫般写着“箓堂”二字,这是清元宗立派祖师所书,据说这两个简简单单的刻字便是一道神通,曾多次让贼人俯首待戮。

    而石殿主体大半藏着山体之中,露在外头的石柱只有两层楼高,仿佛只是眼前这座秀丽山峰的门户。

    一个又一个身着月白道袍的弟子迈步走入殿内,他们的身影一晃而过,消失在一片白光中。

    三人相视一笑,箓堂的规矩师长早有交代,如今也用不着作无意义的提醒,彼此相距两步远,依次走入殿内。

    日头东升西落,白云在却云峰前绕了个弯,又在峰后合拢,如同给青峰带上了一顶头箍。

    白云箍内,一方竹亭坐落山间,周围有十来个道人,他们或遥望对岸,或执壶饮酒,或围坐品茗,其中一人忽然展露笑颜,开口道:

    “师兄输了,快拿酒来!”

    执壶道人瞥了眼地上的青烟,原本两只“碧眼螳螂妖”只剩下一只伤痕累累的胜者,正在朝他张牙舞爪,面貌狰狞,颇有几分凶威。

    道人吐出一口水剑,从螳螂胸口穿过,将之击成寥寥青烟,这才取出一只紫玉葫芦,扔给这只符兽的主人,回道:

    “数年不见,陈师弟引气成符的本事见长。”

    陈姓道人掀开酒塞,满饮一口,闭着眼回味片刻,面露快然:

    “还是叶师兄的紫果酿够滋味,驻守北方多年,竟无一物可比。”

    随即回答道:

    “黑山的雾兽就跟野草一样,割了一遍又一遍,没有尽头。符箓、法器都不济事,损耗太快,不如引气成符这类法术好用。”

    这时,一位品茗的长髯道人闻声望来,他放下手中茶杯,插嘴问道:

    “北边的局势竟然如此恶劣?连符箓都不好用?”

    陈姓道人叹了一声:

    “嗐,雾兽杀之无益,用什么都是亏本买卖,只期盼上头早日想出对策,不提了,今年宗内受箓的情况怎样?”

    长髯道人露出一抹笑意,说道:

    “还算不错,据我们推算,其中四人有九成机会,还有一个天赋异禀的符修种子,年仅十七岁,便能制【寻踪符】,叫人侧目。”

    “哦?”

    陈姓道人来了兴趣,立刻说道;

    “【寻踪符】在一阶灵符里,可是出了名的麻烦,这人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扎实功底,我清元宗的祖师又显灵了?身份清白吗?”

    清元宗自广微祖师羽化后,许多年不曾有炼出神通的通玄境炼师坐镇,门人一度只有几十人,直到陆兰薇横空出世,突破至通玄境界,才终结过去的凄惨局面,外面的修士常拿此事说笑,说这是广微祖师显灵,不忍辛苦立下的道统轻易断绝。

    对方的玩笑话只当没听见,长髯道人捋须笑道:

    “再清白不过了,父母是伍师伯在外收的记名弟子,因年纪太大没有带回宗内,二人青梅竹马,结成连理,诞下此子三年后,担任符店护卫时,为抵御魔修而殒命。

    “少年幼时寄养在族叔家中,宗内已查得干干净净,生辰二月十五,根骨中上,悟性极佳,长至六岁时,给予他内门弟子的机会,修行至今。”

    这一番详细介绍下来,众道人已对徐安有个大致印象,纷纷向长髯道人看来,其中一人朗声道:

    “晏师兄准备充分,看来此子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

    清元宗内门弟子受完箓便是真传弟子不假,可也得有师父教导,方能得法。

    此间一众道人都是妙法境后期的传法长老,相聚此处,便是在等各自的未来徒儿。

    三年一次的箓堂受箓,过去两百年间,大多数时候每次只有两三个内门弟子受箓成功,有五人以上便可算作清元宗的一桩大喜事,因此,这些传法长老并非人人有所收获,一多半将失望而归。

    而清元宗历来风气开明,传法长老与真传弟子之间,不仅是师父挑徒弟,也是徒弟挑师父,毕竟受得何种灵箓、修哪一道本命真符、修哪些法术……都会影响往后道途,万万草率不得。

    于是又有一清俊道人笑道:

    “眼下受箓还没有结果,谈论这些为时尚早吧,若是得了云月箓,难道叫他投到晏师兄门下?我想晏师兄也不会答应的。”

    晏姓道人是场间为数不多的内门弟子教习,对众弟子较为熟悉,他为人正派,当然不屑于以势压人,正色道:

    “那是自然。眼下提及此子,却是让诸位知道,这姓徐名安的少年千好万好,唯独心中有憾。

    “当年流涡宗突袭望海城,此子一度被魔宗弟子捉拿,预备带回东海,是他父母拼死作战,才将他留下来,可却也让他亲眼见着父母死在眼前,这份刺激不可谓不大。

    “自他六岁上山修行伊始,一日不辍,心中郁气堵得厉害,一日比一日浓烈,我发现后,将当年之事通过各种途径渐渐‘泄露’给他,郁气倒是逐渐消解,无碍修行,可对于流涡宗的恨意,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尽的了。”

    众人沉默片刻,一位道人出声问道:

    “晏师兄言至于此,想必胸怀良策,何不为我等解惑?”

    又有一人忽然问道:

    “此子心智如何,可曾因此昏昧?”

    长髯道人笑着摇头,说道:

    “明事理,知进退,看见朝夕相处的师兄弟遇险,顾不得藏拙,挺身而出,是个好孩子。”

    接着又轻叹道:

    “我哪有什么良策,无非堵与疏,要么用宝药化解,叫他暂时忘却往事,要么遂他心愿,传他杀伐法门,来日修为大成,去寻流涡宗报仇雪恨。”

    “那可是流涡宗……”

    “射箭之前,把靶撤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听着众人议论,晏姓道人见火候已足,便直言道:

    “流涡宗远在海外,魔门行迹,仇人更是数不胜数,多他一个不多,可此子若没了这个报仇雪恨的念头,是否有碍道途,实难预估。

    “众位皆知,贫道不善争斗厮杀,故而是当不得这个师尊的,又不愿明珠蒙尘,所以这才多嘴几句。”

    这位晏师兄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朗了,他是期盼某个战力惊人的杀才将之收入门下,好生调教,既让此子保留几分蜉蝣撼树的希望,又不至于走入歧途。

    众道人思虑片刻,竟接连往一个方向望去,眼下留在山门内的传法长老中,此人的本事无人可以置喙。

    执壶道人坐在崖边,他灰白头发,嘴唇偏薄,一对横眉像两座山峦压着如电般的目光。

    他望着山对岸的石殿,轻笑一声,说道:

    “我还在疑惑晏师兄为何舍得那枚果子,邀我来此,原来是看上我的【太一斩灵法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