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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的面孔

    回想起易安咖啡馆发生的惨剧,汶冬依旧心有余悸。得知X就是柊良的真相,更让她感觉心里很乱。她在路边兜兜转转,并不想回到压抑的组织。

    C19总部里的空气都是死的。

    她又想起霁如了,不明白表面上如此正常、善良又和蔼可亲的阿姨为什么要加入这种组织。

    寒冬快过去了,但环水市依旧没什么生机。细瘦的枯树有规律地矗在灰色的路两旁,显得冒失又突兀,任凭枝条被大风吹的四处摇摆。大路灯下绿化带中竟留了支孤傲的残花,一朵润泽的红花瓣挤在其他枯萎的花瓣中显得脆弱无比,倒为单调的景物增添了抹艳色。

    她沿着延棠路向前走了很久很久,在尽头的十字路口右拐进入小胡同,小胡同的尽头,一间破旧的木制照相馆映入眼帘,小小的招牌上刻着“伏木照相馆”五个字。

    整个店面都是灰扑扑的,看起来丝毫不起眼,甚至让人不屑于前去。但内部却被打扫地十分整洁温暖,去过的人更是不约而同地对摄影师天归老先生的高超技术啧啧赞叹。

    拜访过珩锋后,平旭把近日的形势汇总了封信,要她几日后到伏木照相馆把它交给老板天归。照相馆也是抵抗组织据点之一,天归老先生加入抵抗组织也有近十年了,汶冬应该去拜访下他。

    但平旭不知道的是,汶冬早就来过此地了……

    看起来晃晃悠悠吱呀作响的小木门门口放着盆喜庆的金桔树,盆上系了条红丝带。只要红丝带还在,便代表着据点平安无事未暴露。推开门,年老微胖的摄影师驼着背,正将闪光灯对准一对小情侣,或许平旭事先已向他打过招呼,他微微回头,示意汶冬坐下等候。

    “茄子——茄子(提高音量)!你们两位怎么回事?都紧绷着脸!吵架了嘛!”

    摄影师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沉重气氛,便放下相机,提议让他们舒缓下情绪,两人同意了。

    年轻的小情侣好像刚刚闹完别扭,紧绷着脸,女孩眼圈还在微微泛红。

    摄影师把两人拉到小沙发前,为他们包括汶冬递上一杯热茶,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几人一阵。

    “如果三位有时间,就请坐下听个真实的故事吧。我想这会是个好故事的……”

    接着他回忆起他几十年摄影生涯中一件难忘的往事——

    “从前有家熟人时常来找我拍照,我对他们的印象非常深刻。

    一开始我们还是陌生人。一个姑娘和她的弟弟来找我拍照,姐姐又年轻又漂亮,弟弟高出姐姐一头,看似正经,实际上很不安分。

    姑娘再次来拍照时已经结婚了,带来了弟弟,丈夫和女儿,以及丈夫的妹妹,姑娘说,他们的家庭很小,这些,是他们两代人的全部了。

    再后来,学医的兄弟自己来了,问我是否见过他姐姐,我说不知道,他只说打扰了,其余什么也不愿意讲,扭头就走了。我想,都问到我这里来了,想必是问过很多人但无果吧……

    我不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但很快,医生兄弟又来了,还带了外甥女。年轻人向我道了歉,说之前自己很无礼,还请求我为舅甥二人合影。外甥女很卖力地笑着,但舅舅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知道,大兄弟在闹得沸沸扬扬的毒气事件中立了大功,但他此时是那样忧伤,让我把祝福的话又咽了下去。我意识到,这家人出大事了——唉!都怪我这把老骨头,想为他们分担忧愁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真的无能为力。

    又是一年,我也没再得到他们的消息,直到长大些的小女孩出现在我面前。她向我询问是否见过她的舅舅,我呆愣了一会儿还是否认了。看着她失落离去的背影,我想免费为她拍照——除此之外我什么也做不到,但她没有答应很快跑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我……我……”

    老先生竟哽咽起来。稍微调整了下情绪,他叹了口气,颤巍巍地摘下老花镜,举着那绑了胶绳的镜腿擦擦花掉的镜片,再度戴上眼镜后,眼神中多了份坚定。

    “我忘不了姑娘说过的那句话啊——我们的家庭很小,这些,是我们两代人的全部啦——到头后,只有他们弱小无助的女儿站在我的门前,颤抖着向我询问着他们的下落……”

    汶冬低下头——没有人能比她更深刻地悟出这个故事中的悲伤了。小情侣明显受到了触动,姑娘的眼圈又开始微微泛红,但男孩握住了她的手。

    天归先生露出微笑,“当年那位学医的先生在与外甥女合完影后没有拿走照片,还偷偷向我塞了个小包,提了一个奇怪的请求——

    ‘照片不用给我了,这些您也替我留着,埋进土里也行,不需要拿出来啦!’我打开包一看,是他们之前在我这里拍的两张合影。年轻人,珍惜自己的爱情,自己的一切,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说完他舒心地笑了。

    “现在,二位有心情来拍照了吗?”

    两人平复了烦乱的心情,重归于好,态度认真地拍下了照片,临走前,万分感谢老先生的教导。

    老先生伫立在门前神色平静地望着远去的二人,缓缓开了口,继续起刚才的故事。

    “故事还没有结束,与其老死在罪恶的泥潭中,不如去从事些实事。年老的摄影师知道消失的人们去了哪里,故事的最后,他也义无反顾地步入那家人的后尘,步入成百上千人的后尘,成为抵抗组织默默无闻的一员……”

    他转过头,接过汶冬递来的信,看着她,满是皱纹的眼里闪动着奇异的光。

    “这是巧合吗?你和当年留下的小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天哪,是我花了眼吗?!”

    “天归先生!我想……我想看看那位医生先生留下的照片!或许,我可以帮您调查他们的下落。”

    “这……”天归犹豫了下,毕竟是故人重要之物。如果是别人,他不会答应,但望着眼前汶冬迫切渴求的目光,他仿佛又看到当年可怜的小女孩站在门口瘦瘦小小的身影。

    他答应了。

    他走到里屋,从最里间的角落打开一个密封得很好的小盒,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包——他当然不舍得把这些重要的回忆埋在土下,他一直留着,自己也没再看过一眼,期待亲手把它们交给故人的那天。

    汶冬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抑制自己因过度激动而颤抖的双手,接过天归递过的那张照片——酝酿了很久的情绪,然而拿到眼前只有一片黑暗,无尽的疑惑与黑暗……

    ……

    照片上的木清,很稚气,很年轻,但依旧能够辨认出……是柊良的模样,也就是……

    X的模样……

    汶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告别老先生出了照相馆的。照日历来说,明明已经快春天了,天气却好像又降温了,尤其是今天傍晚,真是格外的寒冷……

    折回到灯下,仅存的那朵润泽的红花瓣不知何时枯萎了,望着两排稀稀落落的枯树,她感觉鼻子一酸,也有种想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