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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密林妄言当年事

    远处林中蓦地响起一声压着嗓门的凄厉惨嚎,队伍中央的刑历招呼了一声,赶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跑过去,不多时便看到受伤人被带到安全地方,正半躺在树下满脸冷汗地盯着给他处理伤口的人,得到了同伴示意连忙看向面沉如水的刑历:“刑头,是我......”

    冲着伤员摆了摆手,刑历看了眼已经扎在伤员小腿上止血的绑带,视线挪到那潺潺朝外冒血的三个血洞上,禁不住觉得眉头发紧。此时队伍中已经有人取来了伤药和干净的布带,他起身让开位置:“也不知道看着点脚下,你这伤怕是半年都碰不得酒肉了。”

    “刑头,怨我眼瞎着了道儿!我是瞧见那边有脚印,着急辨认才着了道!”

    冲伤员摆摆手,刑历还未开口另一人已经走了过来,把手里拿着的物事递了过来:“头,我刚去问了跟着咱们的猎户,别说他们村了,围着苍莽山这七个村没有一家敢进来这么深的!”撇了眼伤员,他又续道:“那陷坑也不像猎大牲口的,显然是引着咱们上钩呢!”

    接过这手掌长指头粗,两头都削的尖锐,中间树皮都没去,木茬还泛着新鲜松木味的木桩,刑历只觉得眉头越皱越深。低头看了眼脚下沥拉的血迹,他抬头望向不远处,几人正围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

    “......你确定没人来过?”

    “小的泼天的胆子也不管瞒着军爷啊,这种多少年没人进过的老林子,就算望山村的老赵头来了,不沿途在树上做记号也得迷糊!”

    被唤作张羽卫的人已经卸了那身在雨夜穿着的重甲,改为套着方便在林中行动的鱼鳞轻甲,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看向刑历招呼道:“刑捕头也过来了。”

    应了一声走到众人身前,刑历在那还沾着他手下血迹的陷坑前蹲下身,用手来回比划了几下看向猎户问道:“这个大小是用来捉什么的?”

    双手垂落在身前,脸上的油汗都不敢擦,猎户只能用力眨了几下眼小心回道:“回邢捕头的话,这陷坑看着奇怪,只有四寸深浅......要说是抓兔子的也太浅了,里面签子也不对,得用更细的签儿,不过那么来皮就毁了卖不上价。小的们抓兔子多数是下套......”

    不等猎户把话说完,刑历便不耐烦地叫道:“哪有来松树林子抓兔子的?这儿连个草毛都见不着,哪还有兔子,是不是拿来抓更大个儿的?”

    用力摇了摇头,猎户小声嘀咕着:“这也不对啊......要说猎大牲口,起码也得放个饵才是,可放了饵也不行啊,大牲口都有地盘......”

    “说话大声点!”

    给旁边人吼地一机灵,猎户连忙冲看过来的刑历低叫道:“大人,小的是说大牲口都要划地盘,老虎爱在树上抓挠树下洒尿,就算看不着记号隔着老远也能闻到那股子骚味;狼倒是不讲究地盘,可这林子里密不透风,小人的鼻子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比狗还灵,更是闻不着狼味儿......”

    “所以说......你觉得不对劲?”

    缓缓摇了摇头,猎户脸上满是思索神色:“小的哪看的出来......离着咱们最近的水源在七八里外,水边小人也看过,都是鸟雀留下的指头印,连个四条腿跑的都没有......这林子真是怪异的紧,怪不得我家爷让我......”

    没再搭理絮絮叨叨派不上用场的猎户,刑历转为看向自他过来就一直绷着脸沉默不语的张长乾:“张羽卫,看样子您有所得?”

    脸上思索神色一闪即使,张长乾看向刑历:“想必邢捕头心里也有想法吧?”

    心知自己不抛出饵怕是钓不回鱼了,刑历很是痛快地点了点头,眼神示意手下把猎户带开,待了片刻才斟酌着说道:“这么小的陷坑那猎户也说了,抓兔子太浅,坑里签子太粗,可不知张羽卫瞧明白没,这坑方圆正好是把一只脚放进去,而对兔子来说太粗的签子,对上咱们的身量也正好扎穿脚板。”

    “更甭提那半拉脚印了,左手边戳着棵树,要想看清楚脚印朝向只能顺着这边走,一迈步就着了道儿。”

    脸上露出思索神色,刑历斟酌着说道:“想来想去也就是那李三了,前些天追他的时候他就留下过陷阱,也伤了我们几个人,不过那人手法糙的很,稍微注意点就行,现在看来倒是有长进了。”

    蹲下身从那陷坑边拔下一根细细枝条,刑历把它递向张长乾:“咱们这一路虽说遇见的陷坑大小不一样,形制也天差地别,昨天的还掩饰一二装作是捕猎,今天就连掩饰也懒得做了。但这遮盖的手法倒是没变化,都是用枝条撑起,然后上面先覆叶再覆土......到了这边更是简单,一捧松针就算完事了,可就是这么简单的布置,偏偏能勾引咱们踩上去。”

    “毕竟是过了生死关......”没去接那根树枝,张长乾缓缓点了点头应道:“不过,这手法......我倒是见过差不多的。”

    “哦?”

    话已说开,张长乾便不再藏着掖着:“无论是陷坑的选位,急就章削的木刺、上面留得脚尖痕迹,还是别的,虽说有些许出入,但跟风雨楼那些个老前辈教授的大差不差。”

    “你是说.....?”

    冲着脸上露出些许惊诧神色的刑历缓缓摇了摇头,张长乾笃定回道:“凡是从边军退下来的老卒都有造册,每年荣养银两也是由本人来签字画押的,就算是人有残疾来不了,也是至少要本地衙门和轮台府共三人一同上门的,邢捕头想必也跟着出去过。”

    “是了,今年的荣养银两上上个月才发放完,我跟着跑了不少家......可张羽卫,你也说了这是风雨楼教出来的独门手法,它......”

    有些着急地打断了刑历的揣测,张长乾很痛快得说道:“我只是说像,或者该说是思路一样。我在的那一期前辈都是从吐蕃退下来的,那里山多地少,蛮子最擅步战,大多时候走的都是水银泻地的战法。咱们人在境内还行,一进了山就是吐蕃人的地盘,那前辈传我们的法子,也是从吐蕃人手里用血换来的。”

    “不会咱们遇上吐蕃蛮子吧......这儿离吐蕃可远着呢。”

    没好气地瞟了眼故意装傻逗引自己说话的刑历,张长乾续道:“我没说这是吐蕃人留下的,只是说思路一样,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拖咱们脚步。”

    盯着那边缘血迹未干的陷坑,张长乾吁了口气:“深山老林咱们伤者行动不便,放他一人留下就是等死,送回去起码得两人陪着,越走队伍就越小。”

    “哎我的羽卫大人,您老人家就别在这时候端着卖关子了,这一路咱们也伤了不少人了,你带着来的猎狗都因为伤了鼻子回去修养了,再拖下去别说我了,您老人家也得落个稀松拉垮的名号。”

    视线从陷坑上收回,张长乾看向刑历冷笑着突兀问道:“别说我,你不是说去县衙里查那破庙里的事儿了?”

    收回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刑历拽着张长乾朝一旁走了几步避开旁人,才压着嗓门小声回道:“衙门里留得档案不多,那庙倒不太重要,反而是有一条说是三十年前衙门里出过人,陪着你们轮台府合内府司办过一回差,就在这苍莽山左近。”

    像是怕极了眼前这外表严肃,内里却比谁都会打太极的张羽卫嘴里再冒出点什么把这茬给昏过去,刑历赶忙又补充道:“衙门出的人是我爷,老天爷赐给他个比狗都灵的鼻子,尤其是血腥味,就算散了半个月的他也能闻出来。”

    瞅了一脸认真神色的刑历一眼,张长乾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皱着眉头斟酌半晌才开口缓缓说道:“当年的事内府司早就下了封口令,别说你们衙门,跟你们不是走一个门的轮台府也不清楚。不过我倒是以前看过一本家里前辈写的手札,里面隐约提到了本地的轮台府曾经跟着内府司的人一同进山抓捕一个人。那位前辈语焉不详,只是说去了七队人马,最后只有内府司的公公回来复命,而且那位公公也是受了重伤,只在本地轮台府缴令后,连当夜都没熬过去便殉职了。”

    抬眼看向面露纠结神色,想听又不敢听下去的刑历,张长乾心里笑了笑,心说你把老子拖这坑里爬不上来,你也甭想囫囵着出去,当下便继续说道:“我家前辈恰巧在府中当值,见到了那位殉职公公的尸身,他的记录中只提到一个词:形容枯槁!”

    “啊!”刑历惊叫一声,随即用手捂住了嘴,只剩一双瞪出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挑起一边嘴角冷笑的张长乾,半晌后才放下双手只觉得后脊梁发凉,用力深呼吸了几次才凑过来小心翼翼问道:“你可害苦我了!是那传说中的血......”

    “血魔。”接上了刑历没敢叫完的名号,张长乾冷笑着提醒道:“我记得,你要追捕的那人,他的大徒弟全家......全村就是被血魔屠戮的对吧?只剩他一人?”

    缓缓点了点头,刑历下意识攥了攥拳头,只觉得掌心湿得像刚捞了一把水上来:“当年血魔在河北道作下泼天大祸,相连的河南道也受了不少牵连,内府司和轮台府联合江湖人士把他在嵩山就地格杀......没想到他竟然蹿进了河南道,还被......”

    话语戛然而止,刑历只觉得自己头发都竖了起来,舌头也跟着打了结,顾不得尊称骇然冲眼前人结结巴巴问道:“你是说......李三......血.....?”

    “谁也不知道当年血魔是被逼进山里,还是真被格杀了,起码我不知道。”张长乾缓缓摇了摇头:“那种密档你我这种人,光是看上眼封签上的落章都是杀头的罪......”

    “那晚浓的化不开的血腥气......还有那个破开的佛像,那佛像虽说内里木架都已朽烂,但泥塑确实刚敲开的,是不是李三得了那......”

    “不敢说,也不能说。不过这种拼命的招数各家各派都有,也不能说是那人的秘传。”脸色凝重得微微摇头,张长乾长长吁了口气,审视的目光落到刑历脸上肃声问道:“原本这等大事,你我最好联名写就报告一式三份,本地轮台府留存一份,另外两份发往最近的内府司衙门,最后一份走秘信道发往长安的内府司。”

    盯着自刑历额头上流淌而下的缕缕汗水,视线最后落到那滴还未滴落,垂在他鼻尖的汗珠上,张长乾每说出的一个字,都像是记记重锤砸在眼前人心口上:

    “可......邢捕头,我敢写。你敢写吗?你敢联名吗?你敢......发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