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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温酒话策

    给实实在在吓了一跳,向予未出口的那半句话成了一股子自胸腹中挤上来的气,急速通过喉咙竟是发出了一声鸣音,听来既像是水壶开了,又像是鹤唳。

    当然,这个时空没有呜呜叫唤得水壶,便只剩下鹤唳了。

    无视了向予塞满了求救神情的视线,李琛端起酒盏小小呷了一口,虽说米酒没多少度数,但一上来咣咣这么喝他也开始有些上头了,此时虽说向婉已开始操作,但还得烤一会才有肉吃,能有向予的陈年旧事拿来佐酒也不错。

    把手中托盘放在一旁,自里面拿出内里盛着火红柿子的碟子放到李琛面前,又递给他根麦秆,向婉柔声劝道:“大早起的就被我师兄拽来喝了不少酒,李家哥哥也让肠胃歇歇,我刚去厨房见到了解冻好的柿子,就拿了个过来给你尝尝。”

    笑着道了声谢,此时肚里给酒灼的火烧火燎的,正好来个新鲜冻柿子压压,尤其是摆在李琛面前这柿子看起来晶莹剔透如橙红色水晶,光是看着就忍不住食指大动。兼得挑选之人也特别用心,秋日取下储存到现在,上面竟是一个霉点都没有。

    看着李琛在那嘬着插进柿子的麦秆吱吱有声,向予也是馋的吞了口吐沫冲向婉叫道:“师妹我的呢??”

    烤肉动作不停,向婉随口应道:“在盘里放着,你自去拿便是。”

    然后眼尖的李琛便看到向予从那木盘中,托出个表面霉斑星星点点,看起来黯淡不少的柿子。手里也没有麦秆,向予直接把柿子转了转找了个霉斑少的地方咬了个口,吸溜吸溜吃完才托着瘪了的柿子皮在掌心,歪头想了想对向婉问道:“师妹你老实说,这是不是向老头的?”

    见向婉没应声,向予把瘪了的柿子皮随手抛到亭外,摇头晃脑回到自己位置,托起酒盏刚送到嘴边突然停下动作,啪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惊叫道:“昨日刚才有人上门送了向老头半篓冻柿子,他宝贝的恨不得捂在被子里!师妹,这,这......”

    “厨房里有,我便拿了。”

    “苦也!”向予哀叫一声:“李三郎是客,你是乖乖亲女儿,向老头此生最爱就两桩,一是砍人,二便是这柿子了......”

    李琛听到此处忍不住心里吐槽:你们不是儒家么,读书呢?

    既然都吃进肚里也不能破腹取出,就算取出也无法还原,向予干脆破罐子破摔一口气喝了盏中酒,不过此时他也失了再喝酒的兴趣,干脆放下酒盏看向李琛问道:“李三郎,那日我虽没在莱芜县主府上,但其中情景却听了无数遍,今有一事不明,还望你能解了为兄的惑。”

    “向哥请说。”

    “又是那帮子空口阔论,李家哥哥你莫要听他胡扯,多吃块肉才是。”端着这次特意切薄,很快便熟了的肉片放到李琛身前案上,瞥了眼那半坛酒,向婉看向李琛问道:“冷酒伤身,我还在厨房看到一瓮蜂蜜渍好的青梅,要不要煮些青梅酒来喝?虽说味道没真正的青梅酒好,但就着雪景吃上杯烫酒也是好的。”

    “师妹你咋不担心我吃多了冷酒头疼?”

    回身冲着向予冷笑一声,向婉瘪着嘴说道:“那是我沐姐姐心疼你,我可没忘了你在草原上跟人拼马奶酒,结果双双醉倒,后半夜被鞑靼马匪袭营。结果你仓促起身连甲都未披便上马迎敌......”

    向婉话只说了一半便连连冷笑出声,视线从捂着脸不敢言语的向予身上离开,看向李琛接着说出了后半段话:“不知是不是那马奶酒不新鲜,上了马没颠几下我师兄就吐了......”

    “师妹,好歹吃东西呢......”

    压根就没搭理向予哀求,向婉献宝似得继续说道:“不止是上面那张嘴吐呢,跟着师兄一同迎敌的师兄弟可闻到不少臭味,开始还以为是那帮子鞑靼马匪给我们打漏了,结果天一亮马匪给打退之后,师兄便径直骑着马去了营地边的小河里,泡了半天才肯出来。”

    “哎呀,不就是酒在皮袋里装着时间有点长嘛......”

    看向予还尝试挽回自己形象,向婉起身哼了一声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他,溜溜达达便出了亭子,小跑着去了厨房。

    给向婉爆了黑历史的向予也是臊的不行,只是低头喝闷酒,在李琛再三催促下才提起刚才的问题:“之前严十一问你那些公论时,我虽然没在当场,但我总觉得你还是有的说的。”

    冲着李琛抱了抱拳,向予正色问道:“不然后面的话你也不会那么有的放矢,如今只有你我和师妹三人,三郎不妨直说出来。”

    看李琛不觉蹙起眉头,向予嘿嘿笑道:“为兄心里猫抓似得难受好些天了,快些说出来给为兄解解痒!”

    “其实没你想的那么高深。”李琛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或许是酒精的催化作用,亦或是抱着罐子回返过来,此时正跪坐在炭炉前正帮他煮酒的向婉那眼神太过撩人,让李琛脑袋也跟着热了起来。

    “先说好,小子也没在朝堂上待过,自己虽说的也只是江湖之见,两位在我说完之后切莫大声嘲笑我便是。”

    “三郎请说。”

    就着盏中剩下冷酒润了润发干的喉咙,李琛放下麦秆说道:“其实这在小子看来,这朝中高人提的两策,实为相辅相成的绝户之计啊。”

    “哦?”向予眼睛一亮,下意识拿起酒盏却发现里面也已空了,只得悻悻放下安心听讲。

    向婉正盯着炭炉上的酒壶,里面是两坛残酒并成的大半壶,她已事先拨过炭火,还不忘朝里面又加了几块炭,此时炉中正燃地炽烈,酒香慢慢在亭中散佚开来。

    拿着竹夹自瓮中取出一枚裹了一层晶莹蜜糖,看起来像是多了层冰壳似得梅子,小心放入壶中,向婉眼睛盯着打开了壶盖后壶里冒出的氤氲蒸汽,心思却全落在一旁的李琛身上:“第一策是羊,无论是什么铁器、盐来换,亦或是什么草原黄牛不耐耕田,都是在遮掩!毕竟还有地方用马、用人耕田,草原黄牛再差也是牛,怎么会比人和马力气小?”

    缓缓点了点头,向予没有插言,静静等着李琛之后要说的话。

    “向老哥也知这些年我师傅因为要给我治病,带着我跑过不少地方,所以我也见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一桩事儿,正好拿来在此处说说,那就是羊这样东西的性子很怪:无论是山羊还是绵羊,吃草并不是只吃草叶部分,而是要连草根也刨出来吃了才算是妥帖。”

    面露思索神色,片刻后向予点了点头:“确实如此,羊的蹄子和厚嘴唇都适合挖土,草原沙土又特别疏松,很容易就给羊挖出草根来。”

    “我听去草原跑皮货的商人说过,草原上水草最好的地方,并不像是咱们田里那种土地,而是带着些许沙子的地面。刚向老哥你也提到了草原沙土,那是不是羊吃多了,那片就不怎么长草了?”

    摇了摇头,向予不太认同李琛的推测:“牧草这种东西也会结种子的,我特别刨出来看过,有的还能跟着地下的根蔓延出去。”

    李琛也不知道这个时空的人,是否认识到了过度放牧引起的草原沙化和水土流失,这种极难逆转的人造自然灾害,想了想才续道:“这就要请出第二策了:由我神朝规定各个部族的牧场,一旦越界便骑兵尽屠其族。”

    再次点了点头,向予补充道:“我长风大多时候干的就是这种事,而且三郎你说的还有些许不足:其中若是有部落越过划定边界,若被占了草场的部族不报,那也要同罪,若是周边都及时上报,屠灭越界的部落后,缴来的额财务会奖赏报告者三成。”

    “要那些人能起兵帮忙,还可再加一成,剩下六成也会按军功发放。”跪坐一旁的向婉也跟着轻声补充道。

    “这就是了,表面上看它只是个离间之计,目的是让整个草原离心离德,每个部族既要像防贼一样防着周边部落找茬,又要死死盯着周边部落有没有侵占他们草场!而且虽然我没去过草原,但据我的猜测,应该越界这种事也会有部落挟着我神朝定下的规矩,让不小心越界的部落大大出一笔血才是。”

    “嗯,确实如此,部落间已离心离德,三郎你说它只是表?那里为何?”

    指了指自己,李琛应道:“里在我们身上,现在我朝强势,兵锋压下自然是草原规矩的制定者。可若是我朝贫弱呢?是不是在失去对草原的实控后,一旦有个能统合所有部落的大部落出来,便会整合草原力量,反过来侵攻中原呢?”

    向予哈哈一笑,本想狠狠驳斥李琛,可儒家传承并未断绝,他只是在脑袋里随便一回忆,便有无数桩草原强势反攻内陆的事儿出现,比如现在正在发生的吐蕃侵攻也可以算在其中。

    见向予面露思索神色,李琛等了些许功夫才继续说道:“所以这两策要一起看,羊能毁草场,但若是赶着羊群时时日日换地方,或者少养羊就可解决问题,所以我们收他们羊,除了羊什么都不要!自然而然为了铁器和珍贵的盐、茶,甚至是糖,就算牧民少养或者不想养,也有人逼着他们养。”

    “没错,草原老爷的鞭子未尝不狠。”

    “然后便是第二策了,表我说了,里便是让羊群越来越大,草场被毁的越来越多。若是把草原比喻成人,咱们现在在做的就是分散他精神、捆住他手脚,再缓缓放他血。”

    “三郎,是不是为兄真的脑袋驽钝......你说的这些我有些想不明白。”

    “我也是想了很久。”李琛接过向婉双手捧起的酒盏,呷了口里面带着梅子酸甜味的温酒,润过喉咙后才放下酒盏看向向予:“向老哥所在的的地方应该靠近草原吧,是不是那里的一部分牧草被破坏后露出了沙子?”

    “确实。”

    “但你只见沙子扩大,却未见到沙子上重新长草吧?”

    “这是何故?”

    李琛摇了摇头,再说深了就难圆了:“我也是听人闲聊时知道的这桩事儿,那时是几个放羊老人,在一起喝水闲聊,说到某处草场放了几年羊之后就慢慢变成沙子了。有的甚至是他年轻时候去的,隔了十几年去看也是沙子越来越多却不见丝毫减少,想必这是伤了地的缘故?”

    “所以呢?固定范围放羊,多养羊,就这么放血?”

    “不然呢?”李琛再次摇头:“向老哥,这是一项至少以十年,乃至是五十年亦或是百年才能真真切切看到的,相辅相成的绝户计。朝中的大人们比你我看的都远,他们争的不是朝夕,而是要借着现在神朝的威势,为咱们子孙后代从草原那帮蛮人手里夺个未来出来!”

    “向老哥不妨想一个最可怕的未来:那时神朝四分五裂再也无力威慑草原,长风书院这种永镇边陲的势力或死或散,亦或是被花花世界蚀了筋骨,最大的可能是让集结起来的草原大军一冲而殁。但现在大人们定的这计策,为的就是抽走草原的战争潜力,就算他们想要扩编骑兵也得需足够的时间养出战马才是。”

    说着说着不由慷慨激昂起来,李琛用力一拍桌面大呼道:“所以朝中大人们深思熟虑!要得便是在那个咱们骨头都化成了灰,神州陆沉的时刻,能让威胁最大的草原晚上些时候才能攒起雄兵。或许介时就因为今日计策让他们晚了哪怕一年,四分五裂诸侯征战的神州也有机会能重新合为一体,就像攥紧了的拳头,谁敢凑过来就打得他满脸是血!”

    “好!好一个位卑不敢忘忧国的李三郎,好一个绝户计!”

    从亭外突然传来的雷鸣吼声让李琛惊了一哆嗦,回过头才看到一个挺胸叠肚的老人一手扶着腰间玉带,一手正拈着胡须,满脸欣赏地望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