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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70上:空王癫狂人更狂,一身柔骨作梭忙

    《法华经》之“药王菩萨本事品第二十三”一章中,药王菩萨曰:“我虽以神力供养于佛,不如以身供养。”佛告宿王华菩萨:“若有发心欲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者,能燃手指,乃至足一指,供养佛塔,胜以国城、妻子及三千大千国土山林河池、诸珍宝物而供养者!”佛既如此教训,天子又如此敬信,佛骨一从大内迁到安国寺,长安城的信男善女便纷纷看破色相,了悟菩提,富贵之家辇金捐田,穷寒之人捐妻送子。高僧焚身,比丘扑火。外方游僧头烧艾,云游头陀足做柴。勇武军卒断左手,怯懦仕女弃小指。斯文秀才勇刺血,一笔一血写法华;无行蠢汉孝劝亲,阿爷阿娘证涅槃!虽则是香烟与尸臭薰灼,佛号与鬼叫盈沸,但无不是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佛骨奉迎使杨复恭日夜监护在寺,每日弄得昏头昏脑的,又不见佛骨送回之期,心中生厌,终于怠惰下来,将事推给副使,自己撂开了手,三川宿雨霁,四月晚花芳——正是大好游乐时节,加之他的心情也不错的!自从乔家那憨奴坏了事体,他是吃罡风吹到了阿鼻地狱里,游魂野鬼似的过了三年,以为生涯便如此了断了,没想云端里下来了天音,圣人想起了他,用他充了佛骨奉迎使,事了之后,当有重用的!

    这日侵晨,他才从长乐坊娼家走出来,马行到了曲巷尽头,抬头看见前面横了一匹马,也不知是哪个腌臜泼皮,竟当着道在那里撒尿,哧哧啦啦,臭气喧天。他养子杨彦博着恼,便迫着骂了过去。那厮却不避让,竟伸手摸在了养子雪白的脸上。杨彦博怒极,退步戟指道:“天杀的贼!小爷今日便叫你好死!”杨复恭也着恼,呵道:“好个魍魉,辇毂之下,岂是你等撒野之处!”鞭子也举了起来。

    那厮笑道:“杨哥,这小僮子好一张俊脸,用来牵马真是作践了!”手竟还追着往脸上摸。杨复恭鞭子没抽下去,问道:“你识得吾家?”这钝鼻短颌的贼道:“怎的不识?昨晚便睡在间壁,杨兄好手段,兄弟一钱不使,便听了半宿妙音!”那老贱妇,竟敢谎说宅中并无他人!杨复恭一张雪白的脸瞬间紫涨起来,尖声呵道:“你说什?”鞭子也举了起来,内监入娼家虽是平常事,可吃听了虚实则又不同的!

    那厮却走上前,仰着脸笑道:“哥哥,我也是阉官,田令孜,识不识得?”又摇着头兀自道:“以前也不知的,满长安都说驸马相公如何风流俊雅,今日看来却不真,不及哥哥远矣!”杨复恭释然,鞭子在他头上一敲,道:“找打!”这厮貌虽平常,倒也不扎人眼。田令孜呵呵地笑了起来,道:“兄弟便没哥哥的手段,便是焦尾、绿绮(古琴名),也出不来好声,不是猪嚎便是鸡叫!”杨复恭袖掩了鼻道:“离了你这粪地再说!”田令孜点头,又问道:“哥哥,咱们阉官撒的尿是不是比常人也要臭三分?”

    折了出来,杨复恭道:“我想起来了,怎的听说你是要死的人了?”田令孜道:“佛祖庇佑,随赦减一等,死是免了,革了职事,外领了五十臀杖。现今臀上结了好厚的痂,昨晚那小娼妇抽金簪把玩,嘎嘎作响,别有奇音!”杨复恭不觉扑哧一声笑骂起来。

    “那你如今隶在哪司杂役?”

    “还没个落脚处呢。”

    杨复恭见他乖觉,便道:“这事不急,吾家与你想法子!”田令孜赶紧下鞍拜谢了。杨复恭点头,道:“今日且别,吾家还得往寺中巡检!”揖了手。田令孜唤住杨彦博道:“大侄,想敲叔长痂的屁股?那不行!摸摸倒罢了!”杨彦博笑着转身牵马去了。

    田令孜笑了笑,急打马回宅。一进宅门便问:“宫中可有话出来?”小厮摇头道:“不见有话!”田令孜又问牛勗、罗元杲,小厮还是摇头。他两丛个侄正从左边廊子走出来,望见他却似见了鬼,慌不迭往里面退了。田令孜到了堂上,他兄长陈敬瑄便出来了,道声“回来了呀”便在左边榻上坐下叹起气来。田令孜刺眉道:“哥!这是做什的?我可受不得!”陈敬瑄低着头兀自说道:“我把教大郎、二郎的先生辞了。你现今失了职事,我谋的那军职也成了泡影,一家人过日子,有出无进,总不是个法!我看牛勗、罗元杲也让他们自谋生路去好,养羊吃肉,养狗看家,养他们做什的呢?”田令孜气得将眼也闭上了,陈敬瑄却没有抬头,一直在叨叨叨的念个不停。好像天就要塌下来,好像天塌下来就为与他为难!全不知为自己分忧,反倒添油!他自己这心里也不好受的,自从野狐落猎狐那晚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普王殿下了,牛勗、罗元杲入不了宫,田绘、田从异入不了五王院,消息也断绝了,普王可是他的命根子,是他的赌本!

    “好!好!你回陈州依旧做饼营生去也罢!”

    田令孜捺不住火,终于嚷了出来。没想他哥并没有恼,颤着一脸肥肉笑了一下,道:“我也是这么算计来!”竟然泛起了一脸的憧憬。田令孜从坐榻上跳了起来,道:“罢!你走也罢,大郎、二郎给我留下!”陈敬瑄疑惑问道:“黄口小儿,你留下做什的?还是我带回去养着好。”田令孜道:“阉了他们,也做个干净省事人!”说完便走。陈敬瑄惊得目瞪口呆,望着兄弟的背影嚷道:“兄弟,这条断桥路,爷娘兄嫂,当年可没有一个逼你呀!”

    是啊!没人逼他。是他自己偷了他爷的买药钱,十二岁光身一人到了长安,是他自己割了鸟做了阉人!现在他兄长、他嫂子、他侄子也是他自己接了来长安的!哎,可不是么,一切都是自己寻出来的,没人逼他!

    田令孜在安国寺爇了一柱香便出来了,他本意还是想找杨复恭,这厮却不在,娼曲里也没有。便又转了东市赌坊里,不见普王,将身上的钱输了磬净才出来了。才到宅门首,小厮便哭丧着脸迎了出来,他兄长怕他阉孩子,真个走了!

    走了也好,不糟心!田令孜将马策扑着袍上的尘土,问道:“牛勖、罗元杲回来过没有?”小厮道:“不见回!”田令孜将马策一丢,便不再问了,独自走到后面看了看,各房都似遭了贼似的。他的卧房也翻过了,书册散了一地。他不由地笑了,瞧陈敬瑄这点出息!收拾好坐下翻了几页书,外面便嚷闹起来。出去一看,却是没毛凤凰牛勖、绣花狮子罗元杲回来了,两人酒上了脸,嘴里胡乱嚷唱着。

    见了他,便将往袖里一掏,一大包铜钱咣啷咣啷都撒在了地上,嚷着道:“骠骑!咱兄弟今日又赢下不少!”一个赌鹅,一个赛毬,确实是趁钱的好手段,也难怪没有宫中的消息,敢情这两厮压根就没有听他的吩咐在芳林门守着。罗矮子跌撞着推给田令孜一坛酒,田令孜也不多话,接在手里便海灌起来,三个人快快乐乐的吃了个眼直口斜,不省人事。

    第二天醒转便是午时了。牛勖、罗元杲倒早醒了跑了出去,他们是技艺傍身,也不一定要指着谁才能过活,自己却是不行!起来思量一阵,还是得从杨复恭处着手!入晚又去了长乐坊,寺里没有,娼家也没有。打转回家,小厮却说,一个姓杨的骠骑来过了,没留下话。田令孜欢喜不已,酒也没用,早早睡下了。

    第二日侵早便骑了马往安国寺候去,还没进去,杨复恭便从寺里出来,将鞭一指道:“你躲我不是?”田令孜摇头叹气道:“哥哥,说不得!我阿哥与我合气,将着两个侄儿走没了影,寻不着人,急得我什么似的!”杨复恭潇潇洒洒将鞭一荡,道:“上马!”田令孜道:“哥哥有好去处?”杨复恭道:“法寿尼寺,末季的牡丹,妙龄的姑子。”说完两人都不男不女的发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