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武侠仙侠 » 太平靖世诀 » 第5章 寒松被雪隐柔剑 婉叶离枝断春风

第5章 寒松被雪隐柔剑 婉叶离枝断春风

    暨生不知怎地便被卷入了一场风波中。不过既然受了恩惠,总要帮人家点什么。他做好了乖乖当一颗棋子的觉悟,能习武,又不一定会死。他突然感觉自己好似一个赌徒。三人一路行来,败叶事无巨细,反复叮嘱暨生。暨生也知事关重大,将寒山的情况铭记于心。

    行了一日,暨生被败叶叫下车来。他定了定神,看着眼前万顷奔腾水,便知这是洛河了。三人租了艘小船,安置好行李,晃晃悠悠,便向江心荡去。

    到了水流缓处,暨生站在船头,对那船夫道:“老伯,能否让我撑一会船?“老船夫应了一声,将桨给了他。划着划着,暨生心潮澎湃,不禁唱起歌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唱罢,暨生哈哈狂笑,笑声却好似哭声,心中止不住的悲凉。这洛河也不是长江,老子也不是英雄。老子回不了家啦。

    但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上天给自己的一次机会。他不由得笑得真切起来,心下又颇为愉悦。

    逢春心下好奇,这五师叔唱了首歌,便一会哭一会笑起来,不知发的是哪门子疯。暨生回到船篷中,败叶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这诗是你作的?“暨生摇摇头,道:“是一个叫杨慎的人写的,我可作不出来。”

    渡过河去,三人又雇了辆马车。一行下来,败叶对暨生的过往只字不问,暨生也是只字不提。暨生心下盘算,南洲人这个身份实在是好用的很。北陆人对南州的情况一无所知。虽说这二哥不问自己,但若是问起来,老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没见过的都说是南洲的就可以了。一路无话。这日昏暮时分,三人已至寒山地界。

    寒山剑宗总院便设在寒山脚下。三人寻了个旅店住下。刚住进去,败叶便急不可耐,掏出把剃刀来,冲着暨生一笑,颇为诡异。暨生心道不妙,妈的,老子毛发不保,但也只得从了。给暨生剃完头,败叶吧唧吧唧嘴,似乎对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道:“老弟,二哥技术怎么样?“暨生拿过镜子一照,那卤蛋油光锃亮。嗯,虽然成了光头,但看来还是俊的。他说了句“不错”,说着拉过逢春,二人站在一起,暨生问败叶:“像不像?”败叶哈哈一笑,道:“放心,你只要不做显眼包,便没人认得你。”

    又过两日,到了约定时分,为掩人耳目,败叶带着暨生绕了个圈子,到了后山山脚,折柳和病树早已在此等候。暨生细细打量这三哥,约莫刚过而立之年,颌角如刀,面色如水,青丝赛墨,白衣胜雪,腰上缠着把软剑,左袖空空,却是断了一臂,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清冷之气。再看病树,光着脑袋,神情憨厚,果然和逢春有几分相似。

    四人打过招呼,折柳对病树道:“近日你跟着败叶师伯,论剑过后你再回来。”病树应了一声,走到暨生面前,将佩剑和一张纸条交给暨生,道:“师叔,靠你了。”暨生接过,冲他点了点头。

    分别时,暨生把金刀交给了败叶,这刀十分显眼。就算包了布,也会被有点眼力的江湖人盯上。自己带着它便是匹夫怀璧,不知要惹来多少麻烦。折柳给暨生寻了套弟子的衣服,让他换上,然后道:“明早宗门集会,记得参加。”暨生点点头,随着折柳来到前院。折柳道:“我还有事,剩下的靠你自己了。”暨生看一旁有人,连忙躬身道:“是,师傅。”折柳一笑,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暨生挥了挥手,和折柳告别。

    他寻了个没人处,从怀里摸出那张纸条。纸条上详细记载了病树的居所,人脉,行为习惯,还有宗内核心弟子的信息等,事无巨细。暨生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又在心里默念了几次。这病树宅的很,倒是给自己省去了许多麻烦。待到记得一字不差,他掌力一吐,将小纸条碾碎,张口吞入腹中。

    暨生来之前,已将寒山剑宗的院落分布图刻于脑海,他来到用膳的地方。饭堂如茶堂,修者吃饭,或图口舌之快,或为与人交际。他观察了下四周,没发现记忆中的关键人物。他便要了碗面,一个人坐在角落吃了起来。这时又进来了几人,暨生眼角余光一扫,随后想起那人是二长老杨祖的儿子,叫杨春,实力不俗。杨春带着他的几个师弟,坐在暨生斜对角那桌。杨春此时看到暨生,隐隐约约想起宗里有个光头弟子,叫病树。暨生察觉到杨春在看他,便自顾自低下头吃面。今天这杨春突发奇想,拉起两个师弟,道:“来来来,我们坐那去。”那二人惟杨春是从,端着满满一桌菜,坐到暨生那桌。暨生一呆,说到:“杨,杨师兄。”

    杨春见暨生认得自己,有些得意忘形,道:“你叫病树?”暨生道:“是,师兄,没想到师兄知道我。”杨春哈哈大笑,道:“全山就一个秃驴,不是你还能有谁?“暨生看似有些羞恼,脸一红,道:”师兄见笑了。“心里却是一乐,这杨春看脑袋识人,倒给自己省去了许多麻烦。

    杨春又问:”你师傅是谁?“病树平时为人低调,加上剑宗弟子众多,杨春竟不记得他是谁的弟子。暨生回道:“是柳宗主。”杨春一愣,道:“你是几等弟子?“暨生苦笑道:”三等弟子,我来剑宗就是挂个名头。“杨春恍然大悟,看暨生实在,便道:”你可知明天的宗门集会?“暨生道:”知道,上次集会还是宗主继任之时,不知这次又有什么大动作。“

    杨春看了看,他们这桌周围没人,便压低声音,道:”我给你透个底,柳宗主要选下任承剑士了。“暨生一脸茫然,道:”杨师哥,柳宗主年纪不大,为何要选承剑士。“杨春声音更低了:“柳宗主是气修,宗门秘术在他手里,体修们心里不踏实。”暨生恍然大悟,又道:”杨师兄定是有希望成为承剑士的了。“杨春听这话颇为受用,但随即叹了口气,道:“我虽是一等弟子,但剑宗卧虎藏龙,谁也不能说必得这位置。”暨生安慰了他几句,杨春三人又聊起了些宗门内幕,暨生便在一旁静静听着。那些消息和他掌握的大差不差,此时杯盘狼藉,晚膳接近尾声,暨生起身向三人告辞。

    出了饭堂,暨生一阵左拐右拐,找到了病树的住处。这寒山剑宗占地极大,弟子四人一院,一人一屋,条件颇好。想来折柳是早有准备,病树这屋子紧贴宗门东院墙,有个单独的院落。暨生心里又盘算起来。纸包不住火,各大宗门必然暗流涌动,虎视眈眈,盯着承剑士这个位置,既然杨春这样的弟子都知道内幕,自己就得更加小心了。

    他在屋外绕了两圈,没发现可疑的人,随后缓缓走进院中,反手锁上大门。又检查了一番后,暨生进到屋中,迫不及待地点起油灯,看起那寒山剑诀来。

    只一个时辰,他便将那剑谱通读了一遍。这套剑法杀机毕露,凌厉至极,招招指人要害。暨生眉头一皱,细细想来,寒山剑宗历代宗主都是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无根者,若是剑中怀柔,早就在北陆无了立足之地,瞬间觉得合理起来。寒山剑诀共三十六式,每式八到十种变化。他又看了一遍,便已尽数记下。随后走到院内,自行练过。暨生心道自己这几下花把式,应该应付得了演武了。至于那几百种变化,就要吃熟练功和临场反应了。

    躺在床上,暨生心道老子又要玩命了。不知为什么,他此时想起了洛雨词。他啊呦一声叫了出来。心道怎么把老婆忘了,我说了三个月后见她,怎得跑来这里了。他“咕咕”叫了两声,没得到回应。也罢,之后问问三哥,寒山剑宗应该是有咕咕的,只有给她捎个信喽。想着想着便睡去了

    宗会在晨时开始,暨生卯时三刻便醒了,他睡的很浅。此时正值白露时分,却不知为何,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暨生坐起身,看了会剑谱,在院中演了遍寒山剑。随后用过早膳,缓缓走向演武场。他自认为来的很早,不料黑云之下,已是人头攒动。暨生只得站在离演武台最远的位置。雨幕似乎将窃窃私语声掩盖了,感觉异常的静。等了许久,人群似乎有了些动静。暨生抬头望向钟楼。隐约看得到十数弟子合抱钟杵,随之而来一声钟鸣,传入暨生脑海,似是古神低语。剑宗三面环山,只在宗门处开了个口子,钟鸣的余波越过宗墙,撞在寒山山壁,激起阵阵回响。

    回声许久才散去,这时折柳和一众长老已经站在了演武台上。折柳扫了眼人群,又看了看身边长老,叹道:“才过去三年啊…”声音不大,但极具穿透力。暨生听的清清楚楚,心道这三哥看来不过而立之年,功力竟如此深厚。这时折柳抬起手,伸出食指,对着长老们挨个指将下去,嘴里念叨着:“杜邮…杨祖…马常…余正...”四大长老各怀鬼胎,折柳指到谁,谁心里便是一颤。折柳顿了顿,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又道,“你们哪个胜得了我?”

    台上那几人被问得有些懵,面面相觑,不知折柳是何意。折柳看无人答言,忽的抽出腰间软剑,指向那杜邮长老,道:“杜邮,你可杀的了我?”杜邮脸色一变,道:“宗主这是何意,莫非要在这宗会上撕破脸皮?”折柳冷笑道:“撕破脸皮?神木待你不薄,他身死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你哪里来的脸皮?拔剑!”

    杜邮脸色大变,知道事情败露,眼看折柳步步逼近,忽地向后一闪,抽出长剑护在身前,冲着其他几位长老喊道:“折柳要杀我,唇亡齿寒,我死了你们也好不了!不如趁此机会,联手将他拿下。”

    这时肃静的人群中几个身影鬼鬼祟祟,向宗门方向挪去。折柳好似眼观六路,转身冲着人群,道:“谁都别走!”又转向宗门方向,气沉丹田,声若洪钟,喝道:“封山!”远处弟子早有准备,嘎吱一声巨响,两扇巨大石门缓缓合拢,几息间,只听砰的一声,宗门彻底闭合,断了出山之路。台下一片哗然,折柳两眼一眯,笑吟吟的看着剩下几位长老。那几人有些发怵,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动。

    杜邮有些羞恼,指着其中一人骂道:“马常老匹夫,老子死了你还想好活?柳残废这是要关门打狗,第二个就拿你开刀!”那马常长老手握剑柄,犹豫之间,却听得折柳道:“马常,神木待你也不错啊,不过你为何把蚕刀苑的银子埋在我寒山树下?”那马常一惊,自己行事隐秘,用刀苑的人替换了自己的弟子,不知折柳是如何得知的。他来不及多想,赶忙拔出宝剑,站在杜邮身侧,冷眼看着折柳。

    折柳又是轻蔑一笑,将剑收回腰间,转向杨祖,道:“杨长老,你呢?”杨祖叹了口气,道:“我前几日带杨春去了寒山剑池,想必宗主是知道的了。”折柳点点头,道:“那杨长老的选择是?”杨祖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杜邮赶忙煽风点火:“老杨,柳残废要赶尽杀绝。我三人合力,杀他不是手到擒来。”折柳瞥了眼杜邮,也不阻止,转身静静的看着杨祖,等他做决定。杨祖直视折柳,问道:“宗主可是一定要杀我?”折柳一笑,道:“杨长老岁寒剑道大成,我怎杀得了杨长老。”杨祖心里一凛,知道自己习得剑塔秘术之事也被折柳发觉。他犹豫许久,最终摇了摇头,叹道:“宗主要杀便杀吧,错在杨祖。”他垂手站立一旁,不再言语。

    折柳又看向余正,没说话。两人沉默了一会。折柳开口道:“余长老,我担任宗主三年,可有亏待体修?”余正面色平静,摇摇头,道:“宗主待体修气修一视同仁,未曾亏待过。”折柳又道:“那我可做过对不起宗门之事?”余正回道:“宗主理事得体,处处为寒山剑宗着想,并无大过。”折柳盯着余正:“我柳敬遥以宗门隐秘换名剑功法,余长老怎么看?”

    余正依旧面色平静,回道:“那是为了让柳宗主退位放出的消息,是余某使的下三滥手段。”折柳哈哈大笑,道:“余长老真是实在人。那余长老可是要助马杜二人?”余正摇摇头:“我非宗主对手。余某只想凭此传言,让宗主公正选拔承剑士。”折柳点点头:“我明白余长老的意思,宗秘掌握在气修手中,寒山剑宗的风险实是太大。不过余长老是否想过,我将那《覆雪方》和《育草诀》毁去,长老该如何是好?”余正波澜不惊,道:“宗秘既是神木所托,柳宗主断然不会如此。”折柳沉默,叹了口气:“余长老还真是知我。您对余庆如此有信心?”余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事在人为。”

    折柳没有回应,缓缓抽出腰间软剑,想了想,又将剑收回,从弟子手中要了把普通的直剑,转身朝向马杜二人,剑尖下指,朗声道:“柳敬遥今日要清理门户,以寒山剑杀叛徒。”此时一众长老中又跳出三位,站在杜邮和马常身边,拔剑看着折柳。折柳只是冷笑。杜邮道:“柳匹夫,你也忒托大了。”他和马常对视一眼,二人同时出手,那三名长老也往前去,将折柳团团围住。

    杜邮自幼便在剑宗修行,是位体修,如今虽已过古稀之年,气血衰退。但底蕴深厚,剑道造诣颇深,稳坐四大长老之位。寒山剑法以凌厉著称,杜邮却自成一道,剑似磐石,去势不快,厚重至极,似是乌山剑道。再说马常,本是钟山剑宗一把好手,不知何故,六年前叛出钟山,来到寒山。神木看他实力强横,便将他收留。后来他替宗门多次出力,神木便让他做了长老。此人以钟山剑术为基,又得寒山武学,剑道日益精进。

    此时暨生已经偷偷摸到人群前面,目不转睛看着台上几人。

    马杜二人丝毫不敢轻敌,出剑俱是杀招,杜邮一剑刺向折柳,剑气到处似有惊雷炸响,马常紧随其后出剑,快似游隼,后发而先至,袭向折柳,待得剑气奔来,似触非触,快要贴上折柳心口,折柳缓缓退了半步,那剑贴着折柳衣袖划过,剑气荡过,带得白衫飘飘。随后杜邮剑至,折柳右肩一抖,手中长剑不知怎地倒执过来,贴住杜邮重剑,轻轻一推,杜邮剑偏了些许,正是寒山剑法中的“柴门谢客”。

    此式剑尖倒转,守势之后亦有杀招。杜邮知道厉害,连忙撤剑回身。此时身后马常剑又至,折柳如同脑后生了眼,头微微一摆,那剑贴耳划过。马杜二人出招凌厉,招招欲置折柳于死地,剩下三位长老竟插不得手,只得立在一旁。二人夹击之下,折柳只守不攻,或以剑卸力,或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躲,看得暨生心惊肉跳,在下面“啊呦”“啊呦”叫个不停,替三哥捏了把汗。

    约莫过了二十回合,马杜二人心里愈发着急,却奈何不了折柳。杜邮年迈,灵气消耗,力不从心,剑势慢了一招。折柳抓住瞬间喘息,灵气急转,身上丝丝白气浮现,身形低伏,小臂夹起,一剑刺向马常。此式正是寒山绝技之一,名为寒蝉饮露,真气聚于剑尖。马常见这剑来势缓慢,以剑挑之,不料二剑相触。折柳手中之剑剑尖骤然炸开,马常宝剑被震得粉碎。随后折柳身形跟进,执剑之手轻轻一推,无尖长剑没入马常胸口,只露出一个剑柄。马常双眼还未闭上,折柳便一脚将他尸体踹倒,拔出剑来,斜指地面,转身看向杜邮。

    此时那三名围观长老一拥而上,对折柳痛下杀手。仅三四个回合,折柳忽地身形一动,闪出重围。身子斜着飞出,好似要摔倒,暨生双眼瞪圆,似是已经预感到些什么。他死死盯着,一下也不敢眨眼。如他所料,三人中离折柳最近的长老飞身而上,那杜邮此时心里一惊,大喊:“不可!”却为时已晚,此时那三位长老已经站成一条直线,为首那人将后两人视线完全遮蔽。此时折柳眼中杀机浮现,真气急转,手三阴手三阳经中有如江水奔腾,随后灌于右臂,汇集在断剑之上。随即砰的一声传来,一声尖啸接踵而至。暨生看去,断剑脱手之处,出现了一朵小小的云雾。那剑划开雨幕,说是剑,却似箭,从为首那长老肋缝中穿过,去势不减。身后二长老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已被穿了糖葫芦。

    杜邮刹那间想起多年前那个雨夜,神木以一敌五,真气殆尽之际,以那招寒山绝技“白榆贯月”连杀两位顶尖好手。此时此招重现,对心理和时机的把控精彩绝伦,比当年神木更胜一筹,却是出自折柳之手,杜邮脑中出现了一瞬的空白。电光火石间,折柳形同鬼魅,人随剑至,已飘至杜邮身侧,杜邮只觉着脖子一凉,一把冷冰冰的铁器贴了上来。

    死亡的恐惧蔓延到杜邮的整个身体,他来不及多想,噗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道:“柳…宗主饶命。”

    折柳轻叹一声,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道:“神木兄,你若有在天之灵,可否看小弟一眼。”

    说罢,手中长剑一抽,带起一阵血光。杜邮尸身栽倒在地。

    折柳将断剑插在钟塔的红漆木柱上,随后哈哈大笑起来,言语平静,似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道:“宗叛已除,三个月后承剑士大选。剩下的听余长老交代便好。”随后便飞身下了演武台。折柳转身的刹那,暨生看着真切,他分不清折柳脸上是汗水还是雨水。但他知道,应当是有泪水的,三哥好像是哭了。

    余正展开手中卷轴,缓缓读来:“寒山剑宗上任宗主,神木剑皇洛承志,于太平历二零九年春被奸人所害,距今已有将近四年。青山不语,苍天含泪!折柳剑仙柳敬遥虽为气修,但接任寒山宗主之位后,念及旧情,对寒山诸事尽心竭力。如今四年将过,武道大会将至,江湖风云不定。而那二山二苑中的修者,皆是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豺狼,柳宗主只一人,难免有失。我宗仍需早做准备。因此,经高层长老商议,我宗将选定下任承剑士,时间定于今年十二月初三。”

    暨生忍不住,心里偷偷骂了句放屁,你想夺权的事只字不提。但这余正演讲稿写的滴水不漏,合情合理,他心下也是佩服。暨生心道老子实是不愿去争这宗主。想想便觉得麻烦。但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自己既然泡了覆雪汤,也只得如此。

    次日,暨生到了折柳的住处寻他。折柳正悠闲地坐着,手里端着半盏茶,抿了一口,身下木椅摇摇晃晃,好似一个慈祥的老太太。他看到暨生,空袖子一甩,打了个招呼,笑着对暨生道:“坐吧五弟,来尝尝寒山的茶。”暨生感觉这位三哥好似换了个人。好似河边杨柳,又如拂面春风。暨生口无遮拦,奇道:“三哥,你中邪了?”

    折柳也不恼,哈哈一笑,答非所问,道:“五弟,你来之前,我是我们三兄弟中最小的。”暨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坐在折柳对面,从那汉白玉石桌上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一仰脖便干了。折柳开怀大笑,对暨生道:“五弟,你怎的这样喝茶?”暨生苦笑道:“三哥好生悠闲,一点也不把论剑放在心上。”折柳木椅晃得更厉害了,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那余庆也不差,杨春也不差。嗯,你也还可以。我与寒山剑宗本无瓜葛,神木后继有人,我就放心了。”

    暨生闻言心道不妙,若是这三哥要做甩手掌柜,自己岂不是白跑一趟。便道:“那位置还是要争一下的,攥在自己手里总比给外人好。”折柳一笑,道:“都是为了宗门,也不算外人了。五弟可是想习剑?”暨生知心事被看穿,老脸一红,点了点头。

    折柳道:“你可知后山那座剑塔?”暨生道:“来的时候看到了。”折柳点点头:“那里多是些剑宗的功法,还有些江湖旧事的记载。我明日带你过去。二哥说你天赋极佳,应当是看得懂。有不解之处再来问我。”暨生心头一喜,谢过折柳。忽地想起些什么,道:“三哥,你说那杨长老的岁寒剑道,那是何物?”折柳道:“那是剑塔顶层的秘术,寒山的规矩是只有宗主能习。杨长老不知怎得蒙过了守塔人,还将那岁寒书学成了。”折柳抿了口茶,又道:“不过学去就学去了,天下武功天下人习。若不是怕坏了寒山留下的规矩,我就把秘术都放在底层,学不学得会是他们自己的事。”

    暨生道:“三哥能否详细和我说说这剑塔。”

    “剑塔一共七层。层数越高,所藏武学越精妙。可惜病树只是个三等弟子,你现在只能去最底下那两层。你若是有了进境,我再想想办法,送你去高处。明早卯时你去塔口寻我。”

    暨生应下,忽地想起什么,问道:“三哥,宗门里可有传书用的禽鸟?”

    折柳一愣:“有,用来做甚?”

    暨生一笑:“三哥,实不相瞒,我已有了心仪的女子。近日有些想她了。”

    折柳哈哈一笑,道:“看不出来,五弟如此年轻,却已有了家室。她是哪人?有个小姑娘每日泡在剑塔里,是灵秀山庄来的,长得贼俊,你多和她处处。”

    暨生微微一愣,山庄的?难道是雨词的大姐?他微微一笑,道:“三哥,我有了家室,怎能再沾花惹草。”

    折柳“哎呦”一声,有些诧异,道:“五弟啊。北陆的青年才俊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你若有难言之隐,和哥哥说说。我帮你撮合撮合。”

    这柳三哥似乎颇为八卦,缠着暨生问这问那,竟然说起媒来。暨生心中那冷峻的形象已然崩塌了。他实在按捺不住,从折柳那借了鸟,便同他告辞,回了住所。

    “雨词,多日不见,甚是想念。我跑到寒山来了,这里要选承剑士,你应当有所耳闻。宗门封了,我暂时出不去,实是对不住你。我身体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待到风口过去,便去看你。”

    暨生自言自语:“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这下老子真变成狗啦。”

    他冲着借来的鸽子道:“你听得懂我说话吧?”那鸽子点了点头。“你可认识灵秀山庄?”那鸽子又点了点头。暨生心道这东西是真听懂了,还是只会点头?老子给它来个图灵测试。他道:“灵秀山庄有个叫李丹书的,你可认识?”那鸽子侧着晃了晃头,似是颇为疑惑。“洛载之宗主呢?”鸽子点头。暨生一喜,知它真的听得懂自己说话,便道:“洛雨词你可否认识?”此时那鸽子想了想,又点了点头。暨生不由得大笑起来,道:“你居然认识她。你把这个给洛雨词洛小姐,记着莫要被洛宗主发觉了,可否明白?”那鸽子又点了点头。暨生待要将这信拴在鸽子腿上,心念却又一动,这信既然是直接寄到老婆手里,何不多说些情话。他猥琐一笑,在信后面添了些油腻肉麻的话语,这才让鸽子带走。

    次日,暨生来到后山剑塔,折柳已在此等候。暨生心道这三哥起床也太早了些。他离得近了,才看的真切,那塔近似锥形,台梯盘在塔外,好似蛟龙缠剑,剑塔被独立的院落围着,院子门口有人把守,正趴在桌前写着些什么。折柳带着暨生过去,敲了敲那守卫面前桌子,道:“老赵,给他登记。”老赵抬头一看是柳宗主,连忙打招呼。见柳宗主带了个光头过来,这人他从未见过,便问道:“宗主,这是?”折柳一笑,道:“是我的老弟子了,不过平日不太用功。你给他登记便可,给他个牌子。”老赵不再多问,提起笔来,问暨生:“姓名?”

    “病树。”

    “评级?”

    “三等弟子。”

    老赵有些诧异,高层长老带着中意的弟子来开小灶,这事也不少见。但这柳宗主领了个三等弟子过来,不知是何意。他也不多问,把病树的名字写上去。心里又道,三等弟子只能在一二楼待着,不过既然是柳宗主带来的,总得表示点什么。老赵掏出个蓝牌子来,交给暨生,道:“拿着这个可以上三楼。”说罢看了看折柳,折柳冲着他一笑,点了点头。老赵一喜,对暨生道:“去吧,戌时前记得出来,登记后方可离去。”暨生接过牌子,冲着折柳挤眉弄眼,说道:“师傅,我去了。”折柳报以一笑,摆了摆手。

    暨生径直走入塔内,在一楼逛了一圈。武道是门综合学科,这层多是放着些诸如《百兵谱》,《灵气运转的原理》这样的综合类书籍。对修武之人来说,就好比前世的《十万个为什么》,《少儿百科全书之类》。对暨生来说却意义非凡。暨生找了个靠角落的书架,从此处看起。他看了几册,才发现关于灵气运转的书竟是如此粗浅。心道这第一层果然没什么好东西。那些讲北陆历史的,他倒是饶有兴味。他读了几本,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来习武的,不是来玩的。时间宝贵,一来承剑士大选迫在眉睫,二来雨词老婆的狗定是多的很,武道大会的时候,自己若是没练出个名堂,就要被狠狠羞辱了。想到此处,他便只挑讲解招式的书,一本一本翻将过去。只半个时辰,他便将边上的一整架子书读完。

    读完第一二层,暨生只用了一天,他待要拿着这蓝牌子上三楼,却听得塔院中钟声响起,接着有人吆喝:“戌时已到,速速离塔!”暨生意犹未尽,心道为何要定这戌时出塔的规矩,这岂不是耽误了老子。但若是不按规矩,今后被剑塔拒之门外,可就是哑巴吃黄连了。他也只得出了塔。活动活动筋骨,看着夜幕将临,他长出了一口气。我是无情的信息收集机器。他如是想到。

    他此时才发觉,枯木寺里那套竹简上记载的古史,这里的书竟然丝毫未提及。思索之际,暨生听得旁边有呼唤:“树子,树子”。他回头看去,见是先前遇到的那杨春,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叫自己。暨生走过去和他打招呼:“杨大哥。”二人一同走到院门口,此时那老头桌子前已经排成了长队。暨生问杨春:“杨大哥,这剑塔为何要搞个这玩意出来。”

    “别提了,上个月有个小子,半夜点着灯看书,结果灯翻了,把书给点着了。你看那。”说罢杨春一指塔外龙身梯,暨生循着他指的方向,仔细看去,果见三层那地方有几抹黑,好似是被烟熏的。”

    “倒是没烧了些什么贵重东西,不过那小子被关了禁闭。自此戌时之后塔内便不准有人了,还搞了个签到签离出来。这几天查的正严,我有个师弟在塔里面睡着了,晚上没出来,核对的时候给抓住了。被赵老头揍了一顿。”说着他瞥了一眼正在登记那老头,似是有些害怕。

    暨生心道原来如此。这可坏了老子的大事。轮到他时,他仔细看过那签到纸张,好似没什么能钻空子的地方。而且这赵老头颇为认真,盯着每个人的脸翻来覆去地看。自己若是想留在楼里,还得另寻他法。

    不一会便轮到暨生签退,赵老头见这光头过来,道:“那牌子你留着便可。”说罢使了个眼色。暨生心知肚明,这多半是看在折柳的份上了。看来每个弟子都有对应塔里层数的牌子,这东西是不用上交的。不知为何,病树先前一直在摆烂,并没这东西。与杨春告别后,他心念一动,在塔附近闲逛,此时天色已黑,自是无人注意他。过了一刻钟时分。他听得“嘎吱”一声,塔门闭合。院里走出来几个人。他细细数了数,自言自语:“一…二…三…四…守塔人三层一个,四层一个,五层一个,加一个赵老头…”他想了想,那最上面的两层,说不定是什么隐世老怪物,夜间自是不出来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就算不出来,老子也是要去看看的。

    等到那几人走远,暨生便回了居所。次日他又去找折柳。

    他找到折柳时,折柳还在喝茶。暨生心道寒山剑宗难道无事可做?你这宗主怎得如此清闲。暨生唤了他一声:“三哥。”折柳一笑:“老弟,你又来喝茶了。”暨生一咧嘴,直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三哥,你有多的牌子没有。”

    折柳一乐:“就知道你找我没好事,已经给你弄好了,不过你来的如此早,我是没想到的。”说着往怀里摸去,道:“要几层的?”

    暨生两眼一眯,嘿嘿一笑,问道:“有几层的。”

    折柳瞥了他一眼,道:“我知你聪慧,但你莫要眼高手低。”

    “哎呀三哥。我要夺承剑士之位,定是要看些好功法的啦。你那老太太扎针快准狠,还有那招老汉串糖葫芦,都帅的很,能不能教教我。”

    “什么玩意?”

    “宗会上杀长老用的那两招。”

    折柳啼笑皆非,道:“那叫寒蝉饮露,白榆贯月。”

    暨生嘿嘿一笑,道:“名字不重要。三哥,怎么使的。”

    折柳瞥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待要给这五弟露一手,便道:“看好了。”

    折柳摆了个架势,折腾了半天,却丝毫没动静。暨生盯得眼都酸了。此时折柳顾自的骂了一句,转头对暨生道:“这玩意太费灵气。昨天刚使过,今天使不出来了。”

    说罢他坐回到椅子上,道:“我说,你记。听不懂就算了。”

    暨生“啊”了一声,忙道:“好好好,你说,我记。”

    “先从肘下三寸表脉开始...”

    暨生心道他怎地说表脉?那是体修的说法,这三哥不是气修嘛?他“啊”了一声,道:“三哥,你和我一样,是体气双修?”

    折柳奇道:“我怎得会是体气双修?这东西全北陆只有你才有。”

    暨生心道老子怎得成了独一份,问道:“为何?”

    “气修不能煅体,这是常识。”

    暨生心下迷惑,老子是开过两条脉的,为何跑了覆雪汤,体表还是有经脉。他被自己身体里的两套体系搞得很混乱。随即一想,老子想不明白的事多了去了。暂时先不想了。又问道:“那三哥为何会体修的功法?”

    折柳道:“这是寒山剑宗的正统绝技,本来是契合体修的。奈何我是气修,便自己改良了一下。”

    这东西还能改?暨生心里翻江倒海,折柳杀叛徒实在是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有种感觉,这三哥武功应是天下第一。就算不是,也是自己见过最强的。虽然年轻,感觉比二哥和大哥是要强的。不过自己没见过大哥二哥动真格,也不敢妄下定论。暨生心里却不禁对这三哥更加佩服起来。

    随后,折柳开始背诵寒蝉饮露的功法,一字一句缓缓道来。暨生自负过目不忘,也没掏纸笔,只是听下去。

    忽而一阵清风掠过他的耳畔,暨生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自己还是那个充满求知欲的少年,坐在课桌前,瞪着大眼睛,边听边想,还时不时地点点头,却对上了老师柔和的目光。

    “苹果怎么说,哪个小朋友知道呢?”

    那小孩将手举过头顶,道:“老师,我知道!是爱泼!”

    老师投来赞许的目光,又问道:“很好,说对啦!那西瓜呢?”

    “沃特买楞!”他脱口而出,随即小孩挠挠头,有些疑惑。他记得自己自己好像被问过同样的问题,但他当时是没有答上来的,还被丢到教室后面罚站了。此时老师忽地又开口了。

    “临界值呢?”暨生抬头看去,那老师却是换了个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他愣了一下,还是脱口而出:“threshold。”

    “那么爆炸呢?”

    暨生不再言语,目中星河闪过。

    折柳快要讲毕,却见那少年神情如痴如醉,缓缓抽出腰间长剑,体表灵气翻腾,沿着皮肤流动,汇入长剑,迷迷糊糊地向他刺来。他心下不解,待要用袖子拂开,忽觉着一阵危机感从心头涌起。

    折柳毕竟还是折柳,他心念一动,身形退开,二指一搓,将手中茶杯掷了出去。

    那神游的少年听得“砰”的一声,浑身有虚脱之感觉,瘫软在地上,回过神来,喜道:“啊呦,成了!”但他看到手中长剑尖端断去了三分之一,神情却有些懊恼,道:“三哥,你怎么了?我这剑也断的太多了些,三哥,你杀那马常时,只将剑尖爆开,是怎么做到的?”此时他扭过头,看到满眼震惊之色的折柳。

    暨生有些不解,道:“三哥,你怎么了?”

    折柳长出了口气,坐会原位,想要喝茶,但那杯子已被炸成了粉末。他回过头来,满脸宠溺的看着暨生,道:“五弟,你很好。”暨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三哥是在夸自己?

    折柳回过神来,道:“你行功无丝毫纰漏。不过你年纪轻,体表经络还不厚实,若是辅以内部灵气,就可以做到了。”

    暨生一愣,道“三哥,我还没开体内的脉络。”

    折柳奇道:“你不是泡过覆雪汤了?”

    暨生沉思起来,按理说自己用过药后,体表多出的经络养育肉身。现在的身体必然受的住灵气冲撞。寒山的灵气很足,似乎看来是时机到了。放开穴位后,自己的实力必会长一大截。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指引着他,他有种直觉,一个水到渠成的契机就在眼前,他要等着那一刻到来。他道:“三哥,我不急,大选还早。我要稳扎稳打。”

    折柳心里纳闷,这五弟怎么一会浪一会稳的,自己实在是看不透。不过与暨生相处几日,他也知这五弟心思通明,定是自有打算。他也不再多问,从怀里掏出个牌子来,丢在桌上,道:“拿好了,这玩意很贵,一等弟子才有。”暨生看去,那牌子是紫玛瑙雕的。暨生心道寒山剑宗如此奢侈,怎得一个进塔的手谕也看来如此贵重。

    折柳道:“我每年就三块,这是最后一块了,可别弄丢了。”暨生恍然大悟,这可不是什么手谕,这是一等弟子的凭证了。自己这是野鸡变凤凰了。折柳又道:“拿着这个可以上五层,再上面我就没办法了。就算我把自己的牌子给你,他们也是不认的。”

    暨生心念一动,问道:“那杨祖是怎么进去的?”

    折柳白了他一眼,道:“我哪知道,谁没事晚上去。你在动什么歪心思?千万莫要去六层。切记。”

    他忽地目光深沉起来,打了个冷战。道:“会死人的。”

    暨生不解,这柳三哥武功绝世,不知在怕些什么。那六层有什么怪物不成,既然那些长老都能去,这三哥多半是做样子吓唬自己的。

    折柳看他不说话,又道:“第五层的功法,也不是一朝一夕...”到此处,折柳却不再说下去了。心道第五层的功法常人一朝一夕学不会,这小子可不一定了,他不是人。

    暨生嘿嘿一笑,道:“我知道了,三哥,告辞。”随后便转身离去。

    折柳喊道:“守塔人多半是在的。虽隶属寒山,但历代塔主和宗主都是平级,我管不了他们。”

    暨生却是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