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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灰色之恋(6)魂牵梦萦 雨断云残

    为了见蒋小菡父母,王运鸿特意停了半天工,到县城买套中山装,因为要遮掩那张大脸盘,又买了一顶鸭舌帽。

    “人靠衣服马靠鞍”,他这一身打扮还真的像是一名机关工作人员。

    “等见了我父母,你就说你是城里人,在什么机关上班,先蒙他们一下再说。”蒋小菡蛊惑道。

    “这不太好吧?”他诚恳地说,“这儿离你家这么近,早晚会漏出去的,倒不如实话实说,争取二老同意。”

    她被他的真诚所打动,微微点了一下头,“好吧,就实话实说,要是他们实在不愿意我们再想办法。”

    ……

    蒋小菡的家是两间土墙瓦屋。门前放着一辆带着货篮的旧自行车,旁边放着一些粘着绿苔和水草的旧网厢,门旁立着一把渔叉。屋内山墙上挂着渔网、鱼篓。屋子一角以“7”字形放着两张木床,床前铁盆里有两条没有卖完的死鱼,靠山墙的那张床上躺着一个骨瘦如柴、病入膏肓的女人。她就是蒋小菡的母亲——代侠翠。

    他走到床前,亲切地问:“伯母,您老人家好一点了吗?这是我给您老买的外套,您看合不合适?”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件上衣。

    老人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淡淡的笑,“我就这个样子了,还要什么好衣服?你给蒋小菡买了就行了。”

    “我给她也买了,您看,这就是。”他又拿出一件紫色的上衣递给蒋小菡。

    老人抚摸着那件天蓝色的上衣,枯黄如腊的脸上露出了许久以来没有过的陶醉,“闺女,快扶妈起来把这衣服穿上。妈这辈子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就穿着它风风光光去见阎王爷吧。”

    “伯母,您会好起来的。”王运鸿真挚地说,“只要您能好,我花多少钱都愿意。”

    “孩子,以后别在我身上花钱了。你花的钱俺家一时半会还不了你。我自己清楚,我的病是治不好的,只要你以后对蒋小菡好就行了。”她说着便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他用手拍着她的背,“伯母,您放心,我会对她好的。”

    老人咳嗽稍停,又说道:“我是个形将就木之人,说话不算数了,你们这事必须老蒋点头。蒋小菡,你爸的脾气倔,你要顺着他,好好跟他说。”

    王运鸿见蒋母认可,心里踏实多了,便起身告辞。

    正在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身材高大,面目粗犷,皮肤黝黑,浓浓的眉毛下,一双大眼闪着冰冷孤傲的幽光,鼻梁高高挺起,顶上黑白掺杂的短发笔挺挺地直立着,给人一种淡漠冷酷的感觉。他手里提溜一杆圆盘秤,盘子里趟着一条约莫半斤来重的死鱼,上面盯着十几只不愿意离去的大麻苍蝇,连同他本人一起散发着扑鼻的腥臭味。

    他就是蒋小菡的父亲——蒋尚英,外人送号“江上鹰”。

    老蒋立起眼睛轻蔑打量王运鸿,问道:“你就是蒋小菡的朋友?”

    王运鸿连忙向他敬烟,亲切应着:“是的,叔叔您好!”

    “你叫什么名子?干什么工作?”他用阴冷的声音问道。

    “我叫王运鸿,焊电焊的。”他实言相告。

    他对“焊电焊的”行业心中产生一种漠视,圆圆的鹰眼眯成两个狭长的椭圆,神情骄慢地问道:“你家是城市户口吗?”

    “不是,我是种地的。”他不卑不亢地答道。

    老蒋用鄙薄的目光看着他,“那三百块钱是你借的吧?”

    “是的。”王运鸿心情紧张,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对我们家的帮助,我们很感激你。”他显示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样子,说,“不过你以后不要再和蒋小菡来往了,那三百块钱我会尽快还给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面带笑容,试图说服他:“叔叔,我明白,可您不明白。城里人有什么好?吃粮还得掏钱买,而我们农村人,收一年的粮食够吃几年的。”

    “你有工资吗?你城里有房子吗?”他眼中流露出一种穿透人心的寒光。

    “我没工资,但我一个月也有几百块钱的收入。”他坦诚地说,“我城里没房子,但我可以在农村盖房子,一定比城里人房子大。到时我把您也接过去一起住。”

    老蒋听到这里,眼中喷出愤怒的火花,“呸!我才不去下乡呢,你死了那条心吧!”

    “只要能挣到钱在哪不是过日子?”蒋小菡也劝道,“那城里人不是有好多人辞职干个体吗?他现在就相当于那城里的个体户。”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们要想在一起除非我死了!你走吧,我少不了你那三百块钱。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老蒋扯着嗓子喊,愤怒地将盘秤甩到地上。苍蝇们惊恐飞起,少做盘旋,很快又降落到盘子中去贪腥。

    蒋小菡看了王运鸿一眼,示意让他离开。

    王运鸿被弄得很狼狈。他知道老蒋不可能给他像苍蝇们那样的贪恋机会,只好泱泱不悦的离开。

    这一次相亲又以失败而告终。他一边走,一边回首,用乞求的目光看向蒋小菡。她什么也没有说,但对他投去了鼓励的目光。

    ……

    王运鸿回到了铺子,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吃饭不甜,睡觉不香,干活没劲,白白辜负了韶华时光。

    晚上睡觉一闭眼睛,便又踏入繁华的红尘中——蒋小菡就出现在面前……她似乎用手指轻轻抚弄他的面颊……慢慢体味他们相拥相吻的滋味……久久的顾盼,久久的期待,回忆着久久地缠绵……可她却久久的没有出现……

    他后悔那天晚上没有把“生米煮成熟饭”,后悔为什么不早几年去学习电焊?不然的话就拥有了玲玲。这种后悔让他痛不欲生,它像一帘幽梦在头脑中弥漫:

    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河水已有很深的凉意,他将网张在河水中,瞪着双眼望着水面鱼儿打起的水花,右腿紧贴着渔网,感知鱼是否入网……

    突然岸上传来轻盈的喊声:“运鸿哥,等鱼啊。水凉不凉?能不能把我背过去?”

    他转头望去,原来是玲玲。便挑起渔网,将它放到坡上,走到水边,让她趴在背上,把她背到对岸。

    她上了岸,并没有打算离开,坐在岸上似乎想和他说什么。他对她说笑道:“还不快点回家,晚了,肉可就烀不烂了。”

    “烀肉?家里欠了一屁股债,有肉吗?你家有肉吗?”她讥讽道。

    “我是和你开玩笑的。”他笑道,“俺家也没肉,但我这有鱼啊,要不你晚上到俺家吃鱼去?”

    她悠悠地说:“我不回家,也不去你家,是特地来找你的。你能弄到三百块钱吗?”要能弄到,就给我拿去还他家彩礼钱,以后我就和你一起过日子。我在那实在没法再过下去了。”

    他被惊得一愣神,过了片刻才问道:“你不是不喜欢我吗?怎么能愿意和我在一起呢?”

    “那时候是小孩子,图的是玩耍,如今是成年人,图的是过日子。”她说,“我现在是真心实意想跟你一起过日子,再苦再累我都愿意。”

    当时的三百块钱对他来说可是个惊人的数字,于是苦着脸说:“莫说三百块钱,就是三十块我也拿不出来。你要真想跟我过日子,就先回去等我两年,我让俺妈养两头猪,今后逮的鱼全部拿去卖,再借点,兴许能凑上。”

    “我等不了,一天也等不了。我和他们闹翻了。”她向他说起了在婆家的不幸遭遇:

    “当初为了给俺大(父亲)治病,只看重那三百块钱,却没有考虑到他家经济状况这么好,为什么他在当地找不到媳妇?过门后才知道:他原来是头‘骡子’。守活寡倒也罢了,好在衣食无忧。可他父母却还想让我给他家生孩子。就在这前天,婆婆对我说:‘你到我们家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怀孕,我们也不怨你,因为我那儿子没用。但娶媳妇就是为了传递香火。娘跟你商量个事:你能不能和你公公生个孩子?这事虽然有些不地道,但毕竟是自家地,自家种,生下的孩子不带半点外意。我和你男人都不介意,你就委屈一回。’

    听她这么说,我像是被五雷击顶,愣了半天才说:‘你们怎么能这么办呢?这岂不乱了套?生下来的孩子,管你叫奶奶,还是叫大娘?’

    她说:‘当然叫奶奶。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外人是不知道的。’我回绝道:‘这事你们想都别想!我宁愿断子绝孙,也不去干那不吃人粮食的事!’她怒道:‘你愿意断子绝孙,可我们不愿意!干不干由不得你!买了鸡,总是要下蛋的!’

    当天晚上,不知‘骡子’哪儿去了,我刚睡下不久,公公便进了来……我做了强烈的反抗,并抓破了他的脸……

    今天早晨他们向我交了底:要么答应他们,要么就得退还三百块彩礼钱。我让他们给我两天时间,回娘家弄钱。俺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现在生产队不允许'干篾活'(钉竹钯子,编竹篾蓝子),断了俺家财路,肯定没钱。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来找你。你快想想办法,要是实在拿不出钱,现在就带我跑吧。”

    他真的感到很为难,除了会逮鱼,别的什么都不会干,跟她一起出去,除了要饭,还能做什么?可年纪轻轻的向别人乞讨,他实在丢不起那个人。何况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那还不要母亲的命?虽然他很同情玲玲,但却下不了决心。

    玲玲见他没回应,问道:“你是没胆量,还是嫌弃我?跟你说实话,我虽然是出过嫁的人,可他真的是‘骡子’,我现在依然保持女儿之身。”

    “我不是嫌弃你。我若和你走了,谁来照顾俺妈?”他非常坚定地说,“你要真想跟我过,先到外面躲一躲,两年以后,我保证给你还彩礼钱!”

    她的心突然冷了下来,用那绝望的眼神狠狠地瞪着他,径直从岸上走到河水中……他拦住她,“你干嘛不让我背你?”

    “你又不是我男人,干嘛要你背?”她奋力推开他,从凉冰冰的河水中掠了过去。

    他看到她的衣服不住往下滴水,忙脱掉褂子追了上去,“天这么冷,你会着凉的,快把褂子换了。”

    “你是我什么人?干嘛关心我?死了倒好!”她嘴上这么说,却停下了脚步。

    “我不是不想跟你一起走。我要突然失踪了,俺妈还不急死?”他非常诚恳地说,“我打小就喜欢你,可我现在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你得给我时间,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弄钱!”

    她的泪水在眼中打转,无可奈何地说:“我就是要饭,也等你两年。你可要尽快弄钱啊。”

    他点了点头,用手指向水边一片芦苇,“你到那芦苇边上等我。我去地里弄一些秫秸,把你衣服烤干再走。”

    她穿着他的褂子躲到芦苇丛中。他为她烤干了衣服与鞋子。为了对他表示真心和感谢,说道:“因为当初你爱我,所以我现在才回来爱你。那时让你做我孩子你不愿意,现在让你做我孩子爸爸应该高兴了吧?但你千万别辜负了我,可要赶快弄钱哦。”

    ……

    探密的晚风穿过朦胧夜幕的帘栊,悄悄摇动芦穗,红艳的酡颜像一片娇羞的桃花,苇丛似乎缤纷淆乱的春天,羞涩托起压不住狂欢……

    他像朝生暮死的蜂蝶在这短暂的春情中酣足狂舞……她从青春的梦境中醒来,发狂的小天地终于为它也解开生命延续迷局:那个只知道吃喝而无力耕耘的“骡子”永远无法让她成为真正的女人。

    曾经支不起来娱悦突然沸腾起来,幸福的泪水流到嘴角,轻微透彻的呢喃模糊了流水声……

    没有法定的婚书,只有默契约定;没有金色沙滩与明媚的阳光浪漫,只有绿黯黯的河床与原始的荷尔蒙。

    苍凉的秋夜开始温馨,多年的遗憾随着小河流水化去,终于告别了冷风飘雨灰色的日子。

    ……

    两年时间过去了,由于特殊原因,他家没有养猪,她也没有来找他。据说她嫁人了。

    ……

    过去没钱失去了玲玲,而现在有钱又有什么用?我为什么是个农村人?她又为什么偏偏又有那样一个父亲?一种无奈的情殇让他万念俱灰:

    新欢旧爱两茫茫,秋夜冷月照冰床。

    芦苇篝火罗浮梦,有钱无钱终成殇。

    ……

    正当他要崩溃的时候,她却出现了:

    那是一个秋雨绵绵的傍晚,绵绵的细雨缠绕着绵绵的心愁,她迈着绵软的步子来到他的铺子。他看到她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人显得有些憔悴。她走到他面前,他张开双臂,她投进他的怀抱……

    她幽幽地说:“带我走吧。”

    他不太明白,问道:“到哪儿去?这儿不是很好吗?”

    “他会找到这儿的,搅得我们不得安宁。”她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他。

    ……

    他带着她回到了家里。这一夜有了实质性的进展,长期积淀的情感终于像压抑不住的火山暴发了——他们决定要用怀孕的办法来威慑父亲答应他们的请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