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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烈女

    听到门外的通报,姚文忠有些恍惚的点点头,将手上的抹布放下,从桌子上扯了几片雪白的纸巾细细的擦拭着自己的手,多年的养尊处优,让他的手光滑修长,看上去甚至有些娇嫩,尽管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让他们进来吧。”姚文忠静静地吩咐,他人却没有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姚文忠吐尽胸中的浊气,恋恋不舍放下手里的舆图,又换人抬进来一扇屏风把舆图整齐挂在屏风上。

    进来三人,看到姚文忠凝神注目的舆图,嗅出了别样的味道,顿时满脸堆笑,抑制不住的欢喜:

    “拜见县令!”

    姚文忠转过身来皱皱眉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三人满是热情的笑容,心头升起一股恚怒。当下姚文忠淡淡说道:“且坐,今天我请你们喝茶。”

    姚文忠不坐,三人哪里舍得坐呢?

    今日,姚文忠亲自坐庄,提壶一一分茶。

    姚文忠,抬手,道一声“饮胜!”

    “甘香如兰,幽而不烈,啜之淡然,看似无味,而饮后感太和之气迷漫口齿之间,此无味之味,乃至味也!”严颜赞道。

    “尝闻大象无形,大音希声,今天才知晓至味无味也。”张伦赞。

    “果然好茶,牙牙直立,幽香四溢,尤其一芽一叶,可称一旗一枪,实乃茶中极品!可称‘形美’。其质感,滑溜溜,可谓之‘三口不忍漱’,此可称‘味醇’!”斑鸠时而低头轻嗅,时而仰天回味,双目微阖,赞叹不已。

    谀词如潮翻涌。姚文忠这才意识到“喝茶”这个往日的习惯,现在看起来似乎很不适宜。北门传来的急信仅有三言两语,“事急,勉力可再阻敌三日”。这几个字,显示了新东家的为难、急迫!想起来不由追悔不已,公子亲自阻敌于北门,他怎么能闲坐喝茶呢?

    姚文忠眯缝着眼打量着眼前三人只觉看得三头老狼,一时败了兴致,放下茶盏,神色凄然道:

    “耳听春雷,茶吐枪旗。诚人生快事!可是现在上天降下灾祸,我欲引百姓离诸暨西去,只是百姓愚昧,难离故土,三位贤兄可有指教?”

    姚文忠一开口,三人当即停杯不言,面上丝毫不露,神情更是凄苦。地震云云,说说而已,“卜德兴”哪里有这等本事呢?果然,姚文忠耗不起的。

    侍卫“守信”肃立一旁,掌中按剑,如同等待出笼的老虎直欲噬人。

    严颜偷偷打量左右,心中暗骂,心知这两个老狐狸正等着自己出头。他是姚文忠的亲家,再躲下去,伤了姚文忠的面子就不好了。严颜躬身揖礼道:“县君,怜惜百姓之心,上天也会感动,现在有机会跟随县君救助百姓,是我的幸运。不知道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呢?”

    张伦、斑鸠也跟随表态。

    “善!”

    追着这一声赞扬,气氛随之松缓。几人都是松了一口气。严颜三人也是放下心来,虽然心知姚文忠不敢蛮干,但门外林立的戈矛实在给了三人很大的威慑。姚文忠要造反了,威逼着他们唱了个大戏!他们作为传承了数百年的大家族自有一套生存法则,家族秘档甚至有针对这种乱局如何火中取栗的密录。姚文忠造反不一定是个坏事,老祖宗早就告诉他们如何安身,如何豪夺~

    果然,姚文忠起身移步到舆图前方站定。

    三人紧紧盯着舆图,久经沧桑的心灵还是随着舆图雀跃,他们知道,机会来啦!

    姚文忠探出手来,抚摸着舆图,手指微微颤抖,神情满是不舍。三人更是屏住呼吸,苍老的眼神这一瞬发出鹰隼般锐利的目光......

    “诸暨有六千余户,三万余丁口,我现在要迁出五千户。”姚文忠一拳砸落在舆图上,拦住了三人的发言,又说:“先不急说话,我计划分诸暨为九分,中间为县衙治所所在,其四周有八分。迁出三千户,可得其三分土地;两千户,可得两分;一千户,可得其一;一千也无,那就不必说了。一应文书契约,县衙备案。不过,我提醒你们,要尽快啊,一天,我只给你们一天时间!”

    望着姚文忠竖起的食指,三人大喜。老祖宗说得对,大乱之下才有大机会,有了县衙大印备案,文种来了也得认这些田亩就是自己买的!

    斑鸠谨慎地问:“总有刁民不能领会县君苦心,恐怕要加以惩戒,县衙能否安排人手帮忙给予教训?”

    姚文忠冷哼一声,说:“县衙人手紧张。事事要县里做了,还要你们做什么?”

    斑鸠讪讪退下。

    姚文忠训斥道:“偶有刁民不愿搬离的,按上古条例,覆土以镇土龙。”

    埋了?!

    严颜当即俯身拜倒:“此是上古善举,以人身镇土龙护一方土地。若有二话,我严氏愿一肩担之!”

    三人留恋地看了一眼舆图,当即领了县衙文书,急急出门而去。

    严颜出了县衙一路疾奔,忙招来严良安排任务。

    严良大吃一惊,问:“阿父,姚文忠造反已成事实。现在还想搬空全城百姓,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诸暨,将来王廷追究下来怎么办?”

    严颜瞥了一眼,目光如箭。都说“知其子,莫若其父”,严颜心知逆子担心其妻乃姚文忠之女,要休妻!

    “逆子,淑女于我家有功,育有二子一女,怎可休弃。”严颜冷眼看向畏缩跪地的大子,心下满是不喜,又恨声说:“你说姚文忠造反,谁说的?你哪只眼看到了?姚县令乃是怜惜阖城生灵,这才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事发紧急,这才急急迁移百姓出城。这是善举啊,怎能叫造反呢?试想,若县令什么也不做,万一地龙翻身,坐视阖城百姓覆土,如何为一县父母呢?”

    严良糯糯回道:“是,是,儿子明白了,我家是为了襄助县令搬迁,是仁善之举。”

    严颜这才点头,道:“你还没蠢到家!这就对了。谁来问,都这么说。明白了吗?将来如果姚贼事发,有人来问,我家不过是被姚贼蒙蔽了而已。”严颜循循善诱,轻声问:“乘着这次机会,把诸暨东南三镇全数迁走。以后这些土地就姓‘严’了!上次跟我家争水的是哪个的?”

    严良闻言大喜,笑道:“这真是太好了啊,以后这一片就是我家的了。哦,上次那个是一门村,极其凶蛮!这次定要把一门村全数赶走,哈哈~”

    严颜双眼眯起,唇角带出丝丝贪婪、冷酷,说:“就从这个一门村开始,带着县衙文书,我倒要看看这个门有多难破!不愿搬走的,尽数填了水塘镇压水脉!还有那些平日里跟我们不对付的,一股脑全赶走,一个人也不许留下。你多带些人,去吧~”

    严良期期艾艾地问:“这万一真的地龙翻身,要不我家也迁出去一些?”

    “啪”茶碟狠狠砸在了严良脑门,滚烫的茶水倾泻而下,只疼得严良“啊~”惨呼~

    “滚,滚出去~还不出去办事,蠢货!我竟然生了你这样的蠢货!滚!”

    严良顾不得脸上的疼痛,失魂落魄忙退出了内室。

    严良出得门来,恨恨地骂了一声“老不死的”,抹了把脸上的茶沫子,点齐了近百豪奴,又打开府库取了弓弩,跨上马儿左打右抽,直往一门村杀去。

    行不多时,一路绕过了城廓,往东南而去。行七八里,来到两间竹屋前停下。那屋子的墙壁顶均由碗口大小的粗竹所编,看来甚是坚实。两间竹屋间,两根大木桩矗立,上面横着一匾额“一门村”。

    严良冷冷一笑,高举着县衙文书喝令开门。村长老陆迎了出来,请人入内。到得厅上,一二十余岁的妇人出来迎客,是老陆的媳妇。那妇人面如圆盘,双颊红润,袅袅婷婷~倒没想到老陆还有个这么可人的媳妇。

    严良心思一转,已然换上了一脸温和笑容,说道:“某公务在身,不敢久留。烦请村长召集全村老幼,有大事宣告全体村民。”说罢将文书递给老陆。

    老陆恭敬接过,心下直冤传言害人,这严公子宽袍高冠,温润有礼,哪里有半点暴虐残忍?老陆当即归还文书,忙拿起锣来召集村民,出门还不忘让人好生侍奉。

    一霎时,这锣儿“铛铛”作响,不大会功夫,打谷场人声马嘶,乱作一团。

    老陆只觉得丢人,涨红了脸,左打右踢,这才安静下来,弓着身子,一路引着严良来到台上。

    严良背着手,扫视着台下乌压压的人头,心头大感痛快!右手慢慢举起,喊道:“都听好啦,县里有令,地龙西去,倾覆在即。全县百姓即刻搬迁,令到即行。”

    “这,这,怎么会呢?我家里的地怎么办?”

    “我不走,我就死在这里。”

    “这是胡说八道,没良心的又骗人了,定然不怀好意,要抢我们的田来啦!”

    台下哭声、骂声一片,刹那间台下一片混乱~

    严良走下台来,冷冷问道:“谁在造谣生事?”眼神却是锁定了人群前方一粗壮的汉子。

    “就是我说的,大家不要相信他,这厮不是好人。上次跟我们抢水的就是严家的,要是地龙翻身,这厮怕不是早吓跑了,哪里会来通知我们!”

    要不怎么说呢,越是小老百姓见事越是明白,竟然一言说穿了严良的心思。

    老陆眼见不好,忙上前一把拉住壮汉,口中连声骂道:“蛮牙子,休要胡说。这是县里文书,怎会有假?”

    严良也认出了这个蛮牙子,就是这个黑厮上回打伤了他家好几个仆人。严良火上心头,拉住挡在蛮牙子身前的陆老头,用力一拽。这一拽,可怜陆老头哪经得住,当即被拽得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凑巧一头撞上了高台前的台阶上,鲜血一下就从额前滚落~

    几个汉子跟随着蛮牙子一下子就急红了眼,奔向前来,手里的叉子往严良直捅而来。身旁几个豪奴忙上前来,抢出了严良。就这一转眼,严良就结实挨了蛮牙子好几拳,只打的双眼青紫,嘴角溢出血来~

    严良坐倒在地,气急败坏连连吆喝“绑了,绑了~”

    四周奴仆横矛威慑,连踢带踹,绑了几人齐齐跪在了严良身前。

    严良眯着眼,打量着被按住肩膀犹在挣扎的蛮牙子,恶上心头,吆喝道:“县令有令,凡有抗拒搬迁者,就地掩埋镇压土龙。来人,把这几个畜生埋了!”

    这一声吆喝,直喊得四周一众百姓心胆俱裂。陆老头被撞得头晕目眩,刚一定神,听得要埋人,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一个扑将过来,抱住严良的腿,号道:“不可,不可,我等愿搬,这就搬啊~”

    鲜血顺着严良的长袍流淌而下,严良低头打量着被染红的长袍,这一瞬间竟然红了眼,一脚抽动就是一踢~老陆村长哪里经得住这当胸一踢,就地一个翻滚,“哇~”吐出一口血来,脖子一歪,兀自瞪圆了眼盯着严良......

    “大父~”一声痛呼,正是老陆媳妇,抢出人来,一把抱住老陆,泣不成声。

    看着陆老头那死鱼一样凝视的眼神,严良只觉从尾椎骨升起一股寒意,眼前沸腾的人群似乎模糊不清,如同水雾般震荡,竟是急急命令“杀!”

    一众豪奴早得了命令,要埋了些人镇压土龙,竟是不加犹豫,箭矢如雨般射来~

    “啊~”

    “住手!”

    猝然的呼喊把严良从血雾中喊醒,定神一看,赫然是陆氏。

    一身白衣,袅袅的身姿摇摇晃晃间似弱柳扶风,那惨白的脸色这会看去竟添了几分俏丽~严良看着款款走来的丽人,摆手制止了护卫,只觉得那柔弱的神情令人怜惜,想一把将她抱住,亲亲她皎洁如玉的面庞,当下伸出右手......

    陆氏行得几步,停下脚步,双颊飞起两团红晕,右手抬起,又似乎微微犹豫~轻轻一抽,腰带掉落,露出来贴身红色的肚兜来~

    四周众人一时惊呆了~愣愣地看向那白衣女子。

    这一刻,严良血脉贲张,颤抖着伸出双手,抓住陆氏敞开的衣襟,不由畅快得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只见陆氏一把抽出严良腰间的长剑,直刺而来。

    “啊~”严良惊惧急躲,这一躲竟躲过了胸前要害。女子力弱身材小,被严良一声尖叫吓得手一抖,剑身往下一沉,一剑刺中了严良大腿。待拔出剑来,欲要再刺,已然没了机会~

    陆氏满脸恨意,横剑当肩,狠狠拖过,一抹红色染红了天际。

    严良呆滞地看着血泊中的女人,双腿肆意抽动,旋即竭底斯里喊着:“杀!都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