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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片·岁末寒酥,棉山眠水

    下雪了,终于下雪了。如往常一样,雪,于无可洞见处来,经游大地,到无可洞见处去。万物才不管它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只需是雪就够了。

    万千雪埃不言语,默默奋身向地球。

    终于下雪了,从天空落下的雪,无比盛大的一场雪。从昨日黄昏至今日清晨,依然不见要停下的势头。

    一夜间,童家屋顶、前院后院、梨园......都层叠了深深的雪,梨园后方的小湖已然结冰,这一天真是冷极了。这场迟来的雪好像是将整个冬天的雪攒到了一起,在2033年冬天即将结束时,轰然飞向人间。

    远处连山似盛开满洁白的棉花,近处冰封的湖水正在沉眠。

    昨夜,童戟难得晚睡,深夜里,他独自坐在廊下,看雪埃由月光来,看尘埃从灯光来。那时,他眼前雪落,在院中积层、积层,虽尚未太深,但他脑海已浮现出天亮后的万物模样。这是作为一个成人,特别是老人,轻易就能预想的“未来”。未来,尚未到来,是下一秒,是近处明天,是远处每一天,每一刻。

    今早,童戟比以往早起,他五点半便醒来,听了会“钟雪声”,钟声是窗边老式座钟的秒声,而这雪声则似水滴声。童戟心想,许是窗外雪落窗眉成冰后饮着玻璃散发的丝丝薄微热气融成水的滴落声,既然它从雪来,那就以本原之身赋名,便意向雪声。

    钟声雪声交错落下,钟声与钟声的间隙是雪声,雪声与雪声的间隙是钟声,一窗外一窗内,一重一轻,像是跛子一瘸一拐的脚步声,一深一浅踩落时光中。

    即将六点,童戟睁开毫无倦意的眼睛,起身,此时家人们都正熟睡着。洗漱完毕后,他一如既往来到厅堂,饮下一杯温白开,练了会八段锦,接着吃了两块八珍糕、一方红豆山药糕以及两片鱼虾饼,之后在茶桌边坐下。

    童戟身后的墙上挂着两幅无框画,一幅是《水涯乱竹》,一幅是《线鱼》。

    童戟用紫砂半月壶煮了一壶普洱。茶成,未用平时常用的紫砂口杯或盖碗,而是改用草木灰釉薄胎陶瓷铃铛杯。闲逸地饮下两盏热茶后,拿出一个蓝色沏喑宽口直杯。

    沏喑,是一种火雕冰冼玻璃工艺,所成器具皆为杯,高度4至12厘米之间。沏喑属于玻璃体内雕刻,图案不在内壁也不在外壁,而是在玻璃本身里面。沏喑于2023年由中国青岛的相沏喑发明,故以名命名。沏喑一出世,迎来无数震惊,人们无法想象在不用玻璃内雕机的情况下如何在玻璃内部进行雕刻,更何况是用火雕刻,用冰塑形,而且有些图案属于微雕,非得用放大镜或显微镜才能看个透彻。

    沏喑的图案虽小甚至微,但有个办法能将图案从玻璃内“放出来”,使其庞大,这正是它的妙趣之处。这个办法就是翻过杯子盖住特制的白色光源,如此,萤火般微弱的白光便可将雕刻的图案放大到夜幕中,图案恍若在光穹。此外,墙面、布面以及木板等等皆无法呈像,独夜幕可。这白色光源近似椭圆,米粒大,就像一粒白米。说来也有趣,它因光微而无法用于照明或其它,属于废材,但若以沏喑为罩,却盛(sheng)大成光穹,童戟曾试过,这盛光之穹可照亮半座梨园。后来,白色光源有了名字,它独自存在时叫井潜,以沏喑为罩时叫境千。井潜,意是潜隐于深井之下,此物虽实物形体以及微光就在人眼前,看上去很直观,但其本质光芒万丈,与肉眼隔着万丈深井一般,以致所见甚微。境千,意是画境丰富数之不尽,沏喑覆盖光源,光源便从无限空间被置于小小沏喑中,虽隔去了无限空间但并不会掩藏光芒,而是将光芒解放。光,从深井飞出,飞向无边无际,如永恒不落的烟花绽放在夜幕里,建筑般盖造出一座光之城悬于夜空。另外,因平时叩击沏喑杯声音单一且平无奇,若倒扣沏喑且内含境千时叩击却有丰富声,不同大小与形状的沏喑更是不同声,有人将此比作失音歌者病愈吟天籁。发声的是沏喑还是境千不得而知,所以失音歌者是寻常时候的沏喑,也是井潜时微白,天籁是倒扣含境千的沏喑,也是境千之光彩。总之,没有沏喑覆盖时,微白光虽在辽阔的天地之间,却像在深井墓穴,当沏喑覆之,微白光虽身置狭小,却绽放出丰富世界。

    井潜,米粒之光,似奄奄一息,无生命力。

    境千,将一切照亮,呈形呈像,万象空生。

    正因微弱白灯光变之趣,亦有:

    微白无彩废荒材,

    井潜深窄饮水宅。

    失音蔽怅墓久长,

    得覆身仓芒未藏。

    沏喑无茶盛光刹,

    夜幕空扎境千乍。

    日朗无可施才壳,

    月暗由隔盖悬歌。

    【注:盛(cheng)光刹】

    此诗乃童戟的孙儿童一十一岁时所作,名曰《出荆堑·杯天光茶,目饮天籁》。“出荆堑”为随意自拟诗牌,喻句间同音诗。荆,于天堑则刑杖,非天堑则柔韧可编物,何以出荆堑?杯沏喑覆之。诗名“杯天光茶,目饮天籁”则是以天为杯,以光为茶,编天光妙境成曲,目饮天籁心湖尔。眼睛如何饮天籁?乃由心成,总而言之,万象,形于目而境于心。

    沏喑神秘又多趣,很多人都好奇它如何造得。有人以为是将雕刻好的两块玻璃进行拼合,但又实在观察不出丝毫拼接的痕迹,况且有些杯具极其轻薄。不少人想知道其中奥秘,于是来到相沏喑的“透水社”拜访或拜师,但都被相沏喑拒绝,沏喑技法不外传的原则在2028年被打破。相沏喑的儿子相自箴在2027年的一场风暴潮中不幸遇难,终年28岁,他短暂一生中共造沏喑145杯。2028年初,年迈的相沏喑开始收徒。如今,“透水社”共有五名学徒,分别是文笈、华汣添、伏广柘、弓罄、乐纠绘隙。

    此刻,童戟手中的沏喑杯,出自弓罄之手。编称“罄己酉春·玖沏拾玖喑”,意为弓罄作于2029年春,是他此年春季作的第九个,至此他所作杯共计十九个。沏喑编称刻字极小,位于杯底与杯壁相连的弧弯处,在境千光穹中可见,宛若一座桥,一头在光穹内,一头在光穹外。

    此杯近杯口处是山云纹,顺接是竹叶纹,最下边是云雷纹,杯底是蟠螭纹。

    童家共有六个沏喑,杯型各异,且皆非常见玻璃杯型,另外五个分别是:卧足杯、菱口杯、六方杯、斗笠杯、闻香杯。在家中六个沏喑中,童戟最常用这直杯,虽是最常用,但并不是最喜欢的一个。

    童戟视若珍宝的沏喑当属无色雪花鹤纹杯,属闻香杯,出自相自箴之手,编称“箴甲辰夏·肆沏贰拾柒喑”。此杯底是中式绳锁拱璧纹,杯下部站着一只振开双翅的鹤,通杯错落刻着二十七朵雪花纹。细看每片雪花皆不同,有片晶、柱晶、针晶、多枝晶、轴状晶、不规则晶等等各种。人们熟知雪花六出,但此杯杯沿边有一五出雪花,与梨花些许相像。童戟极其喜欢雪花鹤纹杯,所以备受爱护,从未使用过,只作珍藏。

    童戟取了些太平猴魁茶叶放进蓝色沏喑杯中,倒入九分的热水,约两分钟后将水倒出,再倒入五分的热水,十分钟后倒出,接着倒入七分的热水,随手将二线弦纹羊脂玉四寸小盘覆在杯口。而后,不紧不慢地穿上淡松烟色过膝大衣,围上老伴於则在夏天新织的青灰围巾,打开后门。果然,后院白茫茫一片,如纯白梦境一般。久违的雪景啊,童戟面容虽极为平静,但他心中无比愉悦。穿过后院,放眼望去,好似梨花盛开满园,再走近一些看,梨树枝干上挂着一座座“小冰川”。想必此刻静悄的大地与万物也为这场大雪的降临感到欢欣雀跃、激动不已,虽然,一切都平静着。

    此刻,万籁俱寂,万物沉睡着,正沉浸于大雪带来的美梦。

    童戟看到近后院门的一棵梨树上挂着童一的围巾,已被冻得硬邦邦了。童戟正欲拿下围巾,这时,一只残身纸飞机从围巾与树枝之间掉落下来。这纸飞机原是被围巾上的一根毛线衔着脑袋,真可谓命悬一线。纸飞机本早该掉下,摇摇欲坠之时不幸天降大雪,一片一片雪花一丝一丝融入围巾,整个围巾都被冻住,也就将纸飞机衔地越来越紧。如若不是被童戟碰到而落,估计纸飞机得等到围巾的冰骨融化后才能脱离开来。

    此刻,纸飞机的尖头还留在围巾上,被薄薄的冰爪禁锢着。

    脱离冰爪的无头纸飞机恢复意识,它不解:围巾不是用来取暖的吗?可它为何融不了冰?

    纸飞机问梨树三列十:“为什么围巾不能融化冰?”

    童家梨园的梨树,株距6米,共24列,每列36棵。

    此纸飞机的原身纸是桉树的木脉(同血脉,此即衍生后代),童家附近没有桉树,梨树也并未同桉树有过交流,所以语言尚不通,无法作答。虽然不认识,但因根源上同属一物种,所以能相互识别在表达。

    梨树三列十问:“你说什么?”

    纸飞机也不懂梨树的话,继续问:“围巾是用来取暖的对吧?”

    梨树三列十说:“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纸飞机不知道梨树回答了什么,继续说:“围巾能让人感到暖和,冰雪不是都怕暖吗?为什么围巾暖不化冰雪呢?”

    梨树三列十:“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

    纸飞机:“你说什么?”

    ......

    语言不通,一个不再呼,一个不再应,双双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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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飞机·片】

    (此为碎片中的碎片,即片中片,片中片一般由一个人或一个物或一件事引出。有的片中片很长,有的则短,这个属于长片。这也是本书结构与其它书不同之处,初看可能会觉得乱,会不习惯。)

    昨日上午,童一正在上塞索托语课,视频授课的老师是莱索托人本杰明·默弗洛(Benjamin·Murflo)。默弗洛出生在伯里亚,十二岁时全家搬到古廷,曾在中国留学四年,学业结束后归国,现居马塞卢。

    童一喜欢语言,每学一种语言都会雇请原籍老师教学,有的老师是来家中上课,有的老师是通过视频上课。

    经济不景气,不少人都身兼数职,默弗洛在人生最困难的时候成为童一的老师,丰厚的薪资解了他燃眉之急,生病的爷爷得以住院医治,全家上下得以衣足饭饱。童一与莫弗洛虽是雇佣关系,但童一对莫弗洛非常尊重,莫弗洛为遇见童一这般聪慧和善的学生深感庆幸,童一也为遇见莫弗洛这般博学真诚的老师深感庆幸。当然,童一对雇的每个语言老师都尊重,无论是何国籍肤色,更无论是何身份地位,皆平等平视。

    默弗洛正在讲莱索托各地风俗以及流行事物的演变,他手中拿着一件披毯,是由莫瑞佳小镇的一个纺织工厂生产,属于今年流行的样式。他正指着披毯上的绿色纹饰解释由来以及为何被众人所喜欢。

    默弗洛:“Jonosa,ngoananaemonyaneeahlahilengelesemumu,kaphosoojelelimelatsenchatsemelangmobung,enengelesehlophasalitholoanatsenyanetsetala.Kalebakaleo,oileabalelefulemakatsanglelesautloahaleng.Mothoemongleemongoneanahanahoreotlashoakapele.......”(一个生来就是哑巴的小女孩乔诺萨,误食土里新长出的植物,是一串绿色的小果子,结果生了奇怪的闻所未闻的病,大家都以为她命不久矣......)

    童一正认真听着,童生突然跑进书房非缠着让童一教她叠纸鹤。童一先是找了叠纸鹤的视频教程让童生跟着学,童生看了十几遍教程,怎么都学不会,于是又跑来找童一。童一看了看时间,发觉默弗洛已经连续讲课九十多分钟,于是对默弗洛说先休息一会,转而开始利用这时间手把手教童生叠纸鹤,可教了很多遍童生依然学不会。

    此时,童一看到窗台上摆着的木质飞机模型,那是太爷爷童礼楼生前做的。童一急中生智转移童生学习的方向,改教她叠飞机,相比纸鹤毕竟简单些,童生学是学会了,结果童一更惨了。童生叠了九只纸飞机,她自带配音地在童一书房里飞来飞去,飞机时而会撞到童一,虽被打扰,但童一依然可以专心学习,毕竟他早已习惯了这般状况。

    继续上课。

    默弗洛:“......Conosahoilehabonahalahoreo‘tsohile’,otsohilekanepo,esengfeelahoreoneaphetsehantlemmeleng,empaoneakhonahobuaasatsebehobua........Mefutaemechaekabatlhohonolofatsokapathohako.Kahona,peleNewSpeciesResearchInstituteetiisalitlhohonolofatsolelithohako,hahomothoeailengaitetasefubaholijahabonoloebileakekeabalesebetesaholiama.Conosaonealapilehaholokanakoeo,oneasatsotellelinthotsengata,oneampaabatlahobalempaentle......”(......乔诺萨竟然“复活”,准确说是醒,不仅身体无恙,还能发出语声,不哑了......新的物种要么是福,要么是祸,所以在新物种研究院未确认福祸之前,没有人敢轻易去食用,碰都不敢碰。乔诺萨当时是饿极了,顾不得那么多,只想着果腹......)

    在这个时代,有的物种横空出世,有些物种渐渐消失,都已是常事,只是,出现的新物种永远没有消失的物种多,以致叹息总是多于惊喜。

    2027年,乔诺萨家的五百八十三只羊突感疫病而亡,那些羊与其他人家的病亡动物一样,分类别集中烧埋入土。因此疫,乔诺萨家一贫如洗,负债累累。之后连续几年干旱、地震、台风等等灾难接踵而至,乔诺萨一家几近绝望。2033年初,埋羊的土地突然长出一种新的植物,也就是绿舌。乔诺萨的家人都在工厂工作,那日家中只剩她一人,饥饿难耐,她看到绿舌的果实,像极了几年前吃过的一种进口软糖,于是摘下来塞进嘴巴里。

    童一:“Hoilehafumanehahorekemofutaomocha,joaletholoanaeeetalaebitsoamang?”(原来又是新物种,那这绿色的果子叫什么名字?)

    此刻,一只纸飞机飞啊飞,一头扎进桌上的立体蚀刻《谜宫》中,童一顺手拔出纸飞机扔还给童生。

    默弗洛:“Lelemeleletala,hobaneleshebahalajoalokaleleme...Kalebakalabolengbalonabalithethefatsi,lelaetsoehotsoalefats'englohle.Empahaebasekhahlaseholalefatšeng,hohakanngoahorehotlankalilemotse'maloa.”(绿舌,是因为长得像舌头......由于其药物价值,世界各国都有订购,绿舌现在很值钱,每长出一棵就能治愈一个哑巴。但生长速度缓慢,如果说让世界上没有哑巴,估计得再过几年。)

    绿舌的出现,使得当地久经灾难而贫穷的人们重获生机,经济也因此逐渐复苏。绿舌不仅可治哑,对多种口腔疾病也是药到病除,一时间成了莱索托的重要农作物。绿舌的叶子就是绿舌的种子,可以直接埋在土里,但只有那片埋葬病亡羊的土地能够长出绿舌,换了地域或国家皆不可。

    埋葬病亡羊的那片土地曾经寸草不生,是片荒地,一直以来没有任何用处,如今却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而那些病亡羊,曾经是人人谈而色变的毒物,皆敬而远之,毁之灭之永不见之。人类以为的恶劣环境,可能是某些物种的适宜环境,就像人类认为的毒药,可能是某些物种的养分。

    童一:“Haufinyanetjenahobilelemefutaemechae'meliChaena,empaomongoaeonahaoholekatlhaho,empakesemelaselenngoangkelitsebitsalimela..HautlahoChinahape,ketlaubontšaetatso。”(最近中国也有两个新物种,不过其中一个不是自然生长,而是植物学家培育出来的一种蔬菜,生长速度快,可储存时间也很长,此外,营养价值极高,味道也还不错,等你再来中国,带你尝尝。)

    默弗洛开心:“HohakanngoahoreketlakhonahoeaChinahalofoeabobelieaselemosetlang。HaesalebabatlahoeaChaena。”(估计明年下旬能去中国,那时我爷爷的病差不多就痊愈了,如果顺利的话,我将儿子女儿也带去玩几天,他们一直都很想去中国。)

    童一:“Hobetere,ausioakaoneabatlahoshebisisamahloaSoyinka。”(那更好啊,我妹妹特想近着看看索因卡的眼睛。)

    默弗洛儿子索因卡的瞳孔与正常人不一样,没有特定颜色,会随着心情而变色,而且可以直视太阳,哪怕七月流火的太阳也无碍,照望无伤。

    易色瞳孔是一种罕见现象,首例于2024年出生在加纳,目前,全球共有46例。拥有易色瞳孔的人,其母亲在孕期都经历过台风,而且眼睛被台风刮进过黑色胶态物质,后取名为风焦,意为被烧焦的风。风焦入目,眼睛仿佛被针尖搅动般剧痛,会不停流泪,直到泪水将黑色胶物冲出来,疼痛方渐渐消解。历经一番风焦刺目,痛蚀眉骨,再视物皆模糊,若衔风必泪流,遇风闭目困一生,永无可解。

    连续很多年,人们一直不知道风焦如何产生,直到2030年末,一颗名为“仙蚁”的环状人造卫星发射成功,3031年秋,仙蚁捕捉到风焦的形成过程。原来,因为地球温度持续升高,冰川融化后析出一种胶状纤薄物质,本极轻,但它们像是受高温的吸引,慢慢飘向温度高处,在阳光的持续炙烤下,高温将其分解成渺于飞尘的存在。它们会越来越黑,越来越重,过程中会渐渐上升,最后悬浮在高空。形虽微,但重量极大且居位极高,一般的风很难将其位移。一旦台风起,风焦瞬即随风而动。

    默弗洛继续讲课,讲披毯上的其它纹饰时,一只纸飞机飞到童一胳膊上,童一正准备扔还给童生,无意中发现飞机上有字。打开一看,这才知道童生竟然撕了书房书中的纸,童一气坏了,没收童生所有飞机,然后将童生轰出书房。

    童生经常做出极其欠揍的事而惹气童一,被轰出书房已经习以为常,有时童一气急了会拍童生脑袋、揪耳朵甚至拳脚相向。童生说自己之所以脑子不好使以及耳朵大都怪童一,总之,就是不反省自己犯过的错、闯过的祸。

    飞机被收,童生跑去找妈妈空埃米告状。空埃米作息无规律,昨晚灵感泉涌写了一夜,清早终于完成童话《年轮》,吃完早餐才睡下,这会被童生吵醒。

    童生:“妈妈,我的飞机都在书房里,哥哥不开门,你去给我要回来,妈妈~”

    空埃米自知童生是个惹事精,但也知道童一时常以耍童生玩为乐。问清来龙去脉后,明白这次又是童生有错在先,于是说了句:“活该,不知道那些书都是你哥的宝贝吗?忘记上次口水的事了?不长记性,这次罚你一个月也不亏。”说完打了个呵欠。

    口水那次是三个月前的事,童生在童一的书房拿了一本绘本看,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她梦见了大盘鸡。醒来的童生发现流了好多口水在绘本上,她打算悄悄合上书放回原位,但因鬼祟行色被童一察觉出异样从而发现书中口水。

    童生赶紧认错,娴熟地凭空画人形。此人形就是双手部分指尖对指尖组成三角体,然后分开从上到下在空气中画出一个空形,有像窝窝头的、有像葫芦的,总之各异,但大体就是一个简笔的人形,如此此空形就当是人形,这人形就当童生。

    童生画好后,用右手食指着这空形教训自己:“童生,你看你,又犯错,哥哥生气了吧,以后要多加注意,听到没有,赶紧道歉......”

    道歉的也是童生,这时她的目光从空形转移到童一,可怜巴巴地说:“哥哥,我错了,我错了。”

    因此事,童一罚她一周不可进书房。

    童生见妈妈无动于衷,于是又开始打雷不下雨装哭腔:“你让他把飞机还给我,还给我,我的飞机......”

    空埃米:“还还给你,他不打你已经够慈悲了,说多少遍了(打了个呵欠),动什么都不能动书,一张纸等于是他一块肉。”

    童生:“一张纸就是一块肉,我哥那么瘦,还不够一本书呢。”

    空埃米:“强词夺理。”

    童生:“我只拿了三本书而已,况且我撕的都是最后一页,又不是正文,一点不耽误他看书的内容。”

    空埃米:“那也不行,今天最好别招惹你哥哦,该庆幸他这会正跟着老师学外语,没时间修理你。”

    童生连连点头:“咩~,幸好幸好。”

    空埃米正准备继续休息,刚闭上杏仁眼,童生突然又说:“我哥那么聪明,完全可以自学语言,为什么还要请那么多原籍老师来教他,浪费,花了那么多钱,够我买好多冰激凌的了。而且呀,自学反而还快一些,一个单词,本来我哥几秒就能记住的,结果老师讲一长串一大堆,多此一举。”

    闭着眼睛打算续眠的空埃米轻声说:“你以为的多此一举,在你哥眼中极其重要。学习语言,不在于学会了单词语法,而在于真正懂得。比方说吧,咱们的一个成语,解释其意思只需一两句话,但别忘了,这个成语可能还有一个很丰富的故事,它所处的年代、风土人情、创造它的是何人、有何遭遇、地理位置......等等等等,总之有不少乐趣,反正,只有真正了解才能完全懂得。喔,再比如......”期间打了两个呵欠。

    说到这,空埃米精神提上来一些,睁开了眼,继续说:“再比如,某个字,它的变化过程,它何以出世,从最开始的样子到现在的样子,从最初的意思到现在的意思,是一段极其漫长的文字旅途。人有人生,文字也有字生,人的人生大多雷同,无非就那几种,但文字的字生,可谓灿烂,每个字都像是一个独立的物种,不同字连起来又是新的物种,它们由人造,却脱离人控,看似人控,实控人脑。就算是现在,我也无法认定每个字的字生已定,它的样子也许未来会变,它的意思也许未来会再增加。啊,还有书法,就好像是文字的不同情绪、性格、状态,或者不同人格,哈哈,这里应该说是字格。就拿家字来说,不同时期的家,不同人写的家都各有味道。隶书的家像调皮家,草书的家像个爱跳舞的婀娜家,行书的家像个失志后丧丧的但又想飞的不屈家。楷书的家像个彪悍的侠客,看起来不爱说话。篆书的家像个爱喝酒的醉家,似乎又说再来酒一壶。还有,西汉瓦当中的家像个喜欢热闹的吃货家。”

    文字的存在,就像大地,承载着一切存在。

    童生只听懂了空埃米最前面轻声说的话,后面这一大堆没太懂也没怎么听,她的脑子一直在消化那些没精打采的轻声话,理清轻声话的童生微点头:“嗯,是的,不一样,古代和现代不一样。”

    空埃米打了个呵欠,倦意袭目,再次合上眼,说:“可能一些外语不像咱们汉语这般丰富有趣,但多理解一些词外的东西也没什么坏处。”

    童生:“咩~妈妈,我好像懂了,就像哥哥给我解释古人伤离别时一样,因为那时没有飞机,所以就远了距离,要好久好久才能见上一面。”

    当时童生疑惑,不就是分个别吗,怎么古人都要死要活的,搞得像是再不能相见。童一解释说古代没有飞机与电动车,最快的交通工具当属马。但是道路非尽平坦,而且所经之处也并非灯火通明,此外,马还要吃草喝水,人也得吃饭休息,所以需要昼行夜息,走走停停。如果从梨花镇去往苏州,快马加鞭最快也得半个月。如果离得再远一些,比如从NMG到海南,可能一辈子也难能见上几面。

    空埃米打着呵欠:“看样子,你这次是真的懂了。”

    童生刚说完古代没有飞机,突然想起自己叠的纸飞机还在书房里,又开始闹腾:“那我的飞机怎么办?好不容易叠的,妈妈妈妈~全世界最好的妈妈,你去给我拿回来嘛。”

    空埃米半眯着眼起身拿来几张纸:“呐,再叠几个不就行了。”

    童生拿着纸,先是对折,然后就愣住了,果然,她忘了怎么叠。于是,童生让妈妈教自己叠飞机,教了三遍,打了七个呵欠,童生才学会。

    没有了童生的叽叽喳喳,空埃米终于得以安眠。

    童生正在叠第五只飞机时,爸爸童卄深放学回来了,看到童生在叠飞机,突然来了兴致。童卄深教了童生几种其它叠法,有空中之王、东风、苏珊、光之箭、风火轮、小燕子、飞行圆筒、剪风客,还有两种不知名的回旋纸飞机,但这些新奇有趣的叠法对童生来说太复杂太难了。如果是童一肯定学一遍就会,甚至还能自创出新的叠法,但童生,是怎么都学不会。她的记忆力以及动手能力叠最基础的飞机已经不简单了,今天虽已学会,明天是否还记得都不一定。

    童生最会给自己减负,万事只求开心,从来不为难自己,学不会就学不会吧,难就不学了,叠最基础简单的飞机也挺好。一如童生的做派,重复叠着相同的最基础纸飞机,叠完二十六张纸后,童生随手铺开沙发上童一的围巾,把飞机放进去包着,然后抱着跑到梨园去放飞。

    那会天空正下着细雨,微小的雨滴落在飞机上,改变了雨“原本该落的位置”,飞机也承受了“原本不该承受的重量”。很快,众飞机因历劫过多,最后都残破不堪,纸飞机们伤痕累累散落梨园各处。梨树感叹纸飞机命运的悲,从被围巾包住的宝贝到被时光与雨水打废,尚不足一个小时,而造出它们的人已玩够扬长远去。梨树抖了抖树肢,洒下刚刚收藏的几滴雨泪。这雨泪是梨树的宝贝,洒落本是出于同情,但落浸在纸飞机身上,只会徒增纸飞机的痛苦。

    童生玩得尽兴,满身雨斑回屋去,而童一的蓝色围巾被遗忘在梨树上。

    很快,雨停了,太阳悄悄探出头来,瞅了瞅没喝饱微微皱着眉头的大地,又赶紧缩回云后去。迷迷糊糊的大地咽完了雨水,又干咽了下口水,它依然闭着眼睛,它在等,等雪来,以大雪一餐,雪比雨要更美味。其实大地也觉得奇怪,每年冬天它都要吃上好几餐雪,可今年雪怎么还不来?

    大地低语:“我就不睁开眼,只要我还睡着,冬天就没结束,雪总会到来。”

    大地突然扬声:“不醒,不醒,我不醒。”大地紧闭着眼睛。

    梨树五列十七问:“如果时间过了,雪依然未来赴约,你怎么办?还不醒吗?”

    大地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就多睡会呗,任性一把。”

    梨树十列八笑道:“你还是别任性了,会耽误我开花,会耽误小草发芽,会耽误......”

    大地:“吃不到雪,我就不醒。”

    梨树十一列二:“欸,你别忘了,我们开的花像极了雪,无碍无碍,到时候多唤些风来,勤抖落些给你吃,这样行吧?”

    大地:“就算再像,可味道终究不一样,除非你的梨花是雪花味道。”

    梨树一列一:“如果梨花是雪花味道,那它就不是梨花了。唉,可怎么办呀?如果真的不下雪可怎么办呀,那时,梨花还会开吗?啊!有了,人工降雪呢?可是,人类会想到那样做吗?即便想到了,过了时机还有用吗?”

    大地:“看把你们吓的,我相信,雪会来的。”

    梨树九列五:“但愿快些来,没多少时间了,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开花结果了。”

    此刻,万物都在等雪来,等一场雪的白,如此,大地才愿醒来,春天才能有色彩。

    下午,童一四处寻围巾无果,家里人也皆未见。因童生是惯犯,以前就藏过几次童一的东西,所以童一截住正在玩滑梯的童生。

    童一:“生生,是不是你又藏起来了,快拿出来。”

    童生:“这次真不是我。”童生显然已经忘记自己用围巾包纸飞机的事。

    童一:“我就放在沙发上的,除了你还能有谁?”

    童生:“我发誓,绝对不是我。”

    童一:“天天发誓,你发的誓早就不可信了,赶紧拿出来。”

    童生:“可能是你记错了,你再想想。”童生刚说完就意识到以哥哥的记忆力不可能记错,于是紧接着说:“会不会被骆驼衔去哪了?”骆驼是童生与童一的堂姐童涯养的一只可蒙犬。

    童一:“骆驼这会在JDZ呢,它会飞呀?”

    童生:“噢,咩,嘿嘿,我给忘了,涯姐姐这次把它带走了。”

    童一见问不出个结果,只好作罢,心想着:既然苦寻不得,也许不时象罔得之。

    童一走向乐器区。

    童家的乐器区也叫“律厅”,律厅并非一铺平地,而是有高有低,设有凸台与凹池。将乐器分高低位置摆放,但不是以贵贱论高低,而是因音律的意趣才分处放置。童卄深个人觉得,弦乐器周遭无旁物围挡着,非弦乐器则半处低洼,如此奏出,另有一番新意趣味。

    弦乐器放凸台,所以凸台也叫“垤弦”,各凸台高度不同,在十厘米至一米二之间。非弦乐器放凹池,凹池又名“碟兼”,凹池高度也各不相同,在十厘米至一米四之间。但也有例外,箜篌是唯一放凹池的弦乐器,唢呐是唯一放凸台的非弦乐器。

    童家的箜篌,在直径一米五且高度为二十七厘米的圆柱形凹池处。

    童生见童一在箜篌边坐下,问道:“哥哥,你不找围巾了呀?”

    童一:“象罔去找了。”

    童生:“向往?向往是谁?咱们这有叫向往的吗?”

    童一正要弹箜篌,因所处位置在低处且近滑梯尾,突然看到滑梯下面有几个面具,两个正面朝上的能看清,是“密宗本尊神马头金刚”与“妙翅鸟让法神”,还有一个虽面朝下,但大约能认出是“红铜罗刹”。童一走近将另外两个面具翻面,两个都是“龙女”,不同的是其中一个内面写着什么。童一用手指擦去笔迹上的灰尘,因他近期沉迷甲骨文,第一反应误认为是甲骨文的“羊”字。

    虽说无知的人易被操控,但博学的人也不见得能完全脱离天掌。越是博学的人越容易被学识局限,越是沉迷什么越容易“见”什么,自纳鞋底,画地为牢。

    接着,童一看到滑梯尾部还有一个面具,于是趴下将面具从中抽出,发现是“龙女侍从”。

    这时,童生又从滑梯上滑下来。

    童一:“生生,咱家什么时候有这些XZ面具的?”

    童生一听XZ面具,瞬间想起:“天呀,原来在这里!”

    童一:“你的?”

    童生:“咩~是老师的,可算找到了,去年怎么找都找不着。对了,有一个是我的。”

    童生跳到童一跟前,挑出龙女。

    去年,童生与同学跟随老师巫惭去XZ游学,老师买了几个面具,童生也买了一个。

    人们出行习惯不带行李轻装简行,来往之物一切都靠物流,比如旅行时买的东西一般都自带邮寄服务。巫惭见店主次旦残疾,只有一条腿,拄着拐杖,而且瘦弱年迈,牙齿还缺了几个,想着为店主省些邮寄钱,就与童生的龙女放在一起邮寄。巫惭临时接到女儿伏寿方的视频,于是让童生将她的地址给次旦,童生与同学标邑浮聊XZ美食,一时忘了老师的嘱托,最后选了自己的名字,就这样,机器运工将所有面具送到了童家。

    童生:“这个是我的。”童生边看着面具边继续说:“哥哥你不知道,那里的面具都凶神恶煞的,好吓人,跟生气愤怒要吃人一样,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面色平和不吃人的。”

    童一:“这还有一个龙女。”

    童生:“咩~原来这面具叫龙女呀。”

    童一将其他几个面具的名字也告诉童生,但童生不感兴趣,并没注意听。童生自顾自地看了下自己手中龙女的内面,发现没有标记,于是翻过童一手中的龙女,看到自己的标记,便拉出童一手中的龙女,将自己手中的龙女扔给童一,童一没接住,龙女掉到了地上。

    童生:“这个才是我的,我做记号了。”

    童一:“两个一样的,做什么记号?”

    童生:“就是因为一样才做记号呀,不然怎么分辨哪个是我的,哪个是老师的?”

    童一:“一模!一样!且无关新旧无关材料无关真假,你与你老师随便一人一个不就行了,反正没区别。”

    童生恍然大悟,傻笑道:“对哦,咩,嘿嘿,当时咋没想到,是一样的欸,要哪个都一样。”

    童一:“蠢。”

    童一想到面具内的甲骨文,说:“你做记号为什么写个羊字?”

    童生:“羊?”

    童一指着自以为的甲骨羊,说:“这,羊。”

    童生:“哥,你是不是傻,你仔细看看,这是羊?”

    童一:“没错呀,甲骨文的羊字。”

    童一想着也许是童生忘记了。

    童生大笑:“我就是想画个笑脸而已。”

    笑脸上的一竖是童生被游客时迁韫不小心撞到无意中画上去的。

    童一顿觉是自己想多了,方才竟未意识到童生根本不可能认识甲骨文这件事。童一笑自己痴,退回箜篌旁,弹奏起箜篌来。

    童生给余下的面具们拍了张照片发给巫惭,并叫了快递打算寄给巫惭。

    巫惭看到照片后说多了一个,并将多出的那个面具圈了出来。

    童生拿起被圈到的面具龙女侍从,但她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是疑惑,她记得自己只买了一个面具,那这多出的面具是谁的呢?

    多出的龙女侍从是谁的呢?

    童生忘记了,当初被撞时,自己也撞到了一根支撑挂面具横绳的木棍,她不知道无意中将龙女侍从撞进打包袋中。而打算买龙女侍从的松门只是低头抬头的功夫便错过了龙女侍从,她抬起头时发现面具已不见,还以为自己刚才出现了错觉。松门不知那面具叫龙女侍从,她努力向次旦表述但词难达意,最终抱憾未能买到。

    当时,时迁韫不小心踩到了松门,这才重心不稳撞到童生,松门低头看鞋子擦鞋子,同时童生撞木棍,事情就是这样。

    面具之所以封尘滑梯下,都是拜骆驼所赐。滑梯上是童生的天下,滑梯下则是骆驼的天下。面具比童生早两天到家,那时,机器运工送到童家后,只有骆驼见到了,并无人知。而后,骆驼咬开了面具袋,将面具当成了玩具,但它很快就玩够了,面具们便久居无人问津处。

    至于记忆力极差的童生为何记此事如此清楚,当然是她做了亏心事。

    当时,因面具“失踪”,空埃米想将面具钱补给巫惭,一开始转账,但巫惭不收,说没几个钱,丢了就丢了,况且童生的也没拿到。后来空埃米便拿了五千六百元现金让童生给巫惭,结果呢,童生拿这些钱去吃冰激凌了。吃一般的冰激凌自然花不完,但童生吃的是贵比黄金的“云燃冰激凌”,一杯云燃五千七,童生自个还另出了一百元。这是童生第二次吃云燃,第一次是两年前哈羹买给她的,继哈羹之后,童生便念念不忘云燃,这日终于再次吃到。回到家后,童生撒谎称老师将现金收了。

    面具虽失而复得,但童生好像不那么喜欢了,随手丢在桌台上,继续玩滑梯去了。

    童生再次从高高弯曲的滑梯滑下,在滑梯尾呆坐了一会,她在回味云燃冰激凌。

    童生灵机一动,说:“哥哥,我这面具送给你了,作为感谢,你给我买个冰激凌吃吧。”

    童一:“家里那么多冰激凌随便你吃。”

    童生:“咩~我想吃外面的。”

    童一:“想吃你自己买不就行了。”

    童生:“我知道一款极好吃的冰激凌,好吃到爆炸,我带你去吃吧。”

    童一听此就知道贵到童生自己不想出钱,便没理童生。

    童生:“好吃到要命,哥哥,我打赌你没吃过,嗯......我请你吃也行,走,我带你去。”童生想把童一骗过去,然后吃完自己跑掉,留童一付钱。

    童一才没那么蠢,根本不会上当。

    童生不放弃,找到云燃冰激凌的图片给童一看。

    童生咽了下口水,说:“哥哥,是不是看起来就很好吃啊,啧啧啧......”

    童一下拉,看到价格五千七,说:“那么贵!吃了能升仙还是咋滴?”

    童生:“真的很好很好很好吃,你尝尝就知道了......”

    童一:“从此刻开始闭嘴,别打扰我。”

    童生噘着嘴起身跑去拿了盒酸奶冰激凌,一勺一勺地吃起来。

    童一旋甲箜篌,一曲《冬眠》后,不经意弹起《典狱司》,前音刚落,骤然感伤,他想起几个月前......

    那日,正值秋初,童一与年长自己几岁的三位友人井仰赐、宗厝、束锋泛舟姑苏。宗厝弹着箜篌,乐是《典狱司》,束锋双手执书,静阅《庄子》,井仰赐闭目养神,童一的眼睛与耳朵早已长到箜篌上。耳鸣船夫靳清债在撑船,靳清债刚满十岁的哑孙平掖冠则满目熟悉江南景。岸上游客如织,熙熙攘攘,一派安和盛景,闲逸平静。

    舟过桥洞间,束锋见句“......万物云云,各复其根......”手指不自觉地落在纸面,指尖与出桥光线一同轻轻抚过这几字,好似无形笔做下标记一般,虽无痕迹,却已铭刻于心。

    而后,束锋言:“耳入妙音箜篌曲,目落纸墨庄子语。身处繁荣江南城,心若空谷泉林境。”

    井仰赐依旧闭着眼睛,轻声道:“有几字无必要,你看这样......”说着,井仰赐便睁开眼睛,继续说:“耳入箜篌曲,目落庄子语。身处江南城,心若空谷境。”

    束锋闻此,想着是了,箜篌本就妙音,庄子语在纸墨又不在纸墨,如此一来何需赘述纸墨,江南的存在本就是繁荣盛美,而空谷已足表心境。

    靳清债见自上船就面无表情的井仰赐嘴角突生笑意,便问身旁的平掖冠:“峦峦,他们在聊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平掖冠拿出纸笔写下:耳入庄子语,目落箜篌曲。身处空谷地,心若华城里。

    半个月后,一场山火,束锋失明。

    两个月后,一场地震,宗厝紧紧抓住救命铁索,久时而手废。

    四个月后,井仰赐在沙漠风暴中失踪,也许他被无数沙粒扑倒,曾用尽力气奈何依然无法站起,也许他就是为奔赴风暴而去,用尽力气奔向风暴里,此前早已知晓结局。

    此时此刻,童一想起三位故友,瞬即定指心伤起,箜篌语停心雨落。一时之间,得与失都不再重要。

    我得物亦物得我,我得物费钱时心力,物得我所费何?静待时光?时光于物同时光于人否?戛然而止心伤否?粉身碎骨重塑愿否?可否?

    近处被丢弃的面具虽非寿与天齐,但也可比人长久。

    远处的山说,人是它的宠物。

    远处的蓝色围巾,正静待时光。

    此刻,童一觉得,围巾归与不归,都无所谓,再不会用时间去寻。

    黄昏时分,雪落人间。人们争相从窗口探出身子、从门口跳出身子,满心凝视着雪,舍不得眨一下眼,瞳孔像是要飞出眼房去拥抱每一片雪。

    今夜,因雪的到来,人们睡得晚了些,还有一些人,久无困意,目光赫奕为雪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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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片中片结束,下面连接之前的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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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戟取下树上的蓝色围巾,准备拿回家。

    纸飞机忐忑不安:“头,我的头......不要带走我的头,风,快来阵风,带我追上我的头,没有头我可怎么飞......要是带走头的话,把我这残身也带走好不好,我不能没有头啊......停一下,回头看看我,你为什么要带走我的头......”

    一片正在飘落的雪花大笑道:“啊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都残废成这样了还想着飞呢,可真是身残志坚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梨树十一列二见纸飞机焦急着哀嚎着,再看看围巾上的小尖头,瞬间明白纸飞机为何惊慌失措。

    梨树十一列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无碍,无碍,头掉了没关系,等春天的时候就会长出来,你看我,梨花掉了那么多,一年一年还是照样长回来。”

    大地闭着眼请,闲逸慵懒地轻声说道:“它和你可不一样,它的头没了就彻底没了,再长不出新的来。”

    大地懂得万物的表达,无论是语言、动作、气味、颜色等等,大地皆可瞬懂,同样,万物也懂得大地的一切表达,只是有些时候会错过大地的诉说,比如,大地的声音虚弱静悄,或者物自己睡着了,再或者物专注于一些其它事情,以致无暇认真聆听,也就错过了。

    梨树十一列二:“我还以为它是没见过世面,掉个头就大惊小怪,看来是我错了。那是它唯一的头,怎么办,它怎么办?”

    大地:“没办法。”

    纸飞机听到大地的声音,于是赶紧哀求:“大地,你帮帮我,我叫不来风,你帮我叫风来可以吗?”

    大地:“风来了也无用,就算它能带你到头跟前,如果人类不帮你把头粘上,你照样是无头飞机。况且你现在浑身湿透,虚弱得很,可能还未追上头你就已分身碎骨。”(没错,是分不是粉)

    纸飞机想到自己已经是被抛弃的纸飞机,相当于一张废纸,瞬间失去信心。是啊,无足轻重的纸飞机,微渺如尘的纸飞机,怎会有人为它将离身的头粘合呢?想到此,纸飞机便沉默不语。

    梨树虽然听不懂纸飞机的语言,但它们从大地的话中能听出纸飞机迫切地想要追回头。

    梨树三列十:“万一呢,万一人类突然无聊到给纸飞机烘干身子粘上头呢。”

    大地:“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事发生。”

    梨树三列十:“唉,我也没见过。”

    另一片小雪花:“我见过,那是一片梧桐叶,当时裂开了大半,有个小女孩用胶布给粘好了。”

    这片小雪花当时在小女孩的汗珠里。

    梨树三列十:“还是你见多识广,祖宗是冰晶就是不一样,哪哪都去过,不像我,只能站在这,寸步不移地站着。”

    小雪花:“我记得这户人家里,也有个小女孩。”

    梨树三列十冷笑道:“还是算了吧,这家里的是个小魔王,纸飞机只会更惨。”

    小雪花:“还有个男孩呢。”

    梨树八列七:“嗯,这男孩还差不多,有次小女孩疯狂摇我的小枝干,还是男孩救了我。”

    梨树一列九突然情绪激动:“那都算小事,别忘了,小女孩曾经抱着颜料桶要把我染成纯白的,还说什么花是白的,树也是白的才更好看。”

    梨树三列十:“当然记得,你当时那叫一个痛苦狰狞,鬼哭狼嚎,最后是小女孩的爸爸妈妈给你洗了澡,这才重获新生。”

    梨树四列十一:“还有我还有我,小女孩坐在我的枝干上,把我当马骑,差点把我压劈了。”

    梨树四列十:“你还好意思说,你后来把她重重地摔在地上了呢。”

    梨树四列十一:“那是她自己笨好吧,平衡力那么差,手不抓个枝干就在我身上走来走去。你们也都知道的,她本就头脑简单,四肢不发达,怪不得我。”

    梨树二列十二:“深有所感,很多意外确实不能怪我们。就那次,她的脸被我的小支枝刮到了,本就不怪我嘛,是她自己只顾着吃冰激凌没注意才刮到的。结果呢,她竟然一气之下把我的小支枝给折断了,我多冤呀。”

    ......

    梨树们都在控诉童生,一棵棵悲惨回忆源源不断,越说越起劲。这时,小雪花注意到童戟即将走到廊下,如果进了屋的话,那纸飞机的头可就脱离视线了,将可能出现在屋内的任何一处。

    大地自言自语:“此刻温度相比昨日下降了十四度,嗯,这才是冬天该有的样子。”

    纸飞机能感受到大地的欣喜,但它不明白这欣喜因何而来。

    纸飞机自言自语:“唉,降温再降不及我心凉。我不在乎冬天什么样,任何季节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一只纸飞机而已,飞行是我唯一能力,可若想飞起,只能凭靠外力,唉......我不是动物,不是动物,不是......”纸飞机怅然。

    小雪花:“大地大地,你看,老人快走到屋门口了。”

    纸飞机:“罢了!我认命。”纸飞机依依不舍地望着童戟手中藏着飞机头的围巾。

    大地看着童戟的背影,叹了一声气,然后将一颗飞尘向上丢去,很快就来了一缕风。纸飞机的残身乘着风追上了童戟,但它的身子被这微风划破两裂。微风本无意伤它,是它自己过于脆弱而已。纸飞机也并非不通情理,它对这风只有感激,没有丝毫怨气。

    梨树五列五:“我就知道你会唤来风,你对万物从来有求必应。”

    大地:“虽然我没见过人类给纸飞机粘头,也觉得做了一件无用的事,但是万一呢,也许我看不到的地方曾发生过许多奇迹。”

    童戟并没有看到纸飞机的残身,他将围巾放在走廊下的木台上,随后踏出走廊,抬头望了望天空,伸出手去接雪花,雪花在手心融化。童戟走到后院时,突然停步片刻,接着转身回屋,顺手拿起窗边的长竹棍打算当拐杖。再次走到廊下时,童戟想起这是童生扮齐天大圣时用的金箍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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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棍·片】

    2030年,童生五岁时,曾经在此廊下挥这竹棍,并叫它金箍棒。

    童生脚动微移,突然,金箍棒的一边碰到了廊柱,紧接着另一边就打到了扮猪八戒的钟鳞皖的鼻子,钟鳞皖大哭。扮唐僧的杜续赶紧念自创的不疼经:“buteng,butengbukubuteng,mashangjiubuteng,buteng,butengbuku,buteng......”

    钟鳞皖不停地流鼻血,她下意识仰起头,想着如此鼻血就会逆流回去,结果血液倒流入鼻咽部,剧烈呛咳在所难免。见钟鳞皖流那么多血,童生与扮沙僧的戴溦就拉着钟鳞皖来到水池边,她们太小,不知道这时要止血,只想着将流出的血洗掉。于是,钟鳞皖边流鼻血边用水冲洗,好在被於则看到并及时制止。於则先教钟鳞皖从鼻孔两侧向鼻梁骨方向按压,并让钟鳞皖低下头,然后快速跑去药箱处拿出棉球塞进钟鳞皖流血的鼻孔,很快,鼻血就止住了。於则告诉她们,如果没有棉球可以湿个冷毛巾按在额头,实在没有棉球或毛巾的话,就一直捏住鼻脊。

    流鼻血虽是小事,但洗鼻血是万万不可的事,幸而有於则,不然真不知钟鳞皖的鼻血要流到什么时候。2031年,钟鳞皖、杜续、戴溦三人在学校的常识课上学到流鼻血的处理方式时,依然记得於则当时的做法。2032年,童生也学到这一课,当然,她已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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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片中片结束,下面连接之前的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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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戟学着童生转了几下手中的长竹棍,而后将竹棍立在地面,金箍棒就“变”成了拐杖,童戟面带笑意向雪中走去。

    童戟走得很慢,许久许久才从后院走到湖边,他站在木椅旁,一只手将围巾按住,使其紧贴着大衣,另一只手将木椅上的雪拨到地面,然后坐下来。木椅上残留的些许雪片迅速钻进衣服纤维中,正如前方的景致迅速钻进眼中。

    童戟望着结冰的童心湖,仿佛看到自己小时候隔着冰面寻找湖中那条蓝色鱼。无比深刻,同样是冬天大雪后的清晨,微雪中,他第一次见到蓝色的鱼,那条鱼有两对透明翅膀,可他只看了一眼,鱼儿就迅速逃离视线。他在湖面找了一整天,大人们以为他中了邪或是看花了眼,毕竟,在这里生活的几辈人,皆从未见过蓝色的鱼,更别说长着透明翅膀的蓝色鱼了。冰面尽融之后,童戟在湖中游啊游,找啊找,但每次都无功而返。他再未见过那条鱼,连他自己也曾怀疑过是否真的存在,也许真是幻觉吧?一开始心里虽偶尔冒出这样的想法,但后来,他一直是坚定的,他坚信真的存在,因为他确实看到过,也多次梦到过。曾经的懵懂稚子,而今已年迈,很多事都已记不起,但依然未忘记那条长着两对透明翅膀的蓝色鱼,曾游进眼睛里,于是就随着目光,游在漫漫时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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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

    物

    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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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钩的诗,写给水月

    《钓月亮》(对话诗)

    你在做什么?

    钓月亮

    鱼钩就在月亮里,为什么不拉上来?

    它还没有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