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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肆片·滴水涟漪,白墟画舍

    关于滴水涟漪,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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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水涟漪·片】

    这天,童生正与同学们一起吹牛。童生听同学都在说自己家里谁谁多厉害,于是也跟着吹起来。

    童生编了一个“小姨攸米的传奇故事”,还说小姨的画被每个国家的博物馆争相收藏,一时间搞得大家无比崇拜,满是羡慕地看着她。

    蓟庆珍:“啊,照你这么说,你小姨真厉害,而且还有一个那么大的店。”

    童生说空攸米的店比学校还要大,当然,她在吹牛。

    童生:“厉害吧,我三个姨都可厉害了。”

    农斌:“三个姨?你咋那么多姨?”

    童生:“刚才说的是我小姨,我还有一个弥尔姨姨,她有一座岛呢,在南太平洋。”

    邵颦惣:“你就吹牛吧,还一座岛?”

    童生:“真的,真的有一座岛,叫辞渊岛。”

    郝观:“没听过。”

    童生:“孤陋寡闻。”

    童生找出视频给同学看,同学们这才信了她。

    蓟庆珍:“那她在岛上做什么?”

    童生:“我也不太清楚,噢,易经,天天研究一个叫易经的东西。”

    史阿:“易经?哦,算命的,你这个姨会算命。”

    童生压根不懂易经,听史阿这么说,误以为易经真是用来算命的,又想到弥尔姨姨好像真的会算命,于是附和道:“对......对呀,算命,算的可准了。你们不知道吧,梨花镇飞来吉听鸟,就是我弥尔姨姨给算出来的。还有哪哪地震海啸龙卷风,也都能算出来。”童生瞎编的。

    娄迟:“童生,你这个姨也好厉害呀。”

    农斌:“那第三个姨呢?”

    童生:“是我哈姨,她每年会住一个城市,吃那个城市的美食,现在已经在中国好多地方生活过,等吃完了中国,她就要去吃外国了,反正,她要吃尽全世界。”

    殷悬:“真有那样的人吗?羡慕,我也想吃全世界。”

    翁戒律:“是怎么做到的?每天光吃就可以了吗?”

    童生:“嗯,天天就想着去哪玩以及去吃什么。”

    胡凇:“不用花钱吗?”

    铁问裂:“你是不是傻,不花钱怎么买吃的?”

    童生:“当然要用钱呀。”

    蓟庆珍:“那她哪来的钱?”

    童生:“我也不知道,没有问过。”

    郝观:“童生,你就骗人的吧,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什么工作都不用做,天天就能吃到好吃的呢。”

    童生:“我没有骗人,真的。”

    滑恭:“那她一定有很多钱,所以不用工作挣钱就可以到处去吃。”

    童生:“没错,哈姨有数不清的钱,我姥姥说够她吃一辈子。”

    ......

    后来,大家都在说想成为童生的哪个姨,也就是说想过哪个姨的生活。

    都凝否:“我想成为弥尔姨姨,有一座岛,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太酷了。”

    颜民:“我想成为攸米小姨,你们想想,世界上每个国家的博物馆都有我的画,这不得名垂千古,永垂不朽呀,太传奇了。”

    暴欢巷:“我想成为哈姨,能吃那么多美食,能去那么多地方,这样活一辈子太爽了。”

    ......

    蓟庆珍:“童生,你想活成你的哪个姨?”

    童生:“我?没想过。”

    井无边:“那现在想一想。”

    童生:“我想活成......”

    童生想到,如果从截面上看,三个姨的状态她皆喜欢,但如果全面去看,好像每个都不是她想活成的样子。

    攸米小姨虽一直做着喜欢的事,还开了一家画廊去盛放兴趣,但现在买画的人越来越少,不知道小姨的店还能坚持多久。童生倒是想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但在这个时代,画廊绝对会令她饿死,更重要的是大多数时间要在画廊待着。

    弥尔姨姨有一座自己的岛屿,但童生不习惯且不喜欢孤身一人,童生的人生一直以来总是有很多朋友伙伴以及家人的围绕,是一种被爱包围的状态。童生也想有一座岛,但如果要像弥尔姨姨那样一个人在岛上生活,她会觉得太寂寞了,受不住的。另外,因为海平面上升,地球上已有几处岛屿被淹没,也许几年后,辞渊岛也会不复存在。

    哈姨,也就是哈羹,她过着旅居人生。从正面看,哈羹每天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干,一直无所顾忌地吃喝玩乐,享受人生,是童生最理想的生活。但是,从背面看,哈羹的家人无一在世,这比一个人独自生活在岛上更令童生痛苦。想到这里,童生意识到,自己最想要的人生就是有家人相伴的人生。如果非要在“过着哈姨般的理想生活”与“家人健在相伴”两者之间做一选择,童生愿意忍痛放弃“哈姨人生”,选择“家人安伴”。

    翁戒律:“童生,我猜你想活成哈姨那样,毕竟你最爱吃。”

    童生:“猜错了。”

    别驹白:“那你是想要一座岛?”

    童生:“不是。”

    颜民:“这样的话,只剩你小姨了。”

    童生:“都不是。”

    滑恭:“你想活成现在的你?”

    童生本不知自己具体想活成什么样,但听滑恭这么说,恍然大悟:“是的了,现在的我,就是现在的我,我希望以后一直都能活成现在的我。”

    暴欢巷:“童生,你的三个姨我都好羡慕,对了,她们有共同点吗?或者我有没有什么是与她们相像的地方?”

    童生:“共同点?都是女的算不算?”

    暴欢巷:“额......还有其它的吗?”

    童生:“嗯......一时还真说不出来,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童生回到家问童一。

    童生:“哥哥,小姨、弥尔姨姨、哈姨,她们仨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童一:“哈姨我不知道,但小姨与弥尔有一个。”

    童生大喜:“是什么呀?”

    童一:“她俩都辍学了。”

    童生:“辍学?”

    童一:“就是没有毕业就不上学了,小姨是高中辍学,弥尔是大学辍学。”

    童生大惊:“原来人是可以不上学呀!”

    童生一听可以辍学,开心极了,感觉发现新大陆,赶紧跑去找妈妈。

    童生理直气壮:“妈妈,我也要辍学。”

    空埃米:“这是又犯什么毛病?”

    童生:“我今天才知道,人是可以不上学的,小姨和弥尔姨姨都辍学了,我也要辍学。”空埃米:“不行。”

    童生:“为什么小姨表姨都可以,我不可以?”

    空埃米:“那是以前,现在国家规定,必须读完大学。就算没有规定,你也不能随随便便辍学。”

    童生:“妈妈,你说过我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的,我现在就想辍学。”

    空埃米:“就算我答应你,国家也不会答应。”

    童一从滑梯滑下。

    童一:“你要是辍学了,咱爸妈估计要被约谈的。”

    童生:“我不想上学了,妈~咪~我不要上学了。”

    空埃米:“不上学,那你想干嘛呀?”

    童生:“我在家天天陪你呀,给你端茶送水......”

    空埃米:“别了,我不需要,机器人可比你勤快得多。”

    童生:“反正我就是不想上学。”

    空埃米:“你不上学想做文盲呀?”

    童生:“那小姨也辍学了呢,她也没成文盲。”

    空埃米:“她是高考前辍的学,你这才小学,基础知识都没学全呢。”

    童生:“那是不是说,等我读了高中,就可以辍学,就可以不用上大学了。”

    空埃米:“你别想了噢,除非你在某一方面有建树,不然,学校是不可能让你辍学的。”

    童生:“建树?树!我每年都建树。”

    童一:“呀呀呀,你那叫种树,你个脑子呀,就这还想辍学呢。”

    空埃米:“建树,是有所成就,就拿你哥来说吧,他在历史研究方面有成绩,他就可以不用上学,与历史相关的单位都会欢迎他去工作,甚至不用看他的学历。”

    童生:“啊?哥,你有机会辍学诶,你可以不用上学了。哥,那你怎么不辍学?多好的机会呀。”

    童一:“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喜欢学习,我可爱学习呢。”

    童生:“你们这些爱学习的人脑子是不是有病,学习能有吃喝玩乐有意思?”

    童一:“有意思多了,你这种学渣体会不到。”

    童生:“我就是觉得吃最有意思,学习耽误那么多时间,可以吃好多东西了。”

    童一:“吃,对吧,不学习不工作不劳动,你哪来的钱去吃。”

    童生:“对哦,哪来的钱去吃......唉......如果吃的东西都不需要花钱买就好了。”

    童一:“嘘,妈妈睡着了,咱们去书房。”

    童生瘫在书房的沙发上发呆,大约半小时之后,收到语文课代表俞刻的消息,俞刻在催她交作文。明早俞刻要将大家的作文打包发给老师,此时,班里只剩童生还未上传。

    俞刻:“童生,这月的作文,就差你了。”

    童生腾地一下坐起:“唉呀妈呀,我给忘了作文这茬,现在就写。”

    童生眼巴巴地看着童一。

    童一:“没戏,别想让我代你写,你哥我此生最讨厌、最看不起的就是抄袭与代笔。”

    童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疯了,我写什么呀?”

    童一:“命题还是自命题?”

    童生:“自命题。”

    童一:“那你就写小姨、弥尔姨姨、哈姨吧。”

    童生:“怎么写?写什么呢?哥~哥~给我点指引呗。噢,你肚子里不是有成语词典吗,一个姨一个成语,给我点灵感呀,哥哥。”

    童一:“看你没出息的样子,嗯......哈姨我不太了解,我就形容下小姨和表姨吧。”

    童生:“感恩哥哥。”童生双手啪的一下合十。

    童一:“弥尔表姨,表里如一,辍学天马,行空意远。攸米小姨,小学大遗,辍学造境,入目惊弦。有的是成语,有的不是啊。”

    童生:“小姨大姨(遗),这都是什么呀?没听懂。”

    童一想到童生的理解能力比较低,于是拿出一张纸打算写出来。

    童一:“不对,不应该是小学而大遗......”

    思考片刻,一时没有准确的成语可以形容,于是,童一心想:那就再造一个吧,什么呢?滴水涟漪?攸米小姨,滴水涟漪,辍学造境,入目惊弦,童一对“滴水涟漪”与“入目惊弦”这两个自己的原创“成语”甚是满意。

    童生:“入目惊弦是什么?”

    童一:“惊弦你就当做专门对艺术的惊艳吧,我本来是用来形容自己拉小提琴的,游耳惊弦,但现在改成入目惊弦形容小姨画画也挺贴切。”

    童生:“不要脸,惊弦惊艳,这样自夸,也就你了。”

    童一:“我拉小提琴本来就很好听,简直令人沉醉,实事求是地夸自己有什么不可以?”

    童一虽不谦卑,但也名副其实承受得起诸多夸赞。

    童生:“可以可以,行了吧,欸?不对,画画又不像小提琴有弦,怎么就贴切了?”

    童一:“意指心弦,不可以吗?”

    童生:“那为什么不直接说心弦,入目惊心弦。”

    童一:“我就是要说入目惊弦,我创的词我说了算,我之前还目饮天籁呢。”

    童生:“行吧行吧,那滴水涟漪又是什么?”

    童一:“当你看到一滴水,看到的是什么?”

    童生:“就是一滴水呀,还能是什么?”

    童一:“当梵高看向星空时,他看到的是流动而非静止。当爱因斯坦看到光时,他会想如何追上光。为什么毕加索会成为毕加索,因为他的眼睛是把剪刀,能将一张画布剪成无尽空间。莫奈花园里的花,永远不会过了花期。达利的眼睛,在我看来最为锋利,能够刺破万物,看到里面到底藏了些什么,同时又将自己塞进去。”

    童生:“听!不!懂!听不不不懂!到底什么意思?”

    童一:“这样说吧,一滴水进到你脑子里,就是一滴死水,如果进到小姨脑子里,就会是一片涟漪,是活的。”

    (后来的后来,很久以后的后来,童一看到树长出新叶子,开始思考涟漪的存在与消失,进而思考动与静。滴水涟漪,之前与之后都空空如也,如此,滴水涟漪也是空空如也。

    静是空,动亦是空。)

    童生:“怎么一会在眼睛里,一会又在脑子里,这滴水可真够忙的。哈哈哈哈哈,小姨脑子进水了。”

    童一:“你脑子才进水,不,你脑子里本来就是水。行了,写你的作文去吧。”

    童生:“唉,白听你讲那么多,一句有用的都没有,还是得靠我自己,唉......”

    童生躺在沙发上,开启谷丘,展开作文纸。童生卡壳般呆滞了七分钟,然后写下作文题目:下雨天,踩水玩

    半个小时过去了,作文纸纸上正文部分只有三个字:下雨了

    作文没写出,童生一直在胡思乱想,此刻,她在想蒯弥尔到底会不会算命,如果会,那么能不能算出未来,于是,童生打算与蒯弥尔开视频问问清楚,但并未接通,因为蒯弥尔在睡觉。童生开了两边都未接通,只好作罢。

    蒯弥尔当然不会算命,不仅如此,她还极其厌恶给人算命的人,都是些招摇撞骗的混蛋。弥尔之所以厌恶算命的人,是因为曾经因为一个算命半仙的一句话,搞得她一个朋友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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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添衣·片】

    蒯弥尔有个好朋友名叫韩添衣,当初,韩添衣正上大学,闲暇时间兼职做家教,读中学的蒯弥尔就是她的其中一个学生。韩添衣是个有趣又善良的人,蒯弥尔很喜欢她,后来,她们成了朋友。

    韩添衣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工作后拿着一般般的工资,过着一般般的生活,她很知足,努力工作,认真生活。赚点钱就会给爸妈买这买那,总是关心着爸妈,可她的爸妈并不爱她,从小大大,爸妈都偏心大姐和小弟,对她从来漠不关心。韩添衣自小未享受过家庭的温暖,以致对家庭生活没有任何向往与期待,所以从来不想结婚。韩添衣大学毕业后,一个人租房子住,她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间。再也没有鸡零狗碎,再也没有争吵,有的是大把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韩添衣享受到独处的快乐,也有了感受美好事物的能力,她越来越喜欢一个人生活。但韩添衣的父母多少年来一直催婚,她的父母因为她不结婚又没有赚大钱,一直说她没出息没用,每次联系都是打击她数落她骂她,说她给家里丢人,让家人脸上无光等等等等全是伤人心的话,每次视频后,韩添衣都会失眠,次数渐多,以致她渐渐抑郁,她每次都努力调节自己的心情去面对工作,好不容易一次次坚强着从抑郁中向外爬,爬到边缘。可是,在韩添衣三十岁时,她的妈妈因为大女儿离婚再婚依旧过得不好,而且小儿子生活工作感情皆不顺,便经别人带着去找隔壁镇的半仙算命。

    那半仙说的大致意思是:你们家之所以那么糟糕都是因为二女儿不结婚,如果她再不结婚,这个家就会散,如果她结了婚,那么大女儿与小儿子也都会慢慢好起来。总之,先前以及现在所有不幸都是她造成的,一切的一切问题都是因她而起。

    总之,在韩添衣爸妈心里,一切都是韩添衣的错,一切都是韩添衣造成的。

    韩添衣何其无辜,她自从毕业赚的钱几乎全都用来支援大姐与小弟,平时爸妈需要什么不会去找大姐与小弟,都是找她让她买,最不被疼爱的孩子却是最孝顺的孩子。毕业八年,韩添衣没能攒下钱,而她的爸妈因为她没攒下钱经常数落她,加上她的工资并不高,别人都结婚了就她没结婚没个家,便说她是家族里最没用最差劲的孩子,说她丢人。她的爸妈还经常说别人都结婚有房有车,就你什么都没有,还在租房子,可是他们忘了,他们说的那些有房有车的孩子几乎全都是靠各自父母买的,不是自己挣的。与那些有房有车的人相比,韩添衣没要过家里钱,一直靠自己努力工作活着,甚至工资比一些亲戚还高一些。可她的父母看不到她一直以来的付出,看不到她的爱,只凭算命半仙的一句话就将一切责任全权推到她身上,因此而更加厌恶她,歇斯底里地去责怪她训斥她。

    一直以来,韩添衣以为只要自己对爸妈足够好,爸妈就会感动,就会在意她,就会爱她。可她错了,爸妈的心最在意的永远是弟弟,其次是大姐,没有她。除非她能挣很多很多钱,除非她能有令亲朋邻里羡慕的房子、车子,除非她能给家里挣足面子,除非她非常出色非常成功,除非她听话结婚......但只要她继续这般平凡,就没有被关爱被在意的可能。有出息就还是家人,没出息就别回家。可是,韩添衣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她就是无比平凡的一个人,她已经足够努力,她只能挣这些钱,只能租房子,她的能力,只够如此。

    韩添衣无奈于爸妈的愚昧,任凭怎么解释都没有,但她肯定不会结婚。韩添衣说:“我不会结婚,更不会为了任何人而结婚。”

    韩添衣,前半生将时间给了太多人,后半生想多些时间给自己;前半生爱了太多人,后半生想爱自己;前半生见多了家长里短,后半生只想清净独欢......韩添衣对爱情与婚姻没有任何兴趣或期盼,她对群居这种存在形式无比厌恶,她无法与任何人一起生活,她只想每天回到家整个屋子都静悄悄地,那是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空间与时间,她只想寂静地活着。

    因韩添衣坚决的不结婚态度,她的爸妈不要她了,与她划清界限,断绝关系。还说,就当没生过她,今后她是生是死都与这个家没关系,再不要回这个家,就算死在外面也不会给她收尸。

    在此之前,她的爸妈就因为她不结婚以及攒不到钱说过让她不要回家,而这次,更加决绝,让她永远不要回家,这个家再无她的容身之地。

    韩添衣没有家了。

    韩添衣一个人,在租的房子里,无比难过。天气转凉,她比昨天多添了件外套,可此刻她的心寒,要怎么办?她只能自我安慰,像过去那样无数次安慰自己说没关系。

    新冠疫情使得很多公司倒闭,韩添衣失了工作,再找新工作实在太难。三十岁的年龄在找工作时总会碰壁,总卡在婚育问题上,她说自己没有结婚与生孩子的打算,但是依旧没有公司要她。

    韩添衣三十一岁生日前一天,小弟又找她要钱,她当时仅余五百八十元,这次,她没有给。

    韩添衣,前半生活得太无私,后半生想为自己重新活一次。韩添衣将三十一岁生日当做重生日,凌晨的钟声在心中响起,从今天起,一个名叫韩添衣的女孩来到人间,她全新的人生,开启。

    三十一岁生日当天,韩添衣面试结束准备回去等消息,回住处的路上,她走进一家面馆。韩添衣点了一碗“长寿面”,需要自己从出餐口端到餐桌,当她双手端着“长寿面”找座位想坐下时,发现餐厅的所有座位都已坐满。韩添衣就这样端着“长寿面”站在店中,时间过得很慢,在众人中,她无处落脚。有人擦肩而过碰到了她,汤撒出落到一个人衣服上一些,碰到她的人皱着眉头说她碍事,被汤汁浸脏衣服的人说没关系。韩添衣对皱眉的人说对不起,对说没关系的人说谢谢你,对不起。

    韩添衣走到店外,乐观的她决定站着吃面,刚吃一口,嚼面的当隙看到树上有只鸟儿,鸟儿在冲她“唱歌”,韩添衣便当作是生日歌,对着鸟儿笑了笑,在心中说:谢谢你的生日歌。

    韩添衣吃第二口面时,鸟屎落在“长寿面”上。

    韩添衣没有继续吃长寿面,她将碗筷还回店中,然后走出店门。

    路上,韩添衣在寻找,终于找到一家药店,她买完药,继续走在路上,无目的地走着。走了很久很久,突然停下脚步,她看到几个小孩在追逐玩耍,令她想起小时候。小孩们消失在视线中,而她打开手机,将最后的钱转给了小弟。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弟,会将好吃的东西偷偷分给她的小弟,在她被爸妈打骂时挡在她前面的小弟,这是,真心换真心的小弟。

    继续向前走,她并未回住处。

    路上,韩添衣给大姐发了条消息: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的啊,你会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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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添衣的姐姐,名叫韩八月,生于八月,因此得名。韩添衣的名字,是韩八月起的。

    韩添衣出生前,家里都希望是个男孩,所以给起的名字都是男孩名,而她出生后,家里见又是女孩,都觉得扫兴,也没人在意她叫什么名字。韩添衣出生的第四天,天气开始转凉,大降温。

    那会,秋雨正落,韩八月问:“妹妹叫什么名字?”

    爸爸韩站说:“爱叫啥叫啥,我不管。”

    这时,韩八月听到外面有人说:“小兔崽子,给我过来,天凉了,入寒了,添件衣裳再去玩。”

    听此,韩八月说:“天寒要添衣,叫韩添衣可以吗?”

    就这样,秋雨中哭泣的婴孩有了名字:韩添衣。

    后来,韩家要将韩添衣卖掉,没卖掉便送人,没送走就扔掉。那么冷的天,韩添衣被扔在三十多里外的垃圾沟中,是韩八月骑着自行车去寻找她,最后将她捡回来。

    韩添衣,从小到大都是捡韩八月的旧衣服穿,而韩八月则是捡亲戚邻居的旧衣服穿。此刻,韩八月穿着韩添衣买给她的衣服,韩添衣穿着自己买的衣服,她们穿的都不再是别人的旧衣服。小时候她们就经常幻想着,不再捡别人的旧衣服,能有属于自己的新衣服穿,那该多幸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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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添衣不知走了多久,脚步一步步,回忆一幕幕,从记事到上学到毕业到工作,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三十一岁的今天,此刻。前方,没有回忆了。

    此刻,韩添衣正走到一座山下,她停下,并未去登山。她过去曾想过此生必定要登山看次日出,但此刻,她不再想看日出。她,停在山脚下。

    所停前方,是一座完全遮住视线的山,似乎无边。

    夜里,韩添衣坐在月光下,夜静谧,心也静谧,天空与大地从未如此之近,近到好像自己身置天地这包裹的瓮里,天越黑,瓮越小。

    韩添衣吃了药,想要永久地闭上眼睛。三十一年,很短,也很长,韩添衣觉得:足够了,够了。

    韩添衣被救,救她的人是贲尺桡与庭佢夫妇二人。

    贲尺桡与庭佢每年今日都会来此,今日,是她们女儿庭筑的忌日。十年前,庭筑的生日愿望是想去爬山,于是一家三口来爬山。将到山顶时,庭筑不小心踩空坠落,当场死亡。贲尺桡与庭佢痛悔自责至深,以至于过了十年依旧未能释然。这十年,庭筑虽已不在,但贲尺桡与庭佢依旧会为她买衣服买鞋子买玩具买她喜欢的零食,庭筑的房间至今依旧干净整洁,就像一直有人生活一般。是啊,庭筑虽已不在,但她的生活似乎还在继续。也只有今日,贲尺桡与庭佢是“清醒”的,清醒到来寻找女儿。

    贲尺桡:“这座山,有个山神,名叫庭筑。来到这座山的人,都会康安长寿。”

    韩添衣从未听过此山有山神之说。

    庭佢:“好好活着,孩子,好好活着。”

    韩添衣脱下外衣:“老奶奶,你的衣服破了,来,我的给你。”

    庭佢:“不用,你会冷的。”

    贲尺桡笑道:“我们四十出头。”

    韩添衣惊讶,看着两个苍老的中年人,心想:只比我大十来岁,四十却像八十。

    韩添衣:“我再不会冷了。”

    韩添衣将外衣放到一旁的石头上,就飞快地跑走了。

    冬天将过去,韩添衣抱着被子小心地下一层层阶梯,生怕踩不稳跌下去,就这样下了七层楼梯。这可是七层啊,当初搬家的时候把搬家工人累得不轻,如今下楼梯,确实轻松许多。出了单元门,又走了一条长长的路,终于来到小区的垃圾站,韩添衣将被子放进垃圾桶。

    这个冬天,韩添衣时常扔衣服,在垃圾站挑选垃圾的阿姨邰荺习以为常。邰荺的丈夫难崴是修车工人,邰荺则是每天在各个垃圾桶翻饮料瓶纸箱等,以卖废品挣些家用。

    邰荺一开始有问过韩添衣:“好好地衣服,怎么就扔了?”

    韩添衣:“穿不到了。”

    韩添衣心语:再不会冷了。

    邰荺心想:这女孩真浪费,真浪费,真不会过日子。

    韩添衣扔的衣服,有一部分被邰荺捡回家去。

    冬天即将结束,冬天的衣服也将扔尽,如今天暖了些,韩添衣就开始扔被褥、被子以及取暖用品。

    邰荺:“好好的被子,怎么扔了?”

    韩添衣:“用不到了,还有呢,你要吗?”

    邰荺:“要要要,你不要的都给我。”

    韩添衣:“好,等半个月后,再给你两床被子。还有个电热毯,噢,还有个取暖器,立式的小的,不会太占空。”

    邰荺:“谢谢你啊,你真好。”

    ......

    春天很短,转眼就到夏天,春秋两季的衣服当在春天扔去。

    韩添衣得知衣服会被翻垃圾的几个阿姨捡走,便每次脱下后洗了再扔,此前冬天的衣服她都是换下不洗扔掉。

    将冬天的衣服扔尽时,冬天就结束了。

    将春秋天的衣服扔近时,春天就结束了。

    夏天来了。

    这个夏天,每天都在扔东西。韩添衣租的屋子空了,是的,屋子里的东西都在一天天日常里被扔掉,直到扔空屋子,夏天将结束。

    夏天的尾巴,韩添衣每天都在扔衣服。

    夏天结束时,韩添衣退了租。

    此刻,韩添衣两手空空,没有任何行囊,除了这个身体,只有身上这件短袖短裤以及拖鞋,再无旁物。

    韩添衣又开始走向她选定的路,上次,她向着山,这次,她向着海。

    终于到了无比无际最终的海。

    碰巧,韩添衣见有人“溺水”,于是奋力游过去将人救下。被救的人名叫殳䎧(pou),他来此的目的与韩添衣一样,是来自杀的。被救下的殳䎧并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任何其他话语,而是再次走向海里。韩添衣亲眼看着自己刚刚救下的人再次寻死,这次,她没有去救,因为她知道,她救不了别人。

    夜色袭来,将韩添衣裹住。

    夜渐深,海边的人渐离开。

    夜深到漆黑,只剩韩添衣一人。

    韩添衣躺在沙滩上,从容淡定,内心是愉悦的、轻盈的。

    不知时间几点几分,韩添衣脱下衣服,踢开拖鞋,奔向海里。

    为韩添衣收尸的不是父母,而是几个特殊的工作人员,因为七年前,韩添衣就早早地将自己的尸体捐给了国家。她当时是出于爱心而捐赠,并不是为了能有人收尸,她当初想的是自己老死后还能对他人或者对医学有用处。那时的她没有想到,她不是老死,而是自杀。那时的她对工作充满干劲,对未来充满希望,那时的她还是快乐的。

    韩添衣,多么美好的一个人......

    蒯弥尔因为韩添衣的死,恨极了愚昧,恨极了算命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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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双重片中片结束,下面连接之前的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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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午饭,空攸米被苏斋约去看画展。这次画展着实无趣,她们看不到一幅心动的画作,于是两人出了美术馆,无目的溜达。

    苏斋:“这都什么时代了,竟然还能看到有人拿着红酒杯在画展碰杯,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当时你也笑了。”

    空攸米:“对对对,你一说我又想起来了,如果是我那样做,能尴尬死。”

    苏斋大笑,说:“想想更好笑,你拿着红酒杯......哈哈哈哈哈,你......”

    苏斋笑不成声。

    空攸米脑海浮现场景,也笑起来。

    苏斋:“那群人一定觉得自己很有气质很文雅,哈哈哈哈哈哈。”

    空攸米:“如果被生生爷爷见到我们这样,他肯定会说‘不要嘲笑别人,那样很没素养’,哈哈哈哈哈哈。”

    苏斋:“管不了那么多了,想笑就放开笑,管它什么道德修养,没素养就没素养吧,我认,我的心怀是达不到那种境界了,就算说我尖酸刻薄,说我心思鄙陋,我都认,都认,哈哈哈哈哈哈,就是很好笑,很想笑嘛。”

    两人笑了一会,渐渐平息。

    空攸米:“我们去南京吃鸭子吧。”

    苏斋:“行呀,要不叫上生生,我记得她喜欢吃鸭子,有次好像她一个人吃掉了三个。”

    空攸米:“不用叫,我出来的时候,她被哈羹唤走了,后天才回来。”

    苏斋:“哈更,她现在在哪个城市呢?”

    空攸米:“武汉,明年说是打算去合肥。”

    苏斋:“合肥,AH呀,那离生生家挺近。”

    空攸米:“合肥算是AH的中部,梨花镇在AH的最北边,她说收尾的时候再去梨花镇。”

    苏斋:“梨花镇有哪些好吃的?”

    空攸米:“还真不少,给你说哦,那的撒汤简直太好喝了,太美味了!就我妈饭量那么小的人,都能喝个两大碗,那么大的碗。”空攸米说着伸出手比量了一个大面碗的大小,并咽了下口水。

    苏斋:“鄢颇阿姨能喝那么多?天呐!看来味道是美极美极的。”

    空攸米:“一般卖撒汤的店还卖水煎包和糖糕,那的水煎包也好吃,与别地方的不一样,比较大,反正我和我妈都很喜欢。对了,梨花镇的烧饼与别处也不一样,芝麻橙黄面微脆,内里面芯绵软稍厚。直接吃就很好吃,口感没有太浓,也不会太淡,刚刚好的味道,清轻的麦香。啊!生生,她喜欢夹些肉呀土豆丝呀或者麻辣串等一些东西。还有呀,哈哈哈哈哈哈,她总会咬到包装纸,每次吃烧饼,包装纸的沿都会被她啃掉几块,哈哈哈哈哈哈。”

    苏斋:“这个生生,哈哈哈哈哈,以后我也要尝尝。”

    空攸米:“我说的这烧饼是吊炉烧饼,你尝了就知道,别具一格。”

    苏斋:“我在苏州只见过缸炉烧饼、木桶烧饼、转盘烧饼还有屉烤烧饼,还真没见过吊炉的。”

    空攸米:“南方北方中原各方烧饼的差异不只是外形口感,更在于器具,不同器具烤出来的烧饼样子也不同,缸桶的烧饼会薄一些,吊炉的烧饼相比之下分量比较厚重,中原多是吊炉烧饼。”

    走着聊着,正说到BJ麻酱烧饼与黄山烧饼,见前方车庭,两人便快步入车庭,选了辆车前往南京。

    空攸米:“噢,我昨天,我被一群人围攻,场面着实壮观,唉,不结婚的苦恼呀,话说风哥和苏叔叔怎么不催你?”

    苏斋:“你爸妈就是过于传统,不过,之所以总催你结婚,他们传统是一方面,重要的是你穷,如果你富得流油,他们倒会担心有人引流了。”

    空攸米:“说的对极,我也想过,是得努力挣钱成为富婆,那样就没人催我结婚了。见过太多幸福的爱情与婚姻,也见过太多糟糕的爱情与婚姻,但觉得都没意思,始终认为无爱情无婚姻的人生最有意思,任谁催婚都没用,我就是对爱情与婚姻不感兴趣。”

    苏斋:“我想起一个朋友,哈哈哈哈哈哈,朴替,她爸妈也总催婚,以前呢,总有亲戚朋友要给她介绍对象,她都一概拒绝,一开始会因此与爸妈吵架,后来她想了个万全之法,就是将自己搞得又胖又丑,反正她不在乎外貌外形,好不好看无所谓,如此就几乎没人提过给她介绍对象,她爸妈见此,也不急着催婚,只说让她减肥,哈哈哈哈哈哈。”

    关于爱情。

    苏斋想恋爱,但她眼光太高,谁她都看不上,再优秀的人在她眼里也是寻常。比如,遇见一个相貌极佳的人,心里喜欢,但那人才学平平,便作罢。比如,遇见一个极具才华的人,心里喜欢,但那人相貌平平,便作罢。再比如,遇见一个才貌双全的人,但那人世故做作且思想呆板,也作罢。总之,苏斋想找的是近乎完美之人,世间少有,茫茫人海,难遇。苏斋的爱情,若幸运,则有人可遇。

    空攸米是纯属对人没感觉,对人不感兴趣,无人令她心动过,她不排斥爱情也不希求爱情,就是自然而然过生活。总之,空攸米像是少了一根爱情的情丝,以致她的心不可能以爱情的名义给到任何人,可以说是天生断情绝爱。空攸米的爱情,不存在,永无人可遇。

    朴替是纯属对爱情婚姻家庭生活不感兴趣,她不想恋爱,即便遇见了心动之人,她绝不会去靠近,而是会远远逃离,斩断一切交集,不给自己落入爱情之网的机会。别人不结婚的原因还是围绕着人以及人的各方面条件,但朴替,已经把人本身给否定了,为什么不结婚?因为那是人啊。所以,就算是遇见再合适的人,也不可能结婚。总之,朴替活成了断情绝爱之人,她的断情绝爱非天生,而是自己所愿。朴替的爱情,每遇瞬息,斩情拒遇。

    空攸米:“又胖又丑啊?这个......”

    苏斋:“不是一直胖丑,而是回老家的时候胖丑。啊!好像不适合你,你和你爸妈住一块,不行不行。朴替是自己独居,她平时在上海上班,家人都在乡镇老家,一年顶多回老家两三次。比如过年吧,她会在过年前一个月大吃大喝不运动,很快就胖了,而且她只要一吃炸鸡就会起很多痘痘,所以变丑变胖轻易得很,特别是回家前熬两三天夜,那根本就没法看,人也虚得很,哈哈哈哈哈,这样一来,以最糟糕的状态回老家,谁见了都不敢给她介绍对象,甚至还会以为她身体有毛病,就更不可能介绍了,她爸妈哪还有心思催婚,只盼着她能瘦下来,哈哈哈哈哈哈。等从老家返城,继续正常的生活状态,每天都运动运动,很快又会瘦回来,身体还是健康的,人还是开心的。”

    空攸米:“真是个好办法,可我实施不了,几乎每天一早一晚都能见到家人,如果实施了,那我身体长此以往肯定撑不住。”

    苏斋:“不过,即便如此,她妈妈、姑姑还有大姨偶尔也会提一嘴让她找对象的事,有次推给她一个男孩的联系方式,她就各种黑化自己,给自己编一些莫须有的缺点、污点,让对方闻而却步。实在不行的时候,她会故意说些瘆人的话,比如,如果非得嫁人那除非自己自己死了,或者谁娶她她就杀了谁,当然不会真的会杀人,只是想吓一吓催婚的人而已,这招还挺有用,毕竟谁听了都害怕。”

    空攸米:“勇啊她,想来她还真有意思,世人都很在乎名誉,在意他人的看法,她倒好,乱黑自己,哈哈哈哈哈。”

    苏斋:“因为她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她知道那些缺点不属于她,自己知道就够了。”

    空攸米:“那她是个怎样的人?”

    苏斋:“不拘小节,豪迈大气,潇洒自在,爽直干脆,人称倒逆核,就是说她的内核是倒着逆着,我们当时还笑说正好是道士尼姑和尚的合称。啊!对了,她是没有出家的空门人,正如她自己所说,遁入空门是种境界,而非身份。寺观如云,空悬甘霖。我心似空,满载尘萍。”

    空攸米:“也是,现在有几个和尚的境界到了空,反而她这个非出家人倒是空。”

    ......

    空攸米突然想起南京有家糕点店的拿破仑非常好吃,于是接着说:“吃完鸭子我们再去买几个拿破仑。”

    苏斋:“你不是一直觉得拿破仑不怎么好吃吗?”

    空攸米:“那是以前,以前吃过几家店的拿破仑,感觉很一般,误以为拿破仑就是那样的口感,以至后来再看见拿破仑渐渐变得无感,自从吨吨给我吃了南京“奇恪焙”店里的拿破仑,我就爱上了,简直是至今为止吃过的最好吃拿破仑。”

    吨吨本名安春,开了家苏绣店,也在山塘街,名叫“十指”。

    苏斋:“说地我都很想吃了。”

    路途中,天突然下起雨,苏斋便关合车顶,然后隔着车窗,两人赏起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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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眠·片】

    一滴雨击中蝴蝶的翅膀,想要将蝴蝶打落,蝴蝶奋力振翅,将雨滴粉碎成许多更小的水滴,小水滴飞散开去而后坠落大地。雨突然加急,蝴蝶势单力薄,被击落于车顶,很快又被汇集的雨水合力推下去,掉在路上,车轮撵过它的身体。支离破碎的蝴蝶任雨水分解自己的尸体,生命的废墟四零八落,终皆被雨爪按进地下去。当雨停,再次阳光普照时,这只蝴蝶已了无存在的痕迹。

    它存在过吗?

    它存在过。它曾战胜过一滴雨,它可以战胜一滴雨。但是,即便雨一滴一滴的来,它也难逃一死,最终会应接不暇,力竭而亡。如今,一场狂雨,面对无数雨滴,它的死,干脆利落。被暴风雨藏起的太阳,透过微小裂缝,望着这场战役,它分外怜惜,但又无能为力。

    太阳,即便它是无比尊贵的太阳,也始终无法战胜风雨。它爱着万物,护着万物,可是,它连自己都快要保不住。

    空攸米与苏斋在车里,蝴蝶曾落在车顶,又死于车轮。她们与它离得如此之近,雨,令两个物种有了生死关联,只是,她们不知它的存在,它也不知她们的存在。

    不是每场雨都有蝴蝶死去,但每场雨后,定有飞尘重生。雨水裹着飞尘,降落大地,被捻进泥土的飞尘成了泥土的一部分,是尘土亦是飞尘。雨停后,太阳伸出无数只手,紧紧抓住尘土,尘土挥离大地的时刻,又成了飞尘。

    尘,醒为飞,眠为土。醒,只有一种醒,但眠,有许多眠,有的是长眠,有的是沉眠,有的是雨眠。

    雨眠,被雨打进深渊,但不在深渊长眠,也不在阳光下沉眠。

    如果雨水有思想,它在想什么呢?或许只有雨知晓吧。

    雨停了,空攸米与苏斋在一处粮田夹道的路上停下车,她们站在路边,望着雨后的天地。雨水将泥土的香气拔出,香气将嗅觉扑醒,眼睛里的农田像一幅画。

    空攸米不自觉地微笑着,她心想:美术馆未看到惊喜,竟在寻常路边看到了。苏斋感到心旷神怡,她们就这样不说话,各自静静地欣赏着同样的雨后天晴。

    这时,行过的一辆车放慢车速,因好奇而停下,车里的人以为空攸米与苏斋在看彩虹。

    包舍末:“她们在看啥?是有彩虹吗?”

    包舍末与潘麓也向着空攸米与苏斋的方向望去。

    潘麓:“什么都没有呀,可她们看得如此入迷。”

    包舍末:“她们到底在看什么?我没看到有何特别。”

    潘麓:“可能就是在聊天吧。”

    包舍末:“神经病吧这俩人,开车到路边聊天,浪费钱。”

    因为她们都是在车庭借的车,以时间计车费,所以包舍末才觉得是在浪费钱。

    潘麓:“咱们赶紧走吧,别浪费时间了,老人们都等着呢。”

    包舍末潘麓夫妇是业余魔术师,他们闲暇时间会去到一些养老院义务为老人进行魔术表演,以丰富老人们的日常生活。他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潘麓三十年前曾受过一养老院老人的资助。

    潘麓家在淮南一乡村,当初因贫穷上不起学而去南京打工,他工作的餐馆离一家养老院很近。潘麓是爷爷潘贵东与奶奶卢铛带大的,在外的时光亦无比想念这两位至亲,每当他看到养老院的老人,总会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不忙的时候他会陪晒太阳的老人们聊天,就这样过了半年,潘麓与老人们相互了解,成了好朋友。一天,老人们给了潘麓一个惊喜,他们一起凑了些钱,想让潘麓继续读书。后来,潘麓参加成人高考再次考上大学,学校在南京,他一有时间就会去养老院看望这些老朋友们。

    一日,一位叫贺佰的老奶奶说她的儿子程瞭术是魔术师,世界各地演出,以致她极少能见到儿子,她好希望儿子能有时间变魔术给她看,就像小时候那样。

    潘麓看到贺佰奶奶眼睛里写满期盼,于是开始学魔术。潘麓一开始会为老人们变一些简单的小魔术,随着时间的推移,学的越来越多,变的也越来越多。因为学魔术,潘麓认识了同是魔术爱好者的包舍末,后来,他们一起去养老院为老人表演,再后来,他们结婚并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取名潘暮恩。小暮恩一年年长大,可养老院的老人们,每年都会有人离开。熟悉的面容一个个消失,但包舍末与潘麓依然继续着免费的魔术表演。他们去过太多养老院,认识了太多老人,潘麓永远不会忘记那几位改变了他命运的老人,也不会忘记学习魔术的初心。

    此时,包舍末与潘麓启动车子,继续前行。

    天空并未出现彩虹,但大地也很美,值得停下脚步,付费时间去欣赏。人活着,其实做任何事都是要付费的,时间很珍贵,以时间去付费的事物,不一定非得是彩虹。当你踩着秒针一步步爬到山顶,静静等待日出......当你趴在草丛边,看小虫子爬来爬去......当你将一片羽毛抛向空中,然后昂着头一口气一口气地吹向羽毛......当你将弹珠弹来弹去,撞击到另一个弹珠或者滚着滚着碰到一颗石头......这些用时间买来的事物,皆美极。

    口袋里的弹珠,从何时起不再是一整个宇宙?小朋友,将手放进你的裤兜,那里有宇宙,你抓住的弹珠,都是一颗颗星球,玩弹珠的孩童,你忘了吗?

    等待许久才捡到的一根羽毛,从何时起不再能成为翅膀?小朋友,不要忘了,你想要飞啊,像白鹤那样飞着......

    苏斋:“想起书儿曾写过,微雨江南,最适游园。”

    空攸米:“哈哈,对,书儿最喜欢在细雨时候游园。”

    童一十二岁时在细雨中游了留园,因近乎无人,没有游客入境,没有伞截断雨线,所见皆是留园本身之景,即本原的样子。童一坐在亭下赏景,写下《微雨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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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双重片中片结束,下面连接之前的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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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攸米与苏斋到南京时,已是下午三点半。她们吃完烤鸭,买完拿破仑后,去了附近的一家“之门”馆。此馆与其它的之门馆没有太大区别,同样分为:宇宙之门、时光之门、梦境之门。

    宇宙之门,选择你想去的星球,然后进入宇宙之门,你就可以身临其境般置身于自己选择星球。比如,童生就可以在此门内看到她一直好奇的下铁雨的行星WASP-76B,如同铁雨从眼前飞过一样。她还可以在这颗行星上行走,不过,从夜侧走到昼侧并不需要太久,因为虽说是身临其境,但门内的世界是微缩版。当然,也可以选择比例,比如选择地球时,将大小设为百米,那么就可以一只脚踏在埃及,另一只脚踏在埃塞俄比亚。此外,在不同星球看到的太空也有区别,当选择一个星球时,所见不止是此星球,抬起头,可以看到广褒的宇宙。因为之门的存在,所有人都可以走进宇宙里,宇宙就在门内,但门内这固定空间却又辽阔无比。星系与星球如此众多,且随着人类的探索还在不断增加,每个人一生也许都无法看尽。

    时光之门,选择想要去的地点以及时间,打开门后,就会看到所选择地点与时间的景象,建筑、景物、人物......有些人会自愿提供自己的影像,所以提供影像的人会看到自己出现在时光之门内。比如一个人提供了2000年6月12日早上七点半左右在BJ天安门的照片或视频,那么,当他选择这一天就会在那个个时间段看到自己。当别人选择了这一天,也会看到他。之门馆在2036年出现于世,从那以后,会有人专门收集各地公共区域样貌上传,人们会在谷丘设置是否愿意被采集,若不愿意,可以屏蔽采集专用摄像头,自己就不会出现在时光之门里,没有使用谷丘的人,摄像头会自动屏蔽此人。若是同意被采集,也可以随时选择删除时光之门中自己的形象。童眠设置了可采集,所以2038年的童眠可以与2037年9月5日的童眠并肩走在中国科技大学的校园里。2038年夏天的童眠可以与2037年冬天的童眠一起赏雪。

    宇宙之门与时光之门内的一切场景都是系统根据已知数据与影像进行设定的,不可自己进行调整改变。也就是说,如果不同人选择了冥王星,那他们所体验到的一切都是相同的。同样,不同人选择了2008年的BJ,所见也完全相同。

    三门中唯一可自设定的是梦境之门。进门前需要自己设计门内境象,可以将自己做梦时梦到的场境造出来,也可以根据自己的想象去造梦。比如你梦里看到一匹十米高的白马,你就可以在门内设此马。如果你想看到已故的家人或朋友,可以提供照片与身高体型等数据,门内就会出现相同的人。有的人会将自己造进门内,如此就会出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当然,也有人会在梦境之门里与偶像或者自己喜欢的人谈恋爱......数据显示,著名影视男星率粹在梦境之门是3588.8万人的老公,是2179.66万人的男朋友......

    除此三门外,有些之门店会有意识之门,此门与梦境之门相似,都是自己造境。不同的是,梦境之门需要提前设境,意识之门则无需提前设境。进门之后,一切会根据人的意识来出现场景。但至今无人能在意识之门完成完整统一的境,多是几重境叠加,有时会突然消失,有时空间会变形......总之,因为无需提前设境,意识之门极不稳定,各种情况层出不穷。

    空攸米走进梦境之门,看到了十七岁的自己。

    苏斋走进时光之门,去了1986年的杭州临安区,去看看她妈妈宰风吟小时候的世界。苏斋这才知道,临安区在1986年叫做临安县。

    ......

    空攸米与苏斋从之门馆出来之后,四处闲逛。走到街尾后,再向前是条河,两人闲来无事继续向前走。到桥上时看到一片老房子,继续向前,苏斋发现一拐角处一建筑亮着灯,看着就像在建筑前挂了一层朦胧的纱,白日加上灯光,却不太能看真切。苏斋好奇大白天为什么要开着灯,走近细看发现是家画廊,门的左边墙上竖写着“白墟”二字,空攸米猜测是画廊名称。门右边的墙上横写着“一切新,一旦出现,便旧。”

    苏斋见此:“呵,故作高深,故弄玄虚。”

    空攸米:“如此偏僻静谧的地方竟然有个画廊,应该少有人来吧。”

    苏斋听此,想起《西厢记》的一句,甚觉应景,便说:“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

    空攸米:“这里应该是,幽僻处可有人行,垂灯纱白昼朦朦。”

    苏斋:“贴切,镍钛。”

    空攸米:“有点神秘哦。”

    苏斋:“那我们就去撩开灯纱,一探究竟。”

    空攸米与苏斋出于好奇踏进画廊门内。里面的画并不多,而且几乎都是些没有名气的画家作品,但一圈看下来惊喜不少,太多宝藏。

    白墟画舍,只看才华,不问出处,所以有不少素人画家的作品。

    空攸米:“白去了画展,伤了眼,这里的画才称得上艺术,虽然大多都是些陌生名字,但他们的作品真的很棒,就是能令人心动。”

    苏斋:“确实,有好几幅我喜欢的。”

    空攸米:“你这是,又要抛洒money了。”

    苏斋:“你没有喜欢的吗?”

    空攸米:“有两幅。”

    苏斋与空攸米各买了两幅画,在包装过程中,苏斋发现墙角有一副画,便走过去将画拿起。单从画面看,画的是飘在深蓝海面的黑色小船,看上去是白天,但海里有月亮的倒影。

    苏斋:“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穆乙:“《鲸尾》。”

    苏斋:“经纬?”

    穆乙:“鲸鱼的尾巴。”

    苏斋:“噢,原来是鲸尾,这样一看,还真挺像。这幅,我也要了。”

    穆乙:“那你稍等,我需要问下作者,可能他等下会过来。”

    苏斋:“作者是谁?离得远吗?”

    穆乙:“作者是这的店长,不远,穿过画廊的小院就是他的画室。”

    苏斋:“这幅画有什么特殊,不能直接买?”

    穆乙:“墙上的画都可以直接买走,但这是店长自己的画,随手放在那的,不属于售卖之列,所以需要由他来确定是否卖给你。”

    苏斋:“那好吧。”

    穆乙离开桌台,正要前往葛僧的工作室,被空攸米叫住。

    空攸米:“你可以呼叫他,省得跑一趟。”

    穆乙:“店长他不用电子设备。”

    空攸米:“谷丘也不用吗?”

    穆乙:“对,什么都不用。”

    苏斋:“好奇怪一个人,岂不是过着古人生活。”

    穆乙:“也可以这么说。”

    穆乙回来之后,说:“需要等至少一个小时,而且还不一定能买走,你们愿意等吗?”

    空攸米:“店主在干嘛?为什么要等那么久?”

    穆乙:“他在画画。”

    无奈之下,苏斋只能等待。

    空攸米:“这个画廊叫什么名字?白墟?”

    穆已:“对,白墟画舍。”

    苏斋:“是店长名字叫白墟吗?”

    穆已:“不是,店长叫葛僧。”

    ......

    空攸米叫了一辆电动车,将包好的四幅画放进去之后,留在车内小睡一会等苏斋。苏斋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下,发现画作上没有名字,于是翻到背面,画框上写着“春寂”。

    穆已见此,说:“他的画艺名叫春寂。”

    苏斋若有所思,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但又想着应该是巧合。

    一小时四十七分钟之后,葛僧放下画笔,戴上细圆框眼镜,向店内走去。

    苏斋终于等来店主葛僧,但在她看到葛僧的一瞬间,就知道,完了,这画定是买不走的。

    葛僧看到苏斋后,皱起眉头,一双鹤眼中瞬布烦厌,斩钉截铁地说了句:“不卖。”然后就转身回自己的画室去了。

    穆乙愣在原地,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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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物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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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一的诗,写给雨江南之词

    盛晴江南,蔽日居宅。多流迹汇景满头,人潮织浪浮灯笼。自桥望,不见地石板,只见路短长。客匆游,未谋几踱留。

    微雨江南,最适游园。雨帚扫净千鞋底,独坐亭廊久何悠。检票休,无伞断珠帘,有园共此原。心头漫,清荷聚玉舟。

    (注:末句玉舟的玉,指翡翠。雨落在荷叶上,像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