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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陆片·完整无缺,充满裂痕

    巢阿玲最初是个牙医,在地球上时发明了一种可以让人重复长出牙齿的药丸而功成名就。此药丸名叫“齿囵”,是一粒直径为五毫米的球形软药丸。

    那是2044年,巢阿玲成功研制出齿囵,齿囵就相当于牙的种子,人类不再担心牙齿坏掉。制出齿囵的主要原料是一种深海的植物,名叫“蜷须草”。将采集的蜷须草,配以碾成粉末的灰鲭鲨牙齿,经过九重工序提取出齿囵液,最后制成齿囵。因牙齿可轻易再生,人类不再害怕损伤或失去牙齿,也就不再小心翼翼保护牙齿。坏掉的牙齿拔掉就是,将齿囵放在拔去的牙齿的位置,半分钟就会溶解尽,最快两天最迟五周就可以长出新牙齿。有的人牙齿虽未坏掉,但觉得自己的牙齿长得不好看,于是拔掉,然后通过齿囵种出好看的牙齿。再后来,巢阿玲研制出各种颜色的齿囵,不同颜色的齿囵会长出相应颜色的牙齿。比如一个人拔掉了一颗牙,他用了蓝色的齿囵,那么将长出蓝色的牙齿。有些人还会故意拔掉所有牙齿,每个牙齿的位置用不同颜色,如此就会拥有一口彩色的牙齿。

    巢阿玲因研制出齿囵而造福了人类,因此获得移居久星资格。

    巢阿玲善于牙齿矫正,她在久星但凡看到獠牙的“怪兽”,总想给它矫正牙齿。久星有一种牙齿很长很尖的动物喜欢咬人,人类给它起名“避兽”,意思是遇到它需要避着走。

    久星问纪4年,也就是地球的2052年,巢阿玲合成了一种高强腐蚀性溶液,取名“弯消”。她将弯消涂在避兽喜欢吃的“牧磉叶”上,很快便将避兽的牙齿腐蚀尽消,最后避兽口腔里只剩薄片般的光滑圆润软齿根,再无法伤及人类。自从避兽齿消,人类对久星的动物开始了“整形”与“驯化”的征途,目的是让它们无法威胁到或者伤害到人类,以及能够为人类所用。渐渐地,人类不再惧怕久星的动物,即便有些动物仍有攻击性,但它们因失去了攻击的能力,而无法奈何人类。

    巢阿玲因避兽齿消之功,获得一个移居手环,她的家人皆已经不在人世,于是,她打算将手环赠与曾救她一命的燚冰。

    巢阿玲曾陷一场官司,燚冰帮她提供过重要证据,这证据令巢阿玲免于一死。燚冰在巢阿玲几近绝望的时候帮了她,她无限感激,如今,终于有报答的机会。

    移居手环,无数人想得到,包括燚冰,而此刻,燚冰却在犹豫。燚冰深知童一从未有过移居久星的念头,如果自己去了久星,将会与童一分隔两个星球,她不舍。

    童一得知燚冰得到一个移居手环,满心欢喜祝贺,而燚冰却不悦,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童一:“这是好事,为什么不开心?”

    燚冰:“不想与你分开。”

    童一:“我们可以视频,依然可以随时相见。”

    燚冰:“视频与见到真人怎能一样?”

    童一:“我们现在面对面不也与视频一样吗?”

    燚冰拉起童一的手:“视频中我们能像这样牵手吗?”

    童一:“当然可以,你忘了蜻蜓影效吗,可以实现的。”

    燚冰撅着嘴巴,有些生气。

    蜻蜓影效,是固步自封,也是如影随形。蜻蜓影效在身临其境的基础上,实现感同身受。其操作非常简单,让一个人停滞在安全的自定空间,身体连接传感器,此人便失去此空间所在地域与环境的感知能力,像是冬眠,但只是身体冬眠,其意识依旧活跃。意识会跟随一只与四周色彩完全不同的蜻蜓向前,蜻蜓的颜色随时会变,如果所到空间是绿色、白色、橙色、红色、蓝色,那么蜻蜓所变成的颜色就会殊于以上几种。

    蜻蜓是虚拟的导向标,所到之处便是人的意识化形所到之处。比如,一个人在苏州,她突然想去冰岛,她不用乘坐任何交通工具,蜻蜓会带她瞬间抵达。只需要确定出发点与落影点,然后在特定空间将头部与四肢连接传感器,在苏州的这个人就会瞬间去到冰岛。在苏州的人是真人,但没有感知能力,在冰岛的人为形影,能够通过冰岛当下各项环境数据的传输,感知到冰岛的一切,比如温度、脚下的路平滑或坑洼、向前走撞到一根柱子时柱面与身体及衣服的摩擦等等。总之,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等感觉皆如亲身体验,皆如身处冰岛。

    如果身在昆明的燚冰,想要与身在梨花镇的童一漫步在BJ的颐和园,那么燚冰可以发出蜻蜓影效邀请,童一会收到一个静止的蜻蜓。如果他同意,蜻蜓就会飞起来,如果拒绝,蜻蜓就会消失。当他们的形影出现在颐和园之后,因为有应目天的缘故,颐和园中的一切皆纤毫毕现,即便是一朵浪花、一声鸟鸣、雕窗的纹理、长廊彩画的笔触,都能被看个清楚,听个清楚,感受个清楚。

    燚冰:“我想放弃这个手环。”

    童一:“你别为了我就......”

    燚冰:“不是为了你,我对地球也很留恋。”

    童一:“放弃的话挺可惜,不过也好,也许地球还能撑个几十年。”

    童一这天夜里辗转反侧,他知道地球是好不了了,可能几年后几十年后,也可能明天,就会崩溃,一切都说不准,总之,地球撑不了多久了,这是事实。童一心里明白,燚冰放弃移居手环这生机,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在地球。

    那可是生机呀,这真真是生死与共。

    一周后,童一对燚冰说:“你接受移居手环吧,我也去久星球好了。”

    燚冰:“你怎么去?你又没为地球与人类做出过重大贡献。”

    童一:“另辟蹊径,我自有办法。”

    童一虽没有为地球作出过什么贡献,但他说了一个移星官无法拒绝的理由。这个时候,童一脑子里的语言与历史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童一对世界各国的语言,哪怕再冷门的语种,都能无比熟练说出,他是行走的翻译器。而且他过目不忘,博古通今,还是行走的地球史以及宇宙信息库。若问他任何国家或者任何物种,都能直接说出始末所以然来。虽然现在很多人都在靠翻译器以及电子设备,但如果有一天电子失灵,他的存在将是世界上最全的语言翻译器、图书馆以及太空地图。

    童一提交的申请书引起很多移星官的兴趣,他们决定见一见童一。童一高谈阔论,一展所长,他从未如此意气风发,为了获得移居资格,真是下足了功夫。

    移星官们自然觉得童一的申请理由有理有据,虽然有了久星,但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童一所想到的一些失控情况是有可能发生的。所有电子设备失灵,视频无法播放,图片与文字无法呈像于屏幕上,就算里面储存了再多的书籍与资料,也毫无用处,再不会被看到。科技能够代人去记忆去计算,给大脑减轻了负担,但也给大脑增加了危险。当人类失去科技的支撑,只能凭大脑与双手去生存时,人类需要语言的共通,需要记住历史,需要明确位置......人类需要的将太多太多,就像回到没有网络的时代,更糟糕些,甚至可以说是回到没有书籍的世代。而那种情况,需要堪比电脑的人脑去呈现一切,以便人类“返祖”时候能够有言可明、有迹可循、有方向可行......

    再强大的创造也无法确保永远有效,若依赖科技才能实现的事,人本身就能够做到,那么,当外物从人生中抽离时,当人只有人时,至少大脑无法被抽空。只要大脑有存物,人就不会沦为躯壳废物,便可免于陷入手足无措之境。人类需要科技,但也需要不被科技带走的记忆,以及脚踏实地用双手去开垦荒地的能力。

    移星官们经过商议决定对童一进行考核,童一需要拆除身上所有电子设备,然后去到屏蔽一切仪器设备的房间,以保证处于“赤体”纯人状态。

    首先,同时随机播放20种语言,让童一听声后分别复述出每种语言并翻译成汉语。童一轻易答出,准确无误。之后,又将地球所有国家的语言依次播放,童一皆答出。此外,童一还说出一些未被播放的小语种以及方言,甚至还模仿了多种动物的叫声以及解释此声的大致意思。移星官们感到无比震惊,若非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他们难以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神奇记忆力的人,对于童一已是心服口服。其实,与童一一样拥有超强记忆力的人,地球上还有很多,只是他们未如童一这般疯狂地学习语言而已,不然,他们同样也可以做到。

    语言考核完美通过,接下来就是历史考核,移星官先将世界各国的一些物件照片给童一看,让他说出所处国家、名称、年代等。这对童一来说再简单不过,就像是物件旁写着字一样,顺口说完。然后,移星官选出五个国家,让童一说出个古今来,对童一来说同样简单。再后来,移星官又找来几个人名,让童一说出他们的事迹,结果童一所说比移星官搜到的还要多。移星官继续考童一关于国家、民族、物件、人物的题,童一皆对答如流。再后来,移星官随口说年代、国家,让童一绘出地图来,当然,童一准确绘出,甚至说出了哪个位置哪年发生了什么、哪座建筑建成或被摧毁,以及因由。关于历史的考核,最后是生物方面的历史,花草虫鱼、山河木海、飞禽走兽......从古至今,童一知无不详。童一还附赠了一些建筑的纬度,以及哪些纬度最适合种植什么植物、土壤的异同、动物的习性等。

    考完了地球,就开始考太空。童一虽将地球的各纬度熟记于心,但宇宙的耘度并未打算完全去记住。好在移星官说的一些恒星、行星、星系、星云等,童一都记得其耕度。此外,每个星系里所含的星,更是如数数一般张口就来,一个接一个,无任何差错。童生现在所知的都是以地球为坐标,等到了久星,要以久星为坐标重新去记忆。

    童一通过了考核,被定为特殊人才类。至今为止,无任何成就贡献以特殊人才身份移居久星的人,全球只有四个。童一决定晚些时间再移居,他想多陪陪家人。获取移居资格者,除功德元老类的人外,其他人最晚需要两年内移居,不然可能会根据现实情况裁决是否作废或者重新考核。于是,童一申请两年后入久星,也就是2054年。

    移居久星需全面体检与模拟久星生存体验,虽然久星与地球很像,但也有不同,所以体检极其严格。久星体验馆本是为获得移居手环的人开放,但也有一些久星体验馆对大众开放。

    这日,童一脚穿飞靴来到久星体验馆,这个体验馆只对拥有移居手环的人开放,童一将手环靠近体验馆的门,两秒后,解锁开门。

    此时,馆内已有两名体验者,贡娄之与丰馔,童一看到丰馔,便走上前去。童一因为丰馔为童涯证明了清白,而记住了这个人。

    童一:“丰馔,你好,我是童一。”

    丰馔:“你好。”

    童一:“你快要去久星了吧。”

    丰馔:“对,下个月过去,你呢?”

    童一:“早着呢,54年。”

    丰馔:“那还有一年多,怎么去那么晚?”

    童一:“不舍得地球呀,去了久星,难得才能回来一趟,所以能晚去会就晚去会。”

    丰馔:“你被分去了哪里?”

    童一:“随地质学者一起,你呢?”

    丰馔:“也是随地质学者一起,但与他们的工作不同,我是独立的,目标是研究适合久星的应目天,毕竟久星一些物质有很多与地球不一样。”

    应目天不止应用在地球上,在久星也是用处颇多,极大地帮助了地质勘测队发现更多金属矿物。但因为久星以所含物质与目前人类所知不同,如此便是应目天的盲区,以致不可视。地下勘测受到局限,需要将应目天进一步升级才能了解地下更多的奥秘。

    丰馔本以为可以一劳永逸,没想到依旧不能松懈,等到了久星,就要重操旧业,他的工作内容是:升级应目天。

    童一:“如果你的应目天能早些发明出来,也许我姐姐就不会枉死,说来,还要感谢你,是你为她洗雪了冤屈。”

    丰馔知道与自己说话的人名字叫童一,因为他是中国移居久星的人中唯一一个被破例通过的人,不少人都知道。丰馔突然想到童涯也姓童,便问:“你姐姐,是?”

    童一:“就是童涯。”

    丰馔低下头,说:“是呀,如果能早些发明出来......如果......对不起。”

    童一见丰馔表歉意,连忙解释:“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已经很伟大了。是我想太多,总想求全,总之,我们全家都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可能我姐姐会一直蒙冤无证,永远背负动物杀手的罪名。”

    丰馔:“那是应目天该做的,无论丑恶或美好,只要是真实的,看见就该呈现。”

    ......

    窗外正下着雨,噼里啪啦,犹如万亩麦田上正在焚烧秸秆的声音。此时的雨与秸秆,就像不同天体相撞后粉身碎骨的残骸,在高维,它们遵循此刻的时间循迹,回溯过去的时间,一切的一切,完整但充满裂痕。

    一切事物,若循时看去,永难貌全。一切时间,若细致看去,都是破碎的。

    丰馔终于如愿以偿,落居久星。

    丰馔创造了应目天,应目天监控着一切,当然也包括丰馔。但丰馔不想被监控,工作室中的他忙碌着,外人以为他在升级应目天,其实,他在创造可屏蔽应目天之物。是的,他并没有去想如何升级应目天,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应目天如矛,他在造盾。

    思想的种子,错了时间或土壤,都长不出美感。

    胸无点墨,生出拙劣小聪明在人间横行。

    墨水吃太多,就连作恶也是高级的。

    人的选择为何愧心呢?

    人的善恶由何决定呢?

    人的智慧如何使用呢?

    人的人格,从来不是固定的,而其归何?无从可测。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土壤,长出不同的人。

    人的一生都在土壤里,直到最后咽气的时刻,才发出芽来,将这一生定格成木。

    ......

    资源匮乏,人类从三餐变成了两餐,而且为了能令食物储存时间更久,普遍添加一些延长保质期的添加剂。此外,研制代餐营养丸正在加紧进行。

    2053年,白鲸在人类可监测界内灭绝。因无法再获得白鲸的眼泪,一滴就能治愈白内障的眼药水便无从配得,白内障重新成为了一种病症。

    如今,童心六岁了,童心经常做各种奇怪的梦,他也总将梦讲给童一听。

    这日醒来,童心跑到童一的房间,讲起新梦来。

    童心:“我又梦见冰岛了,也不知道梦中的雪山、建筑、树木啥的是不是冰岛现实中的样子。总之,这个梦太好玩太刺激了,我看到远处雪山,好漂亮,近处还有粉色、西瓜色、橙色、浅黄色的雪立在地面上,像是从地下长出的细长雪草,在一起就像是雪草丛。周围有不少游客,有意思吧,是游客。中间的建筑也好看,像是城堡,具体样子记不清了。因为远近的景象太美了,好多人拍照拍视频,用的不是谷丘,而是我在相机博物馆看到的相机。我正欣赏着,惊呼美景,突然,雪山的雪爆炸一样气势汹汹蔓延过来,吞掉一个个远近的建筑。后来,滚滚而来的雪就消逝褪去了,地面只剩一点雪片,好笑的是,专门有人开着很大的像是工程车一样的车子去吸走这些雪片,很快,一切又如未曾经历过雪暴一样。然后又连续几次,雪暴重复着袭来,但游客们并不害怕,就像在海边面对拍在岸上的浪水一般。这时,雪暴就像一个极其庞大的雪爪,伸出来触一下大地又收回去,来回几次。欸,我想到了,好像一只小猫咪在逗群蚁,雪山是猫咪,雪暴是猫爪......我还梦到好多景象,一开始,我想靠近一座雪山,不是刚才雪暴的那雪山,是刚到冰岛时看到的雪山。当时,我与Sjón(童心表哥,是童心舅舅Birgir的儿子。)想去近距离看看这雪山,于是就开始走去,中间隔着很多建筑,穿过建筑好像近了一些,近雪山处的地面看上去像沼泽,但踩上并不会陷进去,只是会留下浅浅的脚印,而且并不会感到行走费力。然后,突然一场雪暴,我们就跑,成功躲开了雪暴,后来回到一个地方,说不清是哪里,好像是一个店,我们吃着什么东西。奇怪,爱吃的我竟然没记清吃的什么,后来Sjón说不能再向那边走了,他对我说‘你没发现那里的地面没有别人行走过的脚印吗,说明不可以靠近。’还说了什么记不清了,反正游客很多,我和Sjón又走到另一个地方,我还总流鼻涕,可能是冻的,具体我也说不清。Sjón衣服前面有个大兜,他拿出手巾给我擦鼻涕,鼻涕是鼻屎样,哈哈哈哈哈哈哈。后来遇见一个有很多人的旅游团,他们四处走四处看。我和Sjón走着走着就来到一处小广场一样的地方,那里有一座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小建筑,可能就只是一个非露天过道,因为前后是通的,并没有太长,前后口宽度也不一样,我站在那里伸开双臂,差不多就是它两面墙相隔的宽度,过道的另一头窄一些,Sjón走进去了,里面还有两个人,一个站立着,一个倚着另一头的墙,后来我喊Sjón出来看雪山......再后来的梦境就是一开始我讲到的雪暴,每当雪暴袭来的时候我就躲进这个小建筑。”

    这是没有旅行团的时代,童心竟然梦到了旅行团。童一觉着,想必是前几日他给童心看了爷爷奶奶跟着旅行团去桂林旅行的视频,童心这才梦见旅行团。此外,童心近年总对雪有着极大兴趣,看了不少关于雪的视频和纪录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致经常梦到雪。

    童一极少做梦,他心想,也许是因为自己记忆力极强,所以才不会经常做梦的吧,也有可能自己做梦了,只是没记住而已......这些都是推测,毕竟他也说不清两者之间有何因果联系。

    这日,陆观天与童心玩拼图,有块拼图像蚊子。

    陆观天:“心心,把那块蚊子给我。”

    童心:“文字?都是图,哪有字?”

    陆观天斜着身伸长了胳膊,够到了“蚊子拼图”。

    陆观天:“姑姑说的是一种飞行生物,呐,这块长得像。”

    童心:“wenzi是什么呀?”

    陆观天:“从前,这个世界上是有蚊子的,还有苍蝇,它会发出嗡嗡噪音,扰人心烦,蚊子还会吸人的血,人的皮肤被它叮过的地方会痒会起包。人们都很讨厌蚊子苍蝇,长久以来想尽办法要消灭它们。”

    陆观天边说边找出蚊子与苍蝇的照片给童心看。

    童心:“我没见过蚊子苍蝇。”歪头问:“所以嘞?它们在哪呢?”

    陆观天:“已经消失了,我也很多年没见过,只是小时候偶尔见到一只,我小时候,蚊子和苍蝇已经少很多了,听说从前有很多。”

    童心:“原来人类消灭了蚊子,人类好厉害。”

    陆观天:“不,准确说消灭蚊子的是高温。地球的温度越来越高,蚊子难以生存繁衍,自然而然就消失了。”

    童心:“噢,原来是高温帮助消灭了蚊子,人们都很开心吧。”

    陆观天心想:是啊,既然是人类所厌恶的,那它们消失对人类而言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可是,心中又有一种说不清的心情,不是开心,也不是难过,说不清道不明。

    陆观天突然意识到,她之所以心情复杂,是因为高温不止消灭了蚊子,还消灭了很多事与物。陆观天开始怀念那些消失之物,一个一个浮现在脑海,有些记忆已经不那么清晰,所以沉沉浮浮,偶尔露出一头,搅动人的神经与脑汁,心绪乱成网,一个都网不住,太想看清,却无头绪。

    童心:“姑姑,你为什么叹气呀?”

    陆观天:“我叹气了吗?”

    童心:“嗯。”童心点着萌萌的小脑袋。

    陆观天:“也许是怀念吧。”

    童心:“怀念蚊子吗?”

    陆观天笑道:“不是,怎么会怀念蚊子,那可是人类的敌人。我呀,是怀念从前。”

    童心:“姑姑,你说错了,蚊子不是人,所以不叫敌人。嗯?嗯......嗯!是敌生物,简称敌物吧,啊哈,敌蚊也行。”

    陆观天:“敌蚊?哈哈哈哈哈哈,突然想起传说中的敌敌畏,我没见过只听过,不过爸爸见过,爷爷也见过。”

    童心:“你没见过敌敌畏,就像我没见过蚊子,哈哈哈哈哈哈。等我长大了,也给比我小的小朋友讲我见到过而他们没见到过的东西。”

    陆观天:“但愿少一些,但愿都是不好的东西。”

    童生:“不好的东西?喔!就像蚊子那样的。”

    ......

    六月十日,清晨,童一打开书房内唯一上锁的书柜,小心翼翼拿出一本无名书,放入专为此书定制的木盒中。无名书安然地躺在原色棉布上,童一在书上方盖了一块纯白棉纱,最后推盖封盒。

    童一乘坐飞仓飞向苏州文山房,一路上,他双臂抱着木盒,木盒紧贴着胸膛,如此之近,似乎能听到心跳动的声音。

    今日,寿宗华117岁。

    童一尚在空途时,寿宗华如以往拄着拐杖步履蹒跚走到文山房门前,掏出钥匙,打开与钥匙形状相同的花旗锁。

    已经很久很久无人买书,也很久无人来修复书籍,但文山房依旧每天开着门。

    童一降落后,快步走向文山房,推开门,看到华发苍苍的寿宗华双目闭合,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冥想,或者是在静息。

    寿宗华听到门开的声音,轻轻睁开眼睛,看到童一走进来,心想正好,他正有事要与童一说。寿宗华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件对他而言极其重要的事,他打算将所有书籍送给童一,然后关闭文山房。

    童一将木盒放在桌子上,抽开盒盖,寿宗华隐约看到一本书,以为童一此程是来修复书籍的。

    童一:“华爷爷,你打开看看。”

    寿宗华掀开棉纱,看到无名书,瞬时潸然泪下,这是静悄的狂喜之泪。寿宗华也曾有过一本无名书,他爱如至宝,特在床头专设一空间放置此书,无奈毁于年幼的外孙秦娱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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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名书·片】

    那日,寿宗华三岁的外孙秦娱在寿宗华房间的窗边发现一条马陆,只见此虫沿着窗框爬来爬去,循环往复。秦娱胆小,生性怕虫,他担心马陆爬进房间里,但又不敢去碰。于是,秦娱打算在房间内找物品以将马陆推下河去。寿家的房子是传统的苏式建筑,马陆所在的窗子下面就是条河。这时,秦娱看到无名书,欣喜拿出,此时马陆正爬到窗子最高的地方,他等啊等,终于等到马陆下来。秦娱用书角推了下马陆,因为力气太小并未推下去,马陆继而缩成一团。秦娱再次用书推马陆,秦娱慢慢靠近,突然闻到一股极其难闻的气味,于是一只手捂住鼻子,另一只手拿着书。秦娱正准备将马陆推下去时,马陆突然滚动起来,秦娱吓得扔掉书跑到远处。

    无名书掉进了河,滚动的马陆也滚进了河。无名书并未沉水,而是飘在河上,无名书的纸质极轻且不会被水浸湿,所以即便用水洗书,也不会伤其分毫。无奈的是,马陆落在了无名书上,马陆分泌的臭腺迅速渗透整本书,将书的内容洗劫一空。当寿宗华再次拿到这本无名书时,只能看到一页页空白,无名书成了无字书。

    寿宗华因此心痛至极。

    当初,寿宗华是从一个收破烂的大叔手中买下的这本书,只花了两分钱。

    收破烂的大叔没有姓名,人们都叫他顺意。

    顺意本名周拙,生于1899年,祖籍哈尔滨。两岁半时,家人因霍乱尽亡,他被一个无名乞丐捡去,因年幼记不得自己名字,乞丐也没有为他起名。五岁时,乞丐因偷窃被乱棍打死,从此他独自一人四处流浪乞讨。同年冬天,一日,他坐在路边,一个名叫顺意的富家少爷给了他两个包子。饥饿的他狼吞虎咽,顺意少爷看着他笑,见他吃完便又去买了五个包子。他捧着包子看着顺意少爷,不说话,一个劲点头道谢。这时,顺意少爷家的管家伦晖叫了声:“顺意小少爷在这,在这......”

    伦晖快步跑到顺意少爷跟前,然后躬身牵着顺意少爷的手就离开了。

    从此,忘记周拙这最初名字的小乞丐,为自己取名顺意,他只记得读音,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更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总之,顺意清楚地记得顺意这个名字。

    有了名字的顺意,依然过着与从前没有名字时一样的生活,他依然边乞讨边捡破烂,就这样自己将自己养大。后来,顺意不再乞讨,捡破烂的同时,收起了破烂。

    顺意没上过学,也不识字,对他来说,书籍、报纸与纸箱一样,都是按斤称的破烂。

    寿宗华读大学时,偶然从顺意那里买过两斤书,从此两人就有了默契,顺意开始将捡来的或收来的书留着,留着卖给寿宗华。寿宗华在顺意这买书的第二年开始,顺意就没赚过寿宗华一分钱,都是以收价卖给寿宗华。顺意不识字,他见寿宗华总买书,于是问:“书里面都写的啥(四声)?你咋那嘛爱看书哩?”

    寿宗华:“我们所在的世界是一个平面图,书籍就是风雪雨露,也是花芯花香。”

    寿宗华见顺意满面疑问,于是说:“书籍,就是人生的调料,让人生更有味道。”

    顺意还是不懂,问道:“啥(四声)意思?”

    寿宗华:“看书就像是......是你炒菜时放的油盐酱醋,能带来美妙的味道。”

    顺意:“懂了(liao),欸?那要是一碟菜倒里头一袋盐,那味道可就不美妙了。”

    寿宗华:“所以呀,要在纷繁的文字中有所选择的吸收,独立思考比读破万卷更重要,常言道‘尽信书不如无书’当‘择其善者而从之’。”

    寿宗华转而想到顺意听不懂,于是又说:“拿起书就像拿起盐罐,书里的文字不一定全都要放进肚子里,有些是废话烂话无用之话,就可以丢掉,然后只留自己想留的,而自己想留的那些文字,就是刚刚的盐量。”

    顺意:“是啧样啊,俺还以为书里写嘚都是对滴尼。”

    寿宗华:“世界上可没有永远的对,也没有永远的错,一切对错只在当下生效。也许几百年后,菜里都不放盐了,只放酱油或者其它调料,也未可知。”

    顺意:“不放盐?咋能不放盐嘛?那菜就不咸拉。”

    寿宗华:“可能被另一种咸味的调料代替,可能世界上没有盐了,可能盐有毒了或者人类不可以吃咸,也可能菜本身就有咸味,不需要盐了......”

    顺意:“那不可能,菜咋嘛能自己有咸味哩,俺活那嘛大啦,也没没见过......”

    寿宗华:“还真有自带咸味的菜,冰草,冰草就是轻微的咸。”

    顺意:“冰草?冰草是个啥?木听过呀,你在哪见滴?长啥样?”

    寿宗华:“在书中看到的,下次我带来给你看看。”

    顺意:“书里瞎编滴吧,咋嘛可能有咸嘚草?你亲眼见过,亲口吃过?”

    寿宗华:“那倒没有吃过。”

    顺意:“瞎编滴,铁定瞎编滴,你不是说啦嘛,书里面滴东东不一定就是真滴对滴。”

    寿宗华:“哈哈,看来我得亲自尝一下冰草才能确定写的对不对,可咱们这没有,嗯,也许以后会有,如果我吃到了,也带来给你尝尝。”

    顺意:“反正炒菜还是得用盐,就算是过啦八千年那时候也得用盐。”

    寿宗华:“还有一种可能,盐贵到人们吃不起,要是比黄金还要贵呢?哈哈哈哈。”

    顺意:“比黄金贵?那还真不能吃啦,要是真那样,俺现在就屯上几缸,到时候就发大财啦。”

    寿宗华:“哈哈哈哈哈哈,玩笑话,盐不可能比黄金贵,至少有生之年是这样。”

    时光飞快,顺意从大叔变成了爷爷,寿宗华从青年变成了大叔,两个相差37岁的人成了挚友。

    这日,寿宗华又来到顺意的破烂屋,正巧一个人拉着一车书来卖。

    寿宗华看到不少好书,甚至还有一些其它国家的原版书,且都保存的很干净整洁。寿宗华心想拥有这些书的人必定是个爱书之人,因此不解其为何要卖掉?

    寿宗华见修目对书极其粗鲁,皱着眉说:“你轻一点,那样扔书会摔坏的,你看这本,书脊都被磕破了。”

    修目:“到了这就是一堆废品,哪里还能金贵地护着去。”

    寿宗华:“过会我要买的,这些书都将住进我的书柜,对我来说,就是金贵。”

    修目将声音压低,说:“你买?它给你多少钱一斤,要不,我直接卖给你得了,准比他给你的便宜点。”

    寿宗华:“我不是来抢生意的,还是要从他那买。”

    修目:“你这人是不是傻,我直接卖给你,便宜,啧啧。”

    寿宗华:“算了,你别说了,不义之事不可行。”

    修目:“真是个愣人。”

    寿宗华帮着将书搬到称上。

    寿宗华:“那么多书都卖了,是要出国吗?还是有其它原因?”

    修目:“家里没人看,我也不爱看书,搁着碍事。”

    寿宗华:“不爱看书,为什么买书?”

    修目:“我爸妈买的。”

    寿宗华:“那你爸妈呢,若这卖了,他们必定生气。”

    修莘与杨兴知道儿子不爱看书,所以在多年前就告诉儿子,在他们去世后,将书捐给学校。修目因私心不想无偿捐赠,于是就卖掉换些钱。

    修目:“我爸走的早,我妈两个月前走了......”

    寿宗华叹了一生气,坐在一边,等顺意称重。顺意称完一车书,修目又拉来一车书,共一千零六本,计147.9元。

    修目走后,寿宗华要买下修目卖的两车书,顺意依然以收价卖给寿宗华,无名书就在这些书之中。寿宗华将书运回家后,整理摆放的过程中,看到了无名书,打开后发现里面的文字与图形皆看不懂,真真是一本天书。虽然不懂,但寿宗华格外喜欢这本无名书,偶尔翻看转转脑筋,企图参透其意。

    寿宗华买到的无名书等同于不花钱,而童一买到的这本无名书,花光了他的积蓄。

    2039年,夏。

    童一去国外旅行时,走进了一家旧物店。他在一堆凌乱放置的书籍中看到了无名书,他一页页翻看着,此书没有页码,也没有关于作者以及印刷信息的任何介绍。童一惊诧,他自认为通晓地球上的一切文字语言以及表达符号,可这本书的所有内容他皆看不懂。童一充满疑问,难道这是曾经存在而今已经失传的文字吗?到底在表达什么呢?这纸质也非常奇怪,没见过那么轻的纸,这是什么纸呢?是谁写的这本书......

    童一翻着翻着,看到一个熟悉的图形,正是解开“人格的本质”之锁后看到的图形。

    虽然满脑问号,但童一满心狂喜,心情雀跃在脸上,拿着无名书的手在抖动,不由自主无法控制的抖动。原来,人不止在极其愤怒的时候会发抖,在极其开心的时候也会发抖。

    童一拿着书去结账,店主看到童一的欢喜状态,觉得定是极想要这本书。那时还没有纸制品限购令,所以图书并不太贵,更何况这是旧书,也就更便宜。本来可以二十块钱卖给童一,但店主突然加价说两百元。

    童一只顾着开心,根本不会在意价格,正准备付钱时,店主突然反悔,改成一千元。童一依然不在意,说,一千就一千。听童一这么说,店主再次改价格,狮子大开口要五万。童一愣了几秒,说:“你怎么不听加价呢?一口价,说个准数。”

    店主问:“我看你钱袋有多少钱?”

    童一无奈打开谷丘钱袋给店主看,见童一钱袋里共有七万二千九百六十元,于是要了刚刚好钱袋里的价钱。

    童一极其聪明,如果他冷静下来定会想出办法以极低的价格买到手,但他此刻处于狂喜状态,大脑里满满都是这本无名书,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缝隙,等于说是失智状态。

    将钱袋掏空的那一刻,无名书终于属于童一。

    童一回国归家,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时,才发现书背贴的价格标签,上面写的金额换算成人民币是二十元。

    童一与寿宗华一样,都视无名书为珍宝。

    一开始,童一将无名书横放在书架上,这是整个书房中唯一横放的书籍。

    后来,童生给同学吹牛说家中有一本十万元的天书,不是地球上的文字。有同学问“难道是外星人掉到地球上的?”童生答“对对对,就是外星人的书。”结果,同学们都好奇想看看,还有同学质疑童生,于是童生偷偷将无名书拿到学校,同学们看了确实不懂,也就相信了童生。但是,在大家传阅过程中,由于拉扯撕坏了两页。

    因此事,童一气急,发抖着要打童生,童卄深见此,赶紧将童生送到枕水居住一段时间,打算等童一气消了再接回家。

    几日后,空埃米想起寿宗华,于是带着童一来到文山房找寿宗华帮忙修复,寿宗华看到无名书,说自己也有一本。

    因无名书的纸质特殊,寿宗华只能将页面粘合,但无法完全修复如初。童一看着两页裂痕,不自觉地流下泪来。寿宗华见童一埋头痛哭,心想童一必也是爱书之人,他特别能理解童一此刻的心情。寿宗华沉思了一会,说他再想想办法,让童一一周后来取书。

    这一周的时间内,对寿宗华来说,分外难熬,他一直处于纠结之中。最终,他决定将自己的那本完好的无名书给童一。

    童一拿到了完好的无名书,满心欢喜,对寿宗华无限感激。

    童一离开文山房后,前往枕水居接童生回家。

    童生一见童一来了,吓得躲在空守柽后边。童一故意做出要打童生的样子吓童生,童生蹬蹬蹬飞奔上楼,躲在房间不出来。童一言明书已修好不怪她了,童生不信,直到空埃米视频童生说童一是去接她回家的,这才出来。

    童一带着童生回到家后,买了一个电子锁书柜,就这样,除了童一,再无人能够将无名书拿出。

    此后,童一偶尔会去文山房买书以及修复买来的破损籍册。寿宗华虽对历史了解不多,但他阅读过不少古籍,所以经常与童一聊一些古代文人的作品。渐渐地,相差84岁的两个人成了挚友。

    2041年,秋。

    童一拿着一本作者不详年代不详的《音形记》来到文山房。童一共买了两本,自己留一本,送给寿宗华一本。

    童一看到寿宗华桌上放着一盒冰草。

    童一:“不放调料吗?”

    寿宗华:“我喜欢直接吃原味冰草。”

    童一笑着:“我妹妹每次吃冰草,都要放很多糖桂花酱,每一口满满的都是糖桂花,我还说她干脆直接吃糖桂花算了,哈哈哈哈哈哈。”

    寿宗华未曾见过童生,但他听童一提过几次童生,印象中童生是个极其可爱的小朋友。

    寿宗华:“童一,你说如果冰草不是咸的,人们在食用它时,会加盐吗?”

    童一:“也许会,也许不会。这世界有太多人,口味不尽相同。就算只有一个人,也是这个答案,毕竟人是会变的,此时爱咸,彼时爱旁味,一切无定数。或者不爱咸的人出于好奇加了盐,又或者爱咸的人出于惰性懒得放盐。”

    寿宗华笑道:“有序定数,最为不切实际,亘一,最为荒谬。”

    童一:“绚一,最为有趣。心飞万向,才不枉此生。”

    寿宗华:“那你觉得,会不会有一天,盐比黄金贵。”

    童一:“盐,一直都比黄金贵,当然,这是对某些人而言。同时,黄金也一直比盐贵。”

    寿宗华:“比如,一个人在一座岛上,他每天就地取材做饭菜,这时候就算有再多黄金,也不如一罐盐来的有用,来的贵重。不止盐,其它物品也是如此。”

    童一:“啊哈,你也看懂那个图形了,也是旋转着看的吗?”

    童一说的是无名书中的一个图。

    寿宗华:“是的,一次意外。万物的价值,取决于用处。在不同时间、地点、境况,万物的价值也在改变。”

    童一:“就觉得很是神奇,无名书真是本奇书,这算不算参悟?”

    寿宗华摇了摇头:“参悟是灵魂的事,准确来说,我们是在解谜,远远算不得参悟,只能说是明了一个常理。”

    寿宗华看着冰草,突然想起顺意。

    寿宗华:“我有一故友,他没吃过冰草,那时,我说冰草是咸的,他不信。”

    童一:“那你让他尝尝。”

    寿宗华:“我是很想让他尝尝冰草,并非为了证明冰草是咸的,就是想让他尝一尝,感受一下这轻浅的咸味。可惜,尝不到了,他一生从未吃过冰草,他不知道冰草的味道,只是听我说过冰草是咸的,仅此而已。”

    童一想起寿宗华曾经提过一个名叫顺意的挚友,于是问:“是顺意吗?”

    寿宗华:“嗯。”

    童一:“生不逢时,他如果能活的久一些,他的病就不会要了他的命。如果以现在的医学,很多人都可以不用病死。”

    寿宗华:“虽然不会病死,但会突然被灾难击中,能死里逃生难得,多的是瞬间离开这世界,连丝毫准备都没有。也许哪一天,突然地震,文山房被裂成两半,我掉进这无底的裂缝深渊,就死在了里面。”

    童一:“也不知道第二个地球在哪里?何时能找到?”

    寿宗华:“如果找到,你会不会离开地球?”

    童一:“不知道,以此刻的心境,我不会,但未来,我也说不准。”

    寿宗华:“那你想离开地球吗?”

    童一:“不想,一点都不想,无论地球是否命不久矣,我都希望死在地球上。”

    ......

    2042年,春。

    童一得了本清朝的书,但是这书有一片像是被老鼠啃咬的痕迹,于是他拿着书来文山房,可文山房未开门,第二日依旧未开门,就这样,童一连续来了一周都未开门。童一无寿宗华的联系方式,无奈回家。巧了空埃米问及他为何无精打采,童一说明了缘故。空埃米笑道:“我知道寿老家址。”

    童一按空埃米给的地址来到寿家,这才知道寿宗华因为无名书成了无字书而病倒。

    童一曾因无名书破了两页而“病”,寿宗华现因无名书成了无字书而病。

    童一见此,心想在这个时候,无名书是最好的药,如果将自己的无名书给寿宗华,他定会病愈。

    童一深知,家中书房书柜里的无名书不是原来那本,而是寿宗华为了治童一的“病”而将他自己的无名书换给童一。

    童一一路纠结到家,他终究还是不舍得将无名书还给寿宗华,童一自问惭愧,境界不及寿宗华,心亦煎熬。深夜里,童一拿出纸笔,比照无名书,一笔一笔细细临摹。一周的时间,童一抱着厚重的无名书来到寿家,将自己画的无名书送给寿宗华。

    寿宗华深受感动,日渐一日病开始好转。

    不久后,寿宗华的重孙出生,寿宗华为重孙取名寿瞬易。

    这个小小婴孩睁开了一只眼睛,同时,睁开另一只眼睛,他的人生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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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片中片结束,下面连接之前的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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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再次见到原本无名书,寿宗华心中翻涌,激动到无言可表。

    童一:“寿爷爷,这本书送给你。”

    寿宗华感到诧异,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童一。

    童一:“我要离开地球了。”

    寿宗华:“何时出发?”

    童一:“春节之后。”

    寿宗华:“这本书你拿回去。”

    童一:“里面的内容早就熟记于心,你放心留下。”

    寿宗华:“拿回去,不止无名书,我这里所有的书你都要拿走。本来也是打算给你的,正好今天来了,就一并带走吧。”

    童一:“为什么?文山房要关门吗?就算关门,这些书您可以带回家......”

    寿宗华:“听我的,你带走,不然真就糟蹋了。我的儿孙们都不爱看书,留给他们毫无用处,要么成摆设,要么被他们卖掉。在他们眼里,这些书是财富,这个财富指的是金钱,将书给他们就是浪费,而且我不放心。所以,我要找一个爱书的人来托付我的宝物,童一,你是最适合的人,交给你,我就可以放心了。我知道,你不会伤害它们,而它们跟了你,才是书,是有尊严的书。我自知人生已末,趁着还有力气,将这些珍宝找个爱书之人托付,才能安心,才能瞑目。”

    寿宗华的子孙后代都不喜欢看书,他以前会气愤会难过,心想那么好的书,他们怎么就看不进去呢。不过,现在想开了,真的想开了,看书这事不能勉强,有的人就是看不进去,就是不喜欢,就是不感兴趣,没办法。

    本来,寿宗华打算将书给表外甥女禚清癯,与诸多后辈相比,禚清癯是唯一一个喜欢看书的人。可惜,禚清癯在地球上最后一座冰川消融后,死于冰川消融导致的瘟疫。

    童一看着寿宗华坚定的眼神,说:“好,我带它们回家。”

    今天,是寿宗华117岁寿辰,没有蛋糕,没有长寿面,一天只做了一件事,他很开心。寿宗华与童一小心翼翼将文山房的书籍搬进飞仓里,并将书柜与桌椅送给附近人家。

    此刻,寿宗华站在文山房门口,看着飞仓飞上天去,越飞越高,他昂着头望着远去的时光。飞仓消失在视野之外,天空只剩天空,寿宗华依然站在那里。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路,这条走了大半生的路。寿宗华又缓缓看向四周,就像深情地看着爱人,许久之后,寿宗华回到文山房内。

    空空如也的文山房,只剩两个钥匙,寿宗华将一个钥匙插进另一个钥匙,锁瞬时开了,且将永远开着。

    锁即钥匙。

    谜题即谜底。

    问题即答案。

    一加一等于什么?

    二、十一、王、丰、卄、三、四、五......无数......和、争、并、合、一、亡......一加一等于一加一,等于任何,也等于零。

    童一回到家,童卄深与陆净先在聊消失的恒星。

    消失的恒星屡上热搜,网络上很多人都在分析缘由以及猜测后果,听起来像是很重大的事件,但也只是听起来。屏幕中惊涛骇浪,而现实中人们的生活平静如常。消失的恒星,一颗接着一颗,在意识上,人们知道其事态之严重,但因并未危及地球,所以人们行为上不会异样。

    面对消失的恒星,起初人们会惊慌失措,但随着数量渐多且对地球无丝毫影响,也就变得波澜不惊。仿佛恒星消失与树叶飘落一个性质,寻常而已,不足忧心诧异。

    远天的恒星又消失一颗,西望与燚冰站在苏宅的亭中,看烟花又绽放一朵。

    西望:“他是真的很爱你,以前,他从未想过移居,打算在地球过完此生。因为你,他才有了去久星的念头,并付诸行动。”

    燚冰:“我知道他爱我,我也知道他最爱的不是我,他的时间都给了历史,能给我的只有这么点,少的可怜,所以,我时常感到寂寞。彼此相爱却时常孤独,即便如此也不舍分开。”

    西望:“你知道这是爱情,只是这爱情与其他人的不同。常人的爱情浓烈丰富,每天有很多故事发生。你们呢,像两个安静着欣赏暮色的老人,而这短暂暮色是一年中难得的相处时刻。”

    燚冰微微笑:“你看的好透彻。”

    西望:“可他毕竟为你去了久星,此前,可从未为别人做过如此重大的改变,即便是他的家人希望他能移居久星,他也没有动摇。”

    燚冰:“还是朋友时,我没想那么多,可是自从在一起,我就很希望他能将时间多匀给我一些。我们相爱,但又不同,我的爱长久,他的爱易朽。我很怕,因为他的恋情总是结束的突然又飞快,我很怕,怕有一天他生了厌,不爱我了。”

    西望:“以前的你多洒脱,现在失了个性,在我看来,你大可不必杞人忧天,至少他现在是爱你的,此时此刻相爱,就已足够。别总想与他的将来,因为那是无法掌控的事,你应该多想想自己的事,没必要将心思圈成闭环围着他转,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他有他的历史,你也有你的事不就好了。”

    燚冰:“可我现在无事可做,这个世界早已不需要侦探。”

    西望:“欸,你以前不是喜欢打羽毛球吗,我下周会有一天时间,到时候我陪你。”

    燚冰:“也好,我确实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西望:“等你们到了久星,那里全是新奇的东西,你应该不会寂寞,每天定会非常精彩。”

    燚冰:“还真有些舍不得地球,地球的人,地球的风物,地球的美食,地球的一切。”

    西望:“反正偶尔可以回来,想地球了就回来住一段时间。”

    ......

    六月最后一天,寿宗华最后去了趟石湖,他站在涌波桥上,想起三十年前初此站在此桥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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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阶·片】

    那天是小暑,寿宗华去吴文化博物馆看完展,出馆的时候看到天上大团的乌云,那云貌似已攒足了力气准备飞向大地,挟着随时倾盆大雨的烈志。寿宗华刚走了一会,天就下起雨。小雨无碍,继续向前走,街上的行人也都如此。两分钟后,天像是被捅了个窟窿,泼下暴雨。寿宗华见此,便进入一家饺子馆吃晚餐。寿宗华点了二十只蟹虾饺,吃完饺子,雨就停了。寿宗华走出餐馆,空气凉爽,一扫炎热火狱。寿宗华打算散步消食,就这样沿着路一直向前走,路的尽头正是石湖。脚下的这条路已走到尽头,而终点连着新的起点,结束的同时出现新的开始。此前,寿宗华从未来过石湖,心想今日就游一游。起步石湖,踏上新的路途。

    此刻,天近黄昏,前头的灯笼正在等候被时光唤醒。很快的,在寿宗华走走停停间,灯光已经亮起,亭与楼的飞翼线条也更加清晰。

    此刻,寿宗华来到涌波桥,这桥是无阶石桥。因为没有阶梯,也就无关拾级,凡踏上此桥者,无论高矮胖瘦,皆可平步坦途。行走间,无需低首俯视阶梯明路以确保安全,无需因行差踏错以致跌倒负伤而惶恐担忧,所有人,都无需将时间分给脚下,都可以专心欣赏远近景致。青水云天,清风徐来,站在此桥,游人的眼神都温柔明润了。此刻,黄昏的天幕下,乌云衔着晚霞,正渡连山。今天下雨之前,就连风都是热的,像是从火狱里吹来的风,滚在空气中,将万物围裹着。而此刻,在这大雨刚清洗完大地,炎热逃散之际,风很是舒服,清拂万物。柳条随风舞动,不再有火狱感。

    寿宗华心语:正午时候,火狱风燎柳。此刻傍晚,风戏柳何如。

    风戏柳不狱,说的是凉爽的风。对于柳树来说,它不像人可在室内避暑,就那样固定在烈日下,炎夏的风是暖的焦热的,如火狱般,那时风吹柳,可称为风燎柳。此刻的石湖,是凉爽的风,故作风戏柳。风燎柳,闷热,似火狱。风戏柳,是风与柳的快乐游戏,是美好的,舒适的。

    寿宗华站在涌波桥上,沉浸于这辽远的水域与天空许久,不觉夜色自湖面袭来,四面八方铺开。夜,开始了。湖面这片碧青色绸缎本也暗下来,好在借着灯光,复又将粼波点缀于上。

    寿宗华继续向前走,夹道的树木高大茂盛,道旁的花丛很是静巧雅致,在花旁停步一会,细细欣赏这长在地面土壤的花儿。石湖很大,寿宗华走了很久,离入口已经很远,此刻已过一个时辰,也只是走了小半。今天,是游不完了。

    寿宗华走在出石湖的道上,再看那楼阁光影,虽然无声,但像是念着牵人心魂的咒语,令寿宗华几步一回头。

    归程的公交上,寿宗华看着街道上的霓虹,不由地叹了声气。回家路有些漫长,寿宗华心里,依旧念着石湖的素景,念了一整路。

    后来,寿宗华又去了几次石湖,有时清晨去,有时中午去,有时傍晚去,他将各各时段的石湖游了个遍,也将石湖的每寸路走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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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片中片结束,下面连接之前的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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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宗华自石湖回到家中,翻开童一临摹的无名书,翻到最后一页时,已是深夜。寿宗华将无名书放在床头,他走到窗边,看到月亮一如既往发着光,便欣赏了一会月色,之后,他安然地躺在床上。

    这位逾百老人闭上了一只眼睛,同时,闭上另一只眼睛,他的生命就此结束。

    同样的一天,有人悲伤着参加葬礼,有人欢欣着参加婚礼,还有人,各种心情并生参加毕业典礼。

    这天,阴睦和大学毕业了,毕业典礼时,妈妈并未出现。那么重要的日子,寇光绸怕影响她的心情,于是说寇寰的出狱时间推迟了几天。阴睦和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拍照时,每张照片都给妈妈留了个位置。

    第二日,寇光绸打算坦白。

    寇光绸:“睦和,姨妈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妈妈她......”

    阴睦和:“我知道,妈妈已经不在了,早就......不在了。”

    寇光绸:“你怎么......知道的?”

    阴睦和:“你以为真的把我骗了那么多年呀,姨妈,其实后来,我自己偷偷去过一次监狱。那时候我是信的,你说在妈妈出狱之前,只允许我们见这一面,我是深信不疑的。可我,可我......我实在太想妈妈了,我就想着,我求求看管监狱的人,也许他们会让我见妈妈。可是,到了那我才知道,我求谁都没有用了,求老天爷都没用。啊......人死不能复生,天人永隔......求谁都没用。我一开始不信,我觉得他们骗我,我还咬了一位阿姨的胳膊,有那么一会,我在想,可能是我来错监狱了,妈妈没被关在那。可我,我将那监狱的样子记得太清楚了,那就是关妈妈的监狱......”

    寇光绸听阴睦和这么说,心疼的要命,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谎言没有破绽,这才知道长久以来阴睦和都沉浸在丧母之痛中,而自己丝毫未能发现。寇光绸自责,是她疏忽了,在她心中,阴睦和就是个小孩而已,她没有意识到,阴睦和已经长大了。

    寇光绸紧紧抱住阴睦和,两人的眼睛向着相反方向,但她们的泪珠,流向相同的情感。

    很多大学生,毕业后都会有毕业旅行,寇光绸为阴睦和攒了一些钱供她去旅行。阴睦和知道寇光绸一定攒了很久,她实在不舍得拿去吃喝玩乐,于是对寇光绸说:“姨妈,我想快些工作,现在不少毕业生都会先玩两三个月,我趁这个时间比较容易找工作。”

    寇光绸见阴睦和如此坚定,只好作罢。

    即便如此,阴睦和依然久久未能找到工作,生活拮据,三餐渐变两餐,有时只吃一餐。

    夏末,找不到工作的阴睦和听学姐梁娑说残疾人比较容易找到工作,因为招收残疾人的公司会得到补助以及诸多惠处,所以一些公司把残疾人当香饽饽。

    梁娑说可惜自己不是残疾人。

    阴睦和说真希望自己是残疾人,如此就可以快些找到工作。

    后来,阴睦和将自己的左腿搞断,终于找到了工作,她所就职的公司享了惠策,得了补助也得了仁慈的好名声。

    时值仲秋。

    丘令出狱,他踏出狱门后,一时间不知去哪里。此刻的世界,他已不认得,他知道自己在地球上,可这地球极不真实,无论大地还是天空,都变了模样。

    丘令站在狱门外,不远处有一棵树,他不知那是什么树,只知叶子是灰色的,树上的叶子很少,地上的叶子也很少。

    叶子们都去了哪里?

    是被人清扫过?

    还是被风刮走了?

    丘令望着飘飞的一片落叶出神,许久之后,他开始向前走,一直走。

    绝望的人一旦触到一丝希望,眼睛里便会闪烁起光芒,似乎那快要死掉的梦开始挥离昏迷的现状。

    路上,丘令给自己起了一个新名字:仲秋。

    时令虽是仲秋,但却不像秋,也不像春、不像夏、不像冬。

    此刻像什么?

    像岁末,岁月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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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物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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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一的诗,写给地球史

    当钟摆悬停

    大树小树都将倒向地面

    有的扔进柴屋变成短暂的冬的温度

    或者热一锅粥果几人腹

    有的削成纸刷出一幅幅叙述

    纸与纸叠在一起,就是一本书

    正面密密麻麻

    背面空空荡荡

    一个名字只是介质,可以讲很多故事

    活不下只言片语就无从得知哪个故事曾存于世

    一群水蛭通过纸面钻进钟摆,去咀嚼森林的历史

    用一截光阴换一截年轮

    吸食过多木屑以及微少汁液

    口若悬河说着新词或皱着眉头思索

    思索,巨大的已知未必真实

    比如手中这卷厚密的森林历史

    巨大的真实尚未可知,比如森林之外的森林

    (注:巨大的已知即人类的一切认知。森林的历史即所有树木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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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观天的诗,写给此刻

    字字清轻,念朦胧

    声声平平,尽深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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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宗华的诗,写给留恋

    白昼有尽景无休,天光暗去不碍游。

    但看前头旧灯候,正点夜烛展翼楼。

    无声光影牵心咒,虽晚欲还又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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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宗华的诗,写给心有所念

    轻步急雨后,路尽起石湖。

    荷塘偎柳墙,共簌一池香。

    逍风荡荡缱,摇荷惬惬绻。

    雨前避烈焦,纵鸟也离燎。

    枝叶非肢羽,三伏柳不移。

    雨洗炎逃际,风戏柳不狱。

    无阶涌波桥,寸寸砌坦途。

    幸在安平道,何须低首警。

    兴得抬目顾,步步落水天。

    捋水潆潆浆,泙律泠泠舟。

    连山入昏幕,乌云衔霞渡。

    云当论公顷,隙间弱倚亭。

    沉此深映辽,不觉夜露梢。

    粼波借岸灯,才复缀碧绸。

    月下曲探竹,绕径许几重。

    夹道茂修木,浅花小歇足。

    一时辰半周,行遥未见出。

    归程叹霓虹,远逊湖素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