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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云迷蜀岭 子真攀玉崖 溪落空山 玄瑛戏幽谭

    天际线横着一道鸿蒙之光,明亮耀眼,有气从中涌出,上下迸射而来,铺满了子真整个视野。

    待光亮渐渐褪去,上者显为澄澈的天幕,下者化成翻涌的云海。

    天幕无尘,湛蓝中分浓淡,云海兴波,皓白里藏厚薄。

    他一时间忘记了动作。

    天光照在他身上,明亮的眼眸里倒映温暖蓝光,轻风拂顺他秀发,残破的衣衫猎猎作响,浮云从他腰间流逝,染白了污秽,浸湿了衣裳。

    纯净和无瑕冲淡了困惑与悲伤。

    “如何,很好看吧?”

    耳边传来灵月的声音,三人都在一旁等他。

    “该走了。”

    男子右手一挥,背后刀器忽地颤动起来,不断撞击刀鞘。

    “呛!”一声刀啸,响透云霄。

    一道玄芒从男子背后飞出,直冲天际,盘旋穿梭在湛蓝天幕之上,随后俯冲而下,转眼间落回男子右手。

    待玄芒消退,现出一柄暗银长刀,刀柄乌黑,有暗色云纹印,刀身呈银色,挺直修长,天光照在上面,现出金属光泽,像是霜雪上的月光。

    轻微偏转间,刀锋泛寒,掠过子真的眼角,透骨冰凉。

    男子举起银刀,霜月色光芒大盛,向四周射去,顿时,云海银光粼粼,邻近的浮云向外翻涌褪去,显露出四人脚下的景象,是一块青色的苍石。

    子真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并没踏步云上。

    苍岩越来越大,霜雪月光愈射愈远,渐渐在云海中撑起了数里大小的光圈,圈内浮云尽皆消散,寒气清冷冰凉,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抱紧了衣服。

    子真蜷缩着身子,在光圈里探头观望,身后是一处悬崖,崖下有一片青绿色的大地,极为遥远。

    山峦高低起伏,似是摆在一起的石子,大小不一。

    几颗珍珠散落地上,晶莹光亮,应是湖泊梦泽。

    河流大川交错,像是弯弯绕绕的白色丝线,在石子珍珠中穿梭,延伸到光圈之外,被浮云遮眼。

    他目光晕眩,心中悸动,赶紧缩身回望。

    原来,他正身处巨大苍岩的边缘。

    这苍岩方圆数里,表面平整,中间有一座石碑,那位黑衣大侠正站在石碑边朝他招手,两位姐姐在大侠身后也正侧身望来。

    他连忙赶过去,跟在三人身后,路过石碑,见上面刻有“浣心栖剑”四字。

    自从昨日吃了炊饼和半颗果子之后,他体力就已经恢复,似乎还轻盈了许多,跟在三人身后也不甚吃力,不一会儿便来到了苍岩另一侧。

    一座绵延山峦横于身前,这山峦与巨岩同样高度,同样平整,宽两里,长度却无法估量,左右两端皆延展至了月色光圈外,白茫云海中。

    四人举步踏上,继续前行,横穿两里,来到这山峦另一侧,这里是一处悬崖峭壁,深不见底。

    “我们就住在下面。”

    灵月指向崖下,随即纵身跳了下去。

    子真吓了一跳,赶紧凑脸去看,只见崖外侧长着一处微小的凸起,这凸起下面连着一排凸起,像一条盘龙沿着山壁蜿蜒向下,越远显得越细,渐渐与山壁融为一体,不能分辨。

    原来是一道悬崖石梯。

    灵月率先下去,男子还刀入鞘,紧跟其后,顷刻间,月芒消散,数里外的云海复归涌来。白衣女子对子真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看着涌来的云海,他可不敢多作停留,连忙迈脚,踏在凸起处,一步步向下走去。

    这石阶内侧是光滑的凹槽,外侧才是供人落脚的石梯,不过两尺宽,仅够落脚。

    他丝毫不敢乱望,全副身心都放到了脚下,一步一停留,谨慎前行,深怕一个不小心,栽了下去,若是那样,就真正是粉身碎骨了。

    好在小孩身形小巧,只要仔细,安全通行并不算困难。

    一直走了许久,渐渐有青苔从崖壁和石阶上长出,平添了一分幽静。突然,只听“滴答”一声,一滴晶莹水珠落在他脚边的凹槽里,溅起一抹珠光。

    他于是停下脚步,壮着胆子微微仰首,观望上方。

    山顶已被云海覆盖,一片洁白,有水珠从云和山的交会处渗下,裹挟石壁上残留的晶润,在青苔上留下几点碎光,滴落凹槽,顺石梯而下。

    “好神奇的所在!”他脱口而出。

    “我们叫这里为北冥。”他身后响起温柔的声音。

    “据《南华真经》记载,北冥乃极北之海,冥漠无涯,终日不见阳光。”

    “而此地广袤无垠,位于蜀山之北,云海之下,与书中记载倒颇为神似,所以借用了这个名字。”

    子真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向石梯外侧看去,随即瞠目结舌。

    只见原本掩没在云海下的无何有之乡,此刻终于显露出了它那浩渺无垠的广袤天地。

    一望无崖,目视极远,云海的最远处横着一排模糊的山峦,形如沙硕,长如天际。

    他仔细看了很久,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山峦竟与身后的崖壁连为一体,这绵延的山峦本就没有两端。

    这是一座一眼无尽的环形山体!

    仿佛拦腰截断的竹节一样,四周的凸起形成了巨型的环障,中间凹陷处,乃是一处山中之谷。

    此谷虽是在山内,但甚是宽广浩瀚,仔细望去,其中另有山川湖泊,飞鸟走兽,宛如自成一方天地。

    他看呆了,只顾欣赏而忘记了前进。

    “这名字居然是大师兄想出来的,”李灵月突然感叹,清脆的声音在崖壁上回荡,“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

    男子并不理她,转头看向子真道:“还有一柱香的时间才能到底,还能坚持不?”

    “还能走,”他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口中感叹道:“这里真美呀。”

    “那是自然,这谷中还有更多好玩的所在呢!我以后带你去啊!”

    李灵月忘形起来,英眉一扬,就向大师兄身后钻去,哪知刚转过身来,便被男子一把按住。

    兴头一起,便不可收拾,一路上,李灵月叽叽喳喳,高谈阔论,说个不停,一会儿是剑仙之姿,一会儿是御剑江湖,还有行侠仗义,等等,末了,又要带着子真一起殉情。

    “那叫寻亲!”男子扶额。

    凹槽里的水越聚越多,如小溪一般,湍急迸流,有时溅到几人的鞋上,很是清凉。

    三人在女孩的笑闹和水流声中,安静地走完了这一段青绿石梯。

    “呼。”

    脚踩倒了一朵野花,子真歇了口气,这一路下来,他脚跟已经酸软无比,可他身前的李灵月却像没事人似的,刚下石梯便沿着溪流一溜烟跑不见了踪影。

    这溪流是凹槽内的水珠汇流而成,于沿畔长出许多野花。

    又一路沿溪而行,不时有小溪汇流而来,逐渐四通八达,不多时,四面八方都传来清晰柔和的溪水声音,似是少女轻吟浅唱的动听歌谣。

    溪水汇聚成河流,从远处的青草平原上绕过几座山丘,流入了一汪湖泊,湖泊边,一个黄衣双辫的女孩正在远远招手。

    她身后零落散布着几间竹屋,有的临湖而建,有的被花丛包围,还有的就在山丘脚下,零零散散地随意分布着。

    李灵月招完手,便转头钻入了那间花丛中的小屋。

    “这就是我们的家。”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对子真介绍道,随后领他来到了那间临湖竹屋,“这间是客房,你暂时就住这里吧,房里布置简陋,不知道你能否习惯?”

    她推开房门,里面有竹床一席,案桌一张,桌上两支蜡烛,除此外别无他物。

    子真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习惯的,我家里也极为贫困,跟你们一样。”

    女子莞尔一笑,用手捏了捏他污泥般的衣服道:“天色也要暗了,休息之前先去湖中洗漱一下吧。”

    他低下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脸上立马浮起一抹绯红,赶紧解下腰间竹壶,朝湖边跑去。

    芦苇荡荡,水质清澈,鱼儿仿佛在空中游动,闪烁着鳞光,它投下的鱼影,在水草和鹅卵石上穿梭,时而静止,时而一掠即逝。

    他一时出神,没注意到身后来人。

    赵玄瑛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忽地伸手一抓,捉小鸡似的一下子将他拎至空中,不待他反应,另一只手一抹,便将他衣服悉数扒下。

    随后双手一抛,一手将他扔进湖中,一手将衣服扔向远处,那里白衣女子笑了几声,接过衣服后离开了。

    “啊!”

    “扑通。”

    子真跌入湖中,溅起一抹水花,他惊慌之下,手脚并用,扑腾了好一会儿方才稳住身形。

    湖水清凉但不刺骨,若长途跋涉后能在这样清澈的水里洗一个澡,简直是一种享受,他不禁好奇地浅尝一湖口,有些微甜。

    “扑通!”又是一声。

    水花飞溅,他回头看去,只见那位黑衣大侠也赤着膀子跳进了湖中,正恶笑着朝自己游来,他顿时手脚慌乱,急忙划水逃开。二人在湖中你追我赶,不时有小孩笑声在芦苇丛中荡开。

    远处的一座山峦上,两个人影齐齐回头。

    “哟,如此闹热。”

    说话之人折扇轻摇,作书生打扮,只是长发未簪,披肩而下,有些意态慵懒。他身边一人身姿却异常魁梧,褐色麻衣下的身躯仿佛一头山林熊王。

    “这次有小月儿跟着出去~,大师兄一路上肯定没少受气~,呵呵~!“

    壮汉开心地扩了扩肩,背后竹篓跟着颤动,抖落出几片草叶根须。

    “哈!速回。”书生合扇道。

    两人身法飘逸,边说边朝着湖边行去。

    这边,子真刚洗完了澡,游到岸边,岸上叠着一大一小两套黑色衣裳,虽然有些旧,他也不会在意,取过小的来比划了一下,还挺合身的。

    “喂~,大师兄~!”

    一声清脆的少女娇嗔就在他耳旁响起,似黄莺般轻灵动听,他吓得一个机灵,赶忙将衣服套上。

    简单穿好后,他抬头看去,不知何时身边站着两个陌生男子,正对着湖心招手。他向两人身后望了又望,也没找到方才声音来源。

    感受到他的视线,白衣书生转过头来,对他微笑点了点头,一旁的魁梧壮汉则双手捂成喇叭状,朝着湖心大喊,

    “喂~,大师兄~,快上来呀~!”

    黄莺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子真瞠目结舌,原来说话之人竟是那魁梧壮汉,他望着那浑身饱满膨胀的劲肉,心中忍不住惊叹,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暗叹间,玄瑛已上了岸。

    “大师兄,莫非又要代师父收徒了?”书生轻拍折扇道。

    赵玄瑛取来黑衣穿上,双手一摊,正要说话,

    “三师兄!四师兄!我知道,我知道,是这样的......”

    想是听见了外面动静,李灵月从花丛包围的竹屋中窜出,如飞燕般掠至众人跟前。

    赵玄瑛乐得轻松,抱胸而立,任由她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书生听完,点了点头,看着赵玄瑛道:“如此说来,这位小兄弟只是来此休养,过几日你便要送他去寻亲?”

    “不是我,是阿绣。”赵玄瑛遥望对岸,一根芦苇浮在水上,正向湖中心飘去,“师父的踪迹有了眉目,我要去确认一下。”

    “在此之前,”他回过头来,看着两人,“我会在北冥多待几日,你们修行上若有困惑就尽早问我。特别是你,三师弟。”

    书生淡淡一笑,转过身子正对子真,“唰”一声,打开折扇,清朗道:

    “小兄弟初来此地,何不同我到谷中一游,寻些清幽之地,怪奇之所,以景舒情,足以畅怀啊。”

    子真瞧着扇上写有“羲皇上人”四字,再看书生眉目清秀,身姿俊逸,一笑中更是皓齿明目,心想仙人也不过如此了,不由下意识点了点头。

    书生拉住小孩,说一些关心宽慰的话,一旁壮汉告诉众人要准备晚饭,便径自离开了。

    天色渐渐暗了,谷中一片冥暗,一座山丘下的小屋亮起了淡淡烛光。

    子真正饶有兴趣地听众人闲聊,眼角忽然瞥见,那投出淡黄烛光的纸窗上,映着一个女子身影,头巾裹着秀发,正手拿针线缝补衣物。

    烛光下的纸窗就像一块淡黄幕布,身影的一举一动,一针一线都是那样清晰可见。她舔舐线头,穿针引线,就如他记忆深处的熟悉人影一般,别无二致。

    他心情猛地跌落下来,好在众人聊得闹热,也没有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