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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望舒·一

    “老娘不同意!”

    “这小东西和我只能留一个,他留下,我就去死!”

    一间普通民居内,一个中年妇女正对着丈夫大发脾气,吼得他缩进脖子不敢吱声。

    中年妇女骂完了丈夫,从桌上拿一把花生来到子真面前,抓起他的小手塞了进去,也不管他握不握得下,直接洒落了一地。

    “你别在意啊,这赏你的,尽管吃,我只是骂那个老不死的!没有冲着你。”她说着对子真挤出一个笑容,又走回去骂大丈夫。

    “你家的这个天煞孤星,扫把星!克死了爹娘,又克死了婶婶,如今还要来克死老娘吗!”

    “这个女子是不是也跟你有事儿?不然凭什么管我们家闲事!”

    子真愣愣地看着身前这一幅修罗景象,紧紧撺着手中的花生,身子时而颤抖时而平静,终于,他转过身跑出了房门。

    看着身影消失在门缝,云绣回过头来,向投来的两对得意眼神告辞。

    她出得门来,已是深夜了。

    几点家灯在长街上的纸窗中微亮,几缕月光自屋檐角边斜斜洒下,静静地,将整个长街笼罩在朦胧清影中。

    向着长街尽头走去,身旁一户窗扉微斜,泄出淡淡的烛光。随着虫鸣声时断时续,云绣从缝隙中看去,一对夫妇正欣然哄着怀里的孩子入睡,她放轻脚步从旁经过,望见远方熄灭了一点家灯。

    长街上不见一个人影,青石板上的月光,被屋檐裁剪成了各式摸样,静谧微凉,忽然,南城墙上月影波澜,只见一道瘦小的身影掠过,悄悄出了城门。

    云绣静静跟上,随着人影,出得城来。

    漫天的月光忽地如水洒下,再无遮掩,一轮明镜当空,淹没了星辰,将平原上的稻禾和那瘦小的身影,映照得清晰可见。她想起今日正是十六,既望。

    从路旁的树影间走过,耳边传来了潺潺流水声。

    月下汉水,卷卷雾气如白雪,向着原野弥漫,云绣行至江岸,只见清冷怪石旁,凄凉杂草边,一道背影蹲在那里,单薄的肩膀正颤抖起伏。

    她来到那背影身后,蹲下身子,将手轻轻放在他肩上。

    那身影猛地一颤,缓缓转过头来,不是子真是谁?

    只见此刻,他嘴里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鼓胀得像两个馒头,眼中则满是惊恐,看上去活像一只受惊的大仓鼠,紧接着,那惊恐又转为了欢喜。

    “桀桀~,尼肿么。”一阵含混不清的声音自喉咙传出,子真赶紧大嚼特嚼,将一嘴的花生吞下肚里。

    “姐姐,你怎么来了?”

    他说完又觉自己问得多余,以姐姐的本领,要找到自己还不是易如反掌?瞧着云绣一脸的困惑与不解,他更觉如此,于是羞愧地摸摸后脑勺,呵呵傻笑起来。

    云绣默默缩了回手,瞥了眼那初愈的后脑勺,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再三,终是忍不住问道:

    “你,你在这干什么呢?!”

    “剥花生啊。”说完,子真赶紧侧身道:“快看,朱鹮!”

    顺着指向看去,一只小鸟正蹲在子真身前,时而抬头观察两人,时而琢着地上剥好的花生,那赤顶白羽上披了一层月光,清晰可见其还未丰满的绒羽。

    原来子真从伯伯家出来,心中激愤,便一头扎进了城门,待出得城来,在月下独行许久,他逐渐被清澈如画的夜景吸引,只觉静谧美好。

    修长的影子斜在身前,像是位风度翩翩的哥哥,默默指引前路,他心中高兴,便跟着影子前行,来到了这汉水江边。

    “我刚走到这里,就看到一群鸟飞走了,到那边去了。”子真指向汉水对岸,“便过来瞧瞧,发现它还停在这里,不飞也不走。是不是饿了,没力气了?”

    看着好奇发问的子真,他脸上没有丝毫异样,云绣叹口气,轻快地走到他对面,席地而坐,双手捧起朱鹮,放于膝上,仔细打量起来。

    “吱!吱!”那朱鹮见琢不到花生,探头向外挣扎,奈何挣不开云绣双手,只能不停地扑腾翅膀,惹得羽毛纷飞。

    “哎呀!”两人呵呵直笑,连忙扇走乱羽。子真赶紧将花生捧到鸟儿嘴边,才将其安抚下来。

    趁着鸟儿认真琢食之际,云绣一处处翻开它身上的绒羽,借着月光,检查其状况,一旁子真也凑脸去看。

    两人翻弄良久,子真疑惑道:“没有受伤啊。”

    “应是鸟儿太小,还不会从地上借势起飞。”云绣一边小心翻看,一边回应,又检查了一会儿,她将朱鹮绒羽抚顺,随后递给子真。

    “你将它抛到空中,它应该便能自己飞翔了。”

    子真双手捧来鸟儿,作势欲抛,几次三番地不敢放手。

    见他犹豫,云绣又道:“放心,若掉下来我会接住的。”

    子真自知云绣身手,当下也不再犹豫,站起身来,对着漫天清辉,使尽全身气力,抛向夜空中的皎白明月。

    “吱!吱!”那朱鹮还在认真啄食,突然就被高高投入空中,一时惊吓得不停鸣叫。

    空中飞翔本是鸟儿天性,小朱鹮惊吓得扑腾翅膀,随后本能地稳住了身形,盘旋在两人头顶。

    两人仰头看着飞翔的鸟儿,子真不禁双手拢在嘴边,大叫道:

    “飞快些!”

    “快找你的家人去吧!”

    “吱!吱!”不知是听懂了人话还是受到了惊吓,小鸟儿不再盘旋,从明月中飞过,径自向对岸远去了。

    两人静静看着,那白色鸟儿化作黑影,渐渐隐入对岸夜色中不见,只剩下江上雾缓缓卷浮,水中月朦朦胧胧,潺潺声在岸边一涨一落。

    “今后有何打算?”云绣轻轻问道。

    子真看着江水冲刷石子,道:“我就住这儿了,这里有河有树的。饿了可以找果子捉鱼,渴了也有水喝。总之挨不着人,不会害人也就是了。”

    云绣微笑摇头,起身行至水畔,水声伴着江雾迎面袭来,清凉入意,她不禁解去头上巾帼,披散秀发,感受这月夜江风。

    “随我回山清修吧。”云绣吐纳着风中清香,说道。

    子真闻言心中泛起波澜,随即强作镇定,紧紧盯着江中石子:“不了,我一个人就很好,省得害人......”

    “谁害谁还不一定呢!”

    “不一定?”子真疑惑抬头。

    但见汉水江畔,望舒之下,一位绰约处子,飘着漆黑瀑发,衬着月白衣衫,正望月轻语:

    “我们师兄妹五人,玄瑛是最早入门的。”

    “听师父说,六十年前,两赵开战,相互攻掠,赤地千里,他便在关中一带游历,顺便为些无家流民治病。

    有一日正行至长安远郊,忽见数万军马向西行进,师父便让至田间远观,见其中权贵仆奴,将士兵卒混杂。

    他正看时,人群熙攘间掠出十数轻骑,驰奔而来,围住了师父,竟要盘查他来历。

    师父只好以乡野的行脚医周旋,加之行李中大抵是些普通药材和日常用品,骑兵们搜不出异样就作罢自回了。

    师父也只道是无事发生,收拾行李就欲离开,哪知这十数轻骑又折返了回来,勒马一字排开,侍卫着一辆马车上来,车中走下一位怀抱婴儿的贵妇人及两三婢女。

    那妇人穿戴华美,虽愁色难遮,却很是知礼,言语间处处恭敬,师父不敢怠慢,也以礼相待。哪知闲谈不过数语,妇人竟苦求师父收养她怀中的婴儿。”

    “那怀中婴儿便是玄瑛了。”云绣说道。

    “婴儿是大侠哥哥?那,那贵妇人就是大侠哥哥的娘亲了?”

    “也许吧。”

    “也许?”

    “嗯。”

    云绣接着讲下去:

    “师父正暗自赞叹婴儿根骨,听闻此言着实动了收徒之念,可又觉荒唐,忙问其缘由,妇人不肯答。又问及婴儿姓氏,家住何方,妇人仍不答,只是央求。

    师父再劝道,若此一别,今后难有相见之日,妇人道早已知晓。师父见此只当是缘分,便不再托辞。那妇人拜谢再三,婢女又递上来一个包袱,随后车马匆匆离开,汇入行军人流之中了。”

    子真听入了迷,下意识问道:“那大侠哥哥后来再见过那妇人吗,有问过她吗?”

    云绣摇了摇头,“一年后师父听闻前赵国破的消息,才知道那日所遇应是弃城长安,退守河西的皇室及百官。但是前赵已破,那些人想来也是吉凶难测了。”

    “怎么会这样。”子真直扣脑袋,“那大侠哥哥岂不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他不满地嘟嚷着,突然眼睛一亮,“对了,还有包袱!那妇人递给师父的包袱里有什么东西?”

    “一柄长刀,一副耳环和十两黄金。耳环是乌金所制,长刀虽不知材料却削铁如泥。由此可推断~”云绣拖长了口音。

    “可推断什么?”子真早已沉浸在故事里,恨不得马上为大侠哥哥探明真相。

    有夜鹭从江心掠过,叼起一尾小鱼儿,惊散了月影。

    云绣眨眨眼睛道:“可推断你大侠哥哥的煞气比你还要厉害!从师父所言来看,他不是皇亲国戚便是世家之后,却刚一出生就国破家亡,这才是天煞孤星呢。你说说看,是你害他呢,还是他害你呢?”

    “是,我,他......”子真一时语塞。

    云绣接着道:“我们师兄妹也不是名流雅士,不过搭伙同行,修行路上相互助益。你要愿意也可移家结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