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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望舒·二

    一轮玉盘当空悬。

    “哭什么哭,再哭把你嘴给撕了!”

    篱笆院子中,呜咽幽幽,和着断续的机杼声,在静谧的月夜里格外清晰可闻。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摆弄着身前已然残破的机杼。

    月光下,芊芊素手梳丝理线,木质的梭子穿梭其间,将一丝一缕打理得井井有条,影子落到地面的清辉上,仿佛船只往来在汪洋经纬之间。

    可是时尔抽搐的身躯和泪眼迷蒙的眼睛总是打乱着她的节奏。

    “把娘哭死了还不算,如今要把你老子也哭死?天天织,夜夜织也没织出个几两银子来。”

    “你还是赶紧跟柳妈妈走,多赚些银子回来,让老子翻了本才好!”一泼皮老头正指着篱笆外的三五道身影。

    老头子越说越气,见她兀自忙个不停,终是按耐不住一记窝心脚将少女踢倒在地,扯起头发就往外拖。她不及反应应声倒地,头皮似千针扎过般刺痛,只得双手去护,不能挣脱。

    “轻点!林老头。”院外为首的女子喝止道,随即走进院子将老头子推开,又扶起少女检查她的伤势。

    “原本不想进这腌臜地方的,但这么漂亮的闺女,可不能让你弄伤了。”

    腹中的剧痛和头皮发麻让少女蹙紧了眉头,但她似乎习以为常,只是默默揉着肚子忍耐。

    “我滴心肝哎,真叫人心疼!”女子伸手欲抚顺少女的秀发,却被少女轻轻推开,那女子也不恼,掏出一方白色巾帕笑道:

    “你瞧这是什么?这是你母亲嘱托我给你的,上面还有你名字哩!”

    那巾帕被清辉染成了月色,少女拭泪仔细看去,只见丝面如云般皎白无暇,只角落有一小字,“绣。”少女念着。那是娘亲为她取的名字,希望她能和娘亲一样长于女工,将来方能嫁个好人家。

    “你可知我其实是你娘亲的好姐妹呢!”柳妈妈笑着将巾帕递给少女,顺势整理起她的仪容,忍不住赞道:“竟比你娘还要漂亮些许!”

    林老头谄笑道:“我早就要把她卖你的,是她娘非替她不可,这不,没到两年就染病死了,如今这害人精不还是要到你那去吗?只可怜我这家竟没一个女人了,你看这价钱......”

    柳妈妈眉头一皱,起身与老头还价。

    月光如水,洒下院中,轻轻抚慰着少女,随幽咽声涨落。

    少女小声抽泣,捧巾帕在手心不语,半晌,她望向眼前女子,哀求道:“柳姨,再宽限我几日吧,好歹让我织完这匹布好不好?”

    一旁林老头急得破口大骂:“你真是疯了,如今怎么还想着攒钱看病呢?你娘已经埋了,死了!”

    少女仿佛没听见,只是拉着柳妈妈的袖口轻语。

    柳妈妈推开少女的手,轻拂去袖上的泥尘,笑道:“要银子还不简单,以姑娘的姿色,只要肯随我来,日进斗金也不是难事。”

    说完她也不等少女回应,转身招呼手下捆人,院外三五个赤身大汉瞬间涌了进来。

    少女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软倒在地,倒惹得汉子们故意怪笑。这一笑愈发令她手足无措,本能地向后退去,不慎失手打翻了机杼,散乱了一地光影。

    退至房前,她抵在墙上,再无周旋余地,耳边怪笑声越来越近,眼中一双双毛手正向着衣襟伸来。

    她无助地合上泪眼,只能期待时间过得快些。

    “嗖!”

    “啊呦!”

    伴随着一道破空声落,响起众汉子的哀嚎声。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姑娘,少侠我看不下去了!”

    少女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来,只见月光下,有不断有石头从篱笆外破空而来,砸得汉子们皮破血流,抱头鼠窜,随即又骂咧着窜出院子,向着来石方向奔去,那里有一个黑色人影,看不太真切,似乎在不停地扔石头。

    打手们被砸地哇哇乱叫,再顾不得柳妈妈指派,冲出院子就要捉那黑影人,那黑影大笑着讥讽一番,丢了石子便跑,转身和一众追逐者没入了夜色之中。

    转眼间篱笆院中只剩下柳妈妈,林老头和哭泣的少女三人。

    柳妈妈见拦不住打手,正气得跺脚,林老头一旁好言相劝道:

    “这些爷们儿燥起来也是忘了正事,还是让我把她送去,不过这路途颇远,工钱可要另算。”他说完就去捉自己的亲生女儿。

    忽地,一个黑影从屋檐落下,拦在少女身前,双手抱胸而立。

    “哎,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做孤儿还不算最倒霉的事。”

    听他声音,不像四周邻里,少女望着身前的背影,侧颜稚气未脱,似和她年龄相仿,一束马尾一身黑衣,背一柄成人使的长刀,看上去颇不协调。

    “哪来的臭小子,不要多管闲事!”林老头骂咧着走来。

    少年伸个懒腰以活动身躯,随后朝少女道:“还不快跑!”说着拉起她手就向院门跑去,林老头,柳老鸨赶紧展开双臂,以身阻拦。

    少年往背后一摸,卸下刀器,挽转了数圈,连刀带鞘分别点在两人额头,“砰”,“砰”两声脆响,痛得林,柳二人眼中含泪,只能抱头叫骂。

    出得门来,正巧碰见打手们骂咧着回来,少年立刻右转而行,少女不及反应,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少年蹲身背起少女,在原野上肆意奔跑,身后一众骂骂咧咧的打手,正挥舞着双手追随。

    他是一匹充满生命力的野马,自由奔跑在草原之上,

    他黑衣上披落的月光,是乌黑皮肤闪烁的暗棕色光芒,

    他长发随风上下摆动,是马背上的鬃毛,翻飞激荡,

    他不停迈动的双腿,是雄劲有力的铁蹄,踏在路上尘埃飞扬,

    他整个人跃起又落下,不停重复着节奏,那是野马的心脏,规律跳动间迸发出无穷力量。

    她直直的盯着他。

    少女的母亲性子温软,父亲又是浑浑噩噩,周围的邻里也早已被生活磨平了棱角,这是她第一次见有到如此生命力的人!

    他自由的奔跑,他眼中没有身后的追兵,没有路旁的石头,只是看着身前的月光大道,仿佛任何人,任何事物,任何外界的所有都不能让他停止奔跑。

    而这种生命力正通过他上扬的嘴角,他大口的喘气声,他间或的大笑传递给她,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她觉得自己好像第一次活过来,心跳声从未如此澎湃有劲,那是旺盛的生命活力。

    心狠的老鸨,凶恶的父亲和看不清方向的前路都已不再重要,活着,活着本身就很好!

    “呼呼,要是平日练功认真些,就直接带你飞回山了,也不用如此辛苦。”少年吐着舌头,不断喷出白气。

    “你叫什么名字?”她开口问他。

    少年咧着嘴大笑,两只耳环泛起乌光。

    “赵玄瑛。”

    ......

    “那姐姐你呢,你的亲人呢?”子真忽然问道。

    云绣被稚子的好奇声拉回当下。

    不知为何,早已淡忘的记忆涌现心中,如真似幻,仿佛身前的流水逝月,冷冷清清,又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她举起巾帕,看着它被江风掀起,似月下飘飞的云霞,轻轻说道:

    “我倒要好些,曾承双亲多年恩养,只是后来缘分已尽,便不再相会。而且,三师弟,四师弟早年也多有挫折,颇受磨难,所以你......”

    “嗯。”子真点点头。

    听完这番话,他回想近日经历,自离家以来,入得深山拜访奇人异士,到过繁华街巷领略烟花柳绿,也曾认见过乡野老叟,大家小姐,落魄病人等等,真是千人千面,福缘个个不同。

    难道冥冥中真的自有天意?可天意为何厚此薄彼?

    子真思索半响,随后摇头,也许就如眼前的江水拍岸,激起卷卷浪花,一些飘落花间变成露珠,一些洒在尘土化作淤泥,不过自然而然,非江水与风刻意为之,何必郁结于此?

    江风一纵而逝,洒在尘泥的不会多看一眼,飘落花上的也不是有意照顾,就此走了,余下的路还要水珠们要自己做主,或争做朝露,或隐于尘埃。

    况且大侠哥哥和姐姐原本也不是落在花间的那颗,如今也能自适于世,自己纵然不幸,总算未葬于土下,又何必执拗于前?

    江水冲刷两岸碣石,水声涤荡心间,子真渐渐放下心中包袱,敞开心扉。

    “我要跟姐姐一同回去。”子真小声说道。

    “我要游泳,泡温泉!”声音大起来。

    “我还要和灵月他们一起玩!”子真揉揉眼睛。

    “我,我想和你们住一起~”子真嘶哑着嗓子道。

    云绣转身安抚子真,摸摸他头,只觉这孩子天性敏感,一会儿沉思一会儿摇头,如今又像要哭出来似的。

    “好,既然决定与我回山,那就有一段时间不能来世间走动了,嗯,你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他果断摇头。

    “既如此,就不再耽搁了,明日早便动身回山。”云绣沉吟片刻,嘱咐道:“只有一事需你牢记,此次在巴山所见,千万莫要告诉他人,若有人问你,你只推脱晕过去了不知,一切由我来应对。”

    说完,二人又赏了会儿夜景便回城歇息了。

    翌日天还未晓,有蓝光在梁州城夜空稍纵即逝,向西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