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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四千里路云和月

    林颐璞所率的大队集结出发。

    新晋箱手刘准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他所率的百来车物资,排在大队中后段,按序开拔。

    罗侃跟在刘准身边,汗湿重衫。

    货移搭手很辛苦,很累。

    他俩比王前茅和朱小山各属的队伍还要早两三天动身。全程四千里,大队行进速度中低,途经洋州时,还要加装当地备好的辎重。回程更要运盐块送回关内。估计回到渠州会比王朱晚不短的时间。

    林颐璞在左右两只耳朵夫子陪同下,坐在一乘巨大的厢室中,悬在天空五十丈的位置。

    厢室上方,有更加巨大的火蓬球囊,以大火烧出炙热气体,冲入球囊,球囊升空,拉起巨索,把厢室攥在了空中。

    嗯,热气球之“富盛货号”。

    本趟辎重,共有四千多车。骡马牛象数万头,同行人员九千余人,其中箱手就有四十余名,箱手随行近百,货移搭手近千。以每位箱手的管理为单位,分成首尾相衔的四十余段,连绵八十里。

    天气炎热,除非进入洋州地界,借北地的凉爽气息才能昼行夜歇。

    在此之前,队伍天不亮就走,日上两竿便歇三个时辰。待日头偏西,全队又动,行至夜中,畜力已疲,便再歇两个时辰。

    如此行行止止。若无风雨,路状较佳,每日可前进百二十里左右。

    林颐璞自率队出发时,留了些心思观察刘准。见刘准安排得当,指挥若定,眼光精准,风格爽利,俨然一只箱手老鸟,暗自点头称许。

    点评:工作能力很强。

    他此前设了一个小扣:叮嘱过刘准不许泄密巨人的事情。旁观留意下,见罗侃整日跟着刘准厮混,却毫无异样。想来刘准并没有泄密给这家伙。

    林颐璞点评:操守作风过硬。

    他与丁慎过从甚密,对丁慎地里的四根苗苗自然久有关注,晓得四人各有特色,都较出色。

    也曾想过亲自培养几个优秀弟子与丁慎别别苗头,自信不会让丁慎专美于前。但牛马倥偬,哪有功夫选带新人。

    走货峥嵘,事务繁多。莫说没空培养弟子,连修行打卡应卯也没时间啊。忽儿得闲,打坐修行一段,法力涨上来,升入通明境界。忽儿连着忙碌,法力漏泄如注,又掉回了会明境。

    像是眼睛视力不好,一会儿戴上玳瑁镜,天地为之一清。一会儿取下玳瑁镜,天地为之一浑。

    搞得不上不下,不三不四,不清不楚,不生不熟。心好别扭。

    丁慎那个老货,双眼瞎了后,竟然变得有钱又有闲。天天练功,功力蹭蹭涨。站稳通明境,奔往神明境,教出好弟子,走向人生巅峰了。

    弟子若是能过继,林颐璞也不多要,只取刘准一个就行。这小子,是丁慎火盆里最热最红最亮眼的那颗红炭啊。拿着他可劲地冲各方道友炫耀,无须内怯。

    想到此处,林颐璞自觉好笑,心下又有些悲凉。

    林颐璞实力羡慕丁慎教出几个好徒弟,特别教出刘准这个优秀弟子的时候,刘准又来拔高林颐璞的意料了。

    这几日,林颐璞以降,陈、邝两夫子,庞李二行走,邓氏昆仲,特别是秦开源父子,甚至于随队同行的朝廷右佥都御史肖学凤,都被刘准的车队惊动了。诸大佬在一次会晤中,说起了自己的发现:

    刘准的车队故障最少,几近为零。什么货品坠落、车体损坏、捆绳断却、畜力不继等等走货的顽症痼疾,一件都未发生。

    到地歇止,哗地一下就能止住。噼里啪啦,骡马牛象卸輓除鞍,喂水上料;哗啦呼噜,人员洗吃歇寐,几下就搞完了。基本是四十多支队伍中最先完成安置的。起身开拔时,乒乒乓乓,上辔勒嚼,三两下搞好,等着动身。一静一动间,比其他队伍多争取了一柱香不止。

    刘准像个神棍,念念叨叨,你去那儿,干点嘛。他去那儿,做点啥。他麾下的人手,忙前忙后,总有事在做,偏还个个乐呵呵,精神抖擞。

    没法不乐呵,他们车队是载货最多、运货最重的。这意味着走货完后,获奖最厚。

    陈夫子:“叹为观止。老朽细看了他每车的记录簿,又抽检了货品,完整、准确。比起仅次于他的,重出半成或者多出半成,比一般箱手,多出近一成。这小子,是祖师爷要赏他这碗饭吃啊。”

    “记录簿还有预备事件提醒,索绳怎样检查,防止磨断;雨蓬如何收拢,便于快展快收;象尾几时修剪,不教扫扰马夫;何骡左眼有伤,御者须时时留意。不一而足,样样精到。估计朝廷大军也愿意学这办法。”邝夫子发出小红花说道,“特别是字体端正,清楚明白。”

    邓磅:“他车队驻扎,物货整齐,行距合适,日常巡逻,接敌拒止,都很方便。”

    李芷:“他身边那个猴子罗侃,贪财好色,粗鄙不堪。给刘准提鞋都不配。”

    “刘准不错。”

    “后生可畏。”

    “看好他。”

    “难能可贵,惭愧啊。”秦开源这位箱手骨灰级大佬是真惭愧,“好多储物搭配之法,秦某也想象不到。畜力体恤之策,阵地驻扎之道,桩桩件件,门门种种,秦某甘拜下风。我已经令各位箱手,分批去向刘准学习了。”

    秦再开嘟喃:“那个小子,简直能在骡屁眼里也放些货。”

    “咄!”秦开源喝斥:“大管带前,岂能容得你污言秽语?自去领十记罚鞭。”

    “开源息怒,想来再开也是无心之失,不会再犯。”林颐璞挥手止住秦开源,撤销了十记罚鞭,道:“你让众箱手去跟刘准学,那箱手大赛,岂不是不好搞了?”

    箱手大赛,是劳动大比武啊。比理念、比操作。

    走货途中,为搞好团建,活跃气氛。箱手比赛、厨下比赛、清净比赛,破碍、斥候表演赛,都要搞一搞。胜者有奖,观众有吃吃喝喝和精彩可期。

    诚如林颐璞所说,现在众箱手分批到刘准那儿学先进。刘准这哪还是箱手老鸟这种级别。已然鸟祖宗、无冕之王,箱手奖金内定人了。

    封神吧!

    秦开源同意林颐璞的判断,不搞了。先让众箱手认真学习,早一刻学到,早一刻提质增效。

    林颐璞拍板,箱手大赛取消,胜者奖金归刘准。若刘准教授得法,把其他箱手教得好,嗣后还有奖励。笑顾行走头目庞流芳,“你辛苦一趟,去带罗侃来厢室。我要听听他对刘准的观察和点评。”

    众大佬陆续告退。

    随行的会明境修士要带着右佥都御史肖学凤告辞,林颐璞挽留:“佥宪留步,一起听听。”

    肖学凤笑道:“那就一起听。”与林颐璞坐在厢室的小厅里,等着庞流芳取来罗侃。

    庞流芳从天而降,告诉刘准:大管带要召罗侃问话。

    礼貌上知会刘准一声。

    找到罗侃时,罗侃正在和清净小姑娘琢儿口花花。

    罗侃:“琢儿,我又算了一遍。算上昨日里前队坏了的两架车,货品交给咱们队代收代运,咱们队共已代收了共二十车。若再多收二十车,估计我可以多得什一的灵丸作奖励。你也有奖励的,我帮你算了一下,可能有佰一,恭喜啦。哎嗨,咱们办差回到渠州,我单单奖励至少有一颗半,这可不是小数啊。你猜我会怎样花?”

    琢儿一边捶洗衣服,一边红着脸道:“不知道。”

    “没事,你猜一猜嘛。”

    “我不猜。”

    “没事。我吧,回到渠州,有两件事要马上办,一是买幢宅子。二是娶个婆娘,以后赚钱给她花。”

    琢儿脸更红了。

    庞流芳的声音传来:“没事的小子,大管带要见你。随我来。”

    罗侃小跑几步,胁肩谄笑,拱手行礼:“见过庞行走。行走气色真不错。”复又低声打听,“大管带相召,所为何事?”

    庞流芳领着他走到无人处,板着脸恐吓道:“罗侃,你的事发了。你在背后议论李芷行走,说她容貌身段什么的,李行走告状到大管带那儿,说你贪财好色,粗鄙不堪。要将你按章处置。”

    罗侃与庞流芳常做诙谐语,压根不信他。“没事。”张口就来先来一句口头禅,“李行走、王良燕师傅,那都是天仙一般的美人。当着她们的面,脑子就发晕,话也不会说。只有离得远了,才能回想起她们的仙姿美貌。她们不会与凡夫俗子一般计较的。”

    这小机灵劲!

    庞流芳嘿嘿一笑,“走吧。”把住罗侃手臂,施法带他向天空的厢室飞去。

    空中罗侃又问了一遍大管带为何召他。庞流芳不答他。

    罗侃一进厢室,看了下情形,动作麻利地见礼:“小的罗侃,见过大管带,见过肖大人。”

    林颐璞:“罗侃,你们全队把差事办得利落妥当,秦老师傅夸奖了好几次,我也满意。听说刘准有一套特别的办法,人手车辆相当的前提下,能多载半成到一成的货。你知道是怎样的法子么?”

    他想搞个箱手批量养成计划。

    肖学凤也笑道:“秦老师傅许刘准为全队第一的箱手,叫其他箱手师傅去观摩学习。本官也甚好奇,可有编写成册法子?本官愿意推举,上奏朝廷,遣员推给各府、诸军,并诸民间乡野。也是桩美事。”

    身份不一样,着眼也不一样。

    都有意代表先进生产关系!

    叫我来是有表扬啊。

    罗侃瞄了庞流芳一眼,神色间表示这等好事,你还保密不告诉我。

    “没事。”罗侃先亮自己的招牌口头禅,“编写成册的法子很快就有。刘准自己在编写,还有好几位箱手师傅也在编写。不过,大家学来学去,可能从头到尾也只能学到两三成,难达到刘准这种程度。”

    什么意思?

    罗侃:“我们和刘准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玩。他这个人,话不多,闷,心里用事;稳当、细心、悟性好、讲义气、样貌生得也好。”

    见事就常琢磨,做事常反复试。

    观察事物,如有功夫,往往能快速看出规律。经常讲的一句话就是:那个不重要。然后就说哪哪哪啥啥啥才重要。接着说要如何如何看,怎样怎样办。每每中的。

    有强迫症,看不得乱。

    平常我们其他兄弟三个,东西稍放得乱了,他就忍不住帮我们摆放整齐,然后告诉我们某东西原来在哪儿,现在放哪儿。过几天,我们又弄乱了,他再帮摆放整齐,再告诉我们原来在哪儿,现在放哪儿。

    他对空间摆放很有一套,经他摆放过的东西,很合适,取放便捷,日子久了,我们就习惯按他的办法摆放了。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嘛,少不了互相玩笑。我常捉弄他,故意放乱些东西。他也不生气,依然帮整理。

    我们算是好学的了,他更好学。见什么好,就学什么。

    做事有静气,不急不躁。若是叫他数一斗米有多少颗,他也能做得到。

    “刘准说过,每回走货,天气、路况、人员、畜力、货品、车槛罐缸等等,各种条件时时会变,要时时因应变化做出调整。所以说,大方向上有法子,照着学没问题。细则操作上,不太好和刘准比,因为做不到他那么精细。”

    学之者生,似之者死呗。

    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说刘准多优秀。夹杂着说自己和刘准交情有多深。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气。一脸刘准那么强,他偏就是我兄弟,上哪儿说理去,讨揍的表情。

    肖学凤听得惊奇连连。

    林大管带却忽然有些兴味索然。

    本来看丁慎教来教去,仅得四个徒弟能拿出手。林大管带想走以量取胜之道,一口气培养出几十、几百个相当于七成熟刘准的优秀箱手,一举胜之。

    此事若成,虽卡在会明通明反复横跳亦心甘呐。

    现在他结合自己的观察,知道罗侃说得有些道理:好箱手确实需要禀性天赋。

    原来批量七成熟的刘准不好搞,最多只能搞三成熟的。

    那只好退而求其次了,三成熟也罢,量大管饱还是值得做的!

    林颐璞把罗侃给安排上了,道:“你也把你们车队经验和法子写一份,交来给我。”

    罗侃扭了扭身子:“大管带,我是箱移搭手,每日里忙来忙去的。不若请钟亮或者辛长福写一份给你?他俩是箱手随行。”他暗示林颐璞考虑考虑,把他罗侃再提升回箱手随行的等级。

    林颐璞不接这茬:“抽出时间写,尽快交来给我。”转视庞流芳,“庞行走辛苦点,每日去查罗侃的进度。顺带安排人把刘准和其他箱手师傅的法子多誊抄几份,给肖大人呈送一份,其它分发全队。”庞流芳拱手领命。

    罗侃还在争取:“着实是忙不停,寻常还要抽时间练功。”

    哪有忙不停?不是常有时间去找厨下大姐、清净小妹,谈男女,算津贴,论奖励,讲生活吗?李芷都已汇报得清清楚楚了。

    还治不了你这个小滑头!

    林颐璞:“挤出时间写。”

    罗侃被整了个没脾气。

    林颐璞问肖学凤有否其他吩咐。否。挥退罗侃。

    罗侃低眉搭眼告辞出厢室,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没事的小子!”美貌动人风韵出众的李芷走了过来,手里盘着两枚明光锃亮的铁胆。

    李芷:“你若还在人后乱嚼舌头,我把你舌头拔了。”纤指一捏,两枚铁胆融成了一个铁疙瘩。指头撩拨一下,疙瘩一分为二,变回两个铁胆,只是表皮糙粝。李芷屈指盘玩,豁豁豁豁,不一会儿又盘得圆丢丢,亮晶晶。

    罗侃咽了咽口水,道:“没事,再也不敢了。李行走和王师傅,是天仙一般的人,小的想当面表示敬仰,但一见着你们,小的脑子就发晕,话也不会说。只有离得远了,才能敬想起二位的仙姿。想必两位仙子不会计较凡夫俗子的失礼。”

    “嗤”李芷不屑,“再让我听见一次,拔舌。两次,断手。三次,去势!什么津贴、奖励、薪水,全扣掉,作为冒犯的补偿。”

    罗侃躬身:“绝对不敢了。”眼神示意庞流芳快送自己回到地面。

    庞流芳忍住笑,磨磨蹭蹭了一阵。待罗侃受够了李芷的威压,才抓起他送回车队。

    罗侃见了刘准,一五一十把林颐璞召见的情况相告。

    刘准素来谋定后动,见机先行。听闻庞流芳要每日来查检,并会安排誊抄,又要另呈肖学凤,心中马上做预案。计划把箱手心得各项分篇撰写,便于定时收拢。把细解抄录在旁,形同释义。还将书写字体也增大了几分,便于多人围着誊抄。

    不过,他的计划短时间用不上了。

    日头西斜,全大队正按原来部署整顿出发时,破碍人员忽然动作,加强了警戒。稍倾,数名斥候从天空飞掠往林颐璞所在的厢室。各位头头也纵飞升空,复聚于厢室。

    似有大事突发。

    过不多久,箱手接到通报:巨人和汤联手,向盐湖梁军发起冲击。为防汤人潜近袭击辎重,全队警戒提升,原地待命,等待朝廷增派兵马前来护卫。

    天黑时分,朝廷五千骑射,三十余名修士到了。有几名修士是拉着一个巨大无比、吊有五丈见方木箱的火蓬球囊从天而降,落在原野之中。

    林颐璞率队飞回地面相迎。

    来援修士将拉来的火蓬球囊泄放部分热气,保持悬空。把牵拉绳索缠上人腿粗的铁钎,扎进地面固定。然后打开已降在地面的木箱侧面。

    火把照耀下,箱内平躺着一头三丈余高的巨人,黄发白肤,胯间缠着布缎,半裸的身上,抹满了盐粒子。双眼紧闭,胸腹微起微伏,似睡似昏。

    炮制好的巨人牛马走,提前给富盛货号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