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对峙
艾达梦见寒星数点，辉光从天上照到海面，海水拍过她第一次见到卓娅和罗德时的那片礁石群，在岩石的顶端激起白沫。海与天遥相对峙，天空中似乎也涌起了一层层浪涛，群星明灭，一团巨大的暗金色虚影在空中盘旋，它在夜空搅起漩涡，无数星子暴涨，光芒照亮半个天空，然后熄灭，从旁生出新的光亮掩盖死寂。
金色的虚影睁开眼睛，黄金色的瞳孔望向海面，当艾达还是渺小人类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当她成为大海，她看见了。
那是一条笼罩了大半个世界的巨龙，它的一只眼睛就有满月大小。
海的潮汐吸引着它，但它无法更近一步。
艾达漫过崖壁和浅滩，一切路途都向她敞开。天空中的金色虚影开口了：“本座赐予你一个机会，拿回另一半灵核，本座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海水的涌流缓慢了一点，艾达好奇地问：“你是谁？”
那个声音苍老而飘渺：“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你帮我拿回灵核，我让你成为术士。”
海浪轻快地拍击着岩壁和浅滩：“我拒绝，我的愿望不是成为术士。”
暗金色的巨龙怪笑：“贪心不足，好，本座让你成为法师。”
海面平静下来，海水凝滞：“如果我要你现在就兑现愿望呢？”
空中徘徊的庞然大物犹豫时，两颗星明了又灭：“不行，”那个声音补充道：“你无需担心本座拿回灵核后除掉你。你一个小辈，还没有让本座言而无信的资格。”
海水又开始欢快地涌流，暴虐的水流将滩涂变为海是延伸：“可是，你之前分明操控过我，你想杀了我。”
天空又清净一会儿，然后自称为“本座”的空中盘龙道：“今时不同往日。”
海水汇集起来，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海啸，艾达说：“我拒绝。”
她的声音凛冽起来：“能操纵我时，你不屑于和我谈判，当你不能够了，你才开始请求。”她试探过这条自称本座的黄金龙，它身形庞大却虚幻，不知怎地潜入了自己的灵台，与意识之海遥相对峙。
艾达不再怕它，她渐渐发现那家伙力有未逮，她曾目睹它入侵和脱离自己的意识海而无能为力，现在却不再是这样了，它似乎已经无法直接从灵台沉入自己的意识海中。不仅如此，它也没有破坏自己的灵台。艾达总觉得，它也许是不能。如果可以的话，它不屑于请求自己为它做事。艾达从对方的沟通请求中察觉到它的孱弱。
甚至于，艾达通过它看见了奇迹。
似乎是为了寻找一个足够舒适的环境，这个傲慢的生物几乎是补完了自己的灵台。那个画在《尾箕考成》上的光树般的结构如今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天空中：那是龙尾和龙尾周围明灭的漩涡般的光球，它使得自己的灵台完整，以便于在其中如鱼得水。
看见巨龙的瞬间，艾达理解了那幅画，那个新月学派上任议长口中“似树非树，似叶非叶”的结构。
这些行为传达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信息，所以艾达决心大胆一些：“没有另一半灵核，你无法离开，不是吗？”
天空中落下一声冷淡的嗤笑：“那又如何？本座就算落到这般田地，也能毁了你。”
海水柔和地泛起波纹：“然后呢？摧毁我的灵台之后，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盘龙安静了一瞬，艾达不知道这个时候开口会不会暴露自己的心急，但她还不太能控制一击即中后的兴奋：“你可以在我的灵台中暂住，我会寻找别的方式为你补完灵核，但是你要帮我成为法师。”
天空中万千繁星发出眩目的光点：“一介毛头小娃，你以为本座不敢杀了你吗？本座苟存千年有余，已不畏死。”
海底暗潮汹涌，海上风平浪静：“是吗？另一半灵核也同意你的说法吗？”
黄金色的瞳孔漠然地向下转动：“本座不受胁迫。”
海浪当即谄媚地互相推搡起来：“这是交易，才不是胁迫！你既然不畏死，想来也不会畏惧一点点等待。”
巨龙在高空中轻轻颔首：“小娃娃，你还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那个声音长叹一声，接着道，“也罢，本座就在你的泥巴屋中小憩一次，另外那个小女娃本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风暴在海上翻涌，又很快平复下来：“你可以看见伊丝达的命运？那我呢？”
“本座看不见自己的命数，你现在与本座生死相依，本座自然也看不清你的命数。”
那个声音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本座乏了。”它在艾达的灵台中闭上了眼睛，庞大的身躯更透明了一些。
艾达终于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处令人困惑的纯白色空间中，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另一侧胳膊，触感柔软真实，捏重了会疼，确实是醒了。但是，这里是哪里？
艾达没有困惑太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空间张开一个幽暗的大口，她被强行抖了出来，晃晃悠悠地站到了地上。
伊丝达站在她身旁眼巴巴地望着她，手上还拎着一个开了口的布袋。
看见艾达完好无损地从布袋中出来，伊丝达收去忧虑转为释然，她甚至有点兴奋：“我感觉到你醒了！我们交了不得了的好运，必须赶紧回去。”
艾达很疑惑：“怎么会是好运？”那条龙活了至少千年，艾达其实不知道那句“那个小女娃本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到底是多久，一个月？一年？十年？一百年？要知道，一个法师可以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岁月。那句话背后的意思让艾达心惊，她没能问出更多，老龙便睡去了。
伊丝达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那颗烛龙的灵核一分为二，裂成阳性灵核和阴性灵核，属阳的灵核跑进了我的灵台，属阴的灵核不在你那吗？”她说罢便露出好奇的神情。
艾达迟疑道：“那只龙…它没有与你交易吗？”
“怎么可能，那是灵核，灵核的主人早已经陨落了。”伊丝达语速飞快，接着便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不，你是说，你与上古烛龙对话了？我听说有魔法师或神兽可以把自己的意识收入魔核或灵核，竟然是真的，原来是属阴的那一部分。”
她没有说完，事实上，将意识存放入灵核是一种特别的自保的手段，只要灵核完整，意识便可以随着灵核不朽，传说有意识的灵核甚至可以鸠占鹊巢，占据比自己弱小的术士的身体，然后在那具身体之上复活。伊丝达越想越觉得心惊胆颤，她自己接受属阳灵核接受得顺利，醒来时见艾达还在昏迷，便没作多想，只匆匆找来空间锦囊揣着艾达一起搜寻回去的路。她一秒也没有考虑过，如果烛龙占据了艾达的身体，如果从空间布袋中出来的人不是艾达，事态会发展到如何不可收拾的境界。
艾达平直道：“它告诉我你会死。”她直觉地认为说出来比不说好，在伊丝达因自己的话而惊疑时，艾达拉住了她的手腕：“我会想办法去问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要小心。”
伊丝达只失常了一瞬间，接着面上便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反而安慰她：“福祸相倚，无论它说的准不准，我们必须先从这里出去，快入夜了。”那烛龙的属阳灵核融入她的灵台后，伊丝达感受到了取之不尽的外生灵力，她自信能应付大部分夜晚的危机，但是，夜晚的学宫中，各路法力怪术涌流不息，她绝不能让灵核的事情被人发现，怀璧其罪，她的机遇可能成为她的死因，伊丝达再明白不过了。而且，艾达的灵力和烛龙尚存的意识让她心生异样，被母后赐福过的织金红绸也在灵核涌入的时候消耗了大量法力，她不能一个人托大。
艾达感受到的却不是灵力的增长，烛龙沉眠时也封闭了它的灵力，哪怕可以感受到那股庞大的力量，艾达实质上无法使用烛龙的灵力。但她的意识海仍然能够看见灵台，获得灵台传来的讯息，那些完整的、浩瀚的，关于法术的奥秘。沉眠的烛龙像漆黑的阴影般徘徊在她的灵台上，艾达在短暂的平静中察觉到一种异样的丰富和恐怖。
她总有种错觉，那烛龙随时都能把整个灵核都带进她的灵台，占据她的意识海，而她也就相当于消亡了。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接着伊丝达的话题问道：“你知道怎么回去了？”
伊丝达也暂时压下忧虑，她昂起头，嘴角扬起：“你要不要看看这里是哪里？”
艾达这才开始环顾四周，她的注意力发散出去，于是钟鼓管弦又一次传入耳中。她看见日光温暖惬意，游行的队伍不知疲倦地向前迈进，就在不远处的西面，小小的圆塔沉默地伫立在那里，暗纹白墙，宝石塔尖，想来不是黄昏塔便是藏书阁。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伊丝达把她带出了月湖底部。
“你怎么做到的？”艾达又惊又喜。
伊丝达露出惯常的骄傲笑容，又大又黑的眼睛里闪过得意：“我醒来时你还在昏迷，我怕来不及，便找来空间布袋带着你往外走。湖底倒是好出去，照着西南角的铭文，运用法力补全一处关口的符箓便能打开出口，但外面是禁地，风险太大，我没有贸然走那条路。不过禁地有雨，我还记得幻境中也下了雨，便疑心那雨是真的，也就是说，幻境是历史图景和当下之间的桥梁，因为这份线索，我去湖底找寻了可能属于图景中这个时期的法器，发现一份装着能吸附灵气的黑霾的镜奁，打开镜奁，我们就进入那座幻境中的宫殿。我不知道那个幻境是为什么建造的，但是应该不是为了关押任何人，要出去简单得紧，只消用法术照亮宫殿，将黑夜扭转为白昼，幻境会自动消失，我们便走出来了。”
伊丝达略去了强行用灵力轰开符箓后却看见禁地的建筑时的进退维谷；在数十个功效不一的法术镜奁中挑中通往来路的幻境前的错误、冒进与越滚越大的疑惑；进入黄昏塔造出的图景后再次失去来自灵核的外生灵力，原形毕露后的眩晕与彷徨，说得很简单。
但即使如此，听见“只需用法术照亮宫殿便能回到图景中”，艾达心中先是生出一阵恍然大悟，接着便是一点心虚。她飞快地指向黄昏塔：“我们恐怕只能从那里回去。”
伊丝达点点头，她把禁地当成了最后的选择，时间不多了，两个人都朝着那里跑去。越过庆典的人群时，艾达不又自主地回望了一眼花车靠后的位置，那骑在骏马上的少女似乎有所感应，竟然低头遥遥向她看去，她们短暂地对视了一眼，然后艾达就跑远了，不知怎的，她心中的震撼不亚于看见烛龙补完自己的灵台。
完整、清晰而且丰富的灵台使得艾达可以洞察大多数法术背后的路径，但她自身的阅历实在有限，哪怕把路径摆在她面前，看不见开端，她也没有办法抵达法术本应抵达的终点。
所以哪怕察觉到那位明黄色质孙服的少女是图景中极为突兀的存在，艾达却仍然不能明白她到底代表着什么。
但是，一切法术形成的路径，如今都清晰地出现在艾达的灵台之上，来时她尚不明白为什么她们无法离开黄昏塔，如今却清晰可见了。
艾达边跑边向伊丝达解释：“来时你给了我一个稳定空间的阵法，是为了确保假如你的构想成立，我能够察觉到你的到来并且打开门让你进来。但是，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千相图中的黄昏塔仍然是千相图中的三千世界的尽头，所以当我们使用那个阵法，千相图就把我们带到了千相图中最稳定的那个世界，也就是庆典这里。”
伊丝达皱起眉头：“所以，这里不是黄昏塔内，而是千相图其中一层？”
艾达摇头：“我看不出来，”千相图和黄昏馆都有着极为复杂的法术，艾达对高深的空间法术了解太少，一时还不能弄懂，“但是，这里极为特殊，它经过幻境通向外面，有真实作为支撑，而禁地又是少有人去的地方。我猜，这就是它尤其稳定的原因。”
伊丝达若有所思：“如果你的想法是对的，藏书阁制造空间，而黄昏塔将不同的空间汇合到一起，黄昏塔一定是比藏书阁更为稳定的结构，因此，圆塔仍是黄昏塔的可能性很高。”
艾达点点头：“对，所以我们应该能依靠圆塔抵达千相图中的任意一层，既然与外界接触的图景最稳定，那千相图的第一层，那个圆厅阅览室应该是第二稳定的。”
“但是，我们怎么才能去到那里？”伊丝达越想越觉得糟糕，她无法倒转已经施下的阵法。
艾达却回头冲她挤挤眼睛：“我们还用你那个阵法，只是要做些修改。”稳定空间的阵法在艾达已经掌握过的阵法之列，她可以借助完整的灵台对它进行修改，让它指向第二稳定的空间，如果那里不是圆厅阅览室，那么她就再在原来的阵法的基础上稍作修改，理论上，这个阵法可以帮助她们指出所有与外界相通的夹层，而圆厅阅览室必在其间。
艾达在贝叶型的大门上演算起来，修改法术路径比她以为的更加耗费精力和集中力，时间一点点过去，当最后一指落下时，汗水已经浸湿了艾达的衣衫。她强撑着为伊丝达拉开了门，她们先后走了进去。
黄昏塔的内部轰然作响，粉尘回到了剥脱的石壁上，金色的摇铃消失不见，一息之后，一切抖动戛然而止，她们回到了来时的黄昏塔中。
这一次，伊丝达率先走出贝叶门。
金色的虚影睁开眼睛，黄金色的瞳孔望向海面，当艾达还是渺小人类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当她成为大海，她看见了。
那是一条笼罩了大半个世界的巨龙，它的一只眼睛就有满月大小。
海的潮汐吸引着它，但它无法更近一步。
艾达漫过崖壁和浅滩，一切路途都向她敞开。天空中的金色虚影开口了：“本座赐予你一个机会，拿回另一半灵核，本座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海水的涌流缓慢了一点，艾达好奇地问：“你是谁？”
那个声音苍老而飘渺：“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你帮我拿回灵核，我让你成为术士。”
海浪轻快地拍击着岩壁和浅滩：“我拒绝，我的愿望不是成为术士。”
暗金色的巨龙怪笑：“贪心不足，好，本座让你成为法师。”
海面平静下来，海水凝滞：“如果我要你现在就兑现愿望呢？”
空中徘徊的庞然大物犹豫时，两颗星明了又灭：“不行，”那个声音补充道：“你无需担心本座拿回灵核后除掉你。你一个小辈，还没有让本座言而无信的资格。”
海水又开始欢快地涌流，暴虐的水流将滩涂变为海是延伸：“可是，你之前分明操控过我，你想杀了我。”
天空又清净一会儿，然后自称为“本座”的空中盘龙道：“今时不同往日。”
海水汇集起来，掀起一浪高过一浪的海啸，艾达说：“我拒绝。”
她的声音凛冽起来：“能操纵我时，你不屑于和我谈判，当你不能够了，你才开始请求。”她试探过这条自称本座的黄金龙，它身形庞大却虚幻，不知怎地潜入了自己的灵台，与意识之海遥相对峙。
艾达不再怕它，她渐渐发现那家伙力有未逮，她曾目睹它入侵和脱离自己的意识海而无能为力，现在却不再是这样了，它似乎已经无法直接从灵台沉入自己的意识海中。不仅如此，它也没有破坏自己的灵台。艾达总觉得，它也许是不能。如果可以的话，它不屑于请求自己为它做事。艾达从对方的沟通请求中察觉到它的孱弱。
甚至于，艾达通过它看见了奇迹。
似乎是为了寻找一个足够舒适的环境，这个傲慢的生物几乎是补完了自己的灵台。那个画在《尾箕考成》上的光树般的结构如今无比清晰地出现在天空中：那是龙尾和龙尾周围明灭的漩涡般的光球，它使得自己的灵台完整，以便于在其中如鱼得水。
看见巨龙的瞬间，艾达理解了那幅画，那个新月学派上任议长口中“似树非树，似叶非叶”的结构。
这些行为传达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信息，所以艾达决心大胆一些：“没有另一半灵核，你无法离开，不是吗？”
天空中落下一声冷淡的嗤笑：“那又如何？本座就算落到这般田地，也能毁了你。”
海水柔和地泛起波纹：“然后呢？摧毁我的灵台之后，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盘龙安静了一瞬，艾达不知道这个时候开口会不会暴露自己的心急，但她还不太能控制一击即中后的兴奋：“你可以在我的灵台中暂住，我会寻找别的方式为你补完灵核，但是你要帮我成为法师。”
天空中万千繁星发出眩目的光点：“一介毛头小娃，你以为本座不敢杀了你吗？本座苟存千年有余，已不畏死。”
海底暗潮汹涌，海上风平浪静：“是吗？另一半灵核也同意你的说法吗？”
黄金色的瞳孔漠然地向下转动：“本座不受胁迫。”
海浪当即谄媚地互相推搡起来：“这是交易，才不是胁迫！你既然不畏死，想来也不会畏惧一点点等待。”
巨龙在高空中轻轻颔首：“小娃娃，你还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那个声音长叹一声，接着道，“也罢，本座就在你的泥巴屋中小憩一次，另外那个小女娃本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风暴在海上翻涌，又很快平复下来：“你可以看见伊丝达的命运？那我呢？”
“本座看不见自己的命数，你现在与本座生死相依，本座自然也看不清你的命数。”
那个声音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本座乏了。”它在艾达的灵台中闭上了眼睛，庞大的身躯更透明了一些。
艾达终于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处令人困惑的纯白色空间中，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另一侧胳膊，触感柔软真实，捏重了会疼，确实是醒了。但是，这里是哪里？
艾达没有困惑太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空间张开一个幽暗的大口，她被强行抖了出来，晃晃悠悠地站到了地上。
伊丝达站在她身旁眼巴巴地望着她，手上还拎着一个开了口的布袋。
看见艾达完好无损地从布袋中出来，伊丝达收去忧虑转为释然，她甚至有点兴奋：“我感觉到你醒了！我们交了不得了的好运，必须赶紧回去。”
艾达很疑惑：“怎么会是好运？”那条龙活了至少千年，艾达其实不知道那句“那个小女娃本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到底是多久，一个月？一年？十年？一百年？要知道，一个法师可以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岁月。那句话背后的意思让艾达心惊，她没能问出更多，老龙便睡去了。
伊丝达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那颗烛龙的灵核一分为二，裂成阳性灵核和阴性灵核，属阳的灵核跑进了我的灵台，属阴的灵核不在你那吗？”她说罢便露出好奇的神情。
艾达迟疑道：“那只龙…它没有与你交易吗？”
“怎么可能，那是灵核，灵核的主人早已经陨落了。”伊丝达语速飞快，接着便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不，你是说，你与上古烛龙对话了？我听说有魔法师或神兽可以把自己的意识收入魔核或灵核，竟然是真的，原来是属阴的那一部分。”
她没有说完，事实上，将意识存放入灵核是一种特别的自保的手段，只要灵核完整，意识便可以随着灵核不朽，传说有意识的灵核甚至可以鸠占鹊巢，占据比自己弱小的术士的身体，然后在那具身体之上复活。伊丝达越想越觉得心惊胆颤，她自己接受属阳灵核接受得顺利，醒来时见艾达还在昏迷，便没作多想，只匆匆找来空间锦囊揣着艾达一起搜寻回去的路。她一秒也没有考虑过，如果烛龙占据了艾达的身体，如果从空间布袋中出来的人不是艾达，事态会发展到如何不可收拾的境界。
艾达平直道：“它告诉我你会死。”她直觉地认为说出来比不说好，在伊丝达因自己的话而惊疑时，艾达拉住了她的手腕：“我会想办法去问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要小心。”
伊丝达只失常了一瞬间，接着面上便恢复了往日的镇定，反而安慰她：“福祸相倚，无论它说的准不准，我们必须先从这里出去，快入夜了。”那烛龙的属阳灵核融入她的灵台后，伊丝达感受到了取之不尽的外生灵力，她自信能应付大部分夜晚的危机，但是，夜晚的学宫中，各路法力怪术涌流不息，她绝不能让灵核的事情被人发现，怀璧其罪，她的机遇可能成为她的死因，伊丝达再明白不过了。而且，艾达的灵力和烛龙尚存的意识让她心生异样，被母后赐福过的织金红绸也在灵核涌入的时候消耗了大量法力，她不能一个人托大。
艾达感受到的却不是灵力的增长，烛龙沉眠时也封闭了它的灵力，哪怕可以感受到那股庞大的力量，艾达实质上无法使用烛龙的灵力。但她的意识海仍然能够看见灵台，获得灵台传来的讯息，那些完整的、浩瀚的，关于法术的奥秘。沉眠的烛龙像漆黑的阴影般徘徊在她的灵台上，艾达在短暂的平静中察觉到一种异样的丰富和恐怖。
她总有种错觉，那烛龙随时都能把整个灵核都带进她的灵台，占据她的意识海，而她也就相当于消亡了。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接着伊丝达的话题问道：“你知道怎么回去了？”
伊丝达也暂时压下忧虑，她昂起头，嘴角扬起：“你要不要看看这里是哪里？”
艾达这才开始环顾四周，她的注意力发散出去，于是钟鼓管弦又一次传入耳中。她看见日光温暖惬意，游行的队伍不知疲倦地向前迈进，就在不远处的西面，小小的圆塔沉默地伫立在那里，暗纹白墙，宝石塔尖，想来不是黄昏塔便是藏书阁。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伊丝达把她带出了月湖底部。
“你怎么做到的？”艾达又惊又喜。
伊丝达露出惯常的骄傲笑容，又大又黑的眼睛里闪过得意：“我醒来时你还在昏迷，我怕来不及，便找来空间布袋带着你往外走。湖底倒是好出去，照着西南角的铭文，运用法力补全一处关口的符箓便能打开出口，但外面是禁地，风险太大，我没有贸然走那条路。不过禁地有雨，我还记得幻境中也下了雨，便疑心那雨是真的，也就是说，幻境是历史图景和当下之间的桥梁，因为这份线索，我去湖底找寻了可能属于图景中这个时期的法器，发现一份装着能吸附灵气的黑霾的镜奁，打开镜奁，我们就进入那座幻境中的宫殿。我不知道那个幻境是为什么建造的，但是应该不是为了关押任何人，要出去简单得紧，只消用法术照亮宫殿，将黑夜扭转为白昼，幻境会自动消失，我们便走出来了。”
伊丝达略去了强行用灵力轰开符箓后却看见禁地的建筑时的进退维谷；在数十个功效不一的法术镜奁中挑中通往来路的幻境前的错误、冒进与越滚越大的疑惑；进入黄昏塔造出的图景后再次失去来自灵核的外生灵力，原形毕露后的眩晕与彷徨，说得很简单。
但即使如此，听见“只需用法术照亮宫殿便能回到图景中”，艾达心中先是生出一阵恍然大悟，接着便是一点心虚。她飞快地指向黄昏塔：“我们恐怕只能从那里回去。”
伊丝达点点头，她把禁地当成了最后的选择，时间不多了，两个人都朝着那里跑去。越过庆典的人群时，艾达不又自主地回望了一眼花车靠后的位置，那骑在骏马上的少女似乎有所感应，竟然低头遥遥向她看去，她们短暂地对视了一眼，然后艾达就跑远了，不知怎的，她心中的震撼不亚于看见烛龙补完自己的灵台。
完整、清晰而且丰富的灵台使得艾达可以洞察大多数法术背后的路径，但她自身的阅历实在有限，哪怕把路径摆在她面前，看不见开端，她也没有办法抵达法术本应抵达的终点。
所以哪怕察觉到那位明黄色质孙服的少女是图景中极为突兀的存在，艾达却仍然不能明白她到底代表着什么。
但是，一切法术形成的路径，如今都清晰地出现在艾达的灵台之上，来时她尚不明白为什么她们无法离开黄昏塔，如今却清晰可见了。
艾达边跑边向伊丝达解释：“来时你给了我一个稳定空间的阵法，是为了确保假如你的构想成立，我能够察觉到你的到来并且打开门让你进来。但是，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千相图中的黄昏塔仍然是千相图中的三千世界的尽头，所以当我们使用那个阵法，千相图就把我们带到了千相图中最稳定的那个世界，也就是庆典这里。”
伊丝达皱起眉头：“所以，这里不是黄昏塔内，而是千相图其中一层？”
艾达摇头：“我看不出来，”千相图和黄昏馆都有着极为复杂的法术，艾达对高深的空间法术了解太少，一时还不能弄懂，“但是，这里极为特殊，它经过幻境通向外面，有真实作为支撑，而禁地又是少有人去的地方。我猜，这就是它尤其稳定的原因。”
伊丝达若有所思：“如果你的想法是对的，藏书阁制造空间，而黄昏塔将不同的空间汇合到一起，黄昏塔一定是比藏书阁更为稳定的结构，因此，圆塔仍是黄昏塔的可能性很高。”
艾达点点头：“对，所以我们应该能依靠圆塔抵达千相图中的任意一层，既然与外界接触的图景最稳定，那千相图的第一层，那个圆厅阅览室应该是第二稳定的。”
“但是，我们怎么才能去到那里？”伊丝达越想越觉得糟糕，她无法倒转已经施下的阵法。
艾达却回头冲她挤挤眼睛：“我们还用你那个阵法，只是要做些修改。”稳定空间的阵法在艾达已经掌握过的阵法之列，她可以借助完整的灵台对它进行修改，让它指向第二稳定的空间，如果那里不是圆厅阅览室，那么她就再在原来的阵法的基础上稍作修改，理论上，这个阵法可以帮助她们指出所有与外界相通的夹层，而圆厅阅览室必在其间。
艾达在贝叶型的大门上演算起来，修改法术路径比她以为的更加耗费精力和集中力，时间一点点过去，当最后一指落下时，汗水已经浸湿了艾达的衣衫。她强撑着为伊丝达拉开了门，她们先后走了进去。
黄昏塔的内部轰然作响，粉尘回到了剥脱的石壁上，金色的摇铃消失不见，一息之后，一切抖动戛然而止，她们回到了来时的黄昏塔中。
这一次，伊丝达率先走出贝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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