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掩埋

    大家觉得是姑息，可太子哪里是姑息的性子，极力反驳道：“儿臣哪里顶撞了他！儿臣只说妹妹们的先生未曾责打过她们，儿臣身为太子，孔颖达却是大臣，如何能教他打我？这便能算作是顶撞？主子跟奴才说理也算是顶撞？”

    太子这话说的咄咄逼人，大家原本只是寒着脸，仿佛不悦，直到听见“奴才”二字，盛怒之态涌上眉头，伸手就狠狠给了太子一个耳光，斥道：“大胆！”

    这一耳光不禁让我想起十几年前刘公公给我的耳光，这些年，大家从秦王至帝位，我都不曾见过他抽人耳光，谁知头一次破禁，竟是打在太子脸上。

    大家说道：“朕教导你多年，为你煞费苦心，看看教得你嘴里冒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说自己的先生是奴才，你可还讲半分德行？你倒有脸提妹妹们，你再拿妹妹说话，朕都要羞煞了！见你被孔爱卿责打，朕本不愿提起，谁知你变本加厉，如此不顾太子颜面，来人，端上来！”

    一个随侍上前来，跪在太子和大家面前，手里举着一只托盘，托盘上覆着白布。太子双手捂着脸，泪眼汪汪的，又是惊恐又是疑惑的看着大家。大家手一抬，掀开了那白布，白布下卧着一只面目狰狞的死猫。

    太子惊叫了一声，我也差点出声。

    那死猫，正是从小就伴在太子膝下的团球。

    纷娘自大家掌太子的嘴时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看见团球的死状，两行眼泪像流水似的便滴滴答答的下来了。大家指着团球，道：“你九妹妹兕子生来患有心疾，这你晓得吧？她最惧怕的便是狸奴，这你也晓得吧？你养这畜生，朕不拦你，如今你教它跑出了东宫，钻进了兕子的寝宫，若非宫娥及时瞧见，棒杀了这畜生，还不知要生出多大的祸端！你若还有半点良心，自应领了责罚，到你妹妹那儿去请罪！”

    说罢，大家龙袖一甩，转头就出了丽正殿，珍珠帘叶被重重的摔在墙上，一阵噼啪乱响。

    我动了动胳膊，小黄门和殿内的宫娥一应退了下去，最后一个还带上了门。空荡荡的丽正殿内只剩下我，太子，纷娘三人。

    还有团球的尸体。

    太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纷娘红着眼睛想去抱他，他却一把推开纷娘，身子往前一倾，竟从榻上滚了下来，摔在地上。太子把团球抱在怀里，含糊不清的喊了好几声它的名字，之后哭的越发厉害，我和纷娘什么也做不了，只那样守着，守着他哭，直到太子哭的累极了，昏睡过去。

    我悄无声息的把太子抱上榻，纷娘把团球从他怀里取出来，他搂的很紧，纷娘费了好大劲才弄成，之后便去外面寻了两个妥当人，交代将团球好生安葬了。

    殿内只剩下我和太子。我给太子掖好被子，太子醒过来，眨着眼睛，问我：“团球呢？”

    我说：“纷娘差人埋去了。”

    太子点点头，说：“它跟着本宫可怜了。”

    我说：“这是意外，再说九公主也无恙，殿下不比太过自责。”

    太子没理我，只是望着天花板。许久，突然问我：“阿耶是不是不喜欢我？”

    我惊了一惊，轻声安慰他：“怎么会。”

    太子却仿佛更低落了。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说：“你出去吧，本宫乏了。”

    我缓缓起身，缓缓出殿，又缓缓关上了门。我靠在丽正殿的大门上，抬起头，却见今日的月亮让阴云遮去了大半，月色不大好了。

    我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竟感到鼻子有些酸。

    之后不久，纷娘出宫归家，太子早已过了吃奶的年纪，纷娘出宫，不过是早晚的事。太子碍于身份不能相送，只远远看着，目送纷娘随同一众宫女离去，他问我：“纷娘为什么走？”

    我说：“到了时候，自然要出去。”

    太子看起来郁郁寡欢，他问：“那我什么时候出去？”

    我笑着，“殿下是太子，千秋之后是天子，永远都不必出去的。”

    那时我只觉得太子天真烂漫，却没意识到，或许从那时起，他就注定不属于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