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人
通勤码头位处一〇一二最底层，是一〇一二里唯一没启用标准重力，而是维持微重力环境的舱体。在这里，飘着比站着舒服。
虹正是如此。
她悬浮平躺在中心堆栈台的临停泊位旁，无聊地扫看四周飘来飞去的人影。
个人终端震动了两下，虹立时翻腕展开全息屏。
“哦，是配给舰靠港了。”虹嘀咕着看一眼左侧的通勤码头出入口，翻身站立。无意义的悬空平躺到此为止。
开等吧，虹默念着轻抬右脚跟，工服靴即时解开靴底微纤维结构对地板的黏附力。抬脚动作带着右腿缓缓上抬，她借势绷直右腿，保持着匀速，抬至水平位，再踩回地板换左脚。
这无聊方式可消耗些无聊的等待，顺便帮她粗略计时——新人下舰所需的时间。
左脚也踩回地面后，虹开始了她的正式游戏：左手背到腰后，用右手拨弄一个从衣兜掏出，飘浮于身前的黑色手环。那是一个全新的个人终端，似金属般坚韧，又柔软得像一片薄膜。她会在手环行将飘远时，用右手小指勾回它，再重复游戏。
以往，她会在玩耍上五次后，便看看码头出入口。出入口永久指向港坞与小行星带，呈淡淡的银橘色。她若没发现其中有飞速前来的黑点，就再玩耍一遍，再看。如此反复，直至新人所乘通勤艇驶入通勤码头——站内唯一停靠通勤艇的地方。
今天，虹刚开始第四次玩耍时，一大片银色反光突从出入口外闯入。
这么快！？虹暗暗吃了一惊。
她一把将新手环揣回衣兜，静看独返的通勤艇徐徐打横，将略显瘦长的椭形艇身悬停入临停泊位。
位于艇艏边的艇门开启，虹很快看见那名手抓出口边缘，探身向外扫望的女孩。虹依着资料简单比对：灰青色工服，是“植物培育专职”无误，这将是全站唯一的服色。
女孩探出更多身子。
虹打量起这名刚成年，便达成专职考核的女孩。
忽然，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入她心头，又眨眼即逝，也一瞬激活了医师的专职本能。虹立时思考这股模糊认知的成因。
像在哪里见过？不是看过资料的缘故，虹心想。但还来不及细想，她的注意力便让女孩投来的目光吸了过去。
那是一双可谓极生动的眼睛：墨绿的颜色明澈透亮，瞳中流光透出好奇，又隐含拘谨。但一眨眼，好奇与拘谨融合成一种自信，仿佛是她瞬间找到自己憧憬的未来。至于那头束入兜帽的黑发，嫩白小脸上轮廓明晰的五官，还有工服紧缚的健康身段，全像是为陪伴那双眼睛度过余生的随附品。
虹不自觉地朝那双眼睛笑了笑。
女孩主动离开艇门，朝她飘，或该说是胡乱控着姿态调整器飞过来。
女孩在工服上胡乱闪烁的幽蓝电火中，晃晃悠悠地打转，越飘越高，并在不停努力的调整中兴奋地笑起来。
虹浅笑着盯住女孩，没上前扶助，也没出声劝阻。她观察起女孩神态，做下第一个判断：有足够勇气，是想独力过来找我。她也明白了为何今天才玩耍手环四次。对于一名从据点星培训基地登舰即休眠，头次进入太空的女孩来说，胆量很不错。
虹由着女孩感受微重力所给予的快乐，待女孩身处高度和距离将脱出安全可控范围，才轻提靴跟解除黏附，准备蹬踏地板蹿飞过去。
两名身着浅灰色工服的年轻人先飞至女孩身旁。唯一的工服颜色果然显眼。
虹微微一笑，蹬地蹿起。她看着他们一左一右地帮女孩稳住身姿，又很快听清女孩清甜的声音，“……我刚入站，该找谁——”
“我。”虹温和答着，飞到他们身前停住。
女孩猛看过来，面露惊喜。两名年轻人也像是明白了缘由。其中一人问到，“今天的新人？”
“嗯。”
两名年轻人顿有些兴奋，一边粗略打量女孩，一边轻轻将女孩推过来。另一人问到，“她说她叫旋，是哪种字？”
虹记得女孩资料里的名字。
“和我一样是古中文字，一会儿会录入通讯录。”虹说着，伸出双手抓住女孩双臂，帮女孩控稳身体。女孩却似没听见她回答，用难掩兴奋的颤声对她说，“璇，古中文字，说一种石头的字。”
虹忍不住笑道：“我看过你资料，我叫虹，水雾折反光线产生的那东西，你等接入通讯录再去认。”虹看着璇点头，握紧璇的双臂略沉双肩，两个电推喷嘴快速移上肩头，喷闪出幽弱蓝火。
两名年轻人见她要带璇落地，忙与她俩道别，飞离。
虹听着欢快的交谈声远离，继续对璇说道：“我是浮空一〇一二站内首班医师，你的入站接收人。”璇使劲点了点头，眼睛再没从她身上移开。直至两人落地，站稳，虹仍觉对面那双忽闪的眼睛似有很多话想说。
“一会儿说。”虹微笑着阻住正欲开口的璇，握起璇微颤的左手腕，摸出全新的个人终端套戴上去。
“它是你的空间站个人终端，佩戴时会有一阵轻微酥麻感，是与神经触入时的小反应，不用紧张。”虹一边解说，一边轻滑腕带表面。个人终端在手指滑过半圈后开始收缩，裹住腕骨下方一指的位置。紧接着，虹确认璇的左手手指各自完成了两次抽动，才松开握住手腕的手，朝一直保持安静的璇说：“好了，基础配对完成，它将永远陪着你。”
璇一下子瞪大了眼，把右手伸向腕带。
虹挡下那只好奇的手，说，“先别擅动它，勤务组会有人在你回生活舱后过去，指导你使用，还要为你配对耳廓麦。”虹说着，侧过头，让璇看了看她耳背后面。那里贴覆着一块仅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软片。
璇不好意思的嗯嗯两声，收了手。但她的好奇心似乎依旧旺盛，她小心翼翼地来回翻转手腕，像在研究与腕部完全契合的个人终端。
这次，虹不再阻止，只静立一旁观察璇的举止。
突然，璇轻声问道：“虹，我……属于浮空一〇一二了吗？”
这问题让虹一愣，她还是头次听见新人问这问题。一转念，虹又觉这话也许正是璇含在眼中的问题。她笑着眨下眼，道：“大家习惯直呼它一〇一二。它对你来说仅差一步，设立你的专职岗。”
璇略感失落地抿下嘴。仅片刻，她又脱口说出一句含义不明但饱含肯定的话语。
“像朵金红色花苞，我属于这儿。”璇笑说着看了过来。
金红色花苞？虹不理解。她与那双墨绿眼睛对视一阵，恍然问道：“你是说一〇一二的外形？”
“嗯！”璇使劲点点头，又朝着顶板高高抬起左手，“我该属于这里。”她迎着明亮柔和的灯光再度打量起个人终端。
虹瞧着璇的兴奋，忽想起自己初入站的模样，和璇相比，她算是冷静的那种。虹笑了，更多记忆也随之浮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虹感到心脏猛抽了一下。她不由地深吸一口气，暗自嘀咕：它像颗不肯停跳的心……
一声小小困惑窜入耳中，“啊？”
虹定住神，见璇正侧头看她，像是听见了什么。
“怎么？”虹问着，捋了一下鬓发。我说话了？她想。
璇眨下眼，笑着摇摇头，说，“听错了。”她又看回仍然高举的个人终端。
虹不再多问，翻起左腕看眼时计。新一天班期的首班快开启了。她按下对面高举的胳膊，柔声道，“现在先跟我一起去医疗室，体检，能让你好奇的事还很多。”
“体检完就设好专职岗吗？我可以马上开始工作——”
“得先适应这里的生活，比如，熟练使用姿态调整器，而不是像刚才那样胡飞。”
璇一下子低头，像是瞧了瞧工服前侧那几个电推喷嘴。它们停得乱七八糟。璇咬住上唇，悄声笑起来。
虹看出璇的尴尬，说：“来，先教你快解靴底黏附功能的小窍门，省得去按靴帮按钮。”
尴尬的笑容一瞬散去，墨绿瞳中又闪出兴奋的光。
虹教着璇轻抬脚跟，解除靴底黏附，而后牵牢璇的左手，陪璇一同缓缓飘起，再把璇拉至身侧。她驱动姿态调整器，飞向正对中心堆栈台的方形通道口。
刚飞出不远，又再好奇张望的璇发出一声惊叹，像是看见了什么。
虹没听见璇发问，也便不多话。现在，接收检查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精神评估——已完成。
勇于尝试，专注，好奇心旺盛，期待尽快工作，状态不错。
虹默念一遍总结，再一次轻展双肩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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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克发来视讯请求时，冬下意识知道接收工作已结束。他瞄一眼时计，却见指针还未进入首班期。
冬挠挠下巴，扭头看向港坞。
一圈实施着逆向推进作业的动能粒子束光环，绕在配给舰舰身前部，散出淡淡白光，将港坞外廓也照亮了些。缓缓倒退的舰尾已披上红巨星的光芒。配给舰正在离去。
冬心下不解：提前结束？我居然估错时间？
冬接通视讯，就见布朗克穿着他的亮黄色工服，靠着通勤艇座椅椅背，把那张淡然脸端正地摆在视频正中。
布朗克淡淡道：“结束。植物培育专用的工作舱室没送来，省了事，其他事归你。”说完，布朗克挂断视讯。
冬直视视讯消失的位置，回味刚听见的状况。
工作舱没送？要不问问他详情？冬心想。忽地，他又觉没意义。配给舰每三十个标准日来一次，从不少卸货。他回望远去的配给舰，长呼一口气，嘟哝道：“工作舱室会是另行派送？但以前没这样，也没收到通知……”
不过，这事眨眼便不重要了。新人已到，工作舱室必定会送达的。
冬转而为这情况心生片刻快乐——工服可以换回常态了。没有工作舱室，便不能为新人设立专职岗，也意味着今天不用面见新人。
这时，虹传来新人的体检报告。略去过于专业的内容，总结部分一目了然：一切正常。
冬打开那份读过数次的璇的资料，准备将体检报告附入。资料内的随附视频又自动播放起来。
冬瞧着璇的活泼模样，再一次心感莫名其妙：璇的举止仿佛会牵动他的关注。这感觉也是他对派遣令产生困惑的原因之一。
我怎会在不知她工作能力情况下，对她倾斜关注？冬心想，何况我和虹是“繁育计划”的绑定对象，按常态，谁会对唯一相互认定之外的异性产生过多关注？
冬又瞧一阵视频，不解地抠了抠胡茬。他试着念了声新人名字，“璇。”那份莫名其妙的感受却随之消失，像是卸走了心中某种缓缓蓄积的力量。
冬摇了摇头，将体检报告附入璇的资料，继而向人力调度总部发去关于工作舱室的问询函。配给舰漏载舱室这种大件货，实在让人不可想象。
问询函发送结束的提示很快弹入桌上的全息屏。
冬随手关掉提示，寻思到：讯息往返传递差不多需五个标准日，也许这次确是头一次分批配送，工作舱室会比回函先抵站。
冬揉了揉眼提神，那身令人难受的工服样式窜进脑子里。抵站那天别又是我坐这儿，他心想着哼一声，看向窗外身形渐宽的小行星带，“别让我又换装就行，太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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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入站第五天，冬回味着昨天专职班的快乐，坐入办公室的椅子，扭动屁股调整始终不舒服的坐姿。今天对他来说又无快乐可言，尤其是在璇的工作舱还没抵站的情况下。
璇的工作舱一直没动静，不会今天到吧？冬想着，朝跃迁信标的大致位置望去。
繁星衬着银橘色的弧角点缀深空，偶有几颗微微闪动。
不经意的，冬想起前四天的新人适应期简报。
璇入站当天便开始练习姿态调整器，但新人适应期的权限限制，使她只能于每天首班期（尾班休息期），借通道内人员稀少，在身份允许的范围内东逛西晃地练习。不过，旺盛的好奇心与充足的胆量还是令她飞速进步。
适应期简报由虹提交，而虹在璇入站第三天，讲述璇情况时的样子也浮入冬的脑海。
一号观景室里，虹坐在他旁边，望着银橘色的小行星带又愁又笑地说：“她学飞行技巧挺快，但总是休息期找我询问细节，而不是去找勤务组问。总部什么时候能给新人加个培训课程，预先教教他们怎么飞。”
冬记得，他当时忍不住哼哧一笑，暗叹医师不易。
回想完这些，冬不再徒劳地调整屁股，径直取出文档器放进读档槽，准备同步终端。
办公终端突然弹出一条底色猩红的信息提示，急速闪烁。
“紧急事务？”冬不禁瞟一眼发信人，来自据点星人力调度总部。
冬顿感头皮发麻，回复函不会用这种格式。
“工作舱室还没送来，又加什么事？”
冬不由自主地说着，一口灌下缓和剂。甘苦相济的哽喉感陡然升起，压制着内心烦躁，也试图将他拽入沉默。冬强行顶住药剂反应，快速展开信息。
他看完第一遍，愣上半晌，又逐字默读第二遍：
浮空一〇一二，调度总部谨在此向你方表示歉意。
你方身处矿业小行星带，并无潜在性的，可适宜种植实验的矮行星星体。但因受不明情况影响，系统将你方误纳入“异星环境植物培育计划”。向你方加派无关专职人员为一次错误派遣，现已更正系统。
望知。
冬读完，重重地靠上椅背，转向景观窗。窗外，小行星带仍在徐徐攀入黑幕，尽心展露它银橘色的躯体。他对着小行星带沉声低语：“错误派遣，那名新人是一次错误派遣，你的身上不会‘种植物’……”
冬猛然站起，冲着小行星带挥臂嘶吼：“你敢相信吗！他们又错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下一个瞬间，一阵剧烈的咳喘将回荡的嘶吼扯得支离破碎。
虹正是如此。
她悬浮平躺在中心堆栈台的临停泊位旁，无聊地扫看四周飘来飞去的人影。
个人终端震动了两下，虹立时翻腕展开全息屏。
“哦，是配给舰靠港了。”虹嘀咕着看一眼左侧的通勤码头出入口，翻身站立。无意义的悬空平躺到此为止。
开等吧，虹默念着轻抬右脚跟，工服靴即时解开靴底微纤维结构对地板的黏附力。抬脚动作带着右腿缓缓上抬，她借势绷直右腿，保持着匀速，抬至水平位，再踩回地板换左脚。
这无聊方式可消耗些无聊的等待，顺便帮她粗略计时——新人下舰所需的时间。
左脚也踩回地面后，虹开始了她的正式游戏：左手背到腰后，用右手拨弄一个从衣兜掏出，飘浮于身前的黑色手环。那是一个全新的个人终端，似金属般坚韧，又柔软得像一片薄膜。她会在手环行将飘远时，用右手小指勾回它，再重复游戏。
以往，她会在玩耍上五次后，便看看码头出入口。出入口永久指向港坞与小行星带，呈淡淡的银橘色。她若没发现其中有飞速前来的黑点，就再玩耍一遍，再看。如此反复，直至新人所乘通勤艇驶入通勤码头——站内唯一停靠通勤艇的地方。
今天，虹刚开始第四次玩耍时，一大片银色反光突从出入口外闯入。
这么快！？虹暗暗吃了一惊。
她一把将新手环揣回衣兜，静看独返的通勤艇徐徐打横，将略显瘦长的椭形艇身悬停入临停泊位。
位于艇艏边的艇门开启，虹很快看见那名手抓出口边缘，探身向外扫望的女孩。虹依着资料简单比对：灰青色工服，是“植物培育专职”无误，这将是全站唯一的服色。
女孩探出更多身子。
虹打量起这名刚成年，便达成专职考核的女孩。
忽然，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入她心头，又眨眼即逝，也一瞬激活了医师的专职本能。虹立时思考这股模糊认知的成因。
像在哪里见过？不是看过资料的缘故，虹心想。但还来不及细想，她的注意力便让女孩投来的目光吸了过去。
那是一双可谓极生动的眼睛：墨绿的颜色明澈透亮，瞳中流光透出好奇，又隐含拘谨。但一眨眼，好奇与拘谨融合成一种自信，仿佛是她瞬间找到自己憧憬的未来。至于那头束入兜帽的黑发，嫩白小脸上轮廓明晰的五官，还有工服紧缚的健康身段，全像是为陪伴那双眼睛度过余生的随附品。
虹不自觉地朝那双眼睛笑了笑。
女孩主动离开艇门，朝她飘，或该说是胡乱控着姿态调整器飞过来。
女孩在工服上胡乱闪烁的幽蓝电火中，晃晃悠悠地打转，越飘越高，并在不停努力的调整中兴奋地笑起来。
虹浅笑着盯住女孩，没上前扶助，也没出声劝阻。她观察起女孩神态，做下第一个判断：有足够勇气，是想独力过来找我。她也明白了为何今天才玩耍手环四次。对于一名从据点星培训基地登舰即休眠，头次进入太空的女孩来说，胆量很不错。
虹由着女孩感受微重力所给予的快乐，待女孩身处高度和距离将脱出安全可控范围，才轻提靴跟解除黏附，准备蹬踏地板蹿飞过去。
两名身着浅灰色工服的年轻人先飞至女孩身旁。唯一的工服颜色果然显眼。
虹微微一笑，蹬地蹿起。她看着他们一左一右地帮女孩稳住身姿，又很快听清女孩清甜的声音，“……我刚入站，该找谁——”
“我。”虹温和答着，飞到他们身前停住。
女孩猛看过来，面露惊喜。两名年轻人也像是明白了缘由。其中一人问到，“今天的新人？”
“嗯。”
两名年轻人顿有些兴奋，一边粗略打量女孩，一边轻轻将女孩推过来。另一人问到，“她说她叫旋，是哪种字？”
虹记得女孩资料里的名字。
“和我一样是古中文字，一会儿会录入通讯录。”虹说着，伸出双手抓住女孩双臂，帮女孩控稳身体。女孩却似没听见她回答，用难掩兴奋的颤声对她说，“璇，古中文字，说一种石头的字。”
虹忍不住笑道：“我看过你资料，我叫虹，水雾折反光线产生的那东西，你等接入通讯录再去认。”虹看着璇点头，握紧璇的双臂略沉双肩，两个电推喷嘴快速移上肩头，喷闪出幽弱蓝火。
两名年轻人见她要带璇落地，忙与她俩道别，飞离。
虹听着欢快的交谈声远离，继续对璇说道：“我是浮空一〇一二站内首班医师，你的入站接收人。”璇使劲点了点头，眼睛再没从她身上移开。直至两人落地，站稳，虹仍觉对面那双忽闪的眼睛似有很多话想说。
“一会儿说。”虹微笑着阻住正欲开口的璇，握起璇微颤的左手腕，摸出全新的个人终端套戴上去。
“它是你的空间站个人终端，佩戴时会有一阵轻微酥麻感，是与神经触入时的小反应，不用紧张。”虹一边解说，一边轻滑腕带表面。个人终端在手指滑过半圈后开始收缩，裹住腕骨下方一指的位置。紧接着，虹确认璇的左手手指各自完成了两次抽动，才松开握住手腕的手，朝一直保持安静的璇说：“好了，基础配对完成，它将永远陪着你。”
璇一下子瞪大了眼，把右手伸向腕带。
虹挡下那只好奇的手，说，“先别擅动它，勤务组会有人在你回生活舱后过去，指导你使用，还要为你配对耳廓麦。”虹说着，侧过头，让璇看了看她耳背后面。那里贴覆着一块仅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软片。
璇不好意思的嗯嗯两声，收了手。但她的好奇心似乎依旧旺盛，她小心翼翼地来回翻转手腕，像在研究与腕部完全契合的个人终端。
这次，虹不再阻止，只静立一旁观察璇的举止。
突然，璇轻声问道：“虹，我……属于浮空一〇一二了吗？”
这问题让虹一愣，她还是头次听见新人问这问题。一转念，虹又觉这话也许正是璇含在眼中的问题。她笑着眨下眼，道：“大家习惯直呼它一〇一二。它对你来说仅差一步，设立你的专职岗。”
璇略感失落地抿下嘴。仅片刻，她又脱口说出一句含义不明但饱含肯定的话语。
“像朵金红色花苞，我属于这儿。”璇笑说着看了过来。
金红色花苞？虹不理解。她与那双墨绿眼睛对视一阵，恍然问道：“你是说一〇一二的外形？”
“嗯！”璇使劲点点头，又朝着顶板高高抬起左手，“我该属于这里。”她迎着明亮柔和的灯光再度打量起个人终端。
虹瞧着璇的兴奋，忽想起自己初入站的模样，和璇相比，她算是冷静的那种。虹笑了，更多记忆也随之浮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虹感到心脏猛抽了一下。她不由地深吸一口气，暗自嘀咕：它像颗不肯停跳的心……
一声小小困惑窜入耳中，“啊？”
虹定住神，见璇正侧头看她，像是听见了什么。
“怎么？”虹问着，捋了一下鬓发。我说话了？她想。
璇眨下眼，笑着摇摇头，说，“听错了。”她又看回仍然高举的个人终端。
虹不再多问，翻起左腕看眼时计。新一天班期的首班快开启了。她按下对面高举的胳膊，柔声道，“现在先跟我一起去医疗室，体检，能让你好奇的事还很多。”
“体检完就设好专职岗吗？我可以马上开始工作——”
“得先适应这里的生活，比如，熟练使用姿态调整器，而不是像刚才那样胡飞。”
璇一下子低头，像是瞧了瞧工服前侧那几个电推喷嘴。它们停得乱七八糟。璇咬住上唇，悄声笑起来。
虹看出璇的尴尬，说：“来，先教你快解靴底黏附功能的小窍门，省得去按靴帮按钮。”
尴尬的笑容一瞬散去，墨绿瞳中又闪出兴奋的光。
虹教着璇轻抬脚跟，解除靴底黏附，而后牵牢璇的左手，陪璇一同缓缓飘起，再把璇拉至身侧。她驱动姿态调整器，飞向正对中心堆栈台的方形通道口。
刚飞出不远，又再好奇张望的璇发出一声惊叹，像是看见了什么。
虹没听见璇发问，也便不多话。现在，接收检查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精神评估——已完成。
勇于尝试，专注，好奇心旺盛，期待尽快工作，状态不错。
虹默念一遍总结，再一次轻展双肩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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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克发来视讯请求时，冬下意识知道接收工作已结束。他瞄一眼时计，却见指针还未进入首班期。
冬挠挠下巴，扭头看向港坞。
一圈实施着逆向推进作业的动能粒子束光环，绕在配给舰舰身前部，散出淡淡白光，将港坞外廓也照亮了些。缓缓倒退的舰尾已披上红巨星的光芒。配给舰正在离去。
冬心下不解：提前结束？我居然估错时间？
冬接通视讯，就见布朗克穿着他的亮黄色工服，靠着通勤艇座椅椅背，把那张淡然脸端正地摆在视频正中。
布朗克淡淡道：“结束。植物培育专用的工作舱室没送来，省了事，其他事归你。”说完，布朗克挂断视讯。
冬直视视讯消失的位置，回味刚听见的状况。
工作舱没送？要不问问他详情？冬心想。忽地，他又觉没意义。配给舰每三十个标准日来一次，从不少卸货。他回望远去的配给舰，长呼一口气，嘟哝道：“工作舱室会是另行派送？但以前没这样，也没收到通知……”
不过，这事眨眼便不重要了。新人已到，工作舱室必定会送达的。
冬转而为这情况心生片刻快乐——工服可以换回常态了。没有工作舱室，便不能为新人设立专职岗，也意味着今天不用面见新人。
这时，虹传来新人的体检报告。略去过于专业的内容，总结部分一目了然：一切正常。
冬打开那份读过数次的璇的资料，准备将体检报告附入。资料内的随附视频又自动播放起来。
冬瞧着璇的活泼模样，再一次心感莫名其妙：璇的举止仿佛会牵动他的关注。这感觉也是他对派遣令产生困惑的原因之一。
我怎会在不知她工作能力情况下，对她倾斜关注？冬心想，何况我和虹是“繁育计划”的绑定对象，按常态，谁会对唯一相互认定之外的异性产生过多关注？
冬又瞧一阵视频，不解地抠了抠胡茬。他试着念了声新人名字，“璇。”那份莫名其妙的感受却随之消失，像是卸走了心中某种缓缓蓄积的力量。
冬摇了摇头，将体检报告附入璇的资料，继而向人力调度总部发去关于工作舱室的问询函。配给舰漏载舱室这种大件货，实在让人不可想象。
问询函发送结束的提示很快弹入桌上的全息屏。
冬随手关掉提示，寻思到：讯息往返传递差不多需五个标准日，也许这次确是头一次分批配送，工作舱室会比回函先抵站。
冬揉了揉眼提神，那身令人难受的工服样式窜进脑子里。抵站那天别又是我坐这儿，他心想着哼一声，看向窗外身形渐宽的小行星带，“别让我又换装就行，太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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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入站第五天，冬回味着昨天专职班的快乐，坐入办公室的椅子，扭动屁股调整始终不舒服的坐姿。今天对他来说又无快乐可言，尤其是在璇的工作舱还没抵站的情况下。
璇的工作舱一直没动静，不会今天到吧？冬想着，朝跃迁信标的大致位置望去。
繁星衬着银橘色的弧角点缀深空，偶有几颗微微闪动。
不经意的，冬想起前四天的新人适应期简报。
璇入站当天便开始练习姿态调整器，但新人适应期的权限限制，使她只能于每天首班期（尾班休息期），借通道内人员稀少，在身份允许的范围内东逛西晃地练习。不过，旺盛的好奇心与充足的胆量还是令她飞速进步。
适应期简报由虹提交，而虹在璇入站第三天，讲述璇情况时的样子也浮入冬的脑海。
一号观景室里，虹坐在他旁边，望着银橘色的小行星带又愁又笑地说：“她学飞行技巧挺快，但总是休息期找我询问细节，而不是去找勤务组问。总部什么时候能给新人加个培训课程，预先教教他们怎么飞。”
冬记得，他当时忍不住哼哧一笑，暗叹医师不易。
回想完这些，冬不再徒劳地调整屁股，径直取出文档器放进读档槽，准备同步终端。
办公终端突然弹出一条底色猩红的信息提示，急速闪烁。
“紧急事务？”冬不禁瞟一眼发信人，来自据点星人力调度总部。
冬顿感头皮发麻，回复函不会用这种格式。
“工作舱室还没送来，又加什么事？”
冬不由自主地说着，一口灌下缓和剂。甘苦相济的哽喉感陡然升起，压制着内心烦躁，也试图将他拽入沉默。冬强行顶住药剂反应，快速展开信息。
他看完第一遍，愣上半晌，又逐字默读第二遍：
浮空一〇一二，调度总部谨在此向你方表示歉意。
你方身处矿业小行星带，并无潜在性的，可适宜种植实验的矮行星星体。但因受不明情况影响，系统将你方误纳入“异星环境植物培育计划”。向你方加派无关专职人员为一次错误派遣，现已更正系统。
望知。
冬读完，重重地靠上椅背，转向景观窗。窗外，小行星带仍在徐徐攀入黑幕，尽心展露它银橘色的躯体。他对着小行星带沉声低语：“错误派遣，那名新人是一次错误派遣，你的身上不会‘种植物’……”
冬猛然站起，冲着小行星带挥臂嘶吼：“你敢相信吗！他们又错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下一个瞬间，一阵剧烈的咳喘将回荡的嘶吼扯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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