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仪式之前
璇独自飞入通勤码头，又在通道口下方不远处停住，看看时计。再过一会儿尾班就要结束了，她环顾起四周。
此时，这个宽大的球形空间比她入站时略显昏暗，位居空间中心的八边形堆栈台上堆着东西，比她入站时显得拥挤。堆栈台外围空间的两层泊位中，上层泊位环停着七艘通勤艇。它们沐浴着淡紫色泊位灯，有如泛射着紫色银光的花瓣。与之平行的下层泊位全是空的。
堆栈台之上，及四周，或远或近地散布着一些照明相对充裕的小区域，其中又有数十名身穿不同颜色工服的人在忙碌。
堆栈台正对出入口的方向，有一小块照明充足的区域没人。它稍稍向前突出，标画着一个白色的三角，正是她入站时下船的地方。那位置的背侧，一艘牵引艇露出收叠方正的船头机械臂，在缓缓倒退，是要停入那里的下层临停泊位。
忽然，璇察觉到一道目光向她投来。她瞧过去，是一名离她不算远的，身穿浅灰工服的小伙子。视线交接刹那，那小伙子立时转头，继续拖运一个视感比他高大三倍的物资箱，像是要拖去堆栈台背侧。
是入站那天帮我的人？她觉得有些相像，目光便随那背影而去。但她很快收回视线，瞧了瞧身上灰青色的工服，再看向那个白色的三角。
是又如何？感谢他当初帮助？聊聊马上开启的施行？她心想着，抽起嘴角哼笑一声。
她倾下身，轻展双肩，飞向她下船的地方。此刻，她不想让显得多余的自己干扰任何人工作，进而显得更多余。更重要一点：那里将只有她一人。
她悬停到临停泊位上的半空中，默默凝视出入口。
暗淡灯光下，稳压幕帘中，浅白的构筑粒子群流动得更加明晰，轻搅那片广阔的银橘色，也搅入那四列纵穿过稳压幕帘的导引灯律动的淡蓝色灯光。与记忆中大片花圃更加相像。
她曾为此惊叹，现下，则更令她沉迷。渐渐地，她感觉神志在被那花圃一点点吸吮，将她引进一个陌生，又莫名熟悉的光彩的世界。那世界拥住她，给予她温和与安宁，宛若已等待她许久。而她，在与它紧紧相连。
“咚——当，咚——当。”两轮轻重不一的敲击声忽传入耳，把璇从那世界里猛拉出来。声音来自堆栈台背侧。她回过神，满腹疑惑地回味那世界。当初牵她前行的晶白背影，却仿佛也出现在搅动的幕帘中。
她看向不由自主抬起的左手，轻轻握了握，喃喃道，“快十六天了，我已经不用被人拖来带去的。”
指缝间透出白色三角的一小部分。
璇瞧着那点白印，默述属于她的流程——施行仪式开启时，你只需站在那里等待宣布施行开始，然后从那里离开，飞出码头，再进入固定在出入口外的你的生活舱室。
只需要站在那儿，然后去我的生活舱……
她想起两个标时之前的事。
三名身穿浅灰工服的勤务组人员带着她的配给，来到她的生活舱，并将配给齐整码放在地上。他们当着她的面逐一清点。就如冬所说，不会多，也不会少。确认无误后，他们陪她离开了生活舱。
当她站在门前听身后舱门闭合时，一名棕色短发的男人递来一条黄底黑杠的药剂袋。
她瞧一眼药袋，是可直接服用的微重力款缓和剂，不属于配发她的通体黄色的常规款。常规款需兑水。她明白这会是谁的安排。
“虹从你原有配给里调换出来的，她希望你一定服下，别和昨天一样。”那男人对她说。
她安静地接过缓和剂，听那男人又道，“喝完四处逛逛，适应期的区域限制已解除了。”说完，他转身与同伴离去。
她扭头死盯舱门框右上的圆形对接灯，灯光已由绿变红了。她记得施行流程中的说明：适应期的区域限制，将在生活舱完成脱离的一刻结束，届时，她虽仍无权进入站内各独立工作舱室，但空间站全数三百二十七个楼层皆对她开放。
一阵细微声响自通道壁外传入，她不禁自语，“四处逛逛……”陡然间，一阵深扎心底的刺痛散布全身。
她知道自己在战颤。她咬紧牙，紧攥药袋，转回头死盯对面墙壁站立。她不让自己在内心刺痛中蜷缩身体。她看了看药剂袋，按照虹曾教过的方式撕开服下。
心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刺痛感，渐随咳喘消散。之后，她左右张望一下无人的通道，随意选了个方向开始游荡。那段时间里，沉寂始终伴随着她——一条条通道或空无一人，或偶有人从旁匆匆飞过，对她视若无睹。
“进了班期，如果路上遇见有人从你面前过却不招呼，别奇怪，他肯定就没注意到你。”她记得虹这样说过，在带她去体检的路上。
璇拉回思绪，攥握一下左手，想寻点被人握住时的感觉，但不管使多大力，手心的空荡感都一直在。
她舒开身体，凝视身下的白色三角。斜着一道，再斜着一道，再一道。它们仿佛已把她框进去，还框进了她的工作舱、齐整的培育盒、种植槽，以及努力打造着一个生机盎然小世界的她自己。
她不觉地轻笑低语，“是我的位置……”
这时候，个人终端震动起来，振幅不大却频次急促。紧接着，通勤码头内灯光大亮。
“是的，一〇一二，我入站时就是这模样。”她心念着翻身仰躺，朝着顶板灯光抬起左手瞧看手腕，又对着记忆中的金红花苞细语，“是这样，没错。”
“我还知道这是进入交班期了，是我来见你的第十六天。”她嘟哝着直立身体，面朝出入口落上泊位。她打算再看一会儿出入口，并铭记那个世界。
一个念头乍起：全员到场……他们会站在旁边把我围住？
她下意识地瞧瞧身后，已有一些身影站在了堆栈台的闲空区域上。
围着站就围着站，能对我有什么影响？她奇怪自己刚才为何起那念头。她重新做回要做的事：关掉姿态调整器，蹲下，坐地，凝神铭记那个吸入自己的世界。
意外的，她发现了一个似方形体的一小部分：它待在出入口外的上方，遮挡了一小片银橘色，还始终静止不动。
她忍不住向旁侧弯身，探头打量。她猜测到：是我的生活舱？
她没见过生活舱外貌，若不是坐到了地上，她也发现不了这物体，但流程说明对生活舱的位置有交代。应该像个乌黑的长方盒子吧？她边观察边想象。很快，她便只默默凝视它。
她，将和它共度十五个标准日。她不知道那将是漫长还是短暂。
此时，这个宽大的球形空间比她入站时略显昏暗，位居空间中心的八边形堆栈台上堆着东西，比她入站时显得拥挤。堆栈台外围空间的两层泊位中，上层泊位环停着七艘通勤艇。它们沐浴着淡紫色泊位灯，有如泛射着紫色银光的花瓣。与之平行的下层泊位全是空的。
堆栈台之上，及四周，或远或近地散布着一些照明相对充裕的小区域，其中又有数十名身穿不同颜色工服的人在忙碌。
堆栈台正对出入口的方向，有一小块照明充足的区域没人。它稍稍向前突出，标画着一个白色的三角，正是她入站时下船的地方。那位置的背侧，一艘牵引艇露出收叠方正的船头机械臂，在缓缓倒退，是要停入那里的下层临停泊位。
忽然，璇察觉到一道目光向她投来。她瞧过去，是一名离她不算远的，身穿浅灰工服的小伙子。视线交接刹那，那小伙子立时转头，继续拖运一个视感比他高大三倍的物资箱，像是要拖去堆栈台背侧。
是入站那天帮我的人？她觉得有些相像，目光便随那背影而去。但她很快收回视线，瞧了瞧身上灰青色的工服，再看向那个白色的三角。
是又如何？感谢他当初帮助？聊聊马上开启的施行？她心想着，抽起嘴角哼笑一声。
她倾下身，轻展双肩，飞向她下船的地方。此刻，她不想让显得多余的自己干扰任何人工作，进而显得更多余。更重要一点：那里将只有她一人。
她悬停到临停泊位上的半空中，默默凝视出入口。
暗淡灯光下，稳压幕帘中，浅白的构筑粒子群流动得更加明晰，轻搅那片广阔的银橘色，也搅入那四列纵穿过稳压幕帘的导引灯律动的淡蓝色灯光。与记忆中大片花圃更加相像。
她曾为此惊叹，现下，则更令她沉迷。渐渐地，她感觉神志在被那花圃一点点吸吮，将她引进一个陌生，又莫名熟悉的光彩的世界。那世界拥住她，给予她温和与安宁，宛若已等待她许久。而她，在与它紧紧相连。
“咚——当，咚——当。”两轮轻重不一的敲击声忽传入耳，把璇从那世界里猛拉出来。声音来自堆栈台背侧。她回过神，满腹疑惑地回味那世界。当初牵她前行的晶白背影，却仿佛也出现在搅动的幕帘中。
她看向不由自主抬起的左手，轻轻握了握，喃喃道，“快十六天了，我已经不用被人拖来带去的。”
指缝间透出白色三角的一小部分。
璇瞧着那点白印，默述属于她的流程——施行仪式开启时，你只需站在那里等待宣布施行开始，然后从那里离开，飞出码头，再进入固定在出入口外的你的生活舱室。
只需要站在那儿，然后去我的生活舱……
她想起两个标时之前的事。
三名身穿浅灰工服的勤务组人员带着她的配给，来到她的生活舱，并将配给齐整码放在地上。他们当着她的面逐一清点。就如冬所说，不会多，也不会少。确认无误后，他们陪她离开了生活舱。
当她站在门前听身后舱门闭合时，一名棕色短发的男人递来一条黄底黑杠的药剂袋。
她瞧一眼药袋，是可直接服用的微重力款缓和剂，不属于配发她的通体黄色的常规款。常规款需兑水。她明白这会是谁的安排。
“虹从你原有配给里调换出来的，她希望你一定服下，别和昨天一样。”那男人对她说。
她安静地接过缓和剂，听那男人又道，“喝完四处逛逛，适应期的区域限制已解除了。”说完，他转身与同伴离去。
她扭头死盯舱门框右上的圆形对接灯，灯光已由绿变红了。她记得施行流程中的说明：适应期的区域限制，将在生活舱完成脱离的一刻结束，届时，她虽仍无权进入站内各独立工作舱室，但空间站全数三百二十七个楼层皆对她开放。
一阵细微声响自通道壁外传入，她不禁自语，“四处逛逛……”陡然间，一阵深扎心底的刺痛散布全身。
她知道自己在战颤。她咬紧牙，紧攥药袋，转回头死盯对面墙壁站立。她不让自己在内心刺痛中蜷缩身体。她看了看药剂袋，按照虹曾教过的方式撕开服下。
心中那股令人窒息的刺痛感，渐随咳喘消散。之后，她左右张望一下无人的通道，随意选了个方向开始游荡。那段时间里，沉寂始终伴随着她——一条条通道或空无一人，或偶有人从旁匆匆飞过，对她视若无睹。
“进了班期，如果路上遇见有人从你面前过却不招呼，别奇怪，他肯定就没注意到你。”她记得虹这样说过，在带她去体检的路上。
璇拉回思绪，攥握一下左手，想寻点被人握住时的感觉，但不管使多大力，手心的空荡感都一直在。
她舒开身体，凝视身下的白色三角。斜着一道，再斜着一道，再一道。它们仿佛已把她框进去，还框进了她的工作舱、齐整的培育盒、种植槽，以及努力打造着一个生机盎然小世界的她自己。
她不觉地轻笑低语，“是我的位置……”
这时候，个人终端震动起来，振幅不大却频次急促。紧接着，通勤码头内灯光大亮。
“是的，一〇一二，我入站时就是这模样。”她心念着翻身仰躺，朝着顶板灯光抬起左手瞧看手腕，又对着记忆中的金红花苞细语，“是这样，没错。”
“我还知道这是进入交班期了，是我来见你的第十六天。”她嘟哝着直立身体，面朝出入口落上泊位。她打算再看一会儿出入口，并铭记那个世界。
一个念头乍起：全员到场……他们会站在旁边把我围住？
她下意识地瞧瞧身后，已有一些身影站在了堆栈台的闲空区域上。
围着站就围着站，能对我有什么影响？她奇怪自己刚才为何起那念头。她重新做回要做的事：关掉姿态调整器，蹲下，坐地，凝神铭记那个吸入自己的世界。
意外的，她发现了一个似方形体的一小部分：它待在出入口外的上方，遮挡了一小片银橘色，还始终静止不动。
她忍不住向旁侧弯身，探头打量。她猜测到：是我的生活舱？
她没见过生活舱外貌，若不是坐到了地上，她也发现不了这物体，但流程说明对生活舱的位置有交代。应该像个乌黑的长方盒子吧？她边观察边想象。很快，她便只默默凝视它。
她，将和它共度十五个标准日。她不知道那将是漫长还是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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