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意志
璇瞧着舱体发呆，几个黑点忽然窜入视野边缘。她斜眼望过去，见黑点排成了一列。过了一小会儿，它们显出反射着示位灯的银色光斑，是通勤艇。这时，她才发觉自己脖子有些发僵。
应该是港坞工作的人回来了？她揉着脖子想。
这功夫，通勤艇们接近了出入口。它们减速，拉开间距，顺次缓慢驶入码头。稳压幕帘随它们荡起一圈圈光痕，把那片幻动的色彩搅得乱七八糟。
璇数着七艘通勤艇全驶向下层泊位之后，后仰脖子，瞧着明亮的顶板拉伸脊背，顺便深深呼吸，细听身后有无声响。四周比她刚来时还安静。
她浅笑下，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所有人到场？全员？刚来那天都比现在热闹。”她低声碎念着，半转过身向后扫看。
只一眼，她定住了。
约百标米外，他们悬停在堆栈台中后部的半空，聚成一个大大的凹陷的半球。虽然男女身高皆仅半头差距，但他们错落挤靠的方式仍使半球近似杂乱。唯一可证明他们有保持规整意图的，是大致按职岗区分成团的工服颜色。其中不少颜色她还不明其岗位。而刚出艇的人群正在向他们聚去，似要填入专为他们预留的空隙。他们保持着沉静，只用点头的方式简单招呼。当流动的色彩静止时，他们散出一股难以明言的压迫感。
这一瞬，璇想离开脚下位置，避开那一张张脸。她慌张地微抬脚跟，另一股更强的意愿却在靴底黏力消失刹那跃起。她踩回地面，再收不回注视半球的眼睛。那半球中本该有一个属于她的位置。
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
璇默念着朝半球缓缓转身。
腿脚感觉无力，她憋气提了提劲。喉间有些发痒，她又清了清嗓子。当她转正身，一面全息大屏投射到她与人群之间。
画面正中，布朗克一脸淡然地直视着她。
璇忍不住想：副站长，布朗克，他表情从没变过？那他们又会是什么表情？璇扫视起布朗克身后。
不同衣色，不同的脸，却全是同样淡然。
“累赘。”——璇仿佛突然听见这两字震响耳畔。她下意识地沉肩，挺直腰背，以迎接那些替她减弱了融入意愿的表情。她更确定自己该做什么。她在一层一层地游荡中告诉过自己：为你，我要完成考验。
布朗克开始宣读施行缘由，淡然的声音从码头的扩音器中传出。
璇觉得布朗克似有一瞬皱过眉头，在宣读到“错误派遣”的时候，但她不太确定。
布朗克宣读完毕，众人自觉地诵念起虹所说的“交流”，却是另一模样——没动作，没气力，语速参差不齐，形同一团噪音，散漫且敷衍。
这也是他们遵循你意志，与你同生的模样，一〇一二？璇昂起头，眯眼望向顶板。她觉得，她似在求证亲见的所有都不过是幻象。但诵念依旧，嘈杂依旧，心中的不适感依旧。璇有些明白虹为何要她一定服用缓和剂。
当诵念完全停下，璇看回人群。布朗克朝着出入口摊开右手。
该宣布施行开始了。
布朗克说出“施”字时，璇弓身跪地，姿态标准。“行”字响起时，她已朗声背诵“交流”中每一句话。布朗克不再出声。
璇在诵念完毕后站起身，看那个半球微起波动。她想以此告知身处人群中的两人：刚才的敷衍我不可接受。这一次，璇也切实确认到布朗克露出一丝惊讶：他张着嘴，连举起的手也忘收回。而后，布朗克快速复归淡然，抿下嘴重新问道，“施行规则你知道，有要求吗？一个。”
彩色的半球霎时平静。
我做了我能做的，璇忽想起冬说的这句话。她毫不犹豫地答道，“标准模式。”
这一回，布朗克再显讶异地挑动了一下眉毛。彩色的半球也再起波动。比前次更明显。
璇突然觉得：这句话也许并不多余？而布朗克爽落的回答证实了她猜想。
“可以。”布朗克说着，朝出入口的方向比出“该你照流程行动”的手势。
“可以？”璇不解地问。布朗克却不答，直视着她再次指了指出入口。
璇抿嘴笑笑，告诉自己：算了，没什么区别。她拉伸一下双臂转向身后，继而提起脚跟解除靴底黏附，蹬地向上飘飞。
当上升高度足够安全，璇悬停半空，用个人终端开启工服腰身左右的两个个体维生防护发生器。
瞬息间，一层粒子构建体忽闪着淡白微光，将她围在正中，塑出一个椭球状的光网。光网距她身形外廓各处皆两个身长。网眼呈三角形，网眼周边的空气则在不住颤动，光网外部的景象也由此变得模糊。紧接着，一层构建得更为紧密的新光网紧邻第一层光网内壁而生，接着，又是一层。如此反复到五层粒子防护叠加完毕，璇已辨不清光网之外任何东西，只可见一片不停颤动的色彩。她再触击操控面板，使全身电推喷嘴从工服外表层蹿至构建体最外层，然后引着构建体慢慢朝她收缩，聚拢。当五层构建体缩压至距她身体各处一臂有余时，喷嘴们停住。维生防护层构建完毕，形成一个层间更紧密，透视度也更明晰的椭球。
璇检查一遍维生系统状况，确认气密压力、辐射防护、体征监测悉数正常。她又微动一下身体，贴覆在构建体外层的喷嘴们随即反应，仍沿着工服表层磁轨滑动——运动系统也正常。她最后查看了一下工服储能分配。动力部分不足五分之一，维生部分不足四分之一。
刚才逛得太久，不能在外面多待会儿了。璇自嘲着，放平身体保持缓行姿态，朝出入口飞去。
维生防护层触入稳压幕帘，激起耀眼白光。流程中并未提及这点。
璇条件反射地试图抬手遮挡，几个电推喷嘴也随她动作朝各自方向加力。稳压层的平衡被打破了。一股强力猛地推动她，使耀眼白光眨眼即逝，将她置入一个斑驳陆离的光环之中。
璇呆看着光环，看它将缥缈的银橘色、成片闪烁的光，连同电推喷嘴们肆意喷洒的星点幽蓝一齐同化，再带着自己飞入黑暗。
“穿越稳压幕帘时别乱动！他们说过！会导致压力差失衡！”璇回过神，责备起自己。但言语无法扭转现状，何况，她还感受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头晕目眩。她只好闭眼保持身体僵直，任由姿态调整器自行介入。
璇直等到头晕目眩感减弱，才尝试着虚开眼，四下扫看。
黑幕之上，双脚之下，一道橘红色光边勾勒出一个巨大的阴影，其内有光点在徐徐平移。头顶上，宽广的小行星带横越而过，静卧在令她咋舌的璀璨之上，朝左方徐徐弯转着，画出一道比任何窗屏所见都更鲜明的，悠远的银橘色弧角。
已经停止乱转了。璇完全睁开眼睛，安静地呼吸。她想就这样沉入那片璀璨里。
放弃？一个声音忽自她意识闪过。
璇茫然四顾，才隐隐觉出那像是自己的念头。她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其实你想放弃？”她问自己，跟着又回答自己，“但你！要活下来！”声量很大，心却在战颤。她无可奈何地翘动一下嘴角。
她转正朝向，打量那巨大的阴影，寻找回去方向。一番寻看，她找见了通勤码头出入口。一个比其他光源大些，方正些，并始终一动不动的地方。所谓的大，也仅有指甲盖大小。
“我究竟被推出多远……”璇看一眼储能残量，已接近红区。她急飞过去。随着距离接近，出入口回到她入站时曾见过的模样——一片浅淡的白色的光，携着四条蓝色光带一齐探入黑暗。
她借着那片光，找到了生活舱位置。
它静卧在那里，像是与阴影融成一体，辨不清完整形状。尽管——它的入口朝外，与一个临时稳压舱对接，亮着灯；数组示位灯安置在目力可及的舱体侧面，顺次循环闪亮；四根呈直角弯折的柱子，立在舱室入口这面的四个角上，与一〇一二之间连着四条颜色幽蓝的光带，而光带有胳膊粗细，平行于舱体。但是，这所有的，各种的光皆没被舱体反射出来。唯有靠近入口一面的舱体边角处，有两个灰暗的像是文字的东西反射出些许光。生活舱是黑色的，或说，像是因它噬掉了所有环绕它的光，才变成了黑色。
应该是长方体的，璇依旧做此猜测。她飞到离生活舱更近的距离，认清了那两个字：璇。
“是我的名。”璇嘀咕着，小心翼翼地抵近临时稳压室。现在，她必须牢记一件提醒事项：在前往临时稳压室时，不可让维生防护层触碰到强磁供能锁固器与定向轨接口之间的幽蓝光带，它们会在接触一瞬将人爆化作尘埃。
璇悬停到临时稳压室的稳压幕帘前，又看向身下那片浅淡灯光。她莫名想到了流程：这里不会有人等我，进不进舱也全凭自己……他们或许已开始工作了，而我的位置在这儿。
璇深吸一口余量不多的氧气，试着稳住陡然战栗的身体。
恰时，一艘通勤艇从出入口穿出，又忽地一下飞走。跟着是第二艘，第三艘……当第七艘通勤艇飞走，出入口洒出的浅淡灯光登时不见踪迹。
璇对着脚下深空眨了眨眼，清一下嗓子，慢慢穿入幕帘。她对一闪而过的耀眼白光说到，“活下来，活下来就行。”
璇进入生活舱，如常般先激活室内照明。舱门关闭同时，也从外部传来一个咔嗒声，是外部自动扣锁的声音。但她错愕地随重力过渡缓缓下落，来不及对这声音做任何反应。
她的眼前，是一片杂乱——床上卧具，原本齐整堆放在地上的给养，全乱七八糟地散落一地。
双脚触地瞬间，璇猛然惊醒，跌撞着扑向满地杂乱。她一下子想不出这情况是为什么，但那片敷衍噪音却仿佛浮响耳畔。她止不住咳嗽几声，再一个一个清点着嘶吼：“一！二！三！四……”
然而，她清点完两遍也没发现错漏。她蹭着地板靠到床尾空区的墙上，抱住蜷起的腿，迷惑地盯住乱糟糟的给养。是移动舱室时倒落的？她想。
舱室内忽响起布朗克的声音。
布朗克淡淡说道：“没人会违背准则，你看见的是重力恢复后状态。”
璇循声抬头，发现位于舱室首尾的两个监看器都正对她。她皱了皱眉头，问道：“重力恢复？”布朗克却没说话了。“什么重力恢复？”她又问一遍，还是没答复。
她瞧回胡乱堆叠在地，不足半人高的给养们。忽然，布朗克挑动的眉毛以及他背后波动的半球，把她的要求提了起来。
“标准模式？！”璇冲监看器大喊，依然无人应答。璇重新看回那堆乱糟糟的给养，脑中浮现出画面：她，独自一人，在这里瞧各种东西飘着、相互对撞着，吃饭，洗漱，睡觉，它们一直飘着，时长，十五个标准日。
她闭上眼，紧抱双腿，抵着墙来回轻晃身体。施行延期那几天，她发现这作法可缓解些心中不适，她能想象自己是一株小小的草，或是别的什么植物。
没过多久，个人终端间断着轻震三下，首班开启了。
璇看一眼离她最近的监看器，开始收拾地上的卧具与给养。
她喃喃自语：“十五个标准日，十五个……”
应该是港坞工作的人回来了？她揉着脖子想。
这功夫，通勤艇们接近了出入口。它们减速，拉开间距，顺次缓慢驶入码头。稳压幕帘随它们荡起一圈圈光痕，把那片幻动的色彩搅得乱七八糟。
璇数着七艘通勤艇全驶向下层泊位之后，后仰脖子，瞧着明亮的顶板拉伸脊背，顺便深深呼吸，细听身后有无声响。四周比她刚来时还安静。
她浅笑下，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所有人到场？全员？刚来那天都比现在热闹。”她低声碎念着，半转过身向后扫看。
只一眼，她定住了。
约百标米外，他们悬停在堆栈台中后部的半空，聚成一个大大的凹陷的半球。虽然男女身高皆仅半头差距，但他们错落挤靠的方式仍使半球近似杂乱。唯一可证明他们有保持规整意图的，是大致按职岗区分成团的工服颜色。其中不少颜色她还不明其岗位。而刚出艇的人群正在向他们聚去，似要填入专为他们预留的空隙。他们保持着沉静，只用点头的方式简单招呼。当流动的色彩静止时，他们散出一股难以明言的压迫感。
这一瞬，璇想离开脚下位置，避开那一张张脸。她慌张地微抬脚跟，另一股更强的意愿却在靴底黏力消失刹那跃起。她踩回地面，再收不回注视半球的眼睛。那半球中本该有一个属于她的位置。
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
璇默念着朝半球缓缓转身。
腿脚感觉无力，她憋气提了提劲。喉间有些发痒，她又清了清嗓子。当她转正身，一面全息大屏投射到她与人群之间。
画面正中，布朗克一脸淡然地直视着她。
璇忍不住想：副站长，布朗克，他表情从没变过？那他们又会是什么表情？璇扫视起布朗克身后。
不同衣色，不同的脸，却全是同样淡然。
“累赘。”——璇仿佛突然听见这两字震响耳畔。她下意识地沉肩，挺直腰背，以迎接那些替她减弱了融入意愿的表情。她更确定自己该做什么。她在一层一层地游荡中告诉过自己：为你，我要完成考验。
布朗克开始宣读施行缘由，淡然的声音从码头的扩音器中传出。
璇觉得布朗克似有一瞬皱过眉头，在宣读到“错误派遣”的时候，但她不太确定。
布朗克宣读完毕，众人自觉地诵念起虹所说的“交流”，却是另一模样——没动作，没气力，语速参差不齐，形同一团噪音，散漫且敷衍。
这也是他们遵循你意志，与你同生的模样，一〇一二？璇昂起头，眯眼望向顶板。她觉得，她似在求证亲见的所有都不过是幻象。但诵念依旧，嘈杂依旧，心中的不适感依旧。璇有些明白虹为何要她一定服用缓和剂。
当诵念完全停下，璇看回人群。布朗克朝着出入口摊开右手。
该宣布施行开始了。
布朗克说出“施”字时，璇弓身跪地，姿态标准。“行”字响起时，她已朗声背诵“交流”中每一句话。布朗克不再出声。
璇在诵念完毕后站起身，看那个半球微起波动。她想以此告知身处人群中的两人：刚才的敷衍我不可接受。这一次，璇也切实确认到布朗克露出一丝惊讶：他张着嘴，连举起的手也忘收回。而后，布朗克快速复归淡然，抿下嘴重新问道，“施行规则你知道，有要求吗？一个。”
彩色的半球霎时平静。
我做了我能做的，璇忽想起冬说的这句话。她毫不犹豫地答道，“标准模式。”
这一回，布朗克再显讶异地挑动了一下眉毛。彩色的半球也再起波动。比前次更明显。
璇突然觉得：这句话也许并不多余？而布朗克爽落的回答证实了她猜想。
“可以。”布朗克说着，朝出入口的方向比出“该你照流程行动”的手势。
“可以？”璇不解地问。布朗克却不答，直视着她再次指了指出入口。
璇抿嘴笑笑，告诉自己：算了，没什么区别。她拉伸一下双臂转向身后，继而提起脚跟解除靴底黏附，蹬地向上飘飞。
当上升高度足够安全，璇悬停半空，用个人终端开启工服腰身左右的两个个体维生防护发生器。
瞬息间，一层粒子构建体忽闪着淡白微光，将她围在正中，塑出一个椭球状的光网。光网距她身形外廓各处皆两个身长。网眼呈三角形，网眼周边的空气则在不住颤动，光网外部的景象也由此变得模糊。紧接着，一层构建得更为紧密的新光网紧邻第一层光网内壁而生，接着，又是一层。如此反复到五层粒子防护叠加完毕，璇已辨不清光网之外任何东西，只可见一片不停颤动的色彩。她再触击操控面板，使全身电推喷嘴从工服外表层蹿至构建体最外层，然后引着构建体慢慢朝她收缩，聚拢。当五层构建体缩压至距她身体各处一臂有余时，喷嘴们停住。维生防护层构建完毕，形成一个层间更紧密，透视度也更明晰的椭球。
璇检查一遍维生系统状况，确认气密压力、辐射防护、体征监测悉数正常。她又微动一下身体，贴覆在构建体外层的喷嘴们随即反应，仍沿着工服表层磁轨滑动——运动系统也正常。她最后查看了一下工服储能分配。动力部分不足五分之一，维生部分不足四分之一。
刚才逛得太久，不能在外面多待会儿了。璇自嘲着，放平身体保持缓行姿态，朝出入口飞去。
维生防护层触入稳压幕帘，激起耀眼白光。流程中并未提及这点。
璇条件反射地试图抬手遮挡，几个电推喷嘴也随她动作朝各自方向加力。稳压层的平衡被打破了。一股强力猛地推动她，使耀眼白光眨眼即逝，将她置入一个斑驳陆离的光环之中。
璇呆看着光环，看它将缥缈的银橘色、成片闪烁的光，连同电推喷嘴们肆意喷洒的星点幽蓝一齐同化，再带着自己飞入黑暗。
“穿越稳压幕帘时别乱动！他们说过！会导致压力差失衡！”璇回过神，责备起自己。但言语无法扭转现状，何况，她还感受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头晕目眩。她只好闭眼保持身体僵直，任由姿态调整器自行介入。
璇直等到头晕目眩感减弱，才尝试着虚开眼，四下扫看。
黑幕之上，双脚之下，一道橘红色光边勾勒出一个巨大的阴影，其内有光点在徐徐平移。头顶上，宽广的小行星带横越而过，静卧在令她咋舌的璀璨之上，朝左方徐徐弯转着，画出一道比任何窗屏所见都更鲜明的，悠远的银橘色弧角。
已经停止乱转了。璇完全睁开眼睛，安静地呼吸。她想就这样沉入那片璀璨里。
放弃？一个声音忽自她意识闪过。
璇茫然四顾，才隐隐觉出那像是自己的念头。她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其实你想放弃？”她问自己，跟着又回答自己，“但你！要活下来！”声量很大，心却在战颤。她无可奈何地翘动一下嘴角。
她转正朝向，打量那巨大的阴影，寻找回去方向。一番寻看，她找见了通勤码头出入口。一个比其他光源大些，方正些，并始终一动不动的地方。所谓的大，也仅有指甲盖大小。
“我究竟被推出多远……”璇看一眼储能残量，已接近红区。她急飞过去。随着距离接近，出入口回到她入站时曾见过的模样——一片浅淡的白色的光，携着四条蓝色光带一齐探入黑暗。
她借着那片光，找到了生活舱位置。
它静卧在那里，像是与阴影融成一体，辨不清完整形状。尽管——它的入口朝外，与一个临时稳压舱对接，亮着灯；数组示位灯安置在目力可及的舱体侧面，顺次循环闪亮；四根呈直角弯折的柱子，立在舱室入口这面的四个角上，与一〇一二之间连着四条颜色幽蓝的光带，而光带有胳膊粗细，平行于舱体。但是，这所有的，各种的光皆没被舱体反射出来。唯有靠近入口一面的舱体边角处，有两个灰暗的像是文字的东西反射出些许光。生活舱是黑色的，或说，像是因它噬掉了所有环绕它的光，才变成了黑色。
应该是长方体的，璇依旧做此猜测。她飞到离生活舱更近的距离，认清了那两个字：璇。
“是我的名。”璇嘀咕着，小心翼翼地抵近临时稳压室。现在，她必须牢记一件提醒事项：在前往临时稳压室时，不可让维生防护层触碰到强磁供能锁固器与定向轨接口之间的幽蓝光带，它们会在接触一瞬将人爆化作尘埃。
璇悬停到临时稳压室的稳压幕帘前，又看向身下那片浅淡灯光。她莫名想到了流程：这里不会有人等我，进不进舱也全凭自己……他们或许已开始工作了，而我的位置在这儿。
璇深吸一口余量不多的氧气，试着稳住陡然战栗的身体。
恰时，一艘通勤艇从出入口穿出，又忽地一下飞走。跟着是第二艘，第三艘……当第七艘通勤艇飞走，出入口洒出的浅淡灯光登时不见踪迹。
璇对着脚下深空眨了眨眼，清一下嗓子，慢慢穿入幕帘。她对一闪而过的耀眼白光说到，“活下来，活下来就行。”
璇进入生活舱，如常般先激活室内照明。舱门关闭同时，也从外部传来一个咔嗒声，是外部自动扣锁的声音。但她错愕地随重力过渡缓缓下落，来不及对这声音做任何反应。
她的眼前，是一片杂乱——床上卧具，原本齐整堆放在地上的给养，全乱七八糟地散落一地。
双脚触地瞬间，璇猛然惊醒，跌撞着扑向满地杂乱。她一下子想不出这情况是为什么，但那片敷衍噪音却仿佛浮响耳畔。她止不住咳嗽几声，再一个一个清点着嘶吼：“一！二！三！四……”
然而，她清点完两遍也没发现错漏。她蹭着地板靠到床尾空区的墙上，抱住蜷起的腿，迷惑地盯住乱糟糟的给养。是移动舱室时倒落的？她想。
舱室内忽响起布朗克的声音。
布朗克淡淡说道：“没人会违背准则，你看见的是重力恢复后状态。”
璇循声抬头，发现位于舱室首尾的两个监看器都正对她。她皱了皱眉头，问道：“重力恢复？”布朗克却没说话了。“什么重力恢复？”她又问一遍，还是没答复。
她瞧回胡乱堆叠在地，不足半人高的给养们。忽然，布朗克挑动的眉毛以及他背后波动的半球，把她的要求提了起来。
“标准模式？！”璇冲监看器大喊，依然无人应答。璇重新看回那堆乱糟糟的给养，脑中浮现出画面：她，独自一人，在这里瞧各种东西飘着、相互对撞着，吃饭，洗漱，睡觉，它们一直飘着，时长，十五个标准日。
她闭上眼，紧抱双腿，抵着墙来回轻晃身体。施行延期那几天，她发现这作法可缓解些心中不适，她能想象自己是一株小小的草，或是别的什么植物。
没过多久，个人终端间断着轻震三下，首班开启了。
璇看一眼离她最近的监看器，开始收拾地上的卧具与给养。
她喃喃自语：“十五个标准日，十五个……”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