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异动
冬和璇一同飘进了医疗舱，继而一前一后过来。虹觉察到心底一个角落抽动了一下。
昨天，冬在退班后来做精神复检时，告诉她主动卸任站长的事，还有璇的岗位安排。那时，同样的位置，心脏同样如此异动。
虹深感莫名。今天是因为看见他俩一起进门？虹思考着，减慢了处理手上文档的速度，等待两人上前。
冬率先走到桌前，并在朝他右侧挪出一步后，顺手从身前小盘里拿出两颗甜味块——有指头大小，用于辅助精神诊疗。他把其中一颗塞进他嘴里，左手把另一颗递给紧随其后，站到他左手边的璇。璇接过冬递去的甜味块，瞧也不瞧，也塞进嘴里含着。
虹顿觉心底似被针扎了一下。下一瞬，她惊觉这没来由的刺痛感找不到对应定义：精神状态定义。她思绪混乱起来，只能尽量自然地笑着瞧向对面两人，说了一句废话：“来了？”
冬与璇几乎同时回应她：一人点头，一人轻轻嗯了声。
虹利落地站起身，带两人前往检查室。她急需用工作去压制心中陡起的莫名烦躁——这次认知很明晰，针对冬与璇仅同组工作一天，便相处得如此自然。
精神检查结果，冬正常，璇勉强算正常，可虹觉得她自己很不正常。
送走两人，虹靠在门旁，捏揉太阳穴，想帮自己抹掉一个念头。失败了。她走去药剂柜对面的物品柜，从柜子顶层一个角落里翻出她的晶矿石杯。她记得很清楚，当初她不得不要求用存储矿做出它，是因那时站内已无杯子可调兑缓和剂了。当时幸存的人人手一个。此刻，她不知为何很想看见它。
虹握着杯子里外看看，又转了转，再瞄着一〇一二的刻印轻道一声：“很久没见。”她走回办公桌，触开桌面收纳格，找出一袋常规款的应急用缓和剂给自己兑了小半杯。她小啜一口，甘苦相济的哽喉感令她皱下眉头。她坐回桌前，展开自身监测数据，紧盯一小截尖锐高耸的波峰思索起来：一个算正常的配组工作，对我，一个第三方，产生情绪影响，使心率异常，烦躁原因针对配组工作？
虹又喝一口药，回想冬与璇一同入舱的模样，一阵细微的干痒感出现。她偏一下头，陷入沉思：确实是因配组触发情绪影响……因为璇是“缺口”？没道理，之前一直没有过。
这时，一条提示弹入终端屏，冬发来的。虹看一眼内容，仅四个字：来观景室。
他又有什么事？虹不解地喝完余下的药，清洁好杯子放回柜子便退班。一号观景室恢复公共使用权后，照旧只有冬会去。
虹飞在中心通道里，忽见一个退班的灰黑背影从眼前飞过，也促使记忆闪动一下：是今天？虹打开标准历瞄了一眼。
“嗯，是今天。”她轻声念着，后展双肩提速。
观景室内没有一点预料之外的景象，冬半躺在老位置，枕着头，凝望冒出一隅的小行星带。
虹照旧坐去冬身旁，说：“时间合适。”
冬回了句她预料之外的话，“看她第一天状况，不知她能坚持多久。”
虹感知心脏再次异动了一下，不由地想：他还在思考她的问题？
瞬时，一股有似游丝的，与喝药测试心绪时相同的烦躁感缠上虹心头。她瞥一眼冬，轻哼下微微发痒的嗓子，望向小行星带说：“那也与你无关。刚才复查，你已没有任何问题。”
冬安静片刻，说道：“可一想到她那模样，总觉心里有点不舒服。还记得我曾提过的那股奇怪心绪？它好像——”
虹不想再听下去。“她调岗。”虹听着自己的声音落下，登时呆住。
冬也像惊了一下。他坐起，似问又非问地说道：“你怎么？”
虹急道：“没有。”她心知自己刚才语气冰冷，而内心更深处她仿若看见一个打颤的自己在发问：我……我没回去，对吗？
可虹不知那个自己在问谁。脑海中闪过的东西很多，背负内疚离去的那个人、一〇一二，还有她不愿去数清的飘向“归宿”的生活舱，它们混绞成一团。嗓子又开始发痒，比之前强烈。
虹咳震两下嗓子，闭上眼睛，努力把注意力聚于空荡无物的前额。那里曾有过一个温度，消失了，只给她留下一句“后面靠你了”。
一只大手突然揽住她的肩，揉了揉，跟着是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你这段时间也累。”
混乱躁动的意识渐渐平顺，动荡的心像靠上一堵坚墙。
虹睁开眼睛，望向窗外银橘色的小弧角，似又听见那个直至最后仍显轻松的声音——“后面靠你了。”她摸下额头，决定探查自身异样——从造成第一次心跳异动的缘由开始。
虹看向冬，问道：“你主动卸职的原因合理，但我另有个问题：自你接手了他的主驾位，登记补员入站时也一直拒绝带助手，为什么突然决定带她，还是一名极可能因误操作导致事故的非专职？”
冬沉默着望回小行星带，似思索了一下，才说到，“从没想过有这一天，我前面座位上竟然会有人。”
虹一时无语，这是敷衍。她朝冬靠过去，把头枕上结实的肩膀又问：“为什么？”她问得很平静，异常平静，但贴靠的肩膀抖了一下。接着，是冬的一声轻笑，似自嘲。
虹把头蹭起一点，抬眼瞟看冬在按揉下巴的左手。这次想好了告诉我，她心下自说。
冬没揉多久下巴，说到，“他或许，如果……可能的话，”冬冲小行星带抬了抬下巴，“我不确定被阻挡的可能性，所以，若有发现时我会是什么样？助手看见时又会是什么感受？我想象不出。选择带她，只因为一种说不清的直觉，觉得那时无论发生什么，从‘一〇一二意志’中活下来的她也许能理解。”冬沉沉地换了一口气，又道：“你注意到她一直藏着的那部分吗？她变得和我们有些接近了。”
“藏着的那部分……”
虹低语着，望向窗外深空。璀璨星光中，有一些忽闪的光与她初见的墨绿的瞳相像——在活泼地跃动着。而如今，那貌似平和的目光之下，淡漠始终藏于其中，宛如深空般冰寒——她已在救治璇的过程中见过数次。探查自身异样的念头弱了。
虹捋下鬓发，低声附和道：“是有些接近了。”
冬故作轻松般嗯哼了一声。
虹挪挪身，把头靠上冬胸口道：“不过也够巧的，你居然在今天有了助手。你当他助手有多久？我忘了。”猛地，一股过于强劲的握力箍住肩头。虹咬住牙，不让自己因吃痛而发声。
冬屏息一阵，才卸下几分手力答到，“入岗那天算起，到他……差二十天满十一个标准年度。”
虹蹭着冬的胸膛点了点头，稍安下心。冬呼吸略沉，心跳也略急促，但她肩头上那只手已放松很多。虹想就此歇一会儿，可转念间，又忍不住问道：“你确定她能理解？”
冬的胸膛再次沉沉起伏，说道，“我不知道。何况，那只是可能，而且全站上下只有那个空位能安置她。难道你也……”冬很认真地轻笑两声，“想让她去一次简单意外就足以致残、致命的位置？尤其在她未经历过完整培训的情况下？为了一〇一二？”
“哈！”虹一下子气笑了。她撑起身，如冬刚才故作轻松般，故作气恼道：“好好看看我的服色，认清我专职，小伙子！”说完，虹稍加使力，用头撞入身下胸口。冬不禁咳喘着轻轻笑起来。她继续说道，“也记好这次是谁作决断，一〇一二没理由再抛舍我们。”
两根手指将她一缕收入兜帽的头发挑出，缓缓卷绕，与她头下激跳的心截然相反。
虹知道，即便保持愉悦能抹掉众多烦恼，冬也从未忘记过今天。她也如此，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都如此。
冬轻声道，“今天又会有不少人感觉不舒服，明天你会忙上好一阵。”
“都十年了，习惯了。”
虹继续听耳下嗵嗵的心跳声。今天，是那人背负愧疚，将他自己锁入生活舱，抛向小行星带的日子。她对内心深处的自己，对一〇一二，默语：
你在跳动，不会停，也没回去那时候。
昨天，冬在退班后来做精神复检时，告诉她主动卸任站长的事，还有璇的岗位安排。那时，同样的位置，心脏同样如此异动。
虹深感莫名。今天是因为看见他俩一起进门？虹思考着，减慢了处理手上文档的速度，等待两人上前。
冬率先走到桌前，并在朝他右侧挪出一步后，顺手从身前小盘里拿出两颗甜味块——有指头大小，用于辅助精神诊疗。他把其中一颗塞进他嘴里，左手把另一颗递给紧随其后，站到他左手边的璇。璇接过冬递去的甜味块，瞧也不瞧，也塞进嘴里含着。
虹顿觉心底似被针扎了一下。下一瞬，她惊觉这没来由的刺痛感找不到对应定义：精神状态定义。她思绪混乱起来，只能尽量自然地笑着瞧向对面两人，说了一句废话：“来了？”
冬与璇几乎同时回应她：一人点头，一人轻轻嗯了声。
虹利落地站起身，带两人前往检查室。她急需用工作去压制心中陡起的莫名烦躁——这次认知很明晰，针对冬与璇仅同组工作一天，便相处得如此自然。
精神检查结果，冬正常，璇勉强算正常，可虹觉得她自己很不正常。
送走两人，虹靠在门旁，捏揉太阳穴，想帮自己抹掉一个念头。失败了。她走去药剂柜对面的物品柜，从柜子顶层一个角落里翻出她的晶矿石杯。她记得很清楚，当初她不得不要求用存储矿做出它，是因那时站内已无杯子可调兑缓和剂了。当时幸存的人人手一个。此刻，她不知为何很想看见它。
虹握着杯子里外看看，又转了转，再瞄着一〇一二的刻印轻道一声：“很久没见。”她走回办公桌，触开桌面收纳格，找出一袋常规款的应急用缓和剂给自己兑了小半杯。她小啜一口，甘苦相济的哽喉感令她皱下眉头。她坐回桌前，展开自身监测数据，紧盯一小截尖锐高耸的波峰思索起来：一个算正常的配组工作，对我，一个第三方，产生情绪影响，使心率异常，烦躁原因针对配组工作？
虹又喝一口药，回想冬与璇一同入舱的模样，一阵细微的干痒感出现。她偏一下头，陷入沉思：确实是因配组触发情绪影响……因为璇是“缺口”？没道理，之前一直没有过。
这时，一条提示弹入终端屏，冬发来的。虹看一眼内容，仅四个字：来观景室。
他又有什么事？虹不解地喝完余下的药，清洁好杯子放回柜子便退班。一号观景室恢复公共使用权后，照旧只有冬会去。
虹飞在中心通道里，忽见一个退班的灰黑背影从眼前飞过，也促使记忆闪动一下：是今天？虹打开标准历瞄了一眼。
“嗯，是今天。”她轻声念着，后展双肩提速。
观景室内没有一点预料之外的景象，冬半躺在老位置，枕着头，凝望冒出一隅的小行星带。
虹照旧坐去冬身旁，说：“时间合适。”
冬回了句她预料之外的话，“看她第一天状况，不知她能坚持多久。”
虹感知心脏再次异动了一下，不由地想：他还在思考她的问题？
瞬时，一股有似游丝的，与喝药测试心绪时相同的烦躁感缠上虹心头。她瞥一眼冬，轻哼下微微发痒的嗓子，望向小行星带说：“那也与你无关。刚才复查，你已没有任何问题。”
冬安静片刻，说道：“可一想到她那模样，总觉心里有点不舒服。还记得我曾提过的那股奇怪心绪？它好像——”
虹不想再听下去。“她调岗。”虹听着自己的声音落下，登时呆住。
冬也像惊了一下。他坐起，似问又非问地说道：“你怎么？”
虹急道：“没有。”她心知自己刚才语气冰冷，而内心更深处她仿若看见一个打颤的自己在发问：我……我没回去，对吗？
可虹不知那个自己在问谁。脑海中闪过的东西很多，背负内疚离去的那个人、一〇一二，还有她不愿去数清的飘向“归宿”的生活舱，它们混绞成一团。嗓子又开始发痒，比之前强烈。
虹咳震两下嗓子，闭上眼睛，努力把注意力聚于空荡无物的前额。那里曾有过一个温度，消失了，只给她留下一句“后面靠你了”。
一只大手突然揽住她的肩，揉了揉，跟着是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你这段时间也累。”
混乱躁动的意识渐渐平顺，动荡的心像靠上一堵坚墙。
虹睁开眼睛，望向窗外银橘色的小弧角，似又听见那个直至最后仍显轻松的声音——“后面靠你了。”她摸下额头，决定探查自身异样——从造成第一次心跳异动的缘由开始。
虹看向冬，问道：“你主动卸职的原因合理，但我另有个问题：自你接手了他的主驾位，登记补员入站时也一直拒绝带助手，为什么突然决定带她，还是一名极可能因误操作导致事故的非专职？”
冬沉默着望回小行星带，似思索了一下，才说到，“从没想过有这一天，我前面座位上竟然会有人。”
虹一时无语，这是敷衍。她朝冬靠过去，把头枕上结实的肩膀又问：“为什么？”她问得很平静，异常平静，但贴靠的肩膀抖了一下。接着，是冬的一声轻笑，似自嘲。
虹把头蹭起一点，抬眼瞟看冬在按揉下巴的左手。这次想好了告诉我，她心下自说。
冬没揉多久下巴，说到，“他或许，如果……可能的话，”冬冲小行星带抬了抬下巴，“我不确定被阻挡的可能性，所以，若有发现时我会是什么样？助手看见时又会是什么感受？我想象不出。选择带她，只因为一种说不清的直觉，觉得那时无论发生什么，从‘一〇一二意志’中活下来的她也许能理解。”冬沉沉地换了一口气，又道：“你注意到她一直藏着的那部分吗？她变得和我们有些接近了。”
“藏着的那部分……”
虹低语着，望向窗外深空。璀璨星光中，有一些忽闪的光与她初见的墨绿的瞳相像——在活泼地跃动着。而如今，那貌似平和的目光之下，淡漠始终藏于其中，宛如深空般冰寒——她已在救治璇的过程中见过数次。探查自身异样的念头弱了。
虹捋下鬓发，低声附和道：“是有些接近了。”
冬故作轻松般嗯哼了一声。
虹挪挪身，把头靠上冬胸口道：“不过也够巧的，你居然在今天有了助手。你当他助手有多久？我忘了。”猛地，一股过于强劲的握力箍住肩头。虹咬住牙，不让自己因吃痛而发声。
冬屏息一阵，才卸下几分手力答到，“入岗那天算起，到他……差二十天满十一个标准年度。”
虹蹭着冬的胸膛点了点头，稍安下心。冬呼吸略沉，心跳也略急促，但她肩头上那只手已放松很多。虹想就此歇一会儿，可转念间，又忍不住问道：“你确定她能理解？”
冬的胸膛再次沉沉起伏，说道，“我不知道。何况，那只是可能，而且全站上下只有那个空位能安置她。难道你也……”冬很认真地轻笑两声，“想让她去一次简单意外就足以致残、致命的位置？尤其在她未经历过完整培训的情况下？为了一〇一二？”
“哈！”虹一下子气笑了。她撑起身，如冬刚才故作轻松般，故作气恼道：“好好看看我的服色，认清我专职，小伙子！”说完，虹稍加使力，用头撞入身下胸口。冬不禁咳喘着轻轻笑起来。她继续说道，“也记好这次是谁作决断，一〇一二没理由再抛舍我们。”
两根手指将她一缕收入兜帽的头发挑出，缓缓卷绕，与她头下激跳的心截然相反。
虹知道，即便保持愉悦能抹掉众多烦恼，冬也从未忘记过今天。她也如此，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都如此。
冬轻声道，“今天又会有不少人感觉不舒服，明天你会忙上好一阵。”
“都十年了，习惯了。”
虹继续听耳下嗵嗵的心跳声。今天，是那人背负愧疚，将他自己锁入生活舱，抛向小行星带的日子。她对内心深处的自己，对一〇一二，默语：
你在跳动，不会停，也没回去那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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