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另一模样
新型生活舱内只亮着一个小小光源——立在简易专职台上，直照桌面的短小的操作灯。
璇弓着身，安静端量灯下小苗上一瓣真叶叶芽。过了一会儿，她坐直身，左手托腮，右手食指轻拭起装盛小苗的盒子外缘。她又自小苗的生长中汲取到专职的快乐。她微微笑起来，细声道：“感觉你今天也过得开心，养分还不错？”跟着，她回头看一眼饮台，昏暗台面上还剩着一袋营养糊——两袋中的一份，和昨天一样的配给量。“我那东西吃惯后味道也还行，不用坐在餐室听人喊我。”
璇看回小苗说到，“知道吗？我今天找到了路上不易被发现的办法，贴着通道角快速飞，飕飕的——哈哈——”她笑上一阵，抹抹眼角，又道，“我明天还得驾驶那巨大的船，收集各种怪石头。那触键真多，可我基本都记住了，不然要惹麻烦。你会继续祝我顺利的，对吧？”她用指尖轻点一下芽尖，看小苗微颤，“我们得坚持多久才能有个新位置……”
璇静下片刻，仰头长叹一声，冲着昏暗的顶板高抬起手，打开标准历。一道苍冷的光投在她脸上。
“六十八天。”璇嘀咕着，在今天空格里画上一个叉，“睡前还得再看一遍他昨天给的矿机船操作手册。”
璇站起身，垫起脚尖拉伸一下四肢，开始脱解工服。她手指触到衣兜里的东西，掏出来瞧一眼，轻抛向最里面的空墙角。
一道黄黑相间的弧影自空中划过，“啪”的一声落地，前滑，刚巧靠上另两条同样的微重力药剂袋边缘。
那两条缓和剂是前两天配发的，与今天这条一样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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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璇依照冬给予的采掘计划，设定好扫描类型。今天比昨天又顺利不少——出港，集结，抵达扫描点，按计划选取采掘目标类型进行扫描，就连驾船过来路上也没再拖累船队的全速航行。
璇心下轻松，借着这空隙思考起另一份工作——返港后照护小苗。没一会儿，耳中乍响起的欢闹声和一股猛向前推挤的压力施加到后背，把她从沉思中惊醒，猛回过神：数据已反馈回来了？！
她急看回操控终端屏，冬已替她确定完采掘目标及航路，在驾船提速前行。她又急向左右张望，九个远小近大的光点忽橘忽蓝，正朝着前方大小不一的矿块们四散而去。
璇低下头，瞄着双膝冷声道：“抱歉。”
“需要喝点缓和剂就喝吧，这里没人会责怪你刚才走神，比如我。”冬声调平缓，似为安抚她的自责。
璇听着更觉不舒服，轻抠着椅沿再自责起自己。
你竟然走神？在等待扫描数据反馈，设定目标及路径的时候？昨天终于记熟矿机船操作手册，今天没让冬再帮手。你为这花了三天时间，结果你刚才走神？
但刚令她深陷沉思的部分似并不在意这自责，它又紧跟着蹦出来：
也别忘了你今天还要干什么，小苗需新备些水，养分颗粒还剩四分之一可用，得调制那种培训辅助资料记载的气味难闻的古老腐解料，开始过渡养分类型，稍不慎小苗可能就死了。
倏地，小苗焦黄的枝叶似一双无形手，紧攥住璇的心。
璇闭上眼，沉沉地缓慢呼吸。这方法是虹教授的，能适度缓和心绪。但一张始终盘踞内心的脸又出现了，是与挽救小苗相反的另一个冬，一个曾坚定让她面对“一〇一二意志”的冬，也是她心中至今无法解开的疙瘩。
她不由自主地对心中小苗默念：只有他救下你是该谢谢的。她仿佛还听见自己顺口说了声“谢谢”。她不太确定，但身后传来的轻轻笑声帮她确定了。她翘高脚尖，再大力向下踩地，强忍下“给他说清楚”的念头。结果，身后又响起笑声。
璇咽动一下嗓子劝自己：不用解释，好好做完后面工作，安全回去。
返港时，计划的采掘量全部达成。
璇随冬出船，冬却不像前两日简单交接后便带她离开。冬开心地对她说了句，“我等第一个原矿石舱搬走了再走。”便飞去离船不远的高处待着。
璇完全不知这是否算她退班了。可她不想，更不愿多问冬这问题，只好跟着冬飞过去，安静待在冬身后。她瞧着冬向船张望的背影，也背起手四下扫视，寻看是否有船队其他人在等——似乎只有他们。她忍不住心下嘀咕：前两天没等过，今天是安排需要还是他突然想起来了？那得什么时候才回去？
这时，璇见船边一名矿仓组人员冲他自己的个人终端说到，“今天满储量。”
璇转动记忆，寻出两根标注为“矿储量”的计量柱，昨天的和前天的，都不似今天一样直达顶端。璇撇下嘴，告诉她自己：前两天是没满，他一直放慢操作速度作指导。
璇瞧回冬。不知何时，冬已在这半空中蜷身抱住双腿，紧盯矿仓组作业。灰黑工服上，电推喷嘴带着幽蓝火花频繁变动位置，时强时弱，使团成一团的冬基于一个点位上不停地摇摆晃动。
像个球！
璇顿时想大笑。这是她想象不出的，完全浸入快乐的冬。
她埋头哽住嗓子，抽抽着瞟向别处，想从大脑中挤出这背影。可是在这一刻，这快乐的背影渗入了她内心，渗进对冬感谢与对冬不适之间的空白中。
璇不再想笑，静静扭头看回冬。而冬，似感受到她的视线，扭过头，微笑着与她对视。但在经历数次眨眼之后，冬脸上笑容渐渐淡去了。
“对了，还有她……”冬自语着直起身，操作两下个人终端，便朝通勤艇停泊区指了一下，说：“走，回去了。”
璇不明白冬刚才嘀咕的那句什么意思，但依然不想问。冬已飞向通勤艇，意味着她也可以退班回去小苗身边。她急忙跟过去。
登上通勤艇，她照旧坐到冬身旁，并尽量让身体偏向与冬相反的方向，而冬也照样只顾看着仿窗屏。
忽然，冬对着仿窗屏低声道，“药喝了吗？”
璇摇摇头，从衣兜掏出缓和剂，捏在手里看。此刻，她莫名地不想如前两天一样直盯前排椅背，保持静默。那个蜷成一团的冬还在她心中摇来晃去。
冬像是瞥见了药袋，说道，“必要时一定喝了它，不然虹不会放过你，还有我。”
还有你？
璇不明所以，也依旧不想多问，但她对另一件事生出好奇。她扭头瞧瞧还盯着仿窗屏的冬，淡淡问道：“你和虹像是经常在一起，是有‘繁育绑定’吗？”——这种两人间相互认可继而绑定，且可算终生不变的关系，是她重读入岗手册时才知道的。可她很难理解。
这个问题似令冬猝不及防，冬一下子扭过头，乌黑的眼睛直盯住她。通勤艇开始从泊位缓缓上升，冬还愣着神。她眨下眼，冬这才微翘起嘴角，点头道，“也希望你能遇见一位相互认可，可以一直陪着你的人。”
璇看回手中的药剂袋：我？遇见一位？这答案我可不关心。然而，她仿若听到心底另有一声音在替她兴奋：“这里会遇见另一个人认可你，还陪着你！”
顷刻之间，入站那天的憧憬因这还难加想象的未来而高高跃起。
璇跟随着这兴奋，冲心中小苗默语：这算一〇一二的揭示吗？我们可以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她甩动两下药剂袋，撕开小口含入口中，一点点吸饮起甘苦相济的汁水。
冬见着璇微翘嘴角，闭眼陷入沉默，也沉默了。
他刚刚硬逼自己把一个想法驱出脑海：璇还能忍受这种生活多久。也是那个瞬间，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像完全遗忘了璇是“缺口”，只觉得身边多了个需照顾的“助手”，一个和大家过着相同生活的“助手”。
他看着璇的小脸，回想这种认知偏差是何时，又如何产生的，却理不出头绪。
当璇很快自沉默中恢复，并朝他瞟来一眼时，冬努力地冲那道目光浅浅微笑，然后回转头瞧看艇外。
通勤艇正快速靠近一〇一二，使徐徐转动的阴影面愈加巨大。那道熟悉的金红色弧光仍勾勒着一〇一二的轮廓，似耀眼晶光，似缥缈尘彩。
冬冲着一〇一二默默自语：你接受她，一定有你理由，我相信你会为我们揭晓意义，但，你会换种方式，对吧？
忽地，他仿佛听见一个细小声音传入耳中，“她在。”
他心下一惊，下意识的悄悄瞥璇一眼。璇正兀自玩耍着空空的药剂袋，她先让药剂袋飘起一点距离，再抓回去，然后重复动作，而抓握入手的药剂袋会发出声响。
冬揉揉耳朵，确定是最近指导太多累过头了。
璇弓着身，安静端量灯下小苗上一瓣真叶叶芽。过了一会儿，她坐直身，左手托腮，右手食指轻拭起装盛小苗的盒子外缘。她又自小苗的生长中汲取到专职的快乐。她微微笑起来，细声道：“感觉你今天也过得开心，养分还不错？”跟着，她回头看一眼饮台，昏暗台面上还剩着一袋营养糊——两袋中的一份，和昨天一样的配给量。“我那东西吃惯后味道也还行，不用坐在餐室听人喊我。”
璇看回小苗说到，“知道吗？我今天找到了路上不易被发现的办法，贴着通道角快速飞，飕飕的——哈哈——”她笑上一阵，抹抹眼角，又道，“我明天还得驾驶那巨大的船，收集各种怪石头。那触键真多，可我基本都记住了，不然要惹麻烦。你会继续祝我顺利的，对吧？”她用指尖轻点一下芽尖，看小苗微颤，“我们得坚持多久才能有个新位置……”
璇静下片刻，仰头长叹一声，冲着昏暗的顶板高抬起手，打开标准历。一道苍冷的光投在她脸上。
“六十八天。”璇嘀咕着，在今天空格里画上一个叉，“睡前还得再看一遍他昨天给的矿机船操作手册。”
璇站起身，垫起脚尖拉伸一下四肢，开始脱解工服。她手指触到衣兜里的东西，掏出来瞧一眼，轻抛向最里面的空墙角。
一道黄黑相间的弧影自空中划过，“啪”的一声落地，前滑，刚巧靠上另两条同样的微重力药剂袋边缘。
那两条缓和剂是前两天配发的，与今天这条一样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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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璇依照冬给予的采掘计划，设定好扫描类型。今天比昨天又顺利不少——出港，集结，抵达扫描点，按计划选取采掘目标类型进行扫描，就连驾船过来路上也没再拖累船队的全速航行。
璇心下轻松，借着这空隙思考起另一份工作——返港后照护小苗。没一会儿，耳中乍响起的欢闹声和一股猛向前推挤的压力施加到后背，把她从沉思中惊醒，猛回过神：数据已反馈回来了？！
她急看回操控终端屏，冬已替她确定完采掘目标及航路，在驾船提速前行。她又急向左右张望，九个远小近大的光点忽橘忽蓝，正朝着前方大小不一的矿块们四散而去。
璇低下头，瞄着双膝冷声道：“抱歉。”
“需要喝点缓和剂就喝吧，这里没人会责怪你刚才走神，比如我。”冬声调平缓，似为安抚她的自责。
璇听着更觉不舒服，轻抠着椅沿再自责起自己。
你竟然走神？在等待扫描数据反馈，设定目标及路径的时候？昨天终于记熟矿机船操作手册，今天没让冬再帮手。你为这花了三天时间，结果你刚才走神？
但刚令她深陷沉思的部分似并不在意这自责，它又紧跟着蹦出来：
也别忘了你今天还要干什么，小苗需新备些水，养分颗粒还剩四分之一可用，得调制那种培训辅助资料记载的气味难闻的古老腐解料，开始过渡养分类型，稍不慎小苗可能就死了。
倏地，小苗焦黄的枝叶似一双无形手，紧攥住璇的心。
璇闭上眼，沉沉地缓慢呼吸。这方法是虹教授的，能适度缓和心绪。但一张始终盘踞内心的脸又出现了，是与挽救小苗相反的另一个冬，一个曾坚定让她面对“一〇一二意志”的冬，也是她心中至今无法解开的疙瘩。
她不由自主地对心中小苗默念：只有他救下你是该谢谢的。她仿佛还听见自己顺口说了声“谢谢”。她不太确定，但身后传来的轻轻笑声帮她确定了。她翘高脚尖，再大力向下踩地，强忍下“给他说清楚”的念头。结果，身后又响起笑声。
璇咽动一下嗓子劝自己：不用解释，好好做完后面工作，安全回去。
返港时，计划的采掘量全部达成。
璇随冬出船，冬却不像前两日简单交接后便带她离开。冬开心地对她说了句，“我等第一个原矿石舱搬走了再走。”便飞去离船不远的高处待着。
璇完全不知这是否算她退班了。可她不想，更不愿多问冬这问题，只好跟着冬飞过去，安静待在冬身后。她瞧着冬向船张望的背影，也背起手四下扫视，寻看是否有船队其他人在等——似乎只有他们。她忍不住心下嘀咕：前两天没等过，今天是安排需要还是他突然想起来了？那得什么时候才回去？
这时，璇见船边一名矿仓组人员冲他自己的个人终端说到，“今天满储量。”
璇转动记忆，寻出两根标注为“矿储量”的计量柱，昨天的和前天的，都不似今天一样直达顶端。璇撇下嘴，告诉她自己：前两天是没满，他一直放慢操作速度作指导。
璇瞧回冬。不知何时，冬已在这半空中蜷身抱住双腿，紧盯矿仓组作业。灰黑工服上，电推喷嘴带着幽蓝火花频繁变动位置，时强时弱，使团成一团的冬基于一个点位上不停地摇摆晃动。
像个球！
璇顿时想大笑。这是她想象不出的，完全浸入快乐的冬。
她埋头哽住嗓子，抽抽着瞟向别处，想从大脑中挤出这背影。可是在这一刻，这快乐的背影渗入了她内心，渗进对冬感谢与对冬不适之间的空白中。
璇不再想笑，静静扭头看回冬。而冬，似感受到她的视线，扭过头，微笑着与她对视。但在经历数次眨眼之后，冬脸上笑容渐渐淡去了。
“对了，还有她……”冬自语着直起身，操作两下个人终端，便朝通勤艇停泊区指了一下，说：“走，回去了。”
璇不明白冬刚才嘀咕的那句什么意思，但依然不想问。冬已飞向通勤艇，意味着她也可以退班回去小苗身边。她急忙跟过去。
登上通勤艇，她照旧坐到冬身旁，并尽量让身体偏向与冬相反的方向，而冬也照样只顾看着仿窗屏。
忽然，冬对着仿窗屏低声道，“药喝了吗？”
璇摇摇头，从衣兜掏出缓和剂，捏在手里看。此刻，她莫名地不想如前两天一样直盯前排椅背，保持静默。那个蜷成一团的冬还在她心中摇来晃去。
冬像是瞥见了药袋，说道，“必要时一定喝了它，不然虹不会放过你，还有我。”
还有你？
璇不明所以，也依旧不想多问，但她对另一件事生出好奇。她扭头瞧瞧还盯着仿窗屏的冬，淡淡问道：“你和虹像是经常在一起，是有‘繁育绑定’吗？”——这种两人间相互认可继而绑定，且可算终生不变的关系，是她重读入岗手册时才知道的。可她很难理解。
这个问题似令冬猝不及防，冬一下子扭过头，乌黑的眼睛直盯住她。通勤艇开始从泊位缓缓上升，冬还愣着神。她眨下眼，冬这才微翘起嘴角，点头道，“也希望你能遇见一位相互认可，可以一直陪着你的人。”
璇看回手中的药剂袋：我？遇见一位？这答案我可不关心。然而，她仿若听到心底另有一声音在替她兴奋：“这里会遇见另一个人认可你，还陪着你！”
顷刻之间，入站那天的憧憬因这还难加想象的未来而高高跃起。
璇跟随着这兴奋，冲心中小苗默语：这算一〇一二的揭示吗？我们可以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她甩动两下药剂袋，撕开小口含入口中，一点点吸饮起甘苦相济的汁水。
冬见着璇微翘嘴角，闭眼陷入沉默，也沉默了。
他刚刚硬逼自己把一个想法驱出脑海：璇还能忍受这种生活多久。也是那个瞬间，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像完全遗忘了璇是“缺口”，只觉得身边多了个需照顾的“助手”，一个和大家过着相同生活的“助手”。
他看着璇的小脸，回想这种认知偏差是何时，又如何产生的，却理不出头绪。
当璇很快自沉默中恢复，并朝他瞟来一眼时，冬努力地冲那道目光浅浅微笑，然后回转头瞧看艇外。
通勤艇正快速靠近一〇一二，使徐徐转动的阴影面愈加巨大。那道熟悉的金红色弧光仍勾勒着一〇一二的轮廓，似耀眼晶光，似缥缈尘彩。
冬冲着一〇一二默默自语：你接受她，一定有你理由，我相信你会为我们揭晓意义，但，你会换种方式，对吧？
忽地，他仿佛听见一个细小声音传入耳中，“她在。”
他心下一惊，下意识的悄悄瞥璇一眼。璇正兀自玩耍着空空的药剂袋，她先让药剂袋飘起一点距离，再抓回去，然后重复动作，而抓握入手的药剂袋会发出声响。
冬揉揉耳朵，确定是最近指导太多累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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