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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传·格陵兰阴影(18)

    “离婚的那天他才刚过九岁生日,我骗他说我只是要和老板出个大差。但我不能和他说那个大差到底是什么,就像我不能和我妻子——我前妻说,她觉得我一直在骗她。我有时候和她说一点我以前在学院里的事——当然都是润色过的啦——她总觉得我在异想天开,嫌我不老实还没出息。”

    “他成绩也很好,每次都考一百分。家里的墙上都是他的奖状。他好好学习将来上个正常大学读个好专业,混的肯定比我强多啦。”

    “我刚刚才摆脱一个叫庞贝·加图索的儿子吹,又来一个儿子吹,而且这个人还是我的学生。但我只是一个孤寡老人,不想听你们的父子情深和你们儿子有多早慧。”

    “但是做了父亲的总是这样啊。要是校长你是你也会一样。你总会想他今天去哪了干了什么,他有没有受欺负?他和同学还有朋友相处的怎么样?有没有早恋?”

    昂热吐槽:“你让我感觉你才是我的老师,而我是你刚毕业的学生。”

    “谈一个吧。”他说:“我觉得以校长你的魅力现在依然很能打,我本科时你就一直是学院女生们的偶像。”

    “其实我也很他妈的嫉妒啊。那个老头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比我有钱,比我优雅,比我懂绅士风度吗?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他只是想得到你第一次的感情而已。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关心。”

    “她们只是在这个年龄和阶段不可避免地有一些少女对大叔和长者不切实际的浪漫幻想,也就是犯蠢。如果真的和我一起生活她们的那些美梦立刻就会破灭,说不定还会嫌弃我身上有老人臭。她们只喜欢那个总是喷着特调香水,穿着熨烫整齐的高档西装,打着领带还在胸前别一支玫瑰的我。那个人不是真正的我,就像总在老婆和孩子面前装孙子的那个人也不是真正的你。”

    “我哪有那么人格分裂。也没有那么复杂的人。”楚天骄很不屑:“那只说明你们彼此还不够了解而已。”

    “好吧我承认是我没忍住,怎么会有那么傻的女人呢?傻到我不忍心拒绝她,到底谁是傻瓜?是我在诱惑她还是她在诱惑我?我不知道。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就像一颗机关算尽的脑袋失去了控制,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转。”

    “你这话简直和老牛仔如出一辙。”昂热一阵头疼:“话说你是一路从中国赶过来就跑到我办公室来了?你不累么?”

    “其实我一直靠在您尊贵的校长椅子上。”楚天骄发出很惬意的声音:“这种高级货要多钱?”他拍了拍椅背:“真他妈的舒服,比我前老板那辆车的座椅还爽。”

    “不记得了,但你当司机攒一辈子钱也买不起。”

    “等等,你不会是穿着你偷渡来的衣服直接坐上去的吧?”

    “还是在执行部时候那一身。”楚天骄说:“还带了你毕业时送我的那两把日本刀。我没那么不讲究,都到了你们的地界了总得拉风一点。男人可以装一时孙子但不能装一辈子孙子。见鬼,我身上现在最值钱的东西居然是这两把武士刀,我讨厌日本人。要不是怕泄露身份我都想把这刀拿去市场上卖了换点钱贴补家用,至少买个房子或者贴个首付啥的应该是够了。”话虽如此说,楚天骄却很爱惜地摩挲着两把刀刀鞘上的花纹。那是昂热在日本学刀时一位刀术大师亲手为他打造的,也是昂热送给楚天骄的毕业礼物。

    “我得说这两把刀都只是仿制品,除了制造工艺确实很精湛,大概不能当古董卖。除非你碰上同样干屠龙这一行或者某个很内行的资深收藏家,否则卖不出太高的价钱,但这两种人你肯定都不想遇到。”

    “主要我平时都用不上这两把刀,与其留着成为风险不如卖给有缘人。”

    “不用担心,关于这把刀的信息早就处理掉了。除了那个姓上杉的老头没人还记得这把刀,但那老贼早就自己把自己扫地出门了。话说你偷渡还带把刀是准备偷渡不成就斩蛇起义当海贼王么?”

    “这是习惯了。平时开车我也带着它们,勉强防身以备不测的。”

    “是你的老板平时仇家很多么?”

    “并不是。是你托我办的事已经有些眉目了。”

    “当心点。”昂热凛然:“你的任务只是找到和监控’他’。他很强,哪怕是现在我都没有把握一定能战胜。”

    “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以前我是个穷光蛋,但是现在我有老婆——虽然是以前,还有儿子。为了他们我也得——”楚天骄呼了口气:“努力活下去啊。”

    “你有什么需要的么?实在不行我会冒险给你些你要的东西。”

    “谢谢校长但是不用了,我打算临走时自己偷偷去黑市上买点枪支弹药什么的。”

    “你不是司机吗?”昂热问:“司机工资能买得起大威力的枪支弹药?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做老板?”

    “你得会装孙子,还得把牛皮和马屁吹得恰到好处。”楚天骄仿佛很有心得:“那些老板一高兴就会多给你小费。他们就会说来来来小楚,你看哪个顺眼我给你包了你今天也爽一个。我就会三推三让然后假装不好意思地收下。但是我从来没去爽过,我都会把钱换成美元偷偷存在另一个卡上。这种收小费的机会还有很多,赚的钱比我当专职司机的死工资多多了。”楚天骄说到这又叹起气来。

    “本来这些钱应该是我老婆或者儿子的。但即使我什么都不干那些东西也会磨损和受潮啊。我要调查事情也要花钱,不花钱就没有人脉和信息。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只是来和校长你叙旧吧?你知道集装箱里有多闷么?我对校长你的师生之情和报恩的想法可支撑不了我在那里面漂洋过海几千里,那里比我住地下室还难受。中国那边买卖枪支弹药没这么容易,更别说是我需要的那些。我一个司机搭人脉买这个很容易引起怀疑。但是到了美国就容易多啦,这边还有一些旧的人脉,我用新身份搭桥也最多就是慢一点,只要有钱自行火箭都能买到。然后我再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回去。到时候给’那个’来一下,嘿,想想就他妈的刺激。”

    “别发疯,你的任务只是找到’他’,你一个人冲上去就是送死。”

    “我知道我知道。”楚天骄:“校长你放心,您学生怕死着呢。我说的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万一要是哪天我跟他狭路相逢没法跑路的话总不能耍着双刀跟他玩武士道吧,虽然还算拉风但那也太找死了。”

    “狭路相逢的时候你怎么带火箭炮?”

    “我是不行啊,但是我还有儿子呢!到时候我在前面开车他在后面提着机关枪扫射,上阵父子兵啊!”

    “但是你离婚就是为了你儿子不被卷进你和我的事中间来吧。”

    “是啊是啊。”楚天骄说:“哪个父亲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卷进这种事情里来。但是想想总还是可以的,你的学生现在只有靠这些回忆和梦想活着了。别戳破他,就像当年一样。”

    “你还是这么固执,和年轻时的我一样。”昂热叹气:“有时我会后悔是不是不该对你说那句话。我的教育理念看来也不总是能用对对象。”

    “但我一直认为您是世界上最好的教育家,至少在我心目中是。”

    “那孩子怎么样了?”昂热又问。

    “校长你应该不是在说我儿子吧?话说你给我派的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任务。没听说过屠龙还得能当兼职保姆的。”

    “你比我有经验。”昂热开他的玩笑:“你连儿子都有了。”

    “那倒是。”楚天骄点点头:“没啥事儿,那孩子我一直罩着呢。但是为什么非要我看着他?他住着两室一厅每天有吃有喝比我好多了,老路他们夫妻俩给他照顾得像个小王子,能遇到的最大危险是偷偷跑出大院玩的时候在外面晃荡的野狗。相比之下我只能住地下室,吃个卤大肠都得边吃边按计算器。”

    “你也可以,你本科时就经常蹭他们俩的饭。”

    “不去了不去了,以前是穷学生没脸没皮,现在都是有儿子的人了,没那么好意思。”楚天骄摆摆手,虽然昂热看不见。“真不该来学院,但凡读个正常学校的正常专业我现在应该早就发财了,至少可以混个小康——哦这是中国人的新提法,总之比我现在肯定过的要好。屠龙在执行部还有人能发工资,但是在外面人家只会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我老婆——我前妻都觉得我在发疯。”

    “你本可以不答应这件事,我给了你选择的机会。”

    “但是我以前是个穷光蛋啊。”楚天骄说:“又没钱又没人惦记,连名字都不是自己的。就是那种在世界上无依无靠的感觉,这就是更高级的血之哀么?就像校长你和副校长一样。”

    校长又想起副校长说的:“也许吧,不过我不愿意承认。”

    “老路这小子运气是比我好,校长你不会嫉妒么?”楚天骄吐槽:“可惜没有第二个乔薇尼让我追求。”

    “我是个穷光蛋啊。”他又这么说:“我当时是这么想来着。我这种人死了都没人会记得的,除了你;但是校长你记得的人已经太多了。我就想不如我来做这个注定要当孤家寡人的任务吧,把幸福留给他,谁叫他已经那么幸福了。让他更幸福,我更倒霉好了。我这样看起来是不是像一个自虐狂?”

    “有时候我也会想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固执,但是我又想,是校长你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把我招到学院,还给我发了你的校长奖学金。我想我总得报答你的再造之恩,男人不能白受别人的好处。所以我放弃了执行部的工作又回到中国,我又成了从前那个无名之人,只是这次是在秘党的世界里。我连我的卡塞尔学院毕业证都不能用,尽管除了海归身份学院的毕业证也没啥特别出彩的。我也没读过正经的中学。一个初中毕业证都没有的人能找到什么工作?我的机械学知识也只能让我通水管的时候比别人熟练一点。我能找到这个司机工作就不错了,我在学院里学到的东西里最没用的就是怎么开各种各样的好车,但是只有这份工作最容易找。可我老婆——我前妻嫌我没出息。我确实挺没出息,否则我应该重新去读个大学,可是我又没钱又没时间。而且我更不能和她说我只能做这种工作,因为那样才不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昂热听着楚天骄念个不停。虽然楚天骄已经快四十岁了,但是和昂热一比就是个孩子。昂热有很多学生,他们毕业之后也还常找昂热诉苦。昂热总是安慰他们。可是只有这个学生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因为这个学生的生活确实没什么慰藉。他想起了第一次和楚天骄相遇时的情景,那时是个寒冷的冬天,和现在一样。

    “这个学生我收了。”倾盆的大雨里,手持黑色雨伞的老人这么说。雨丝在他身旁被伞骨分化成细密的线,让人看不清他苍老得满是皱纹的脸。

    但他只是那么静伫在风雨交加的大桥上。虽然身形渺小,但他站着的地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片无尘之地,好像神出现在风暴的正中。不远处是一群身穿雨衣的人,他们都静默在雨中,没有说话。

    “你要为一个叛徒和我们为敌吗,昂热?何况这是我们中国混血种的私事,你不应该为这样一个人阻碍我们双方谈判的进程。”为首的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是我刚才说的不够清楚吗?”昂热仍是平静地站在原地。但周围的风雨好像都为他的这句话静止。说话的那人右肩的衣服碎裂,溅出一道鲜红的口子,他手里的伞掉在地上。

    “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昂热伸直了手,把折刀暴露在雨里,任凭雨水冲刷着刀身,血水混合着雨水一滴滴下落。

    那人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惊出一身冷汗,只是强作镇定地说:“我会回去禀告家主,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就结束。”

    昂热没理他们,而是转头看起桥上远处的风景,仿佛刚才只是一个绅士和老朋友在雨天见了个面。大雨里天空都被染成墨色,江上一片清白。等他们都走了,昂热才看向那个少年。

    “为什么要帮我?”17岁的少年问。他剧烈地喘息着,雨滴刚落到他身上就被蒸发成水汽,心脏的跳动声清晰可闻,那是过度消耗体力和强行激发血统所致。

    “只是感觉你有点可怜而已。”昂热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慈祥笑容:“老年人有时总会有些多余的爱心。”

    “我会想办法报答你。”少年转向昂热离去的背影。他感到这话好像有些不妥,又补充了一句:“——用男人的方式。”

    “不需要。我做事自然有我自己的原则。”

    “但我需要。”少年意外地倔强:“我也有我的原则。”

    昂热停下来,好像是在对着面前的空气说话:“你如果非要报答什么的话,那就成为我的武器吧。如果你乐意把你的生命献给一个魔鬼的话。”昂热抛起手中的折刀,在时间零的领域里一切再次被放到几乎停滞;他缓慢擦拭干净手里的折刀,重新把它收回袖口里。

    少年这时才明白了刚才那些人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吓退了,但好奇心压过了恐惧,忍不住问:

    “这是什么魔法么?我能拜你为师么?我也想学这个,这样就不用怕他们了。”

    “想学可以,先跟我去把衣服换了,吃顿饭休息一下。等这边的事忙完了我会对你进行面试。”

    “好。”

    1979年,那场倾盆的大雨里,一个少年跟在一个老人后面,一瘸一拐地走着。那是他们最初的’许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