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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的黄金年代

    从西安去BJ报道的旅程,虽然我很想和池杉一起走,但是想到这种高调宣传八卦的行为,可能会给父母一个错误的印象,还是忍住没有提出这个建议。甚至父母几次问我有没有可以一起走的同学,我都一问三不知顾左右而言他。最后父母两个人一起陪着我去了趟BJ,顺便补了多年没有全家旅行的课。而池杉来的很晚,开学前一天才到,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东南西北都还没有分清楚的时候,就混过了门卫在宿舍楼门口等到了我。

    北外是个阴盛阳衰的学校,如果运动要分男子组和女子组,那基本上男子组就没法开了。因此,学校的大部分集体运动都必须要混合组队,比如新生排球赛要求4+2,4个女生2个男生,其他集体项目也差不多。我所在的班级只有一个男生,也实在找不到能打一下排球的第5个女生,最后批准我们找一个外援,这个外援名额最后就给了池杉。本来就是个凑数的事情,结果出乎意料的是,池杉的排球打的很好,进攻扣球和跳发球在我们这些球盲看来都是天顶星技术,给我在班级里赚了不少的面子。

    池杉不太擅长篮球,不过他会带其他高手来帮忙,赛后我们请外援喝冷饮的时候也会捎带着请他一起。后来我和池杉宿舍的男生都混熟了,才知道这个外援机会,在北理工那是妥妥的大福利。别说请喝冷饮了,就算是反过来请客也有大把的男生愿意去,这小子居然吃完甲方吃乙方。

    每次有女生在排球场外打听池杉,同宿舍的女生就会说,那是苏木的男朋友,人家两个可是高中同桌,墙角挖不动的。开始我还会不好意思的解释一下,时间长了我也算是默认了,算是省掉了一些麻烦。其实每次有这种事情,我那点小小的虚荣心还是很满足的。

    尽管我在学校里默认了池杉是我的男朋友,但我和池杉一直维持着一个微妙的不普通朋友关系。

    池杉每周五晚上都会来找我一起吃饭,他似乎总是能在校园附近发现一些我的盲区,比如农科院的肉饼,民族学院的小吃街,人大后门的脆豆腐。那个时代我们的生活费都很有限,高中时代虽然我们天天在外吃饭,但是西安各种面食很便宜。肉夹馍五毛,凉皮五毛,牛肉韭黄饺子三毛钱一两,就算是羊肉泡这种高端货,也就是两三元的费用。而BJ的餐馆性价比就要差了很多,随便要两个菜人均就得十元。这个花费现在看来不起眼,但那是1994年,我父母的工资也才四五百,我的生活费也不好意思超过两百。

    池杉总是很照顾我的感受,北理工京工餐厅的酸菜鱼要二十多,池杉就会很强势的主动买单,说我的学校我做主。魏公村胖姐肉饼的京东肉饼一斤六元,我要是要还他的人情,池杉也就不会多推辞。每次在魏公村吃羊肉串,池杉都会跟老板说,我这个同学是半个XJ姑娘,你看她睫毛多长啊,其实他的目的是让老板多送两串。

    按照一般套路,吃饭和看电影是校园爱情的常见起点,但池杉的殷勤总是停留在这一步,甚至有时候我都会被他给搞糊涂。

    记得有一个冬天很冷的日子,BJ刚下完一场雪。池杉来找我的时候,带来了一个老同学王咏。王咏是池杉的初中同学,高中是我们隔壁班的,因为池杉我们还比较熟。但自从王咏在高三分班后,写了一封情书给我,我就尽量躲着他。几年没见,王咏似乎是高了也成熟了一点,眼镜换成了黑框,更像个成熟男人而不是学生。我搞不清楚王咏的意思,更搞不清楚池杉为什么带他来找我,只能尽量装作没有情书那回事,带着他们在北外校园里面参观。

    等到了吃饭环节,王咏一个劲的要把池杉支开,而池杉这个混蛋居然真的要走,气得我差点要把他先掐死。总之那天我用尽了百般招数把池杉留下,走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尽量把他放在我和王咏之间。有了这么一个电灯泡,王咏一个晚上都是欲言又止的郁闷,而我是如履薄冰的郁闷。从我和王咏各自的角度来看,池杉一个晚上都在幸灾乐祸的坏笑,不同的笑容相同的坏。第二天我专门找到池杉,用从小语种专业哪里学来的各种语言骂他是神经病,池杉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除了上课,池杉在学校的时间其实不多,他很早就开始在中关村干各种兼职,他自己说过的工作,就有攒电脑、卖内存条、卖显卡、卖鼠标键盘等七八件。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经常一起吃饭花了他太多生活费,心里非常的过意不去,多少还有点甜甜的。然而1995年暑假后,池杉从深圳带了整整一箱的内存条,让我陪着他在中关村忙了两天送货收钱。刚开始我还为了能给他帮点忙而高兴,然而看他数钱数的眉开眼笑,好像一点都没有在意旁边灰头土脸的帮工。我直呼上当,这小子就是因为喜欢赚钱而赚钱,早知道这两天应该收费。

    1996年那一整年,池杉都在做股票机的上门安装。那个时代没有互联网,股票价格信息是通过电视台发布的,屏幕不断地滚动播出不同股票的价格,一不小心错过了自己的股票要等5分钟才能再看到,碰上行情波动快的时候可能已经家破人亡了。股票机不是个单独的设备,而是一个电脑板卡,需要打开电脑机箱装在电脑主板插槽上。然后像电视机一样接上有线电视的同轴缆,就可以从电视信号中提取交易数据,像今天的股票软件一样操作查询行情。虽然买卖股票仍然要通过电话下单,但是对普通用户来说,还是大大的增加了交易便利性。这个股票机的厂商现在还活着,好像叫做什么龙,当然已经改作纯软件了。

    由于要拆电脑搞硬件安装,这个工作还是有一点技术含量,池杉装一个终端可以拿到几十元到一百元不等的服务费,连带着还可以卖点软盘之类的小配件。赶上用户自己的电脑太烂,或者没有合适的主板插槽了,还能连带卖出去一台电脑,这也是他那个兼职公司的主要生意。

    池杉做股票机兼职的公司叫做三文,因为三个合伙人的名字里都带个“文”字而来,其实除了三个老板以外,全是一堆兼职的大学生,池杉由于加入的早干活卖力,就成了公司里的小头目。有时候池杉会带我去公司玩游戏看电影,那时候上网还太贵,不是这种小公司的办公必需品。我不太玩游戏,池杉也不好意思让我看着干看着,所以基本上每次都是看电影。三文公司的办公室对面有个小饭馆做的京东肉饼味道不错,每次放电影前,池杉都会打电话去叫外卖。那个年代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外卖,只有池杉这种经常去吃的街坊邻居,在不是饭点的时间才能请饭店服务员送一趟。

    每次听池杉打电话,我都觉得没脸见人:“二友吗?我是三文……”。对,那个小餐馆叫做“二友肉饼”,还真是一对卧龙凤雏。

    我觉得他这个兼职太浪费时间了,每周几乎都有2-3个晚上需要在北京城到处跑。池杉却说,这个工作很好玩,可以见到形形色色的人,还有百态的人生。池杉说没干股票机以前,总觉得炒股是因为钱多需要投资,现在发现相当多的人是因为实在没有别的本事赚钱,拿下岗买断工龄的钱拿拆迁款炒股的人,才是他的主要客户群。那段时间池杉不断教育我,靠着炒股养家糊口,万万使不得,股票市场就是个大赌场。然而,他趁着暑假回家却在深圳开了个户,把兼职赚的钱全都投了进去。后来知道这事情,我简直要被他气的七窍生烟,直到他找到一个写代码的工作不再做股票机。

    池杉的各种奇葩客户里面,有个经典笑话甚至流传到了今天。曾经有个客户问池杉,电脑病毒会不会传染给人?池杉说不会,客户说会也没事,他已经做好了防御措施,池杉和他兼职的其他同学再加上我,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他都做了什么防御措施。后来有一天,池杉很意味深长的说,他后来去做维修的时候,看到了电脑键盘真的带了一个套。池杉把“套”这个字咬的很重,但一直没有解释什么意思,懵懂无知的我很长时间都以为是类似电视机布罩子。

    池杉的这个股票机兼职工作,还给我带来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收入。碰上家里有孩子的,池杉都会顺便问一句是否需要找家教。池杉有一套很个性化的定价体系,根据对方股票账户盈利情况定价。自然那些高价客户,都是交给我的,其他再给其他同学。有了这些收入,我终于不需要为了还池杉人情而发愁了,三食堂的牛肉面也敢喊加肉了。

    尽管北外的学习压力也不算大,加上池杉的照顾,可以说大学四年的生活我过的很惬意,但是在这种舒适的生活里,我却越来越感到迷茫。我该做点什么?我的下一步该往何处去?我一直在找答案,却一直没有答案。我和袁丽萍之间还保持着每个月一封的通信频率,我把我的疑问告诉她,她说如果没有目标就随便选一个。袁丽萍给我的选择题是这样的:

    A、找个合适的结婚对象,毕业后就结婚然后相夫教子。

    B、准备托福,然后出国留学,再争取定居不再回来。

    C、继续想,毕业时候还没想好的话就考研继续想,还想不好就随便找一个大公司,让工作替你想,资本家总会发现让你做什么效率最高。

    D、立刻自杀,并且把全部遗产留给她。

    我回信给袁丽萍,告诉她我选D,请她把银行账户和密码都发给我,以便于我安排后事。袁丽萍再回信给我说以她对我的了解,最好选A但是我绝对不会选A。后来的事实证明,我们两个都错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问题我很难对池杉说,心理距离和物理距离似乎总是成反比。另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是我很怕池杉让我选A。如果池杉明天跟我说,我们结婚吧。我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拒绝他,但对于从此过上稳定家庭生活又有着深深的恐惧感。

    池杉的大学生活比高中时代要游刃有余的多,学习成绩比及格略好一点但也有限,课外兼职换了一份又一份,关键是每一份他都既赚到了钱还学到了东西。自从池杉找了个写代码的兼职后,股票机他是不碰了,但是开始看起了管理类专业书,嘴里是不是蹦出来的陌生词汇,从K线成交量变成了库存价值红冲处理。为什么要去兼职,为什么要做这个,池杉总说他是干一行爱一行,但我总觉得他有个更远的目标在前方。

    九十年代大学的娱乐活动非常有限,我和池杉周末固定的节目就是看录像。池杉不许我选港台片,坚持和他一起只能看好莱坞的,美其名曰练习听力。我记得1996年元旦那天晚上,我们和十多个人一起挤在一间专业教室里看《阿甘正传》。阿甘在珍妮坟前独白那段,我鼻子有点酸,忍不住偷偷看了池杉一眼,发现池杉坐的笔直,一丝晃动都没有,但泪水正在他的脸上肆意流淌。

    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有一种直觉,池杉经历过类似的场景,经历过生离死别。我很清楚池杉的情况,这一定不是已经发生的过去,只有一种可能,池杉在碎片中经历过,在未来的某一天。我把手放在池杉的胸前,就算隔着厚厚的冬装,我也能感到他的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我把脸贴在他的胸口,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向男生做出亲密的举动,我想分担他的伤痛,想分享他的未来。

    我能感到池杉迎合了我,一只手搭上了我的肩头,另一只手抬起来,像是擦掉了泪水,但没有其他更亲昵的举动。我听到身后有其他同学在偷偷的笑,但是我毫不在乎。那天晚上池杉送我回宿舍的路上,他拉着我的手围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我以为这是我们关系升级的一步,不过整个大学时代,我们的关系就仅限于拉手了。

    以什么名义拉手?我们心照不宣的都没有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