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事的开头在结尾后
签售会结束的时间比计划中晚了一点点，我谢绝了组委会一起晚餐的安排，三步并两步回到小会议室看看苏木是不是还在。推开门，会议室里面只有一个男人正在盯着手机屏幕，并没有苏木的身影。男人可能正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我开门进来，直到我开口打招呼才像是突然醒过来。我连忙为自己没敲门就进来道歉，并且问他刚才是否看到其他人在这里。
“你是黑老师吧？”在得到我的确认后，男人主动向我伸出了手，友好的跟我握了一下手，“我让苏木去外面逛一两个小时再回来。我是池杉，我想你一定更想见我。”
正如苏木所描述的，池杉长相普通，穿着打扮都是运动休闲风格，估计大部分都是迪卡侬货，全身加起来都不如苏木那条围巾的干洗费值钱。和苏木衣着的优雅风格多变相比，池杉放在人群里丝毫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一定要说有什么特点，那就是池杉身材高大，超过了北方男人的平均身高，虽然略微发福，但透出一股子灵活劲，说明他一定是经常性的运动。
“苏木跟你讲了不少我们的事情吧？”，池杉直奔主题，让我心里不由得一喜，有另一个角度的补充，这个故事就能更丰满。
我从航班上偶遇开始，把从苏木那里听到的故事重新给池杉讲了一遍，这也是我昨天下飞机后一直在脑海里整理的结果。池杉没有打断我，也没有做任何的补充，在整个过程保持了倾听的姿势，好像我在讲的故事与他无关。我讲完了，池杉仍然没有动，我能看到他在深呼吸，像是在平复心情。
又过了很久，池杉终于开口了，却是一个我完全想象不到的回答：“如果我说，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补充，你作何想法？”
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大脑飞速转动。第一个可能，苏木患有严重的妄想型精神病，用身边的人作为素材，凭空想象出来了一个逻辑严密构思严谨的故事。第二个可能，苏木居然把我们的秘密泄露给了第三个人，不用废话了直接杀人灭口吧。第三个可能，没有第三个了……
池杉仿佛从我惊讶的表情看透了我的想法，摆了摆手说，“如果你真的对这个故事感兴趣，我建议你暂时先把苏木的故事放下，我可以从我的角度讲给你。”
我赶快点了点头，争得了池杉的同意，我掏出了笔记本。
“我不是西安人，但我是那种所谓根正苗红的西安学生，因为我小学读的是西安小学，然后初中就进入西安中学，中考成绩一般，靠着内部分数线进入西安中学的高中。”说到这里，池杉向着窗外西安中学的方向指了指，“在那里，我碰到了苏木、袁丽萍和尹涛，高中三年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经历。”
我机械的点了点头，这些都是我知道的，和苏木的故事完全相符。
池杉猜到了我的意思，笑了笑没有解释，一下子把话题拉到了碎片理论上。“时间是不连续的。碎片包括宇宙的所有物理规律。碎片的排列顺序不影响因果规律。碎片三大假设，最难理解，或者说最难接受的是因果规律吧？”
我又点了点头。
“黑老师，你知道科幻小说是怎么解决时间旅行的悖论吗？”池杉的声音很沉稳，不像苏木不是在调戏你，就是在回忆里。
“祖父悖论？”穿越小说不需要考虑时间旅行的合理性问题，所以我在这方面也只是个普通读者水平。
“从逻辑上说，只有两个可能性。第一个可能性是：由于各种稀奇古怪小概率事件的叠加，杀死祖父这事绝对不可能发生，比方说你正要开枪结果踩到一只香蕉皮滑倒了，因此简称香蕉皮假说。另一个可能性是：这事完全可能发生，一旦发生就是平行宇宙。都是科幻电影拍烂了的，我就不具体介绍了。”
我想了想，大约确实如此，又点了点头。
“话剧，演员和观众这个比喻很贴切，演员离开了剧场，在观众席上看过了尚未拍摄的部分，然后返回片场，这时候他对剧本做任何的修改，都不违背因果规律。演员不能杀死自己的祖父，但是他可以改变自己的选择，可以影响其他演员，这些完全不违背因果规律。”
“苏木说这叫观众定律”，我急不可耐的抛出疑问，昨天晚上我就想问苏木，可惜航班落地后她就没给我机会，“但是，这位演员兼观众，在同一个时间点上，就有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剧情。”
“没错”，池杉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我记得苏木在谈到碎片理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时间是什么？时间是历史、当下和未来的关系，是建立在大脑的主观感受基础上。如果你今晚喝断片了，忘记了我们的谈话，那么这段时间对你来说就是不存在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其他观众都认为剧情本来就是如此，而这位观众兼演员会感到自己喝断片了。”我顺着池杉的逻辑去推测，带着点挑战这套理论的意思。
“大体上你可以这么理解，就像是有人用橡皮擦从你的记忆里擦去了一段，再写上新的剧情，如果有足够的敏锐，还是能从橡皮屑里面找到蛛丝马迹。”池杉并没有发觉我的敌意，或者他不动声色的忽略了。
“那是谁擦的呢？”我继续不依不饶。
“碎片第一假设，时间是不连续的。”池杉很平静的回答，把罪魁祸首推给了时间这个导演。
“就算是记忆可以擦除，大脑可以改写，客观世界里被消耗掉的矿藏，产生的建筑，发射到外太空的宇宙飞船，如果因为碎片原因受到影响，又是什么力量去擦除？”我还没有投降。
“碎片第二假设，时间碎片包括宇宙的所有物理规律”池杉依然非常平静，语气没有丝毫的波动。
“这……”我很想说句脏话，这理论的可信度比民科更民科，但不得不承认严谨程度有如车库里透明的龙。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池杉笑了笑，笑容很平静，好像进行过很多次这样的谈话。
“碎片理论很多问题我也无法解释，应该说几乎所有东西都是猜测，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池杉顿了顿，认真的看了看我，继续说：“也许你听完我的故事，我可以给你证明碎片的存在。”
我又点了点头，这个结果可以说是大大的超出了我的预期。怎么证明？先一枪打死我再回到谈话开始前重新开始？还是说先讲完故事再一枪打死我？我不由自主地朝池杉的身上看去，短袖的体恤衫，似乎没有地方藏一只手枪。也许他要掐死我？
池杉并没有看到我扫视他的眼神，“我第一次感受到碎片的存在，是在2008年……”
“这怎么可能？”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真正的物理意义上的跳了起来。
池杉摆了摆手示意我坐下慢慢说：“我这个人其实很普通，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天赋，就是记忆力很好，特别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候我和老朋友说起过去的事情，他们会惊讶地说：这个你也记得！比如袁丽萍，她就已经彻底忘了我们四个最喜欢买的锅巴品牌，太阳锅巴，这个牌子现在网上还买得到但是商场是看不到了。比如白薇，她也想不起来我们第一次团队活动的酒吧名字，福田区社保局旁边的Banana酒吧。比如所有的同学，都已经不记得高考物理大题有个非常特别的简便解法，从系统重心位置不变的角度考虑两个物体组成的系统。因此，朋友们经常会说，有这回事吗？真的有这事吗？仿佛有些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但我记得当时我们分食一包锅巴的样子，记得白薇喝了酒以后毫不淑女的开怀大笑，记得我在高考考场上看到这道题时欣喜若狂的心情。那时候我想，如果我要写一本回忆录，或者小说，这些事情都是绝好的素材，不写下来的话，可能会被我自己遗忘。所以，我开始整理这些记忆中的小事，都是些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从小时候最爱吃的胡辣汤铺子，到大学系花的外号。我给这些素材的文件，起了个很贴切的名字，时间碎片。”
我默默在笔记本上记下，“时间碎片”这个词，在苏木和池杉的故事里，似乎代表了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东西。
池杉看着我在笔记本上记录，略微停了一下等我停笔才继续说下去：“有一段时间，我因为做了个手术，卧床静养了2个月。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时间碎片的整理上，随着这些素材积累的越来越多，尘封的往事也越来越多的走入我的梦中。小学同学家的猫叫做王菲，表姐带着我去东大街西安饭庄买锅贴，崔刚万杰两个大学时代的死党在华山长空栈道上瑟瑟发抖，小学三年级转学后还收到曾经同桌女生的贺卡。”
“我的故事从普通转向离奇，也许是从那天开始的”，池杉停了一下，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在想什么事情。等了几秒钟，他继续说了下去：“那是2008年5月的一个周六，我和白薇在九寨沟度周末。在九寨沟玩了一整天后，当天晚上我们住在九寨沟外的酒店。凌晨，白薇突然把我从睡梦里摇醒，我看到白薇披散着头发泪流满面，满脸都是惊惶和惊恐。白薇说她做了一个梦，梦到酒店倒塌下来，我们都被埋进了废墟。白薇自己断了双腿只有一只手还能活动，我被倒塌下来的楼板压住了胸口，在她眼前慢慢的死去。白薇拼命的要去抓我，但是一直抓不到，然后她就醒来了。我抱着白薇，安慰她可能是白天玩的太累了，身体感到了疲惫，引起了不好的联想。白薇又哭了一会，说是这个梦太真实了，压住我的楼板上，还躺着一个红色的洋娃娃。”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故事越来越复杂了，“你的意思是，碎片的起点是在白薇这里？”
“你别着急，这个故事的长度和复杂性可能会严重超过你的想象”，池杉打断了我的问题，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第二天我们就把这个梦给当作插曲忘掉了，继续我们在黄龙的游览，然后去机场乘飞机返回了深圳。周一的一大早，我按照计划，起了个大早赶上了9点钟的早班飞机去BJ，落地的时候已经快2点，等我乘着出租车赶到国贸大厦的办公室，却发现国贸大厦外面人山人海，本该已经开始下午工作的白领都站在露天。这一天，是2008年5月12日，在我坐在出租车上从机场前往办公室的路上，汶川地震了。在地震后的一周时间里，每天晚上我都会看新闻到半夜三四点钟。除了血浓于水的感同身受外，还有就是深深后怕。九寨沟也是震区，哪里的伤亡数字也一直在增长。有一天的晚上，新闻里出现了九寨沟救灾的画面，一座建筑物的楼板被救援队掏了一个洞，从洞口可以看到，废墟里依稀可见两个身影，身体大部分都被上一层倒塌下来的楼板压住，只有一直手臂露在外面，沾满灰尘毫无生命的迹象。救援人员开始打碎楼板，随着机械的工作，废墟开始震动，一只红色的洋娃娃从废墟中滑落。这个镜头不足半秒钟，但如同惊涛骇浪，将我的世界观打得粉碎。我相信，这绝不是巧合。”
2008年5月12日我在哪里？我略微思索了一下，发现我当时居然也在国贸大厦。正在某个公司参加面试，然后和面试我的HR姐姐一起从楼上跑了下来，HR姐姐的高跟鞋跑断了根，还是我搀着她下了最后几层。如果现实世界是一部电影，我想一定有个镜头跟着我和HR姐姐跑出楼梯间，然后从我的身后摇向空中，再从俯拍的角度降落到打开出租车门的池杉身上。
“似乎是从这个时间开始，我的梦变得越来越真实，真实到有时候醒来，我都需要反复确认刚才发生的是不是梦。这些梦有些来自于我记忆深处，比如小学时期在电子游戏厅里被小流氓打劫，上语文课的时候被语文老师当众批评作文，大学排球赛上我的扣球被拦网回来正打在脸上。我一点都不反感这种梦，就算是不太好的经历，也能帮我回忆起昔日的时光。而另一些梦就很奇特，完全不知道从何而来，比如一个人开着车行驶在冰天雪地的原野上，我确信我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过往经历，但梦中的真实感受，让我无法解释大脑怎么能够凭空建立车胎打滑时司机的感受。”
“所以你是在2008年才接触到碎片？”我再次抛出了疑问，这和苏木的故事不但对不上，而且毫无关系。
“你是黑老师吧？”在得到我的确认后，男人主动向我伸出了手，友好的跟我握了一下手，“我让苏木去外面逛一两个小时再回来。我是池杉，我想你一定更想见我。”
正如苏木所描述的，池杉长相普通，穿着打扮都是运动休闲风格，估计大部分都是迪卡侬货，全身加起来都不如苏木那条围巾的干洗费值钱。和苏木衣着的优雅风格多变相比，池杉放在人群里丝毫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一定要说有什么特点，那就是池杉身材高大，超过了北方男人的平均身高，虽然略微发福，但透出一股子灵活劲，说明他一定是经常性的运动。
“苏木跟你讲了不少我们的事情吧？”，池杉直奔主题，让我心里不由得一喜，有另一个角度的补充，这个故事就能更丰满。
我从航班上偶遇开始，把从苏木那里听到的故事重新给池杉讲了一遍，这也是我昨天下飞机后一直在脑海里整理的结果。池杉没有打断我，也没有做任何的补充，在整个过程保持了倾听的姿势，好像我在讲的故事与他无关。我讲完了，池杉仍然没有动，我能看到他在深呼吸，像是在平复心情。
又过了很久，池杉终于开口了，却是一个我完全想象不到的回答：“如果我说，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补充，你作何想法？”
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大脑飞速转动。第一个可能，苏木患有严重的妄想型精神病，用身边的人作为素材，凭空想象出来了一个逻辑严密构思严谨的故事。第二个可能，苏木居然把我们的秘密泄露给了第三个人，不用废话了直接杀人灭口吧。第三个可能，没有第三个了……
池杉仿佛从我惊讶的表情看透了我的想法，摆了摆手说，“如果你真的对这个故事感兴趣，我建议你暂时先把苏木的故事放下，我可以从我的角度讲给你。”
我赶快点了点头，争得了池杉的同意，我掏出了笔记本。
“我不是西安人，但我是那种所谓根正苗红的西安学生，因为我小学读的是西安小学，然后初中就进入西安中学，中考成绩一般，靠着内部分数线进入西安中学的高中。”说到这里，池杉向着窗外西安中学的方向指了指，“在那里，我碰到了苏木、袁丽萍和尹涛，高中三年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经历。”
我机械的点了点头，这些都是我知道的，和苏木的故事完全相符。
池杉猜到了我的意思，笑了笑没有解释，一下子把话题拉到了碎片理论上。“时间是不连续的。碎片包括宇宙的所有物理规律。碎片的排列顺序不影响因果规律。碎片三大假设，最难理解，或者说最难接受的是因果规律吧？”
我又点了点头。
“黑老师，你知道科幻小说是怎么解决时间旅行的悖论吗？”池杉的声音很沉稳，不像苏木不是在调戏你，就是在回忆里。
“祖父悖论？”穿越小说不需要考虑时间旅行的合理性问题，所以我在这方面也只是个普通读者水平。
“从逻辑上说，只有两个可能性。第一个可能性是：由于各种稀奇古怪小概率事件的叠加，杀死祖父这事绝对不可能发生，比方说你正要开枪结果踩到一只香蕉皮滑倒了，因此简称香蕉皮假说。另一个可能性是：这事完全可能发生，一旦发生就是平行宇宙。都是科幻电影拍烂了的，我就不具体介绍了。”
我想了想，大约确实如此，又点了点头。
“话剧，演员和观众这个比喻很贴切，演员离开了剧场，在观众席上看过了尚未拍摄的部分，然后返回片场，这时候他对剧本做任何的修改，都不违背因果规律。演员不能杀死自己的祖父，但是他可以改变自己的选择，可以影响其他演员，这些完全不违背因果规律。”
“苏木说这叫观众定律”，我急不可耐的抛出疑问，昨天晚上我就想问苏木，可惜航班落地后她就没给我机会，“但是，这位演员兼观众，在同一个时间点上，就有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剧情。”
“没错”，池杉的表情逐渐严肃了起来，我记得苏木在谈到碎片理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时间是什么？时间是历史、当下和未来的关系，是建立在大脑的主观感受基础上。如果你今晚喝断片了，忘记了我们的谈话，那么这段时间对你来说就是不存在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其他观众都认为剧情本来就是如此，而这位观众兼演员会感到自己喝断片了。”我顺着池杉的逻辑去推测，带着点挑战这套理论的意思。
“大体上你可以这么理解，就像是有人用橡皮擦从你的记忆里擦去了一段，再写上新的剧情，如果有足够的敏锐，还是能从橡皮屑里面找到蛛丝马迹。”池杉并没有发觉我的敌意，或者他不动声色的忽略了。
“那是谁擦的呢？”我继续不依不饶。
“碎片第一假设，时间是不连续的。”池杉很平静的回答，把罪魁祸首推给了时间这个导演。
“就算是记忆可以擦除，大脑可以改写，客观世界里被消耗掉的矿藏，产生的建筑，发射到外太空的宇宙飞船，如果因为碎片原因受到影响，又是什么力量去擦除？”我还没有投降。
“碎片第二假设，时间碎片包括宇宙的所有物理规律”池杉依然非常平静，语气没有丝毫的波动。
“这……”我很想说句脏话，这理论的可信度比民科更民科，但不得不承认严谨程度有如车库里透明的龙。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池杉笑了笑，笑容很平静，好像进行过很多次这样的谈话。
“碎片理论很多问题我也无法解释，应该说几乎所有东西都是猜测，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池杉顿了顿，认真的看了看我，继续说：“也许你听完我的故事，我可以给你证明碎片的存在。”
我又点了点头，这个结果可以说是大大的超出了我的预期。怎么证明？先一枪打死我再回到谈话开始前重新开始？还是说先讲完故事再一枪打死我？我不由自主地朝池杉的身上看去，短袖的体恤衫，似乎没有地方藏一只手枪。也许他要掐死我？
池杉并没有看到我扫视他的眼神，“我第一次感受到碎片的存在，是在2008年……”
“这怎么可能？”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真正的物理意义上的跳了起来。
池杉摆了摆手示意我坐下慢慢说：“我这个人其实很普通，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天赋，就是记忆力很好，特别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候我和老朋友说起过去的事情，他们会惊讶地说：这个你也记得！比如袁丽萍，她就已经彻底忘了我们四个最喜欢买的锅巴品牌，太阳锅巴，这个牌子现在网上还买得到但是商场是看不到了。比如白薇，她也想不起来我们第一次团队活动的酒吧名字，福田区社保局旁边的Banana酒吧。比如所有的同学，都已经不记得高考物理大题有个非常特别的简便解法，从系统重心位置不变的角度考虑两个物体组成的系统。因此，朋友们经常会说，有这回事吗？真的有这事吗？仿佛有些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但我记得当时我们分食一包锅巴的样子，记得白薇喝了酒以后毫不淑女的开怀大笑，记得我在高考考场上看到这道题时欣喜若狂的心情。那时候我想，如果我要写一本回忆录，或者小说，这些事情都是绝好的素材，不写下来的话，可能会被我自己遗忘。所以，我开始整理这些记忆中的小事，都是些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从小时候最爱吃的胡辣汤铺子，到大学系花的外号。我给这些素材的文件，起了个很贴切的名字，时间碎片。”
我默默在笔记本上记下，“时间碎片”这个词，在苏木和池杉的故事里，似乎代表了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东西。
池杉看着我在笔记本上记录，略微停了一下等我停笔才继续说下去：“有一段时间，我因为做了个手术，卧床静养了2个月。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时间碎片的整理上，随着这些素材积累的越来越多，尘封的往事也越来越多的走入我的梦中。小学同学家的猫叫做王菲，表姐带着我去东大街西安饭庄买锅贴，崔刚万杰两个大学时代的死党在华山长空栈道上瑟瑟发抖，小学三年级转学后还收到曾经同桌女生的贺卡。”
“我的故事从普通转向离奇，也许是从那天开始的”，池杉停了一下，不知道是在回忆还是在想什么事情。等了几秒钟，他继续说了下去：“那是2008年5月的一个周六，我和白薇在九寨沟度周末。在九寨沟玩了一整天后，当天晚上我们住在九寨沟外的酒店。凌晨，白薇突然把我从睡梦里摇醒，我看到白薇披散着头发泪流满面，满脸都是惊惶和惊恐。白薇说她做了一个梦，梦到酒店倒塌下来，我们都被埋进了废墟。白薇自己断了双腿只有一只手还能活动，我被倒塌下来的楼板压住了胸口，在她眼前慢慢的死去。白薇拼命的要去抓我，但是一直抓不到，然后她就醒来了。我抱着白薇，安慰她可能是白天玩的太累了，身体感到了疲惫，引起了不好的联想。白薇又哭了一会，说是这个梦太真实了，压住我的楼板上，还躺着一个红色的洋娃娃。”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故事越来越复杂了，“你的意思是，碎片的起点是在白薇这里？”
“你别着急，这个故事的长度和复杂性可能会严重超过你的想象”，池杉打断了我的问题，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第二天我们就把这个梦给当作插曲忘掉了，继续我们在黄龙的游览，然后去机场乘飞机返回了深圳。周一的一大早，我按照计划，起了个大早赶上了9点钟的早班飞机去BJ，落地的时候已经快2点，等我乘着出租车赶到国贸大厦的办公室，却发现国贸大厦外面人山人海，本该已经开始下午工作的白领都站在露天。这一天，是2008年5月12日，在我坐在出租车上从机场前往办公室的路上，汶川地震了。在地震后的一周时间里，每天晚上我都会看新闻到半夜三四点钟。除了血浓于水的感同身受外，还有就是深深后怕。九寨沟也是震区，哪里的伤亡数字也一直在增长。有一天的晚上，新闻里出现了九寨沟救灾的画面，一座建筑物的楼板被救援队掏了一个洞，从洞口可以看到，废墟里依稀可见两个身影，身体大部分都被上一层倒塌下来的楼板压住，只有一直手臂露在外面，沾满灰尘毫无生命的迹象。救援人员开始打碎楼板，随着机械的工作，废墟开始震动，一只红色的洋娃娃从废墟中滑落。这个镜头不足半秒钟，但如同惊涛骇浪，将我的世界观打得粉碎。我相信，这绝不是巧合。”
2008年5月12日我在哪里？我略微思索了一下，发现我当时居然也在国贸大厦。正在某个公司参加面试，然后和面试我的HR姐姐一起从楼上跑了下来，HR姐姐的高跟鞋跑断了根，还是我搀着她下了最后几层。如果现实世界是一部电影，我想一定有个镜头跟着我和HR姐姐跑出楼梯间，然后从我的身后摇向空中，再从俯拍的角度降落到打开出租车门的池杉身上。
“似乎是从这个时间开始，我的梦变得越来越真实，真实到有时候醒来，我都需要反复确认刚才发生的是不是梦。这些梦有些来自于我记忆深处，比如小学时期在电子游戏厅里被小流氓打劫，上语文课的时候被语文老师当众批评作文，大学排球赛上我的扣球被拦网回来正打在脸上。我一点都不反感这种梦，就算是不太好的经历，也能帮我回忆起昔日的时光。而另一些梦就很奇特，完全不知道从何而来，比如一个人开着车行驶在冰天雪地的原野上，我确信我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过往经历，但梦中的真实感受，让我无法解释大脑怎么能够凭空建立车胎打滑时司机的感受。”
“所以你是在2008年才接触到碎片？”我再次抛出了疑问，这和苏木的故事不但对不上，而且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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