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劳资谈判
开门？
现在是不可能的。
工营中带头闹事的人，为筑氏、冶氏和桃氏，名字都很古怪，一名筑意，一名冶耶，一名桃罔。
他们的姓氏，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身份。
周人将百工分为六类：攻木、攻金、攻皮、设色、刮磨、搏埴之工，说的过于高大上，实际就是木工、金属工、皮革工、上色工、刮磨工、陶工而已。
管理百工的官员，是工正。但是各国百工，实际上极为庞杂，工正之下，百工便根据分工，以氏为单位进行管理。筑氏和桃氏就是攻⾦之⼯中的两个重要工种。
筑氏管理的是削，就是竹简上刻字或削改的书刀；冶氏负责制作⼽、戟等兵器；桃氏管理的是铸造剑。
他们都是齐人。
他们都曾经有一个顶头上司，田氏。
齐国田氏的始祖是陈公子完，在齐桓公时的陈国内卷中失败，出奔齐国。齐桓公本来要委任他为卿，却被完拒绝，就给了他一个工正的职位。
这个职务不起眼，正因为不起眼，在齐国历次的公卿内卷中，才不惹人注意。
这个职务却能带来莫大的利益，很少有人意识到，百工其实就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
田氏管理百工，到现在已经有180年之久。
而盗跖营中的工匠，都是掠夺于齐鲁诸国，在中层的管理上，更是不得不依赖齐人。
展彭等人就是用脚趾头，也会推断出齐黥跟工营叛乱的关系。
叛乱的工匠只要拖延到齐黥介入，就算是成功。
“营中纷纷扰扰，不能保障展子安全，故不敢开营。”筑意隔着木门回答说，他很乖觉地把站在木门的一根木头后面，刚好拦住了获安排的弓箭手。
虽然展彭已经命令对峙的武士后撤，可是他们三人的身后依旧跟着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匠人。
别问他们怎么能够武装起来。
所有的武器装备都堆积在工营中的库里，他们攻占了库，什么就都有了。即便没有库，他们也完全可以拿刚刚铸造好的器械来武装。
展彭环顾了一下周围，这架势，倒像是一场劳资谈判了。
“大营待三氏不薄，何故叛？”他耍了点小心思，把工营叛乱的概念，偷换为三个管理人员的叛乱，这是没办法的事期，后续处理，总不能如同胜叔所言，叛乱者尽诛吧？
工匠的多寡，是一个诸侯，一个家族的底蕴，大营目前所有的，别说比不上大国大族，就连盗跖一直欺负的小国怕是都远远不及。
“工正翼贪，欲更易职秩。”筑意大声说道。
原本对于惹出这么大祸端的工正翼，展彭是没啥好感的，现在听筑意这么一说，他倒觉得有点意思了。
现在的工坊就好比一个国企，普通的工匠大都为奴隶，中高层管理却是编制内的，有官衔和俸禄，这是所谓的“工商食官”制度。
这位工正翼，要么就是接受了一些中底层工匠的贿赂，打算把一些人清除出编制，另一些人补充进编制；要么就是真心实意想搞一次国企改革，清除一些吃大锅饭而不干活的。
这还是盗营吗？展彭嘴角一阵抽搐，盗跖这是把自己当成披着盗贼皮的诸侯了？
不过也难怪，现在各家诸侯都是如此，盗跖又能想到什么更加先进的管理理念？
他只是微微露出犹豫的表情，就立即回答道：“罢翼。”
“库守佐不通百工之事，监守自盗。”筑意略略有些意外，这位展子似乎没有别人所说的那么暴虐，倒是意外的好说话，不过他很谨慎地依旧把脑袋缩在那根木头后面。
展彭心中冷笑，齐黥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以至于让他们觉得自己真能够独立。
库守的职务虽然不及工正，在工营中却是极为重要，因为，他控制着工营的原料供应以及产品保管，这群人是想既控制上游，也控制下游。
“从重处罚。”展彭依旧是犹豫片刻即答应了他的要求。
“工正、司库，工营自选。”筑意道。
“暂时不可。”展彭郑重地说道，“各国无此惯例。若是诸营一心，或可以考虑。”
“展子意不诚肯。”筑意笑道，这位少主没有一下子答应他这一条，反而让叛乱诸人安心不少，因为这一条本身就是漫天要价，如果展彭敷衍、麻痹他们，反而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现在有所犹豫，恰恰证明他不打算武力解决，而打算妥协了。
展彭指了指自己，笑道：“我孤身一人在此与你们商谈，所穿不过一具简陋的皮甲，而你们每个人都手持利刃，现在还说我意不诚，未免好笑。”
他们这边谈判，谈话的内容早就被各营打探的人“录音”，不多时，就传到了旁观各营匪首的耳中。
“跖此子，空有一副皮囊，真就将工营拱手相让？”鱼羿笑得很是开心。
“力主各营会盟，展子不愿和我等冲突，已经非常明显。看来我们是高估他了。”齐黥看了一眼前几日在自己面前大谈会盟主意是如何了不起的州梁，冷笑着说。
“黥大人，栾氏推脱婚约，还忘大人相助。”鱼羿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栾氏车队，拱手对齐黥说。
齐黥笑道：“那是自然。”
另一边。
栾玥却娥眉微蹙：“‘无赖子’慑于齐黥之威，竟然妥协了？”
“我们是否出面？”栾辄低声问道。
……
工营边的谈判在继续。
“百工艰难，当设立市集。”筑意的语气中隐隐有了一丝兴奋。
展彭听完这一条却是一怔，平心而论，其他的条件不说，这一条是他最想答应工营工匠们的。
列国的工业区，都紧挨着集市，这本身就意味着，列国工匠其实是有一点自主性的，他们可以出售一部分产品来改善生活。
所以，尽管盗跖对于普通工匠们的奴隶身份予以废除，但是并没有得到感激。
废除之后，工匠们仍然得在工营中，没有丝毫的人身自由，这跟做奴隶有什么差别？以前在列国的工坊打工，好歹能赚一些外快，而盗跖为了控制各营，各种产品实际实行的是配给制。对工匠们来说，不但身份没有实质的提升，就连生活条件的改善都没指望了。
真的算是无私奉献。
此时此刻，展彭却不能答应。
“工营有缺，大营必定会予以资助，眼下工营所产，不足以供应七营。若是想开市集，须得产有所余之后，方可实施。”
这同样不是坚决的拒绝，筑意脸上的笑意更浓。
“展子若是答应工营所求，我等必然盟誓，永不背叛。”
盟誓？
展彭心中又开始疯狂吐槽，明明彼此都不信赖，却要装成很有信用的样子。这时代也真是，不管什么冲突，最后都要盟誓解决。
他还记得自己看《左传》的时候，东周王子朝叛乱，就纠集了在百工中斗争的失败者，即失去职秩的工匠一起叛乱，为了平定叛乱，王室不得不和百工在平宫结盟，结果在战斗中百工又叛乱。
这又算什么事，说好的百工地位地下呢？他怎么就觉得这个时代百工的地位比想象的要高一些。
他正要回答。
忽然，三支利箭从工营中射出，悄无声息地越过木门前的叛乱者，带着嗖嗖嗖的声响，直扑展彭而来。
他大喝一声，面部向上，重重地摔到地上。
营门前的十多位“叛逆者”都看呆了。
宰胜早带人冲了过来，跪伏在展彭身上大哭，悲愤的声音远近皆闻：
“少主一片好心与尔等商谈。”
“尔等竟然做出如此不仁不义的事情。”
“传我命令，筑氏、冶氏和桃氏竟要谋杀少主！”
“获，率师旅进工营，诛杀首恶。”
“敢于顽抗者，杀。”
“有敢于阻拦者，即是展氏之敌，不死不休。”
现在是不可能的。
工营中带头闹事的人，为筑氏、冶氏和桃氏，名字都很古怪，一名筑意，一名冶耶，一名桃罔。
他们的姓氏，本身就代表着一种身份。
周人将百工分为六类：攻木、攻金、攻皮、设色、刮磨、搏埴之工，说的过于高大上，实际就是木工、金属工、皮革工、上色工、刮磨工、陶工而已。
管理百工的官员，是工正。但是各国百工，实际上极为庞杂，工正之下，百工便根据分工，以氏为单位进行管理。筑氏和桃氏就是攻⾦之⼯中的两个重要工种。
筑氏管理的是削，就是竹简上刻字或削改的书刀；冶氏负责制作⼽、戟等兵器；桃氏管理的是铸造剑。
他们都是齐人。
他们都曾经有一个顶头上司，田氏。
齐国田氏的始祖是陈公子完，在齐桓公时的陈国内卷中失败，出奔齐国。齐桓公本来要委任他为卿，却被完拒绝，就给了他一个工正的职位。
这个职务不起眼，正因为不起眼，在齐国历次的公卿内卷中，才不惹人注意。
这个职务却能带来莫大的利益，很少有人意识到，百工其实就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
田氏管理百工，到现在已经有180年之久。
而盗跖营中的工匠，都是掠夺于齐鲁诸国，在中层的管理上，更是不得不依赖齐人。
展彭等人就是用脚趾头，也会推断出齐黥跟工营叛乱的关系。
叛乱的工匠只要拖延到齐黥介入，就算是成功。
“营中纷纷扰扰，不能保障展子安全，故不敢开营。”筑意隔着木门回答说，他很乖觉地把站在木门的一根木头后面，刚好拦住了获安排的弓箭手。
虽然展彭已经命令对峙的武士后撤，可是他们三人的身后依旧跟着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匠人。
别问他们怎么能够武装起来。
所有的武器装备都堆积在工营中的库里，他们攻占了库，什么就都有了。即便没有库，他们也完全可以拿刚刚铸造好的器械来武装。
展彭环顾了一下周围，这架势，倒像是一场劳资谈判了。
“大营待三氏不薄，何故叛？”他耍了点小心思，把工营叛乱的概念，偷换为三个管理人员的叛乱，这是没办法的事期，后续处理，总不能如同胜叔所言，叛乱者尽诛吧？
工匠的多寡，是一个诸侯，一个家族的底蕴，大营目前所有的，别说比不上大国大族，就连盗跖一直欺负的小国怕是都远远不及。
“工正翼贪，欲更易职秩。”筑意大声说道。
原本对于惹出这么大祸端的工正翼，展彭是没啥好感的，现在听筑意这么一说，他倒觉得有点意思了。
现在的工坊就好比一个国企，普通的工匠大都为奴隶，中高层管理却是编制内的，有官衔和俸禄，这是所谓的“工商食官”制度。
这位工正翼，要么就是接受了一些中底层工匠的贿赂，打算把一些人清除出编制，另一些人补充进编制；要么就是真心实意想搞一次国企改革，清除一些吃大锅饭而不干活的。
这还是盗营吗？展彭嘴角一阵抽搐，盗跖这是把自己当成披着盗贼皮的诸侯了？
不过也难怪，现在各家诸侯都是如此，盗跖又能想到什么更加先进的管理理念？
他只是微微露出犹豫的表情，就立即回答道：“罢翼。”
“库守佐不通百工之事，监守自盗。”筑意略略有些意外，这位展子似乎没有别人所说的那么暴虐，倒是意外的好说话，不过他很谨慎地依旧把脑袋缩在那根木头后面。
展彭心中冷笑，齐黥到底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以至于让他们觉得自己真能够独立。
库守的职务虽然不及工正，在工营中却是极为重要，因为，他控制着工营的原料供应以及产品保管，这群人是想既控制上游，也控制下游。
“从重处罚。”展彭依旧是犹豫片刻即答应了他的要求。
“工正、司库，工营自选。”筑意道。
“暂时不可。”展彭郑重地说道，“各国无此惯例。若是诸营一心，或可以考虑。”
“展子意不诚肯。”筑意笑道，这位少主没有一下子答应他这一条，反而让叛乱诸人安心不少，因为这一条本身就是漫天要价，如果展彭敷衍、麻痹他们，反而会毫不犹豫答应下来，现在有所犹豫，恰恰证明他不打算武力解决，而打算妥协了。
展彭指了指自己，笑道：“我孤身一人在此与你们商谈，所穿不过一具简陋的皮甲，而你们每个人都手持利刃，现在还说我意不诚，未免好笑。”
他们这边谈判，谈话的内容早就被各营打探的人“录音”，不多时，就传到了旁观各营匪首的耳中。
“跖此子，空有一副皮囊，真就将工营拱手相让？”鱼羿笑得很是开心。
“力主各营会盟，展子不愿和我等冲突，已经非常明显。看来我们是高估他了。”齐黥看了一眼前几日在自己面前大谈会盟主意是如何了不起的州梁，冷笑着说。
“黥大人，栾氏推脱婚约，还忘大人相助。”鱼羿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栾氏车队，拱手对齐黥说。
齐黥笑道：“那是自然。”
另一边。
栾玥却娥眉微蹙：“‘无赖子’慑于齐黥之威，竟然妥协了？”
“我们是否出面？”栾辄低声问道。
……
工营边的谈判在继续。
“百工艰难，当设立市集。”筑意的语气中隐隐有了一丝兴奋。
展彭听完这一条却是一怔，平心而论，其他的条件不说，这一条是他最想答应工营工匠们的。
列国的工业区，都紧挨着集市，这本身就意味着，列国工匠其实是有一点自主性的，他们可以出售一部分产品来改善生活。
所以，尽管盗跖对于普通工匠们的奴隶身份予以废除，但是并没有得到感激。
废除之后，工匠们仍然得在工营中，没有丝毫的人身自由，这跟做奴隶有什么差别？以前在列国的工坊打工，好歹能赚一些外快，而盗跖为了控制各营，各种产品实际实行的是配给制。对工匠们来说，不但身份没有实质的提升，就连生活条件的改善都没指望了。
真的算是无私奉献。
此时此刻，展彭却不能答应。
“工营有缺，大营必定会予以资助，眼下工营所产，不足以供应七营。若是想开市集，须得产有所余之后，方可实施。”
这同样不是坚决的拒绝，筑意脸上的笑意更浓。
“展子若是答应工营所求，我等必然盟誓，永不背叛。”
盟誓？
展彭心中又开始疯狂吐槽，明明彼此都不信赖，却要装成很有信用的样子。这时代也真是，不管什么冲突，最后都要盟誓解决。
他还记得自己看《左传》的时候，东周王子朝叛乱，就纠集了在百工中斗争的失败者，即失去职秩的工匠一起叛乱，为了平定叛乱，王室不得不和百工在平宫结盟，结果在战斗中百工又叛乱。
这又算什么事，说好的百工地位地下呢？他怎么就觉得这个时代百工的地位比想象的要高一些。
他正要回答。
忽然，三支利箭从工营中射出，悄无声息地越过木门前的叛乱者，带着嗖嗖嗖的声响，直扑展彭而来。
他大喝一声，面部向上，重重地摔到地上。
营门前的十多位“叛逆者”都看呆了。
宰胜早带人冲了过来，跪伏在展彭身上大哭，悲愤的声音远近皆闻：
“少主一片好心与尔等商谈。”
“尔等竟然做出如此不仁不义的事情。”
“传我命令，筑氏、冶氏和桃氏竟要谋杀少主！”
“获，率师旅进工营，诛杀首恶。”
“敢于顽抗者，杀。”
“有敢于阻拦者，即是展氏之敌，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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