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日（1）
窗外灯火辉煌，凌晨时分还那么热闹，源中城不愧是有“不夜城”之称的城市。尹泽城抬头看着房间里宫殿般的穹顶，壁画高贵典雅，救苦救难的天使降临凡间，慈爱的神把圣光带给凡人……每一幅壁画都栩栩如生，像是神近在世人眼前。
三十六个小时前，流落的传说，隐忍的英雄尹泽城，在平民之家生活了十六年，受尽叔叔婶婶的压迫与剥削，就连路过的狗都敢在他身上撒尿，任谁也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没想到此子并非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终于在某天尹泽城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大爆发，身材火辣的靓妹和一众马仔从天而降，给他披上华美的服饰，衰仔烨然若神人。随后靓妹马仔恳求他重回巅峰执掌大权，英雄尹泽城轻轻叹了口气，对着说叔叔婶婶说，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们相处，没想到换来的是白眼和疏远，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是超级英雄！然后披上赤色的战袍看也不看瑟瑟发抖的叔叔婶婶，乘上直达源中城的列车。
猛龙般的钢铁列车刮起狂乱的风，白色的蒸汽在列车后面呼啸，像是即将上阵杀敌的将军一尘不染的白袍，英雄尹泽城从南方小城杀到了权力的中心，一路畅通无阻，属于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当然，以上是民间添油加醋不嫌事大街口抠脚大爷不打草稿的艺术加工版本，事实上，土包子尹泽城一路上没少大惊小怪。
“诺山初级学院能拿到的只是初级的学历，而源中城的学院能拿到的可是高级学历，凭这份高级学历，你完全可以在除源中城以外的任何地方找到一份滋润的工作。”陈依家靠在列车的贵宾厢里柔软的红色沙发上说，如今凤凰重回山巅，尹泽城觉得陈依家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贵族的优雅。
“有多滋润啊？”尹泽城大口大口吃着贵宾厢免费下午茶的点心。陈依家虽然此时此刻恢复了贵族的优雅，可奈何尹泽城天生就是个土包子，一时半会还难以被贵族气息“同化”。
“嗯……让我想想，你对机械一窍不通，体能也不太行，正儿八经的文科生，但又不太会搞学术……最好的结果就是做行政那类的工作……知道诺山初级学院院长的工作吗？”陈依家歪着脑袋问。
“不知道，那么多年我都不知道院长是干什么的，除了每年的开学讲话露一下脸外，其他时间都见不到人。”
“你不知道很正常，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院长先生正和各路巴结他的人吃饭，饭局从月初排到月末，早中晚外加宵夜，一天四顿不带重样的……”陈依家用白皙的手托着脸。
“怪不得院长那个肚子那么大，我还以为他怀了八个月呢。”
“还不止呢，院长先生不仅忙着吃饭，还有逗鸟，看演出，说不定还要和某个女老师眉来眼去……”
“那公务呢？院长都不用处理公务的吗？”尹泽城愕然。
“那种小事丢给手底下的人去处理就好了嘛，多的是老师和主任。院长只需要过目一下最后结果，满意就签字同意，不满意就打回去让手底下的人重做。”陈依家说这话时像极了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
“那院长的工作……说白了不就是吃喝玩乐吗？”尹泽城惊讶于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大秘密，“那为什么还要院长？其他人都不举报院长屁事不做的吗？”
“你今天写的举报信，明天大概率会在院长办公室看见，同时还会看见院长老人家亲切的笑脸……”
“没人会想让院长这个职位消失，因为人人都想成为院长，你相信吗？即使是每天加班加点为院长处理公务在背后骂了无数次的老师，当他有一天当上院长，第一件事不是自己忙公务减轻手下的负担，而是把更多公务丢给手下的人。”陈依家抿了一口骨瓷杯里的红茶。
尹泽城沉默了一会，听陈依家的意思大概所谓“滋润的工作”就是指院长那类工作了。自己真的会变成那种人吗？他不禁想到假如自己多年后真的当上院长，可能也会参加一个又一个饭局，周围都是巴结他的人，谄媚又赔笑，眼睛里满是讨好。而他搂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对着某个点头哈腰的年轻人说，这杯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眼里满是世俗污浊。
真要这样的话，那自己还是自己吗？那样的大腹便便满嘴酒气的自己就连自己都忍不住唾弃。
“放心，你不会是院长那种级别。你最多会是院长手下的一个主任，教导主任啥的，主任也很滋润了。”陈依家狡黠眨眨眼，“三弟你不会以为滋润的工作是当院长吧？我可没有那么通天的本事。”
得，那个女人真是个坏蛋，她分明是故意说出院长多么多么快活引得尹泽城浮想连篇，尹泽城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要挺着八个月的肥肚腩，搂着年轻貌美的女人参加酒宴。结果陈依家话锋一转，又说主任才是你的归宿，一下子就从酒宴门前威风凛凛满身酒气肚腩一颤一颤的肥佬院长变成坐在七八个人共用的小办公室，桌面文件堆积如山的教导主任。
这感觉像是淘气的女孩把给你吹了一个梦幻的泡泡，正当你被漂浮在空中的泡泡吸引，想要凑近看仔细时，女孩跑过来在泡泡靠近你的脸时忽然扎破，吓你一跳。
不过主任也好，手底下有几个马仔，天塌了也有院长顶着，要是某一天东窗事发那也是院长东窗事发，要抓也是抓院长这种级别的大老虎，毕竟平时官场腐蚀也轮不到自己。
尹泽城觉得小小的主任似乎也不错了，自己的未来清晰可见前途一片光明，开始畅想当上主任后要去哪里买个院子，一定要有三个大房间，按照大哥二哥的喜好分别装修一下，到时候大哥二哥想什么时候来住两天就什么时候来住两天，还要一个大一点的厨房，没办法，尹泽城对吃这方面毫无抵抗力，还要一个书房，以后毕竟也是主任，尹主任怎么能没有一个上点档次的地方呢？书房里要摆满古今中外各种晦涩难懂的书，什么书难懂就摆什么书，不然怎么显得尹主任有文化呢？当然，在不容易让人发现的角落还是要摆小说和漫画还有周刊的……
可尹泽城光顾着畅想未来，他没发现这场谈话由始至终都是针对他来说的。陈依家没有说自己拿到学历后要去哪里要干什么，林子信只是看向窗外沉默不语，眼睛里似乎有一丝回到故土的萧索。
“当然，前提是你能够顺利毕业。”陈依家又补了一句。
“没问题，为了我未来的美好生活，全力以赴赴汤蹈火啊大哥。”
陈依家委实是个好大哥，不仅千里迢迢带他们来大城市，还在酒店贴心的订了豪华单间，叮嘱他们好好休息，明天打起精神去学院报到。可她没有和林子信尹泽城一起进酒店，安排好一切后，她被家族派来的仆人请上马车，两匹拉车的骠壮的黑马比尹泽城整整高出一个头，鬃毛在奔跑的时候像是战场的旌旗。
大概是带她去拜见她家族的三姑六婆之类的长辈吧？尹泽城心想。
时间拨回到现在，尹泽城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滚了又滚，平整柔软的白色床单被他滚出一个又一个褶皱。陈依家忽略了一个很细微但又很现实的问题——山猪吃不得细糠。
尹泽城在硬得硌骨头的木板床上睡了十多年，但来了大城市，这里的床都软得和天上的云一样，尹泽城不习惯，他睡不着……即使把从小时候都糗事一直到明天的白日梦都做了一遍，尹泽城就是死活睡不着。
这就好比唐僧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来到了灵山脚下，正准备觐见佛祖的时候忽然肚子疼。一通快速“释放内存”后手忙脚乱衣服东歪西扭。恐怕佛祖老人家和一众菩萨大佬方看到这样的唐僧心里会严重怀疑取经的任务是不是给错了人。
这就是尹泽城现在的想法。
“一只棉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尹泽城没办法，只能希望数绵羊能有点用，让自己好好睡一觉，可脑子里的绵羊没一个安分守己，一会吐着舌头翻跟斗；一会穿着背带裤跳舞；一会从手里搓出个螺旋丸；一会又咬着手说“为了自由，塔塔开”；一会又戴着蓑帽，嘴里念念有词……
蓑帽啊，尹泽城思绪又开始飘荡，飘回那个没有太阳的下午……
诺山初级学院天台是一个人少的地方。尹泽城喜欢一个人在这里发呆，爷爷起初告诉他要和朋友好好相处，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所以刚来学校的时候，尹泽城就死皮赖脸贴着周围的同学，企图在同学中找到一两个靠得住的可以两肋插刀的朋友。
他常常跟在一群人后面随叫随到，男孩们下课后喜欢围在一起讲笑话逗女孩们玩，他是个合格的捧哏，在旁边接话，然后等男孩们说到某个笑点时哈哈大笑带动气氛；男孩们玩“捉鬼”游戏，可他们又不想当“鬼”，于是尹泽城自告奋勇，偌大的操场，其他人拍着屁股做着鬼脸，冲尹泽城说“快来抓我啊该死的鬼！”
……
尹泽城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和同学们打成一片，比如他有时候会故意在课上出丑，或者做鬼脸，每个人都会被逗得前仰后翻，老师在课堂上留下对他头疼不已的表情，有时候男孩们会找不到人去跑腿，会喊尹泽城一块去，虽然耽误时间，可那又如何呢？尹泽城觉得自己得到了很多好朋友，自己被所有人喜欢。
直到某一天，年级体育考试，尹泽城排在最后面，本着“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精神，尹泽城充当送水员，殷勤地给每个跑完的同学递上水。
场上呼声四起，男孩女孩们都在给自己的朋友加油，也有的为心上人打气，巨大的呼声仿佛能给对方无限的力量，而尹泽城在场下跑来跑去送水，感觉自己帮了所有人，他棒极了。
终于轮到尹泽城上场了，或许是太阳毒辣，或许是站得有些累了，裁判的哨声拖着长长的调子，像懒洋洋的胖鸟象征性叫几声敷衍。
可并不妨碍尹泽城风一样地跑出去，巨大的呼声如约而至，场下的同学们给场上的朋友加油。每一份呼声前都有某个人的名字，比如说林xx加油，宋xx加油，也有的会用外号给朋友呐喊助威，比如猪肝哥加油，铁哥加油……
但在繁杂的名字和外号中，没有“尹泽城加油”，也没有“啊尹，啊泽，啊城加油……”
尹泽城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明白，他开头的时候跑得太猛了，力气在后面几圈跟不上，他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玩命似的把血泵到四肢，可他还是觉得四肢越来越重，重得像是冰冷的铁。
“呼呼……”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可空气黏稠得像胶，肺火辣辣的，像烧着了似的，他只能更大口吞咽空气降温，大到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淹没场下潮水般，不属于他的呐喊……
“解散！”裁判在尹泽城的名字下打了个勾，最后大声宣布，同时也宣告这次的体育考试结束，学生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男孩们并肩走在一起吹嘘，一个说自己跑完后神清气爽，另一个则出来拆台说，你要不要把气捋顺了再说这话？刚才喘得和狗一样的是谁我都不好意思说。又有人一脸暧昧说，刚刚我看到有个姑娘给你喊加油可卖力了，你们俩……嘿嘿嘿。
女孩们没那么多话，只是三三两两关心彼此，所有人朝门口方向走去，人潮的后面是刚跑完还在喘气的尹泽城。
尹泽城最后还是及格了，只是冲过终点的身影像条落魄的狗。
喂喂喂，怎么没人给我递水啊，我跑了半条命欸，这群人太没良心了吧。
“哎，好像我就是送水的人啊，送水的人怎么给自己送水呢？哈哈哈哈哈……”尹泽城条件反射般说出了这个笑话，像是讲给自己听。
像所有蹩脚的故事一样，尹泽城最后冲刺的时候扭了一下，刚开始的时候没放心上，跑完后脚踝开始发疼，他很希望某个人能够注意到他别扭的走路姿势，然后上前扶一下他，哪怕只是把他扶到门口也好。
尹泽城一边等，一边用别扭的姿势一步一步慢慢走。人潮离他越来越远，尹泽城没能等到一个帮他的人，世界安静了。他一瘸一瘸走出校门，体力透支，身子沉重得不像话，连带着心也沉也重，像是要坠入某个深渊。
南方小城的太阳散发完今天最后一丝橘黄色的夕阳，匆匆坠下山去，他的影子融入黑暗。
从那天起，尹泽城就很少在课堂上捣乱了，老师课后在办公室还偷偷问，那小子最近怎么了？失恋转性了？上课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人，下课了也不怎么见人影。
另一个老师说，管他呢，就他还失恋？哪个女孩子看得上他啊，只要上课不捣乱，人没出事就行，随他怎么样。
老师猜得都不对，其实尹泽城安静的理由很简单，他在那次体育考试后突然觉得天空很好看，孤独又静谧。所以有空就偷偷溜到学院天台上吹风，看太阳慢慢落山，然后再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回家。
日子一天又一天，直到某一天，尹泽城在天台看到那个叫陈依家的女孩。她来天台干什么？尹泽城心想，可能是为了躲避那些追求者吧。
呵，太受欢迎果然也是一种烦恼，不像自己……尹泽城在心里自嘲道。
不过陈依家并不打扰尹泽城，尹泽城也没主动搭话。于是学校天台上，男孩在一边，女孩在另一边，像是小城里过年贴在门上的对称年画。
有一次，尹泽城按耐不住好奇，偷偷往陈依家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就是那一眼让他呆住了，他有着比其他人更敏锐的觉察力。在普通人眼里女孩只是望着远方怔怔出神，但尹泽城却感觉这个女孩那琥珀色的瞳孔里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巨大的悲伤。
尹泽城看不懂这悲伤，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会有如此巨大的悲伤，只觉得心疼。那该死的老好人思想忽然发作，尹泽城想做点什么让那个女孩不那么悲伤。然后第二天他带了一块青色的粗布，铺在陈依家经常坐的地方。
尹泽城回家后想了很久，自己嘴巴又笨，又不会哄人，也没钱买什么礼物哄陈依家那小姑娘开心……不过估计就算他买了陈依家也看不上，那妞最不缺钱了。自己倒是文笔还可以，不过要是贸然写封什么安慰信送过去，怕不是会被当成惹人烦的追求者……
思来想去尹泽城也没办法了，只好拿了块看着还不错的布给陈依家垫一下。他只是觉得小姑娘的衣服那么漂亮，坐在天台的石砖上会弄脏，弄脏就不好看了。
于是在那个没有太阳的傍晚，陈依家走到尹泽城面前说，“今天没有太阳啊？”
这是女孩对男孩说的第一句话，像是宿命的开场。
很多年后，拥有暴君之名的寂阳王殿下——尹泽城，在某个花开烂漫的午后，低头呢喃：“今天没有太阳啊？”随行将士望着天上的烈阳摸不着头脑，猜不透殿下的话里究竟暗藏着怎样的玄机，纷纷下跪谢罪，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溅在干涸的地上一直渗进土里，可寂阳王摆摆手，示意无事，只是望着远方怔怔出神。
“是啊，今天没有太阳。”尹泽城转过头回了一句。
“为什么要弄一块布？怕我弄脏你的地盘？”陈依家眉毛一挑。
“没有没有，地上脏，我怕弄脏你衣服。”尹泽城连忙解释。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大姐你要相信人与人没那么多套路啊。”
“哼，行吧，接受你的理由。”陈依家顺势坐在尹泽城不远处。
“你为什么不开心啊？”过了好一会，尹泽城打破沉默。
“不开心？我哪有不开心？如果说上天台看风景算不开心的话，那仁兄你可比我不开心多了。”
“也没有。”尹泽城说，“没有不开心，也没有很开心……”
陈依家心里一颤。
“我上来只是发发呆啦，有时候会胡思乱想。可能你也一样，大家都没有不开心。哈哈……”尹泽城解释着。
哪有人会喜欢把心里柔软的地方给别人看呢？那些“不开心”就是柔软的地方，还是快点说个笑话搪塞过去吧，因为那些柔软的地方被看见的时候得不到爱，是会疼的。
“你都会想些什么呢？”陈依家顺着问下去。
“想着行走江湖伸张正义，把坏人统统抓起来，把贪官的钱分给百姓，把人贩子统统丢到牢里。”尹泽城张嘴就来，“把沙漠变成种地，把水引到干旱的地方，把山炸开一道口子，让北边不那么冷，让南边不那么热。”
陈依家噗嗤笑了出来。
嘿，还不赖，把她逗笑了。尹泽城觉得心里也高兴起来。
“还有呢？你自己呢？”
“……也想过某一天，有一男一女风尘仆仆来到面前摸着我的头说，孩子，你过得怎么样？”尹泽城鼻子有些发酸，但很快意识到旁边还有个陈依家，于是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当然啦，也想过有一天，外面突然冲进一帮黑衣人，给我披上帅气的披风，和我说我是天选之人，现在是世界存亡的危急时刻，需要我的帮助，然后我坐上八匹黑马拉的马车，风风火火就去拯救世界了。”
“你有某个你很爱同时又很爱你的人，所以才想拯救世界吗？”陈依家低眉，看不清表情。
“现在已经没有了，不过管他呢。就是因为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所以才要拯救，万一有某个未来对我很重要的人因为我不拯救世界她挂了呢？那可就太遗憾了。”
“那世界都讨厌你呢？这样也还要拯救吗？”陈依家声音低沉，似乎这个问题对她很重要，可尹泽城没有注意到她语气的变化。
“世界不会讨厌谁，也不会偏爱谁，只有人才会讨厌谁，偏爱谁。世界那么大，有人会讨厌你，但也总有人会偏爱你，我们总不能因为讨厌的人就不去拯救世界了吧，那么那些偏爱我们的人会伤心的，甚至来不及跟我们相遇就和世界一起消失，我不喜欢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伤心，更不喜欢他们消失，即使我们还没相遇。因为没有那些人，世界对我来说就没有意义了，所以要拯救这个世界啊！因为我还没有和他们相遇……”尹泽城不紧不慢地说，眼神真诚无比，“为了世界的意义！”
原来世界上真有这种人，陈依家摸了摸眼前那傻小子的头，“吃糖吗？为了世界的意义。”
尹泽城刚想说不要像摸狗一样摸我的头啊，可到了嘴边却是：“好的，谢谢姐。”
“叫大哥，我带你行走江湖。”陈依家拍了一下尹泽城的头，从袋子里拿出糖给他。
“好嘞，大哥。”
“喂，行走江湖的大侠要威风些。”陈依家瞥见尹泽城身后的蓑帽，一把拿了过来，“我帮你改造一下。”
尹泽城没来得及阻止，陈依家就拿过蓑帽，然后解开绑头发的丝带，瀑布般的青丝被风托起，像空气中开了一朵好看的花，女孩三下五除二就把丝带绑在蓑帽上，不得不说，带着花纹的丝带配上破旧的蓑帽……有一种莫名的屎盆镶金边的感觉。
“大侠就要有飘逸感，这样才潇洒。”陈依家把蓑帽扣在尹泽城头上，迎着风笑得无比灿烂。
尹泽城忽然意识到他其实离陈依家很近，近到能闻到好闻的发梢的味道，像是清晨里的水仙花，在他的眼里，世界发出耀眼的光，闭上眼睛也无法隔绝。
三十六个小时前，流落的传说，隐忍的英雄尹泽城，在平民之家生活了十六年，受尽叔叔婶婶的压迫与剥削，就连路过的狗都敢在他身上撒尿，任谁也看不出他身上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没想到此子并非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终于在某天尹泽城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大爆发，身材火辣的靓妹和一众马仔从天而降，给他披上华美的服饰，衰仔烨然若神人。随后靓妹马仔恳求他重回巅峰执掌大权，英雄尹泽城轻轻叹了口气，对着说叔叔婶婶说，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们相处，没想到换来的是白眼和疏远，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是超级英雄！然后披上赤色的战袍看也不看瑟瑟发抖的叔叔婶婶，乘上直达源中城的列车。
猛龙般的钢铁列车刮起狂乱的风，白色的蒸汽在列车后面呼啸，像是即将上阵杀敌的将军一尘不染的白袍，英雄尹泽城从南方小城杀到了权力的中心，一路畅通无阻，属于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当然，以上是民间添油加醋不嫌事大街口抠脚大爷不打草稿的艺术加工版本，事实上，土包子尹泽城一路上没少大惊小怪。
“诺山初级学院能拿到的只是初级的学历，而源中城的学院能拿到的可是高级学历，凭这份高级学历，你完全可以在除源中城以外的任何地方找到一份滋润的工作。”陈依家靠在列车的贵宾厢里柔软的红色沙发上说，如今凤凰重回山巅，尹泽城觉得陈依家举手投足之间都充满贵族的优雅。
“有多滋润啊？”尹泽城大口大口吃着贵宾厢免费下午茶的点心。陈依家虽然此时此刻恢复了贵族的优雅，可奈何尹泽城天生就是个土包子，一时半会还难以被贵族气息“同化”。
“嗯……让我想想，你对机械一窍不通，体能也不太行，正儿八经的文科生，但又不太会搞学术……最好的结果就是做行政那类的工作……知道诺山初级学院院长的工作吗？”陈依家歪着脑袋问。
“不知道，那么多年我都不知道院长是干什么的，除了每年的开学讲话露一下脸外，其他时间都见不到人。”
“你不知道很正常，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院长先生正和各路巴结他的人吃饭，饭局从月初排到月末，早中晚外加宵夜，一天四顿不带重样的……”陈依家用白皙的手托着脸。
“怪不得院长那个肚子那么大，我还以为他怀了八个月呢。”
“还不止呢，院长先生不仅忙着吃饭，还有逗鸟，看演出，说不定还要和某个女老师眉来眼去……”
“那公务呢？院长都不用处理公务的吗？”尹泽城愕然。
“那种小事丢给手底下的人去处理就好了嘛，多的是老师和主任。院长只需要过目一下最后结果，满意就签字同意，不满意就打回去让手底下的人重做。”陈依家说这话时像极了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
“那院长的工作……说白了不就是吃喝玩乐吗？”尹泽城惊讶于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大秘密，“那为什么还要院长？其他人都不举报院长屁事不做的吗？”
“你今天写的举报信，明天大概率会在院长办公室看见，同时还会看见院长老人家亲切的笑脸……”
“没人会想让院长这个职位消失，因为人人都想成为院长，你相信吗？即使是每天加班加点为院长处理公务在背后骂了无数次的老师，当他有一天当上院长，第一件事不是自己忙公务减轻手下的负担，而是把更多公务丢给手下的人。”陈依家抿了一口骨瓷杯里的红茶。
尹泽城沉默了一会，听陈依家的意思大概所谓“滋润的工作”就是指院长那类工作了。自己真的会变成那种人吗？他不禁想到假如自己多年后真的当上院长，可能也会参加一个又一个饭局，周围都是巴结他的人，谄媚又赔笑，眼睛里满是讨好。而他搂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对着某个点头哈腰的年轻人说，这杯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眼里满是世俗污浊。
真要这样的话，那自己还是自己吗？那样的大腹便便满嘴酒气的自己就连自己都忍不住唾弃。
“放心，你不会是院长那种级别。你最多会是院长手下的一个主任，教导主任啥的，主任也很滋润了。”陈依家狡黠眨眨眼，“三弟你不会以为滋润的工作是当院长吧？我可没有那么通天的本事。”
得，那个女人真是个坏蛋，她分明是故意说出院长多么多么快活引得尹泽城浮想连篇，尹泽城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要挺着八个月的肥肚腩，搂着年轻貌美的女人参加酒宴。结果陈依家话锋一转，又说主任才是你的归宿，一下子就从酒宴门前威风凛凛满身酒气肚腩一颤一颤的肥佬院长变成坐在七八个人共用的小办公室，桌面文件堆积如山的教导主任。
这感觉像是淘气的女孩把给你吹了一个梦幻的泡泡，正当你被漂浮在空中的泡泡吸引，想要凑近看仔细时，女孩跑过来在泡泡靠近你的脸时忽然扎破，吓你一跳。
不过主任也好，手底下有几个马仔，天塌了也有院长顶着，要是某一天东窗事发那也是院长东窗事发，要抓也是抓院长这种级别的大老虎，毕竟平时官场腐蚀也轮不到自己。
尹泽城觉得小小的主任似乎也不错了，自己的未来清晰可见前途一片光明，开始畅想当上主任后要去哪里买个院子，一定要有三个大房间，按照大哥二哥的喜好分别装修一下，到时候大哥二哥想什么时候来住两天就什么时候来住两天，还要一个大一点的厨房，没办法，尹泽城对吃这方面毫无抵抗力，还要一个书房，以后毕竟也是主任，尹主任怎么能没有一个上点档次的地方呢？书房里要摆满古今中外各种晦涩难懂的书，什么书难懂就摆什么书，不然怎么显得尹主任有文化呢？当然，在不容易让人发现的角落还是要摆小说和漫画还有周刊的……
可尹泽城光顾着畅想未来，他没发现这场谈话由始至终都是针对他来说的。陈依家没有说自己拿到学历后要去哪里要干什么，林子信只是看向窗外沉默不语，眼睛里似乎有一丝回到故土的萧索。
“当然，前提是你能够顺利毕业。”陈依家又补了一句。
“没问题，为了我未来的美好生活，全力以赴赴汤蹈火啊大哥。”
陈依家委实是个好大哥，不仅千里迢迢带他们来大城市，还在酒店贴心的订了豪华单间，叮嘱他们好好休息，明天打起精神去学院报到。可她没有和林子信尹泽城一起进酒店，安排好一切后，她被家族派来的仆人请上马车，两匹拉车的骠壮的黑马比尹泽城整整高出一个头，鬃毛在奔跑的时候像是战场的旌旗。
大概是带她去拜见她家族的三姑六婆之类的长辈吧？尹泽城心想。
时间拨回到现在，尹泽城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滚了又滚，平整柔软的白色床单被他滚出一个又一个褶皱。陈依家忽略了一个很细微但又很现实的问题——山猪吃不得细糠。
尹泽城在硬得硌骨头的木板床上睡了十多年，但来了大城市，这里的床都软得和天上的云一样，尹泽城不习惯，他睡不着……即使把从小时候都糗事一直到明天的白日梦都做了一遍，尹泽城就是死活睡不着。
这就好比唐僧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来到了灵山脚下，正准备觐见佛祖的时候忽然肚子疼。一通快速“释放内存”后手忙脚乱衣服东歪西扭。恐怕佛祖老人家和一众菩萨大佬方看到这样的唐僧心里会严重怀疑取经的任务是不是给错了人。
这就是尹泽城现在的想法。
“一只棉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尹泽城没办法，只能希望数绵羊能有点用，让自己好好睡一觉，可脑子里的绵羊没一个安分守己，一会吐着舌头翻跟斗；一会穿着背带裤跳舞；一会从手里搓出个螺旋丸；一会又咬着手说“为了自由，塔塔开”；一会又戴着蓑帽，嘴里念念有词……
蓑帽啊，尹泽城思绪又开始飘荡，飘回那个没有太阳的下午……
诺山初级学院天台是一个人少的地方。尹泽城喜欢一个人在这里发呆，爷爷起初告诉他要和朋友好好相处，所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所以刚来学校的时候，尹泽城就死皮赖脸贴着周围的同学，企图在同学中找到一两个靠得住的可以两肋插刀的朋友。
他常常跟在一群人后面随叫随到，男孩们下课后喜欢围在一起讲笑话逗女孩们玩，他是个合格的捧哏，在旁边接话，然后等男孩们说到某个笑点时哈哈大笑带动气氛；男孩们玩“捉鬼”游戏，可他们又不想当“鬼”，于是尹泽城自告奋勇，偌大的操场，其他人拍着屁股做着鬼脸，冲尹泽城说“快来抓我啊该死的鬼！”
……
尹泽城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和同学们打成一片，比如他有时候会故意在课上出丑，或者做鬼脸，每个人都会被逗得前仰后翻，老师在课堂上留下对他头疼不已的表情，有时候男孩们会找不到人去跑腿，会喊尹泽城一块去，虽然耽误时间，可那又如何呢？尹泽城觉得自己得到了很多好朋友，自己被所有人喜欢。
直到某一天，年级体育考试，尹泽城排在最后面，本着“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精神，尹泽城充当送水员，殷勤地给每个跑完的同学递上水。
场上呼声四起，男孩女孩们都在给自己的朋友加油，也有的为心上人打气，巨大的呼声仿佛能给对方无限的力量，而尹泽城在场下跑来跑去送水，感觉自己帮了所有人，他棒极了。
终于轮到尹泽城上场了，或许是太阳毒辣，或许是站得有些累了，裁判的哨声拖着长长的调子，像懒洋洋的胖鸟象征性叫几声敷衍。
可并不妨碍尹泽城风一样地跑出去，巨大的呼声如约而至，场下的同学们给场上的朋友加油。每一份呼声前都有某个人的名字，比如说林xx加油，宋xx加油，也有的会用外号给朋友呐喊助威，比如猪肝哥加油，铁哥加油……
但在繁杂的名字和外号中，没有“尹泽城加油”，也没有“啊尹，啊泽，啊城加油……”
尹泽城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明白，他开头的时候跑得太猛了，力气在后面几圈跟不上，他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玩命似的把血泵到四肢，可他还是觉得四肢越来越重，重得像是冰冷的铁。
“呼呼……”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可空气黏稠得像胶，肺火辣辣的，像烧着了似的，他只能更大口吞咽空气降温，大到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淹没场下潮水般，不属于他的呐喊……
“解散！”裁判在尹泽城的名字下打了个勾，最后大声宣布，同时也宣告这次的体育考试结束，学生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男孩们并肩走在一起吹嘘，一个说自己跑完后神清气爽，另一个则出来拆台说，你要不要把气捋顺了再说这话？刚才喘得和狗一样的是谁我都不好意思说。又有人一脸暧昧说，刚刚我看到有个姑娘给你喊加油可卖力了，你们俩……嘿嘿嘿。
女孩们没那么多话，只是三三两两关心彼此，所有人朝门口方向走去，人潮的后面是刚跑完还在喘气的尹泽城。
尹泽城最后还是及格了，只是冲过终点的身影像条落魄的狗。
喂喂喂，怎么没人给我递水啊，我跑了半条命欸，这群人太没良心了吧。
“哎，好像我就是送水的人啊，送水的人怎么给自己送水呢？哈哈哈哈哈……”尹泽城条件反射般说出了这个笑话，像是讲给自己听。
像所有蹩脚的故事一样，尹泽城最后冲刺的时候扭了一下，刚开始的时候没放心上，跑完后脚踝开始发疼，他很希望某个人能够注意到他别扭的走路姿势，然后上前扶一下他，哪怕只是把他扶到门口也好。
尹泽城一边等，一边用别扭的姿势一步一步慢慢走。人潮离他越来越远，尹泽城没能等到一个帮他的人，世界安静了。他一瘸一瘸走出校门，体力透支，身子沉重得不像话，连带着心也沉也重，像是要坠入某个深渊。
南方小城的太阳散发完今天最后一丝橘黄色的夕阳，匆匆坠下山去，他的影子融入黑暗。
从那天起，尹泽城就很少在课堂上捣乱了，老师课后在办公室还偷偷问，那小子最近怎么了？失恋转性了？上课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人，下课了也不怎么见人影。
另一个老师说，管他呢，就他还失恋？哪个女孩子看得上他啊，只要上课不捣乱，人没出事就行，随他怎么样。
老师猜得都不对，其实尹泽城安静的理由很简单，他在那次体育考试后突然觉得天空很好看，孤独又静谧。所以有空就偷偷溜到学院天台上吹风，看太阳慢慢落山，然后再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回家。
日子一天又一天，直到某一天，尹泽城在天台看到那个叫陈依家的女孩。她来天台干什么？尹泽城心想，可能是为了躲避那些追求者吧。
呵，太受欢迎果然也是一种烦恼，不像自己……尹泽城在心里自嘲道。
不过陈依家并不打扰尹泽城，尹泽城也没主动搭话。于是学校天台上，男孩在一边，女孩在另一边，像是小城里过年贴在门上的对称年画。
有一次，尹泽城按耐不住好奇，偷偷往陈依家的方向看了一眼，但就是那一眼让他呆住了，他有着比其他人更敏锐的觉察力。在普通人眼里女孩只是望着远方怔怔出神，但尹泽城却感觉这个女孩那琥珀色的瞳孔里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巨大的悲伤。
尹泽城看不懂这悲伤，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孩会有如此巨大的悲伤，只觉得心疼。那该死的老好人思想忽然发作，尹泽城想做点什么让那个女孩不那么悲伤。然后第二天他带了一块青色的粗布，铺在陈依家经常坐的地方。
尹泽城回家后想了很久，自己嘴巴又笨，又不会哄人，也没钱买什么礼物哄陈依家那小姑娘开心……不过估计就算他买了陈依家也看不上，那妞最不缺钱了。自己倒是文笔还可以，不过要是贸然写封什么安慰信送过去，怕不是会被当成惹人烦的追求者……
思来想去尹泽城也没办法了，只好拿了块看着还不错的布给陈依家垫一下。他只是觉得小姑娘的衣服那么漂亮，坐在天台的石砖上会弄脏，弄脏就不好看了。
于是在那个没有太阳的傍晚，陈依家走到尹泽城面前说，“今天没有太阳啊？”
这是女孩对男孩说的第一句话，像是宿命的开场。
很多年后，拥有暴君之名的寂阳王殿下——尹泽城，在某个花开烂漫的午后，低头呢喃：“今天没有太阳啊？”随行将士望着天上的烈阳摸不着头脑，猜不透殿下的话里究竟暗藏着怎样的玄机，纷纷下跪谢罪，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溅在干涸的地上一直渗进土里，可寂阳王摆摆手，示意无事，只是望着远方怔怔出神。
“是啊，今天没有太阳。”尹泽城转过头回了一句。
“为什么要弄一块布？怕我弄脏你的地盘？”陈依家眉毛一挑。
“没有没有，地上脏，我怕弄脏你衣服。”尹泽城连忙解释。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大姐你要相信人与人没那么多套路啊。”
“哼，行吧，接受你的理由。”陈依家顺势坐在尹泽城不远处。
“你为什么不开心啊？”过了好一会，尹泽城打破沉默。
“不开心？我哪有不开心？如果说上天台看风景算不开心的话，那仁兄你可比我不开心多了。”
“也没有。”尹泽城说，“没有不开心，也没有很开心……”
陈依家心里一颤。
“我上来只是发发呆啦，有时候会胡思乱想。可能你也一样，大家都没有不开心。哈哈……”尹泽城解释着。
哪有人会喜欢把心里柔软的地方给别人看呢？那些“不开心”就是柔软的地方，还是快点说个笑话搪塞过去吧，因为那些柔软的地方被看见的时候得不到爱，是会疼的。
“你都会想些什么呢？”陈依家顺着问下去。
“想着行走江湖伸张正义，把坏人统统抓起来，把贪官的钱分给百姓，把人贩子统统丢到牢里。”尹泽城张嘴就来，“把沙漠变成种地，把水引到干旱的地方，把山炸开一道口子，让北边不那么冷，让南边不那么热。”
陈依家噗嗤笑了出来。
嘿，还不赖，把她逗笑了。尹泽城觉得心里也高兴起来。
“还有呢？你自己呢？”
“……也想过某一天，有一男一女风尘仆仆来到面前摸着我的头说，孩子，你过得怎么样？”尹泽城鼻子有些发酸，但很快意识到旁边还有个陈依家，于是换了个轻松的语气，“当然啦，也想过有一天，外面突然冲进一帮黑衣人，给我披上帅气的披风，和我说我是天选之人，现在是世界存亡的危急时刻，需要我的帮助，然后我坐上八匹黑马拉的马车，风风火火就去拯救世界了。”
“你有某个你很爱同时又很爱你的人，所以才想拯救世界吗？”陈依家低眉，看不清表情。
“现在已经没有了，不过管他呢。就是因为世界那么大，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所以才要拯救，万一有某个未来对我很重要的人因为我不拯救世界她挂了呢？那可就太遗憾了。”
“那世界都讨厌你呢？这样也还要拯救吗？”陈依家声音低沉，似乎这个问题对她很重要，可尹泽城没有注意到她语气的变化。
“世界不会讨厌谁，也不会偏爱谁，只有人才会讨厌谁，偏爱谁。世界那么大，有人会讨厌你，但也总有人会偏爱你，我们总不能因为讨厌的人就不去拯救世界了吧，那么那些偏爱我们的人会伤心的，甚至来不及跟我们相遇就和世界一起消失，我不喜欢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伤心，更不喜欢他们消失，即使我们还没相遇。因为没有那些人，世界对我来说就没有意义了，所以要拯救这个世界啊！因为我还没有和他们相遇……”尹泽城不紧不慢地说，眼神真诚无比，“为了世界的意义！”
原来世界上真有这种人，陈依家摸了摸眼前那傻小子的头，“吃糖吗？为了世界的意义。”
尹泽城刚想说不要像摸狗一样摸我的头啊，可到了嘴边却是：“好的，谢谢姐。”
“叫大哥，我带你行走江湖。”陈依家拍了一下尹泽城的头，从袋子里拿出糖给他。
“好嘞，大哥。”
“喂，行走江湖的大侠要威风些。”陈依家瞥见尹泽城身后的蓑帽，一把拿了过来，“我帮你改造一下。”
尹泽城没来得及阻止，陈依家就拿过蓑帽，然后解开绑头发的丝带，瀑布般的青丝被风托起，像空气中开了一朵好看的花，女孩三下五除二就把丝带绑在蓑帽上，不得不说，带着花纹的丝带配上破旧的蓑帽……有一种莫名的屎盆镶金边的感觉。
“大侠就要有飘逸感，这样才潇洒。”陈依家把蓑帽扣在尹泽城头上，迎着风笑得无比灿烂。
尹泽城忽然意识到他其实离陈依家很近，近到能闻到好闻的发梢的味道，像是清晨里的水仙花，在他的眼里，世界发出耀眼的光，闭上眼睛也无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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