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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打断历史名场面

    子路来了。

    左邵和柳下璃相视一笑,孔丘则有些发懵。

    刚才这个青年提到的问题,颇有些咄咄逼人,接着卞之野人又一次登门骚扰。

    今天是怎么了?

    他声色不动地说道:“你出去告诉他,夫子不能接待衣冠不整的人。”

    史书上说,子路一开始不服孔子,头上戴着公鸡的羽毛,胸前带着野猪的纹身,言语之间对孔子大加侮辱。孔子乃设礼乐诱惑子路,子路心服,这才儒服委质,投入孔子门下。

    左邵心中已经醒悟过来:孔子“设礼稍诱子路”的计策,正是衣冠之计。

    君子正其衣冠。

    学会穿,是礼仪的开端。

    子路如今还保留着野性,如果接受衣冠,表明他想进入上流社会,愿意接受上流社会规则的约束,那么就是必须学习礼。

    于子路而言,这在各类卿大夫都是世袭的鲁国,是阶层跃升的唯一通道。

    于孔子而言,这是驯化子路野性的开始。

    童子却道:“他今日所穿着,正是儒服。”

    孔丘面色稍霁:“既如此,请见。”

    童子出去的工夫,孔丘又对左邵解释道:“见笑。此是卞地野人,屡次上门闹事,难得清净,今日……”

    见他有逐客的意思,左邵怎么会放过如此的历史名场面,就笑着道:“不妨,正要观瞻夫子的教导,我不日要去宋国,再次见到夫子不知要到何时。”

    “宋国。”孔丘讶然道,“宋国内乱在即,危墙之下,避开唯恐不及,为何反而在此时前往?”

    “夫子有所不知……”

    正要回答,却见子路已经昂首而入,这一次,他与孔丘和在座诸人行相见礼。

    子路今年大概二十二岁,他名为仲由,子路是他的字。

    二十多岁的山东大汉,身材高大而健壮,容貌俊秀,肤色红润,眉宇中有着一股傲气。

    就连柳下璃美目顾盼,也都在子路身上。

    子路的礼节如左邵一般生涩,显然是某位高人刚刚指点过不久,不过态度很是认真。

    这就是衣冠之计的妙处,穿什么衣服做什么事情,一旦穿着儒服,接受礼就会顺理成章。

    一旦接受礼,子路就绝无可能回到“野人”的生活。

    他会比别人更加维护这种上流社会的象征。

    临死前都要正衣冠,就是这个道理。

    众人端坐之后。

    孔丘问道:“你有什么爱好。”

    子路拱手道:“好长剑。”

    “好。”左邵拍手道,“惟独勇士才会爱惜长剑,不过剑有三等,不知你所爱好的是哪一种长剑?”

    众人都是一惊,齐齐看向左邵。

    柳下璃对他这种中途插话的不礼貌行为也很是责怪,禁不住怒视一下左邵。

    孔丘有些无语。

    他原本想好的回答是:“我其实问的不是你的这种喜好,而是想问你想学习哪种能力。以你的能力,再加上学问,谁能赶得上你呢!”

    接下来子路会问学习有什么好处,孔丘就会娓娓道来,从而触动子路,子路就会顺理成章的拜师。

    现在,这样的话说不出口了。

    《打断历史名场面》。

    子路先是一愣,瞪大眼睛说:“何谓三等剑?”

    左邵笑道:“以匹夫的勇悍,手提三尺之剑,凭借一腔意气,一腔热血,与人争斗,以一己之好恶,快意恩仇,一言不合,砍断人的脖颈,断裂人的肺腑,这是下等剑。”

    子路脸色一黑,又问道:“何谓中等剑?”

    “效命一人,以剑为质押,接受他的俸禄,向他效忠,自身之是非全无,以主人的好恶为自己的好恶。没有主人的命令,虽然泰山崩于眼前,而面色不改,一旦奉命而动,虽面对千人万人,也要忠诚于职责,纵然身死也不会犹豫,死后或者得到忠臣的美名,或者得到义士的称誉,其实不过看家之犬,这应该就是中等剑吧。”

    这话一出,子路和孔丘的弟子们都露出深思的表情。

    柳下璃更加惊讶,她对小七的印象,完全是小时候如何懦弱不堪、沉默寡言的印象,全然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见解,这还是自己的弟弟吗?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高人指点?

    带着好奇的表情,她不由得多看了左邵几眼。

    左邵偷眼看了一眼孔丘,却见他微微摇头,显然不以为然。

    孔丘心道,出仕是一种义务,所谓长幼之节,君臣之义是不可废弃的。

    忠诚是双方面的,君主以礼对待臣子,臣子才能回报以忠诚。

    如果君主不正,那出奔他国就可以了,如果所有的君主都不正,那么逃到海上就可以了。

    此子将这种出仕看成是为人看家之犬,实在是有失偏颇。

    夫子的雅量还是不错的,他微笑着问道:“子以为何为上等剑?”

    左邵朝孔丘拱手行礼,说道:“世道衰微,权贵腐朽,路多荆棘,行路艰难。以手中之剑,取杀伐之心,为苍生不平而鸣,守护弱者,荡平腐朽,铲除荆棘。使得秩序复明,王道再现。我以为,这才是上等剑。”

    孔丘的脸色大变。

    他看着左邵的目光,也不再是看一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青年之言,而是充满了凝重。

    秩序复明,王道再现,何尝不是他的想法。

    然而在他看来,路径只有一个,就是圣人明君贤臣,圣人传承大道,明君委任重用贤臣,贤臣按照圣人的大道治国。

    而左邵却说了一道杀伐之路。

    许久才道:“文王之时,占据天下三分之二,仍然不愿意使用杀伐之道,又有武王、周公这些圣人,在得到天命所归后方才动用兵戈,如今可没有文、武、周公这样的圣人,世道虽然衰微,也不是桀纣之时,子说并非正论。”

    左邵心中暗“爽”,庄子在攻击儒家的时候从来不正面攻击,他也采用了类似的办法,果然效果是不错的。

    “夫子此言差异。”左邵摇摇头说:“圣人不是天生的,如果文王、武王、周公活在商汤的时候,不也会是一个普通的臣子吗?正是桀纣的世道,才造就了商汤、文王、武王和周公这样的人物。”

    他越说越是兴奋:“人人可以为圣人。不仅仅夫子可以,在座的各位都可以。”

    “好。”子路挥着拳头,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到底是初学礼仪的人,一点都绷不住。

    柳下璃的俏脸也兴奋的通红,若不是事先答应小七不说话,她此时也当喝彩才是。

    就连孔丘的几位弟子也大为骇然,面面相觑,不过好在他们跟随夫子有段时间了,抗毒能力还是可以的。

    左邵旁若无人,继续侃侃而谈:

    “故而,圣人不可期,明主不可待,没有办法拯救衰世,而说没有圣人、明主,就好比用楚国的汉水来解救鲁国的干旱,这是懦弱的想法,非勇士所为。”

    “勇士就应当执三尺之剑立于天下,若君主不明,以手中之剑让他成为明主,若是朝臣不贤,以手中之剑让他成为贤臣。这可比几百年一遇的圣人,能给天下百姓带来更多的利益。”

    “够了。”孔丘怒喝起来。

    ……

    辩论不欢而散,因为孔丘开始指责这些言论是乱臣的言论,左邵暗自庆幸自己来的早了二十多年,孔丘还不是鲁国的大司寇,否则在少正卯之前,死在两观的东观之下,暴尸三日的,就是自己了。

    然而子路是不大可能拜孔丘为师了。至少今日是不可能了。

    这种勇者的言论,更加符合子路的天性,他要是不动心才怪。

    他和左邵一起离开孔宅,连声问左邵住在何处,不日登门拜访,听说左邵不日要去宋国,立刻飞奔而去。

    “左兄弟你等着我。我带我妻兄来见你。”临走前他急匆匆说道。

    路上,柳下璃一直在思索左邵的话,快到逆旅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说道:“小七。你所说的第一等剑,可是对父亲的期望?”

    左邵一愣,看了一眼柳下璃,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卸掉儒官,一头青丝披在肩上,绝美的面容已经恢复了清冷。

    她竟然可以看到这一层。

    以盗跖之剑,使得天下恢复秩序,君主们重归仁道。

    “阿姊。我只是不想让子路拜在孔丘门下。没有你说的那么深远。”

    柳下璃看着弟弟,目光又有些迷离,“这个子路有这么重要吗?”

    左邵笑而不语。

    孔子说:“自吾得由,恶言不闻于耳。”

    以后别人当着孔丘的面骂他的时候,不会有子路挥着拳头制止了。

    夜间。

    柳下璃敲开左邵的房门,脸色阴冷。

    “马上收拾东西,我们连夜离开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