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之死
诺克从床上翻起来，朝着门口奔去，正撞见站在门口的村长儿子。
“你果然在这儿！”他说，“花婆子死了！”
诺克睁大眼睛：“死了？”
“是的，割腕死的，血流的到处都是。”他眼神里满是恐惧，没有一丝解恨的爽快，“爸爸死了，没人做安排，只留了一个人看着花婆子，他说只睡了一会儿……醒来就发现花婆子歪着脖子，手里捏着碎玻璃……”
“而且……”他磕磕巴巴的。
“理珍在旁边吗？”诺克急了。
村长儿子没答上来，诺克一把推开他，冲了出去。
如果理珍在旁边，那无疑是河神，是河神再次来到了她的梦里，这一次居然杀了她的生母……这是不是也证明，花婆子的确是有罪的？
诺克站住了，呆在原地。
如果理珍看见花婆子的尸体……
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再次见到理珍，是几天之后她从医院里被送回来，人们说她看见花婆子的尸体就晕过去了。不知为什么，大家都默认的埋葬了花婆子，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更没有一个人再怀疑理珍撒谎，即使这次她什么也没有说。
“苦命的姑娘，真是可怜啊……”这是诺克之后最常听见的一句话。
就连一向反对的母亲，知道诺克要去看理珍，也只是撇了撇嘴，什么也没说。
理珍一直默默的坐在床头，手里盘弄着被子的一角。诺克帮她收拾屋子，地上撒落了不少小杂物，他于是捡起来随手塞进抽屉里，然而刚把手放进抽屉就猛的抽了回来，仔细一看，手指已经扎出了血。
他低头看了看抽屉——里面是一堆早已粉碎的玻璃杯渣子。
碎渣子为什么不扔了？反而留在抽屉里？他莫名其妙。
“醒来就发现花婆子歪着脖子，手里捏着碎玻璃……”
他的心往下掉了一寸。
诺克一把抓起玻璃渣，也不管手上被划出了豁口，走进房间，“哗”的把它们丢在理珍面前的床单上。
玻璃混着他的血，一下染红了一片雪白的被单。理珍微微一惊，看见诺克还在滴血的手，茫然的说：“你怎么了？怎么流这么多血？”
他指了指那堆玻璃。
“你不想解释什么？”他问，“我在你家抽屉里找到的。”
理珍看了看那堆玻璃，说：“啊，这是我以前不小心摔碎的，忘记扔了。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扎到你……”
诺克不情愿的狐疑起来。
“我会把它一片片拼起来的。”诺克说，“理珍，你不会刚好少捡了一块吧？”
两个人互相打量着对方，好像博弈的赌徒第一次见面。
终于，理珍低下头，泪珠从她的眼里落下，掉进玻璃渣里，晕淡了血迹。
“对不起，诺克，对不起。我撒谎了。”她说，“妈妈死的那天晚上我根本没有见到河神，但是我没有说。”
她伸出手抓起那堆玻璃渣，用力一捏，血水从手心里溢出来，和诺克的混在一起，他赶紧上去拽住理珍的手，强迫她松开了手里的玻璃，用力抖了抖被单，碎渣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他紧紧抱住理珍。
“你这是干什么？”他说，“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理珍回答，“我怕你会看不起我……”
“不可能。”他很笃定。
沉默良久，她终于开口了。
“你还记得沙木吗？”
“我当然记得，那个强奸犯，他本来就该死。河神杀了他也是天经地义。”
“他是妈妈的情人。妈妈跟很多男人有过牵扯，但是只有对沙木是真心的。妈妈不相信我见到了河神，她恨我害死了沙木，因为村长完全相信我，再加上沙木得罪过村长，她坚信是村长策划了一切。那天晚上，疤脸反驳了我的话，后来他也惨死，妈妈就更坚定了……”
原来这就是花婆子和理珍吵架的原因——他忽然明白过来。
“但我没想到她会为此杀了村长……不然那天我也绝对不会从家里出去……”理珍痛苦的说，“我不敢让你去问她，我怕你知道了真相会瞧不起我，或者你也不相信我了……”
“所以我自己半夜偷偷去找了她，我带了玻璃碎渣，趁着那个看守睡着递给她，想让她赶紧割断绳子逃走，可是我没想到刚一转头……”
“然后那个看守就醒了，我没办法，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她说不下去，诺克也听不下去了，把她抱的更紧。
“我怎么也想不到妈妈宁可为了那个男人死，也不肯为我活下来……”她崩溃的说，“你说的对，他是无耻的强奸犯，妈妈以前一直跟他来往不断，这些年少了，我还以为妈妈早就想清楚了……”
“为什么？为什么……”
“对不起，我刚刚，我不知道……”诺克惭愧的拍了拍理珍的后背，“我不该那么激动的。这不是你的错，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的，这是你妈妈自己的选择，这是她的错，跟你没有关系……”
“真的？”她呜咽道，“你真这样觉得？”
“当然！”诺克擦了擦理珍满脸的眼泪，“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既然你妈妈……唉，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以后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
“我知道是她做错了。”她的脸颊紧紧贴着诺克的手，“但我不想怪她……爱一个人很不容易，对不对？即使有时候是错的人……而且，这么多年，妈妈也没有亏待过我什么，在我心里她是很好的妈妈……”
诺克也不知道爱一个人容易与否，他仔细的回想了自己父母的面容，却没有感觉到一丝波澜的情意。他只零散的想起父母吵的脸红脖子粗，母亲从早到晚抱怨，父亲酗酒回家的一些画面。
也许理珍是对的。
过了几天，诺克跟着父亲一起出村赶集，父亲在前面挑选，诺克紧随其后，两人手里都拎满大小包裹，正当他打算停下歇口气，忽然看见几个穿制服的“大人”经过，他们挎着枪支，步伐整齐，像是在巡逻。
不远处有个戴帽子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堆传单，眼神闪躲的到处发放，看见巡逻的“大人”，他背过身想走，领头的“大人”呵斥一声：“站住！”
他拔腿就跑，被冲上来的“大人”一把揪住，手里的传单纸散落一地，飘的到处都是，他被牢牢摁在地上，手也被紧紧铐住了。
“可算抓到你了！”“大人”得意的说，“找人通知区长，非法分子抓住了！”
诺克低头看了看散落在自己脚边的纸。
村长死后不久，区里派来了专员选举新的村长。傍晚时分，他们坐在天河堂的上座，村民们争先恐后的端上茶水和瓜果，两个专员都是斜斜一瞄，一口也没动。
“第二辖区的事听说没有？”诺克给专员们换杯子的时候听见。
“还能没有？那些矮种真是疯了，真以为罢工能改变什么？区长先生一直把这事当笑话看。”
“哈哈，那倒是。听说巴城派了军队，负隅顽抗的都杀光了。至少有几千人？”
诺克竖起耳朵听了两句，其中一个专员注意到，转头瞪着他。他赶紧低下头跑掉了。
“区长派我们今天来选新任村长。”一个专员宣布，翻了翻手里的资料，“你们的前任村长是意外落水死亡的，是吧？”
诺克紧张了看了看四周，没有一个人意图反驳，就连村长儿子都沉沉的垂着头。
“所以这次要以水性好的优先。”专员说，“你们这里有河水流经，我考察过你们的耕作方式，也是以灌溉为主，且渔业一直没有中断。村长居然不能游水，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被选上的。”
“识字且有意向的上来填表。我们会做进一步的考察。”另一个专员拿出了一叠表格。
人们纷纷涌上台，就连村长儿子也上去了。诺克看见理珍正在发呆，于是没喊她，自己识相的离开了大堂。
他一个人百无聊赖的走着，很快来到了河边，沿着河道，他看见已经被烧毁的疤脸的房子。
好像有什么力量驱着他似的，诺克慢慢走进了这座破败的院落，脚踩着满地狼藉的灰尘，忽然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压在了他的脚底。
诺克低头一看——缤纷的颜色，精致的花纹……
他捡起一看，是已经被烧了一半的香薰！
一种极其恶劣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将香薰揣进兜里，冲向了村子另一头沙木的房子。
沙木的房门紧闭，诺克从已经碎掉的窗户翻进去，屋子里的物件都东倒西歪，他到处翻了翻，也没找到什么。只看见地上有一摊水，那水早已浑浊了，上面还浮着好几只死苍蝇。
距离沙木死还没过多久，但这水脏成这样，简直就像是从去年放到今天一样。诺克忍着恶心趴下去闻了闻，这水无色无味，看起来就和脏了的清水没区别。如果是这样，那它怎么短短几天就变得这么浑浊？又怎么会招来这么多苍蝇淹死在里面？
烧掉一半的香薰，浑浊的水……
诺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刚出门就撞上了理珍。
两个人彼此无言的看着对方，最终目光都落在了那摊浑浊的水上。
“我们回家吧。”理珍拉住诺克的手，“天黑了。”
“理珍。”诺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理珍美丽的脸上浮出了悲哀。
“你果然在这儿！”他说，“花婆子死了！”
诺克睁大眼睛：“死了？”
“是的，割腕死的，血流的到处都是。”他眼神里满是恐惧，没有一丝解恨的爽快，“爸爸死了，没人做安排，只留了一个人看着花婆子，他说只睡了一会儿……醒来就发现花婆子歪着脖子，手里捏着碎玻璃……”
“而且……”他磕磕巴巴的。
“理珍在旁边吗？”诺克急了。
村长儿子没答上来，诺克一把推开他，冲了出去。
如果理珍在旁边，那无疑是河神，是河神再次来到了她的梦里，这一次居然杀了她的生母……这是不是也证明，花婆子的确是有罪的？
诺克站住了，呆在原地。
如果理珍看见花婆子的尸体……
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再次见到理珍，是几天之后她从医院里被送回来，人们说她看见花婆子的尸体就晕过去了。不知为什么，大家都默认的埋葬了花婆子，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更没有一个人再怀疑理珍撒谎，即使这次她什么也没有说。
“苦命的姑娘，真是可怜啊……”这是诺克之后最常听见的一句话。
就连一向反对的母亲，知道诺克要去看理珍，也只是撇了撇嘴，什么也没说。
理珍一直默默的坐在床头，手里盘弄着被子的一角。诺克帮她收拾屋子，地上撒落了不少小杂物，他于是捡起来随手塞进抽屉里，然而刚把手放进抽屉就猛的抽了回来，仔细一看，手指已经扎出了血。
他低头看了看抽屉——里面是一堆早已粉碎的玻璃杯渣子。
碎渣子为什么不扔了？反而留在抽屉里？他莫名其妙。
“醒来就发现花婆子歪着脖子，手里捏着碎玻璃……”
他的心往下掉了一寸。
诺克一把抓起玻璃渣，也不管手上被划出了豁口，走进房间，“哗”的把它们丢在理珍面前的床单上。
玻璃混着他的血，一下染红了一片雪白的被单。理珍微微一惊，看见诺克还在滴血的手，茫然的说：“你怎么了？怎么流这么多血？”
他指了指那堆玻璃。
“你不想解释什么？”他问，“我在你家抽屉里找到的。”
理珍看了看那堆玻璃，说：“啊，这是我以前不小心摔碎的，忘记扔了。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扎到你……”
诺克不情愿的狐疑起来。
“我会把它一片片拼起来的。”诺克说，“理珍，你不会刚好少捡了一块吧？”
两个人互相打量着对方，好像博弈的赌徒第一次见面。
终于，理珍低下头，泪珠从她的眼里落下，掉进玻璃渣里，晕淡了血迹。
“对不起，诺克，对不起。我撒谎了。”她说，“妈妈死的那天晚上我根本没有见到河神，但是我没有说。”
她伸出手抓起那堆玻璃渣，用力一捏，血水从手心里溢出来，和诺克的混在一起，他赶紧上去拽住理珍的手，强迫她松开了手里的玻璃，用力抖了抖被单，碎渣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他紧紧抱住理珍。
“你这是干什么？”他说，“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理珍回答，“我怕你会看不起我……”
“不可能。”他很笃定。
沉默良久，她终于开口了。
“你还记得沙木吗？”
“我当然记得，那个强奸犯，他本来就该死。河神杀了他也是天经地义。”
“他是妈妈的情人。妈妈跟很多男人有过牵扯，但是只有对沙木是真心的。妈妈不相信我见到了河神，她恨我害死了沙木，因为村长完全相信我，再加上沙木得罪过村长，她坚信是村长策划了一切。那天晚上，疤脸反驳了我的话，后来他也惨死，妈妈就更坚定了……”
原来这就是花婆子和理珍吵架的原因——他忽然明白过来。
“但我没想到她会为此杀了村长……不然那天我也绝对不会从家里出去……”理珍痛苦的说，“我不敢让你去问她，我怕你知道了真相会瞧不起我，或者你也不相信我了……”
“所以我自己半夜偷偷去找了她，我带了玻璃碎渣，趁着那个看守睡着递给她，想让她赶紧割断绳子逃走，可是我没想到刚一转头……”
“然后那个看守就醒了，我没办法，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她说不下去，诺克也听不下去了，把她抱的更紧。
“我怎么也想不到妈妈宁可为了那个男人死，也不肯为我活下来……”她崩溃的说，“你说的对，他是无耻的强奸犯，妈妈以前一直跟他来往不断，这些年少了，我还以为妈妈早就想清楚了……”
“为什么？为什么……”
“对不起，我刚刚，我不知道……”诺克惭愧的拍了拍理珍的后背，“我不该那么激动的。这不是你的错，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的，这是你妈妈自己的选择，这是她的错，跟你没有关系……”
“真的？”她呜咽道，“你真这样觉得？”
“当然！”诺克擦了擦理珍满脸的眼泪，“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既然你妈妈……唉，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以后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
“我知道是她做错了。”她的脸颊紧紧贴着诺克的手，“但我不想怪她……爱一个人很不容易，对不对？即使有时候是错的人……而且，这么多年，妈妈也没有亏待过我什么，在我心里她是很好的妈妈……”
诺克也不知道爱一个人容易与否，他仔细的回想了自己父母的面容，却没有感觉到一丝波澜的情意。他只零散的想起父母吵的脸红脖子粗，母亲从早到晚抱怨，父亲酗酒回家的一些画面。
也许理珍是对的。
过了几天，诺克跟着父亲一起出村赶集，父亲在前面挑选，诺克紧随其后，两人手里都拎满大小包裹，正当他打算停下歇口气，忽然看见几个穿制服的“大人”经过，他们挎着枪支，步伐整齐，像是在巡逻。
不远处有个戴帽子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堆传单，眼神闪躲的到处发放，看见巡逻的“大人”，他背过身想走，领头的“大人”呵斥一声：“站住！”
他拔腿就跑，被冲上来的“大人”一把揪住，手里的传单纸散落一地，飘的到处都是，他被牢牢摁在地上，手也被紧紧铐住了。
“可算抓到你了！”“大人”得意的说，“找人通知区长，非法分子抓住了！”
诺克低头看了看散落在自己脚边的纸。
村长死后不久，区里派来了专员选举新的村长。傍晚时分，他们坐在天河堂的上座，村民们争先恐后的端上茶水和瓜果，两个专员都是斜斜一瞄，一口也没动。
“第二辖区的事听说没有？”诺克给专员们换杯子的时候听见。
“还能没有？那些矮种真是疯了，真以为罢工能改变什么？区长先生一直把这事当笑话看。”
“哈哈，那倒是。听说巴城派了军队，负隅顽抗的都杀光了。至少有几千人？”
诺克竖起耳朵听了两句，其中一个专员注意到，转头瞪着他。他赶紧低下头跑掉了。
“区长派我们今天来选新任村长。”一个专员宣布，翻了翻手里的资料，“你们的前任村长是意外落水死亡的，是吧？”
诺克紧张了看了看四周，没有一个人意图反驳，就连村长儿子都沉沉的垂着头。
“所以这次要以水性好的优先。”专员说，“你们这里有河水流经，我考察过你们的耕作方式，也是以灌溉为主，且渔业一直没有中断。村长居然不能游水，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被选上的。”
“识字且有意向的上来填表。我们会做进一步的考察。”另一个专员拿出了一叠表格。
人们纷纷涌上台，就连村长儿子也上去了。诺克看见理珍正在发呆，于是没喊她，自己识相的离开了大堂。
他一个人百无聊赖的走着，很快来到了河边，沿着河道，他看见已经被烧毁的疤脸的房子。
好像有什么力量驱着他似的，诺克慢慢走进了这座破败的院落，脚踩着满地狼藉的灰尘，忽然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压在了他的脚底。
诺克低头一看——缤纷的颜色，精致的花纹……
他捡起一看，是已经被烧了一半的香薰！
一种极其恶劣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将香薰揣进兜里，冲向了村子另一头沙木的房子。
沙木的房门紧闭，诺克从已经碎掉的窗户翻进去，屋子里的物件都东倒西歪，他到处翻了翻，也没找到什么。只看见地上有一摊水，那水早已浑浊了，上面还浮着好几只死苍蝇。
距离沙木死还没过多久，但这水脏成这样，简直就像是从去年放到今天一样。诺克忍着恶心趴下去闻了闻，这水无色无味，看起来就和脏了的清水没区别。如果是这样，那它怎么短短几天就变得这么浑浊？又怎么会招来这么多苍蝇淹死在里面？
烧掉一半的香薰，浑浊的水……
诺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刚出门就撞上了理珍。
两个人彼此无言的看着对方，最终目光都落在了那摊浑浊的水上。
“我们回家吧。”理珍拉住诺克的手，“天黑了。”
“理珍。”诺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理珍美丽的脸上浮出了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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