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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你知道的事情真不少

    常生停住脚步,回头对张二牛说:“我顺德爷爷要是不当饲养员了,你真的当呀?”

    “真的,”张二牛说,“我妈倒跟刘队长说过了,刘队长怕我半夜喂马起不来,我妈说我肯定能起来,叫刘队长放心哇,刘队长就答应了。”

    “当饲养员还得半夜喂马?”常生问。

    “你没听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马要是黑夜不喂就会掉膘,”张二牛说。

    “你能半夜起来?给给我哇就起不来,”常生问。

    “三个饲养员轮换着在饲养院睡,隔两黑夜睡一黑夜。轮到我睡的时候,我多喝点儿水,叫尿往醒憋,”张二牛说。

    “你是真想当饲养员,”常生说。

    “真想当,”张二牛说,“你不知道我多么爱马。”

    “你知道咱们队有多少马?”常生问。

    “马连大带小二十大几匹,骡子七八头,”张二牛说,“大骡子驾辕驾得好,认得路;二骡子驾辕不如大骡子,种地的时候能自带楼了。”

    “大骡子和二骡子就这么好?”常生问。

    张二牛说:“二队的车倌儿们爱这两个骡子爱得不行,想拿他们队的下驹骒马换一头骡子,真是瞎思谋,不用说一队的队长不换给了,就是队长想换给,一队车倌儿也不叫换。”

    “一队车倌儿也不叫换?”常生问。

    “就是,大良生赶的大胶车,是大骡子驾辕,王玉玉每年种地提耧,用二骡子,这两人都是好车倌儿、好提耧的,队长想换这两人也不想换,”张二牛说。

    “骡子是不是比马好使唤?”常生问。

    “骡子是‘吃少屙多受使唤’,省草料,好喂饮,力气大,有耐力,就是不能下驹,也不如马跑得快,还不好骑,”张二牛说。

    “骡子不能下驹,那骡驹是哪来的?”常生问。

    “哈哈,我说看书没用,真是没用。你爱看书,连这也不知道?”张二牛笑话常生。

    “我是没看过写骡子的书,要是看了还能不知道,”常生解释。

    “哈哈!”张二牛笑罢,对常生神气地说,“说给你哇,骡子是马跟驴配住的,母马下的骡子叫马骡,母驴下的叫驴骡,”

    “你知道的事情真还不少,”常生说。

    “那是,”张二牛愈加神气地说,“马骡像马,力气比马和驴都大,驴骡像驴,跑得比驴快。骡子比马和驴活得岁数都要大。”

    “你真行,能当饲养员!”常生称赞。

    “哈哈,你不要以为我不爱念书就甚也不知道,甚也不能做?”张二牛十分自得地说。

    “哪是?”常生说,“村里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都得问你,好多营生我都不会做,还得跟你学了。”

    “这就对了,多知道点儿村里的事情,比看书有用。当个好庄户人也不容易,你没听说‘三天学个买卖人,一辈子当不好庄户人’?”张二牛说。

    “我知道,”常生说。

    “知道你就天天跟我耍哇,你好好地跟我耍上半年,我把我知道的事情都说给你,对你肯定有好处,”张二牛说。

    “行,”常生说。

    “我好好儿地耍上半年,过了大年能当饲养员就当饲养员,不能当饲养员,到地里劳动也比念书强,”张二牛说。

    “你是几岁念的书?”常生问。

    “10岁念的,有人说我10岁念书念成实窟子(笨蛋)了,”张二牛说。

    “那你不早念,我哇7岁倒念上了,”常生说。

    “我从小就不爱念书,八九岁的时候,我爹妈好说歹说,我就是不想念。我爹前脚把我送到学校,我后脚就跑出来了,”张二牛说。

    “你10岁那年咋就想念了?”常生问。

    “哪是想念?10岁那年前半年,我爹每天箍住我做营生,他不是叫我拾粪抛茬茬,就是叫我拔草挑苦菜,我一不做就打我。我妈跟我说,你要是不念书,就是个挨打受罪了。我一想不念书不行,这才念的,”张二牛说。

    “念书不是挺好么,”常生说。

    “不好,没意思。你天天跟上我逛达就知道念书不好了,”张二牛说。

    “不行,我得好好儿看书,”常生口气坚决地说。

    “那你就回去看书哇,我再也不去叫你耍了,再叫你是个鳅,”张二牛恼汹汹地说。

    “我是说我不能不看书,不是说不能跟你逛达,你不要恼,”常生赶紧解释。

    张二牛高兴地说:“我是稀罕你才叫你耍。我要是不稀罕你,你就是想跟我耍,我也不和你耍。再说你就是跟我耍,也误不住你看书。你白天跟上我出去耍,黑夜在家看书还不行?”

    “那我就按你说的,我每天白天跟你逛达,黑夜看书,”常生说。

    “这就对了,”张二牛乐呵呵地说,“白天我有时候有了营生顾不下跟你耍,你也能在家看书。”

    张二牛嘴多,说话又随意,平时跟别的孩子们在一起耍,很多时候会被群起而攻之。

    他之所以喜欢常生,是因为跟常生说话,说的不对点儿也不至于挨骂,更重要的是常生喜欢听他说村里的事。他对村里的事颇感兴趣,知道得很多,又很想说给人听。

    常生以前放假回来的时候,每次都是张二牛叫他出去耍,偶尔也跟刘占先、吕建华或本家的几个年龄相仿的叔叔或兄弟耍过,但跟谁耍也不如跟张二牛在一起耍开心,虽然张二牛爱说灰话。

    这次回来,常生见张二牛越发爱说灰话了,有心不跟他耍,可他怕不跟张二牛说会感到孤单寂寞,再加很想听张二牛说村里的事情,故甘愿退让。

    张二牛见常生依从了他,遂又说起了他喜欢说的话:“常生,我跟你说一句实话,你不要笑话我。”

    “不笑话,”常生说。

    “真的?”张二牛再次问常生。

    “真的,”常生严肃地说。

    张二牛于是咧着嘴说:“我可爱看耕驴了,耕驴可好看了。”

    “甚叫耕驴?”常生问。

    “你真是个书呆子,连耕驴也不知道,”张二牛奚落常生。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么,”常生说。

    “草驴起草的时候,想叫下驴就叫叫驴耕,想叫下骡子就叫儿马耕,”张二牛说。

    “饲养员是不是还得管耕驴了?”常生问。

    “就是,耕驴耕马,都是饲养员管,”张二牛说。

    “怪不得你爱当饲养员,”常生说。

    “耕驴真好看了,你要是看过肯定也想看了,”张二牛说。

    “那有甚好看的?”常生说。

    “我一看耕驴,就想起李莲莲来了,彭亮说李莲莲是驴性,”张二牛说。

    “彭亮是灰人哇,”常生说。

    “哪是灰人?”张二牛说,“我就喜欢彭亮那种人,听他说话真有意思。”

    “我就不喜欢那种人,”常生说。

    “为甚不喜欢?”张二牛说。

    “因为他好说灰话,”常生说。

    “彭亮爱逗笑,好说点儿灰话,其实可好了,他知道的事情多,你听了他说话,越听越想听,听得多了,就知道他真好了,”张二牛说。

    “我哇可怕那个人了,”常生说。

    “你不惯才怕了,惯了就不怕了,”张二牛说。

    常生于是问张二牛:“你对村里的事情知道的多,是不是都是听彭亮说的?”

    张二牛怡然自得地说:“听彭亮说的倒是不少,也有听别人说的了。去我家串门子的人多,遇了个我爱听好问,要不哪能知道的这么多。我实话跟你说哇,村里的好多新鲜事,我早早地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