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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惩恶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曲靖的州府所在地在古城南宁县,从交水至南宁的路途并不算远,李文忠睡了一觉便到了。为了以防再被好事之人骚扰,寨柳临时作了两面纱巾,与依娜一同佩在脸上。

    美,是错吗?是的,有时候就是一种无法宽恕的错!

    到达南宁县,一行人自北城门进入。

    这是一座大城,街道两旁的空地上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货摊。走到十字路口处,街道向东西南三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较宁静的郊区,两边是茶楼,酒馆,当铺,作坊。

    道上行人不断,各式的民族服饰来来回回,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牛车的,有赶着毛驴的,有驻足跟和小贩讨价还价的……

    寨柳极少出门,以往也赶过集,但从没见过这么繁华的景象,她那双清澈的眸子好奇地盯着身前的一切。

    李文忠自然看在眼里。

    由于陆良近在迟尺,赶路并没那么打紧,李文忠与莫罗商酌,决定带着两姐妹在南宁游玩一番。

    走在南宁县的街道上,两姐妹虽蒙着面,可曼妙的身姿在花团锦簇的汉服衬托下依旧显得翩若惊鸿,使得路过的人不时地回首窥看。

    那莫罗走至一家酒馆门前,犯了酒瘾,死活不愿离去,李文忠摇着头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交于了他,并让他在此吃酒等候,之后便领着姐妹俩向西城走去。

    前方围着一群人,熙熙攘攘,人们不停地拍手叫好,那是跑江湖的在卖艺。姐妹俩饶有兴趣地牵着李文忠的手小跑过去,挤进了人群。

    那艺人正在表演口吐烈火。对于李文忠而言,本无新奇,在中原见得太多,不足为怪,可看着寨柳正目不转睛与依娜跟着人群挥手喝彩,心中一阵欣喜。

    她们自小幽居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山野,当然见识不到这世间的绮丽多姿。李文忠想着:以后一定要多带她们出去游乐。

    演出完毕,艺人举着一个托盘沿着人群收钱,当来至李文忠身前之时,依娜意犹未尽,朝李文忠叫道:“给钱给钱!”李文忠笑着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满是碎银的盘内。

    这一锭银子十分显眼,引得一片哗然。那艺人亦是目瞪口呆,一个劲地鞠躬道谢。

    众人的目光纷纷移向李文忠,他有些不自在,不禁背心发凉,赶紧拽着姐妹俩迅速离开。

    继续向西而行,寨柳与依娜在路两旁的摊铺上不时地张望着,展现浓厚的兴趣。一家首饰铺引起了李文忠的驻目。他左顾右盼,她们俩雪白的颈子与手腕上空空如也,便有所思,想着挑两件

    饰品送于她们。

    进了铺子,掌柜是个汉族男子。李文忠发觉一个奇特现象,在南疆,开铺做生意的几乎都是汉人。那姊妹搂、衣铺、客栈都乃汉人经营。这并不奇怪,南疆的夷民们虽然逐渐汉化,但经商心思

    远不如这些汉民。

    掌柜上来便满脸堆笑朝李文忠三人行一揖:“官人需要点什么?”

    没等李文忠回话,寨柳径直来到柜台前,伸手取过一只绿中带白的镯子,这镯子晶莹剔透,光泽艳丽,她抚在手心,反复触摸,眼色中透着欢喜。那掌柜当即大呼:“小姐是个行家呀?

    一眼便相中了我这店里的极品。”

    寨柳点点头,不舍地轻轻放下,她知道这镯子价格不菲,因为这是翡翠里的上品,叫“花青种”。

    李文忠见得,朝掌柜说道:“这甚么价?”那掌柜竖着五根手指道:“五十两!”

    “来两只!”李文忠没有讨价还价,一张百两的银票丢在了柜台上。那掌柜见了银票,两眼发直,楞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取出镯子,小心的递给了李文忠。

    李文忠接过镯子为姐妹俩一一戴上。

    走在道上,寨柳喋喋不休地抱怨李文忠花钱没个节制,但她的心中却是十分愉悦。依娜与李文忠倒不以为然,一个对着镯子喜眉笑眼,一个洋洋自得地笑着。

    远远瞧着西城的门楼,到处矗立着明军的战旗。那城楼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此人个头极高,身着将军铠,站姿威严,旁边一名士兵,手里提着两把长刀。

    他也来了?

    李文忠一眼认出了这人,便是定远侯王弼,外号“双刀王”。李文忠猜想,这西城外定是驻扎着大量的军队,他立即调头,拽着姐妹俩往回走。

    “打人了,打人了!”一个小贩模样的边跑边叫。李文忠定睛一看,前方不远处,有三四人正在暴打一个老头,地上散落着菜叶、鸡蛋、一片狼藉,围观的人都远远看着,不敢上前劝阻。

    李文忠三人急速而去。

    行凶者中有一年轻人,约二十出头,他一身白衣,颇有点书生之气,与他凶恶的嘴脸显得不符。

    依娜从地上捡起一个鸡蛋,狠狠扔了过去,正巧砸在这人的脑门上,顿时蛋黄蛋白贱了一脸。这冷不防的一击,那几名行凶者均停手立于原地,在围观人群中扫视。

    “是谁,谁他妈的不长眼,敢在这块地上撒野?”那白衣男子骂道。

    依娜走至人前道:“光天化日,当街行凶,还有没有王法?”见是一女子,身姿轻俏,那男子抹去面上污物,轻蔑一笑:“还是个蒙着面的小娘子。”说着指天又道:“这南宁城我就是天,

    就是王法。”

    他说罢便朝依娜的面部袭来,分明是想扯下她的面纱。依娜吓得连连后退,李文忠见得,上前一脚,重重地踹在他的胸口,那男子应声倒地。

    那男子气急败坏,朝身后叫道:“一起上,弄死这小……”不等他道完,李文忠接连将那几人打倒在地。那依娜在一旁欢呼:“将军真厉害!打得好!”

    李文忠扶起瘫坐地上嘴角带血的老头,那老头儿连声道谢。据老头儿诉说,他是当地的农民,近来女儿患病,便将自家种的蔬菜拿于这集市叫卖,想换点钱买药,没曾想遇到这几名恶人

    打着官家的名义收取“地头税”。老头儿无钱交付,便招致一顿毒打。

    老头儿说得一脸老泪纵横。李文忠叹了口气,他自己便是来自民间,明白百姓疾苦,偷偷朝老头怀中塞了一张银票,那老头儿面露拒意,李文忠微微点头,使了个眼色,轻轻拍打着他的胸口,

    以示宽慰。

    依娜朝行凶者怒道:“你们还是人吗?连一个老人家都欺负。”她说着捡起一片菜叶又朝他们扔了过去。

    围观人群纷纷称赞,却也有人为李文忠担忧,有说道:“他们可惹不起呀,壮士赶紧走吧!”

    此时来了几名衙门的捕快,那男子连滚带爬向其求救。

    “你们什么人,竟敢当街殴打赵大爷?”为首的捕快气势汹汹叫道。李文忠压根不愿搭理,背身傲立。那捕快见李文忠临危不惧,气度非凡,本着长年阅人经验猜想,这人可能来头不小。

    那捕快思了一会,道:“这位赵大爷乃是当今胡丞相的远房表亲,你等惹得起?”他说的胡丞相便是胡惟庸。

    李文忠不屑地一笑道:“那又怎样?大明天下乃是百姓的天下,朝廷有法度,不是仗着身势就可为非作歹。”

    近日朝廷在南宁城增派了大量的军队,来往一些军中高官稀疏平常。李文忠从容的态势令这捕快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测,这人一定不简单。

    “跟他废他妈什么话,快抓了送入大牢。”那赵姓男子不耐烦地朝捕快们说道。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寨柳依娜续道:“这两小娘子给我留着,我要验验她们的真身。”他说着嘴角显露邪笑。

    那捕快似乎还有些良知,他朝赵姓男子作揖道:“大爷,这位公子并不像甚么坏人,您就高抬贵手,大事化小不予追究罢了。”

    “不行,老子这口气顺不下。”赵姓男子高声道。那捕快只得在李文忠的身前轻声说道:“公子,委屈一下,你且与我走一趟。”李文忠见他还算和气,看着顺眼,便应了他的要求。

    这捕快也有着自己的盘算,他自知此事怕是个烫手山芋,索性将人带往南宁县衙,交于知县老爷去处置。

    不多时,便来至位于南城的县衙。

    县老爷睡眼惺忪,昏昏沉沉地坐在堂上。随着堂差们一声“威武”,县老爷这才勉强重振了精神,见李文忠神情泰然,他不由得站起身来,盯着李文忠细细打量。

    那师爷一声叫道:“堂下何人,为何见县老爷不跪?”“对,对,你为何不跪?”那知县跟着附声道。

    李文忠不予理睬,瞧了一眼这县老爷的左脸有一块胎记,心中顿时有了谱。他随口道来:“许云钧,洛阳人,洪武七年进士,因修书太过偏直犯了皇上的大忌被外贬。”

    那知县不禁一愣,眼前这年轻人怎会如此了解我?他再一次审视起了李文忠……

    “怎么?身为我的门生,居然这么快就忘记了?”李文忠笑道。

    许云钧大惊失色,当即从堂上而下朝李文忠行叩拜之礼:“学生见过千岁。”众衙役们见状纷纷跪下。

    他曾短暂在国子监供职,而李文忠正是国子监总管。

    因为面颊的黑色胎记,许云钧还有个同僚为其取的外号,叫“许黑皮”。

    见得自己的老上司,许云均心中五味杂陈,泪如泉涌,哭得泣不成声,他自感蒙屈多年,本着尊重史实修书,却惹得龙颜大怒,将他发配在这偏壤之地作了个县令。

    李文忠令他起身,尔后拉着脸,严肃道:“你身为当地父母官,为何任由恶霸欺压百姓?”

    那许云钧没作表示,朝师爷摆手示意退堂,便将李文忠引至后衙,沏了茶,恭恭敬敬地递于李文忠。

    叹了口气,这会他才认真地回复李文忠的话。

    这个赵姓男子名叫赵德发,是个举子,鱼肉乡里,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许云钧曾向朝廷上过一书,列举了他的一系列罪状,而这份奏折迟迟未有音讯,

    石沉大海。

    李文忠当然明白,是让胡惟庸给扣下了。

    许云钧说着,摇摇头,一脸无奈,他又说:“这些年,我一直与他们这伙人周旋,也发生过几次较大的冲突。有我在,他们还算不太过份。”

    李文忠皱着眉道:“乡民们没想过头顶大诰去京告发?”许云钧苦笑一声:“这南宁百姓早都叫他们吓破了胆,谁敢?”

    李文忠愕然颔首,那许云钧道:“近些时日,我忙于知府大人交于的营造新苗寨的公务,自是对他们少了些许压制,便又开始猖狂。”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吵闹,一个声音叫道:“老爷呢,怎么处置那帮人的?”

    “他还敢来?我正要找他呢!”似乎有了李文忠的撑腰,许云钧面露凶色。

    那赵德发毫无禁忌出入县衙,犹似自家后院一般,他见得县老爷正与李文忠相安而坐,顿时火冒三丈,他指着许云钧说道:“你是这官不想作了?”

    “放肆!”许云钧怒道,喝令门外官差将其拿下。可那些官差傻傻愣着,不敢动手。

    那赵德发更加得意,他目光移向寨柳依娜,说道:“这两小娘子也在呀,大爷跟你俩还挺投缘,若不嫌弃,跟着大爷吃香喝辣可否?”他说罢,得意笑着。

    依娜听得伸手拾起桌上杯盏便朝他猛地掷了过去,那赵德发急忙闪身,砸在墙壁上,碎片四溅。

    赵德发恼羞成怒,举拳便欲朝依娜袭来,李文忠一个凌厉的眼色吓退了他。

    “够了!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许云钧叫道。

    正当赵德发生楞之时,许云钧说道:“在你面前的人便是当今皇上的亲外甥,曹国公李文忠大都督,你是有几个脑袋够砍?”

    这一说那赵德发顿时吓得两腿发软,险些跌倒。他知道即便是胡惟庸,可能在李文忠面前也没什么分量,更别提自己。接着他跪在地上,不断求饶:“不知千岁驾临,无意冒犯,请宽恕。”

    李文忠厉声道:“饶你?你可曾想过这南宁的百姓?”这一问赵德发无言反驳,只得听候李文忠的发落。

    师爷呈来一张罪状书,交于了李文忠。这些年来,南宁县将赵德发的罪状一一记录在案。

    李文忠细细看着,发现这人也罪不至死,虽说多有不法行为,却并未谋害他人性命。李文忠思量一会,说道:“你知道当今皇上最憎恨什么样的人吗?”

    赵德发唯唯诺诺不敢回话。李文忠续道:“正是你这样的,若是将你的罪名呈报皇上,你非死不可。”

    提及“死”,赵德发吓得面如土灰,但他从李文忠的话间听出他并没有起杀心,于是,他便道:“求千岁指条生路,一切听从您的安排。”

    李文忠遂将心底的想法告知了许云钧,这赵德发有功名在身,杀掉固然可惜。他的意思是罚没赵德发搜刮来的民脂民膏,用于南宁县的百姓身上。那许云钧听得,连连点头,他熟知大明律法,

    就这么杀了赵德发也显得有些量刑过重。

    李文忠瞥了一眼赵德发,叹道:“你即是举子,应着力于孔孟之道,早日登科报效朝廷才是正理。”那赵德发颔首含泪道:“千岁教训的是,我再也不敢了,遣了家财后我便尽心埋头苦读。”

    “那我就在国子监等着你来年高中。”李文忠说着,便领二妻向许云钧道别。

    在许云钧再三挽留下,李文忠突然心生一事,那陈垢此时正看押在曲靖州府的大牢内,此人虽是罪大恶极,但想到他当年舍命营救守谦一事,心下有所感激。

    是时候去探望他了!

    而眼下,先去把莫罗寻回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