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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泯恩仇

    响必应之与同声,道固从至于同类。

    次日清晨,李文忠一睁眼便看见寨柳和依娜守在床前。他伸了个懒腰,身上痛感已无,随即大赞木子璃一通,不吝各种优美之词。

    见他醒来,寨柳拿来一件新衣为他披上。“大师呢?”李文忠开口便是问及道衍,依娜很是不悦,她轻哼了一声,嘟着嘴:“你就知道那个臭和尚,你就跟他过吧!”“小妹不许这么说大师,他是高人,要尊敬。”李文忠耐心地劝导。“我就说,怎么的?就是臭和尚,怎么的?”依娜的任性让李文忠无可奈何,惟有叹息。

    寨柳道:“小妹,是你不好,大师对我们有恩。”依娜张着灵动的眸子道:“说来我听听。”寨柳便将在那潜龙寺中道衍为李文忠治伤一事详细述说。

    “噢,居然有这层渊源,那是我冒失了。”依娜面颊绯红,低头认错。李文忠望着她都会笑容满面,自然不记恨,但依娜的脾气有时确实让他头疼。可她的天性就是如此,又能怎样?

    慢慢帮她矫正吧!本质上她还是善良的。他故意阴着脸:“以后与人要和善,对事亦要公正,懂得尊重每一个人,因为人都是平等的。”听他唠叨,依娜有些不耐烦:“好好好,知道了,真啰嗦!”

    吃罢早茶,李文忠迫不及待去寻道衍,欲行请教。

    道衍的住室离寨堂不远,是苗寨用于接待贵宾的上好客房。这是果然按李文忠的要求,特别关照手下安排的。

    房门紧闭,忘忧守在门口,脚下放着一个食盒,显然,道衍并未用膳。李文忠快步上前,至忘忧身前,始料未及的是,这小和尚突然拦住了他。“师父吩咐,不见任何人。”忘忧说道。李文忠不解而道:“大师这是怎么了?谁开罪了他?”忘忧道:“都督多心了,师父知道您要这么问,故而叫我带话,他在推算天机,不得有任何人打扰。”

    若是别人说出这种不着边际的话,李文忠一定觉得可笑至极,可对于这个大和尚,他非但不置疑,而且还认为非常不可思议。

    作了一个佛礼,李文忠悻悻而归。在回寨堂的途中,远远瞧见毛骧及几名飞鱼服正游手好闲的晃荡。他本就对锦衣卫心存芥蒂,想着这几人整日在面前转悠就好比几双眼睛时刻盯着自己。

    太膈应人了!他心想:“得尽快打发他们回京,别又生出什么事端。”

    回到寨堂。文案上,李文忠洋洋洒洒写好一篇奏章。当一切准备妥当,却犯难了。那毛骧身负皇差,自己无权干涉他的行动自由。也便是说,锦衣卫不肯走,他强迫不得,弄不好回头告到皇帝陛下那儿,自己吃不了兜子走。如果暗地里唆使果然撵他们离开,好像又不合道义,毕竟这些人关键时刻也曾出过力。怎么办?正当他愁眉不展时,阮元春领着人抬着一筐银子进了寨堂,这是苗寨近期的营收。

    李文忠眼前一亮,有了主意。他与毛骧虽说不上深交,但也算得上多年的老相识。对毛骧其人,大致归略,极其贪财,求他办事一定少不了银子。因此,他没少受责罚。

    这是个奇怪现象,朱元璋十分痛恨腐败,对官员的这一行为从不手软,却对身边的近臣含含糊糊,间接造成了他们的嚣张跋扈。

    钱能办到的事,那真不算是个事!赶紧拿点钱哄他们滚,一刻都不能耽误。李文忠如是想着,便去找寨柳……

    寨堂后面的一处空地,依娜在学习舞艺,寨柳站作一旁指点。“柳儿。”李文忠行色匆匆叫道。“怎么了?看你急得满头汗。”寨柳取出手绢边说边擦着李文忠的额头。“包袱呢?”“在我的房里。”“还有多少盘缠?”“不多了!”

    依娜皱着眉道:“你要钱干嘛?想走?”李文忠道:“不是,我急用。”依娜道:“你给我说清楚,到底要干嘛?”李文忠思索一番,说道:“那几个家伙始终是个麻烦,让我不得安宁,拿些钱,尽早叫他们回去,省得闹心。”知道说的是锦衣卫,依娜当即点头:“你等下,我去取钱,快叫他们走,我也不想看到他们,特别是那个叫老六的,瞧我的眼色都是那么的不正经,气死我了。”

    不一会儿,依娜吃力地提着一个黑色包裹,李文忠赶紧上前接手“好沉呀!”打开一看,一锭锭金光闪闪的金条映入眼帘,金条下面又压着一锭锭银子。

    “小妹,你哪来这么多钱?”李文忠不敢置信地问。依娜拉着脸:“我的私房钱。”李文忠将包裹掂了掂:“这少说得有四十五两。”“什么,金子二十两,银子三十两,足足五十两。”依娜急口说道。李文忠笑道:“我先借用,等回了大营,一并还你。”依娜一脸不屑道:“谁要你还?你拿去便是。”她说着又默叨:“哥哥说我是赔钱货,看来真说着了。”

    这一言,令李文忠面露窘色,半天没缓过神。

    “还愣着干嘛,快去办事!”依娜催促道。

    “噢,我这就去!”李文忠拎着钱袋一溜烟跑了,全然看不出昨天他还是半死不活的颓势。

    锦衣卫们穷极无聊,又生了事。趁毛骧不在身旁,那老六在寨中偶遇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妇,顿起色意,他言语轻浮,举止不轨。幸得李文忠及时赶到,才阻止了一场恶行。

    李文忠大怒,要将老六就地正法,以匡法典。那毛骧听闻手下的老毛病又犯了,而且被曹国公逮个正着,着实吓得不轻。他明白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传达天听,这些锦衣卫甚至毛骧本人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朱元璋可以容许他们平日里贪些小钱但绝不会放任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不管。

    “你他娘的,吃了几杯马尿,狗改不了吃屎?”毛骧一来便对老六又打又骂,狠狠地照他的身上猛踹。瞧见李文忠依旧冷着脸,似乎并未罢休,那毛骧抽出佩刀扬言要清理门户。

    “行了行了,此事并未成行,到此为止吧!”明知毛骧是做做样子,但想到老六昨日与蒙古兵血拼时的生猛,李文忠说了一句圆场话。“还不谢千岁不杀之恩。”毛骧怒视一眼老六。“谢千岁,谢千岁,卑职再也不敢了。”老六磕头如捣蒜。

    递给毛骧写好的奏折,李文忠道:“你们即刻离开这儿,回京复命。”毛骧接过奏折,愣了一会,脸上透着忧色道:“皇上命我等出来寻找宝藏,两手空空回去,下官心里没底。”李文忠大声道:“哪来的什么狗屁宝藏?那潜龙寺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片瓦无存,陆良就这么大,还能查得个什么名堂来?赶紧回去,我已向皇上说明了情况,不会责怪你们。”

    见毛骧在犹豫,李文忠又道:“快走,省得给我添麻烦,再出今天这样的事,我便上表朝廷,叫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一顿恐吓,完全没了余地,毛骧只好点头同意,李文忠见目的已到,暗自偷笑,将包裹捧在毛骧胸前:“这些你带上,兄弟们此次为了救我亦是九死一生,略表下心意。”毛骧虽说嗜钱如命,却不是谁的钱都敢受。他推脱道:“这是折煞下官了,保护您是我等的职责所在,岂敢图报。”李文忠道:“拿着吧,一路舟车劳顿也需用钱。”他刚说完话锋一转:“以后,我的钱你可拿,切记不要在盘剥他人,身为朝廷命官当懂得自爱,留一世清名于人间。”“千岁教训的是,下官谨记于心。”毛骧说着便接过包裹。

    “哎呀,这么多钱!谢千岁抬爱,谢千岁抬爱。”

    “待我了却这边公事,回京复命,你我再叙。”

    “那我便在京城恭候千岁大驾。”

    李文忠哈哈一笑,作揖:“那就在此暂别,祝你们一路顺风!”

    毛骧得了大笔横财,心中美极,屁颠屁颠领着人离了苗寨。临行前,李文忠本着对锦衣卫行径的不甚放心,特地嘱了毛骧一言,令他约束部下沿途不得扰民,若有违背,定不轻饶。

    望着这伙人离开,李文忠如释重负,深吐一口气……

    时至晌午,李文忠在寨中走着。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是哪儿出了问题。莫罗!这一早上没见人影,还有段世。不好,这两人素有仇怨,该不会……

    一种不祥之兆涌上心头,李文忠快步向土司府走去。

    “我哥与段四哥打起来了。”寨柳神色慌张,半途截下李文忠。“在哪!”“松树下。”

    那莫罗与段世尚在争斗,二人旗鼓相当,从最初的见招拆招,到此时的滚作一团,他俩打了几个时辰未分胜负,均已精疲力尽。

    李文忠到达后山,见此情形,忍不住笑出声来。那莫罗与段世已累得起不得身,躺在地上还不忘相互蹬踏,跟孩童打架一般有趣。随着“哎呦”一声,莫罗捂着下身叫道:“该死的段老四,你他娘使坏,竟踢老子的‘这儿’。”段世一边蹬着一边说道:“踢死你,踢死你。”。”莫罗气急败坏,骂着:“他娘的,老子也踢你。”他说着,朝段世的裆部乱踹。

    寨柳道:“你们消停点,有什么事不能好商量。”她言罢,李文忠上前将二人强行分开,分别离着数丈之远,为他们一人找了一块石头倚着。

    段世道:“还有啥商量的,杀人偿命,自古不变的道理。”莫罗怒道:“跟你说了多少遍,段老大不是我害死的,这屎盘子扣在老子头上,老子不干。”

    莫罗为人豁达,光明磊落,李文忠深知他的品行,他信莫罗,可段世亦不像是个胡搅蛮缠之人。

    他们之间一定有着什么误会!李文忠道:“大哥,请从头与我说说此事。”“让柳儿说,我顺口气。”莫罗说着,大口喘息。

    寨柳张口道来。

    说来奇怪。一年前的某日,段世的大哥段保、也是莫罗的义兄,造访苗寨,莫罗设宴款待。一晃过去半月,段保告辞西行。一个月后,传来他身亡的消息。

    南疆流言四起,说是莫罗所为。纵然莫罗有口也难辨。

    李文忠皱着眉,又问段世:“总管,段大哥之死你有没有亲见是我哥哥所为?”段世面上略作一顿:“除了他还有谁?”莫罗听得急入一语:“你他娘就是木头脑壳,我与段大哥亲如家人,我杀他有什么好处?图什么?反之我会落得身败名裂。”这一言,段世有所触动,他似乎觉得莫罗所说甚有道理,欲言又止,低头默思。

    “你们都在这,让我好找!”果然跑得急赤白脸。“老大不小了,传出去丢不丢人?我刚从陆良回来,就听你们在后山打架,屁股都没坐热便赶来了。”果然说道。

    段世和莫罗纷纷瞧了一眼果然,没有回话,谁知那果然喋喋不休地数落着二人。莫罗挨不住,回了一句:“你来做甚的,全听你废话了。”

    “差点忘了正事。”果然反应开来又道:“那小子确是梁王之子,也是个怂货,到了陆良军营,西平候往那一站,他一股脑全招了。”李文忠张目道:“他说了什么?”果然道:“大的事情我没兴趣,回头你去问侯爷便是。”他来至段世身前,蹲下身子说道:“老四,你确实冤枉我大哥了,段老大之死跟他无关。”段世吃了一惊:“老二,你且说来!”果然道:“这是梁王的阴谋,你哥是他害死的,为的就是挑起白、苗两族的纷争,他好坐收渔翁之利。”段世听得,仔细思量去年段保之死的一些蹊跷之处。那天,尸首是梁王派人抬回大理的,而且那些元使一口咬定是莫罗所为。

    这不符合逻辑,梁王怎么会知道是莫罗所为?他与苗寨一向敌视,没有往来。难不成莫罗杀了人,抛尸荒野为梁王所发现?这简直滑天下之大不稽,莫罗再笨也不会干出这等缺心眼的事儿来。

    段世越想越气,直打哆嗦:“他娘的巴匝剌瓦尔密,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此时,段世已恢复了体力,他起身朝莫罗走去,单漆跪地,诚恳一拜:“杨大哥在上,是小弟鲁莽,错怪了您。”莫罗松了一口气,道:“行了行了,做哥哥的怎么会跟你一般见识,只是……”

    “只是什么?请哥哥明示。”“你他娘下次下手能不能别这么狠,这一脚给我踹的,魂都差点出了翘。”莫罗呻吟着说道。

    莫罗这一言充满了喜感,后山一阵欢快的笑声。

    几日后,段世带着易的一半骨灰辞别了莫罗,回了大理。

    李文忠身上的伤已痊愈。他还是每日去道衍的门前求见,可每次都是吃闭门羹,因他心中放不下道衍,想带着他一起回去,故在苗寨滞留。

    一晃过去半月,道衍的房门大开。他瘦了许多,依旧仙风道骨,黑衣更增添了几分脱俗感。

    “大师”李文忠迎了上去“跟我回营,以后我奉养您。”道衍微微摇头,看向天空,说道:“罢了,罢了,天意已定,不可违,不可违。”李文忠不明其意,便问道:“您跟我走怎么是违反天意了?与理不通。”道衍呵呵一笑道:“有一个人,他将与我有不世之缘,只是我和他还不到相见的时候。”李文忠听得一头雾水:“那您想过去哪儿吗?”

    道衍道:“出家人四海为家,处处是家,去哪都一样。”李文忠叹了一口气:“真心不忍与大师分离,可您心意已决,我不敢勉强。”

    道衍双手合十:“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我相识是缘,相别亦是缘,有缘自会再见。”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