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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夜-星(三)

    两个月后,在大声朗读了前一天晚上写的文章之后,大耳就坐上了飞机去往西南某市。

    落地时,还在想象着同学和老师的各种反应,因为最后一个字脱口的同时,大耳的腿也迈出了门。他觉得文章颇有气势,抓起里面的文字当作碎石扔向了所有人。有些同学扭头看向站在最后一排的大耳,并小声说着文章好听,觉得大耳是在用古文唱歌,对于这种原本是刮鱼鳞般声音的误听以及对于内容的错误理解或者没有理解,只能算是枉费了大耳前一天晚上的几个小时。大耳出门的那一刹那就后悔了,他想看看大家的真实反应,这样的机会不多。

    飞机落地在晚上九点,大耳直接打车到了这座城市最知名的街道,人不少。从街口向里望去,明清古院蜿蜒坐落,茶楼、客栈及各种特色风味的商家缝缀在两侧。走在这条街上,大耳从一个岔口穿出又从另一个岔口穿入,像刚学会穿鞋带孔似地使劲看来看去。他学着电影里的桥段找了家酒吧,跟着脑中的镜头点了啤酒,继续跟随镜头找寻可以搭讪的姑娘。只不过,最后是和服务员要了一份地图去熟悉这座城市。这应该是大耳第一次独自旅行,青涩地去干着每件事情,每件事情对于独自在外的大耳都是新鲜的。而后来,赵木禾选择继续留在酒吧,是因为她发现一个姑娘时不时地看向喝多的大耳。第二天从赵木禾家里的沙发清醒过来,大耳听她讲了前晚后半夜在酒吧的经过。对于大耳来说,在酒吧喝酒和在饭店吃饭一样自然,而被勾搭亦或甚至陷入肉体泥潭,大耳没有经历过,后果是啥不重要。离开这条街,入住了一家旅店,一进屋,地板上撒着五颜六色的卡片,他捡起来一张看了看,想给卡片上的号码打过去。但大耳觉得抱大象不能这么草率,仅是几张卡片,还是散落在脏地板上的卡片就让大耳脱了衣服真实地抱大象,大耳觉得自己还不如卡片的轻薄。他深深记得小学语文老师经常在板书之后在讲台旁边的水桶里洗手,穿着一种俗称为“一脚踹”的蓝色裤子。洗手的时候俯下身撅起了屁股。大耳由于坐在前排,感觉一个庞然大物迎面而来,强烈的压迫感捣毁着作为屁股给他的唯一意义。于是之后,大象就出现在了他的梦里。后来一直到大学都有女老师把她们的知识以及背影一起教给他,让他在认知客观世界的同时也试着理解大象给予大耳的性启蒙。

    第二天一早到汽运站坐车,去往城外的苍杖山。大耳刚走进汽运站前广场,就有几个人围上来七嘴八舌问大耳去哪里。大耳计划是去售票处买票,按照车的班次去苍杖山。但这些拉客们说车是立即出发的而且也走高速路,大耳不想在路上浪费太长时间,他希望能够晚上再返回来。上车后,那位拉客又说需要客满才能启程。大耳看了看半空的车舱,后悔应该去汽运站里坐正规巴士。然而看了看车里和他同样经历的乘客,想着如果下车又会增加他们等待的时间,况且刚才那段七拐八拐的路不短。出发后,车没有走高速,而是国道。大耳越想越生气,生气那个该死的拉客,也生气同车的人,说不准他们都是同谋。他恨自己没有坚持一下自己昨晚在酒吧的计划,这个计划还是在几口酒下肚后询问了服务员,怎样坐车、当天往返的大致时间都是被告知的,履行就可以了,也是最简单的事情。大耳恨自己的妥协,同时感受到了自己的懦弱,而大声朗读古文时的勇气和果决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就在出门的一刹那全就变了,变回了前一晚构思时再之前。大耳在路上一直思考着,渐渐被两个人的说笑声拉了回来,声音越来越大且带着曲调,后来多位乘客都唱了起来,他使劲听懂了几个词,才认识他们在吵架和劝架。大耳听着小调,心情好了一些,权当是给他佐味无聊愤懑的路程。

    车快到终点站的时候,大耳不禁欠身望向了车外,他透过车窗看见了迎面走过的两个女孩,其中一个很像月牙鼻。下车后,大耳往回跑去。

    这次出行没有目的,只是在学校食堂吃着饭看着报纸,有篇这个城市的报道。大耳顺着从BJ出发的大河流到这里,又流到了苍杖山,在终点站附近的几条小巷漂来漂去寻找那个像月牙鼻的姑娘。漫无目的地倚靠在船帮望着空,居然被水面跳动的落叶激了一下,显然这个女孩的出现可以成为大耳这次出行的最大收获。找寻未果,其实大耳也清楚,月牙鼻出现在这里是不可能的,但找出了几块拼图也非常开心。在巷子的小饭店解决了午饭后,大耳走向山门。山门口,大耳买了柯达快捷相机套装,还多买了一个胶卷。工作日时的人不多,要爬山需要先坐船到湖的对岸,大耳决定徒步登山。人本就少,多数选择缆车,而那条登山道的安静更加给了大耳去领略这座山的优美。山赤裸地呈现给了大耳,大耳也索性和山说了很多心里话,也做了几首诗。有些句子,大耳觉得很好,但都是应景脱口的,后来都忘了。踩着湿漉漉的台阶逐级而上,深灰色的石头被雨水打湿成了黑色。旁边在雾气里的树木被蒸腾着,一排排的整整齐齐像是梳子梳理着大耳的思路。真的是一个人都没有,从山底到山顶,这是一种很难得的美,也恰到好处。

    山顶因一间茶舍变了颜色,墨绿色的梳子在到达山顶后沾染了放晴的黄色阳光,茶舍也是黄色,墙壁斑驳,用已变成黄色的老竹子围了又围。茶舍分为二层,但二层是破败地空着,窗户没有修整,窗框都是腐朽的,像是给一层戴了顶破草帽,虽糟但感觉很严肃,如破败的庙宇透着苍凉却让人敬畏。撩开黄色的竹帘找了个座位,屋里没有客人,满屋的檀香味道。喝了一杯茶,看着不大的屋子,简单整洁;幻想着如果这时突然进门的人正是下车前的那两个姑娘该是多么奇妙,即使发现和月牙鼻的七巧板拼图相隔万里。休息片刻,出门的时候才发现身上还穿着塑料袋似的雨衣。下山依旧选择步行,缆车对于大耳来说确实是轻蔑了这次说走就走,本就是把自己交给了浮萍,想想觉得确实无所谓正规的售票班车还是聒噪邪门的国道小公共。

    下山的时候远远就听见了笛子声,他想起八年前和家人到此山游览时碰到的那位吹着笛子信步在山路中的盲人,那时他已经看上去上了年纪。而当大耳跑步追到笛声跟前,看见了还是同样的衣着、同样步态的那位老人。大耳惊讶于老人这几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到了一个亭子,老人坐下休息,大耳坐在旁边和他说八年前就和他一起下过山,老人笑了笑。老人给大耳吹了一首曲子。相见与再见非常自然,八年算多久呢。

    下山后,已经是傍晚,大耳决定住在山门前的酒店。办理了入住手续后,大耳不得不到外面找饭吃,因为酒店的客人不多,餐厅停止了营业。沿着山路往外走,看见一家饭店,在路沿往上的半坡上。三间房围着个“秃宝盖”,在秃宝盖的下面有个不小的空地,上面摆放着餐桌餐椅。大耳找了个大圆桌子坐下来,在他左前方有一桌人在吃饭,大概四五位,都光着膀子。这也是大耳到此家吃饭的原因,如果远处没有看见这桌人吃饭,他会再往前走直到找到有客人的一家。天已经全黑,山里的黑更加厚,空地的灯照的院子白亮白亮的。大耳看着黑黑的周围,觉得自己像是在舞台上表演吃饭,吃相都被看在眼里,浑身不自在。他想起“你凝视着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咬牙吃完,逃似离去。

    刚下了台阶走到路上,从侧面闪出了一个人,大耳警觉着握住拳头并看向坡上的饭店,他计算着距离并准备大声呼喊。那位习惯在黑暗中谋生的隐士练就了一身迅速让人放松警惕的本领,没说两句话,大耳听明了这位就是站立着的卡片。对于大耳来说,站立的卡片是头一回见到,但卡片干脆利落的表述消除了绷着的紧张感,如同两个人在买卖着一件物品,甚或是交换着一本书的读后感。大耳决定见见十又女。十又女对于大耳如同去探索凝视着的深渊,脑子里重组着要见面的那人的外貌和身型,他认为十又女完全和女杀手一样神秘,她们必定带有某种特殊的记号,是能看出的那种。就像在动物园或者植物园,在每个笼子的外面或每株植物的身上都有铭牌,上面写有特征和种类,描述的极为明白和细致,然后你会发现正如铭牌所指,下回见到的时候就能分辨。大耳心里就是这样琢磨的,刻画着十又女该有的模样。

    回到酒店,大耳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在平淡无奇中夹杂着失望的过去在此刻要遇见不能预测的开篇,马上就要打开一直封缄着的众多男女关系信件中的一封,封口的火漆上印着十又女三个字。大耳很激动很紧张,他拿出笔记本,认真写下自己的心情还有最重要的要问十又女的诸多问题,他害怕见面后的紧张使自己一片空白,他像预习新知识一样也像在开启海底两万里征程之前精心做着准备。

    伏在桌前越写越多,从大堂到客房道路的两旁是矮树,被风吹得摇晃,像是来来回回的人在走动;影影绰绰一直翻腾在眼前,让大耳一直有种“难道是她,她来了”的错觉。大耳突然觉得有必要再收拾一下房间,认为这样的房间还不够迎接这位神秘人,床单平整了一遍又一遍,沙发茶几摆了又摆,他看了看洗好的茶杯,把有个豁口的留给自己,不时地也整理下自己的着装,他不想让来的人在进门的一刹那对于环境和人有一丝的厌恶。当大耳的心脏快要折腾到嗓子眼的时候,门铃响了。

    她穿着粉色的衬衣、白裤子及一双白球鞋;长得很清秀,头发很黑很浓密;感觉年龄也相仿。在开门面对的那一刹那,所有装在内心里的情绪和前思后想都在那时消失了,丢了一块大大的石头到湖里而水面是那么的平静,大耳认为她好像就是一位没曾见过的朋友,只是今日来访。大耳邀她坐下,并递了一杯水,他们开始了简单自然的交谈。而写在笔记本里的“十万个为什么”也没有了意义。她一定在内心揣摩着这个不同寻常的客人,甚至想到是不是卡片人和眼前的这位达成了什么特殊的约定。而随着这位男性年轻人时不时透露出学校生活的不悦经历和下午在山上碰到的那位吹笛子的故人,她渐渐地主动问起有没有读书生活中发生的有趣故事。不知不觉时间很晚,她起身告别,互留了联系方式,并告诉大耳不要多给卡片人钱。大耳在关门那一刻,想起有必要给同学打个电话告知“如果半个小时内没有回话,赶紧报警”。电话同学后,他拿出钱包,留了合适的数量在里面,剩下的藏了起来——大耳提防着卡片人最恶劣的行为。门铃响了,他忐忑地递给卡片人谈好的价钱后,对方数了数,道声晚安就走了。之后大耳坐在沙发里给同学去了电话。

    他想到小时候妈妈口中常说的警察,给警察贴上抓淘气小孩的标签成为不收敛自己行为的梦魇,没有见过警察如何教训小孩,而是一遍遍地由父母代之行使斥责的权力。警察是否天生在手上长有棍棒,长得像威严的熊;杀手的眼神是否天生带刺,像伺机的蛇;十又女是否身形逶迤,宛若狡猾的狐狸。当一次次对职业的猜想与实际背道而驰之时,还执着于外表之下应该怎样画着职业的妆容。没错,大耳见到第一位十又女之后,直到目前,大耳认为没准周边的谁谁也是,因为没有分别。

    那晚,无数头大象和圆柱体在空中盘旋。

    还有,他决定去解决那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