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夜-星（四）

    离开苍杖山，大耳去了一个被群山环绕如在锁骨之窝、仿佛一块肉饼正在被随性的规划者和建设者肆意割来砍去的由柔软的鲜红色变成干巴巴土灰色的城市。雾霾是光的喇叭，把灯光漫照在天空；在城市一隅，大学旁边，却成就了别有洞天的斑斓——方晴住在这里，她说这里生活方便，也没有学校的管束。他们找了一家还算干净的饭店，大耳一个人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等待回去放东西的方晴。

    整一天的时间方晴带着大耳粗略地在骨头刀剁开的大路和切片刀划出的小巷体会她生活的地方。其实大耳到过这座城市，是珎上学那年。一路上他们的话不是特别多：从马渡那里收到方晴的电话号码后，他用了几天时间来调整一直在迷失中突然找到灯塔的心情还有琢磨对话开始的第一句；他们的对话如是流水线的产物，全是客套的问答罗列；从方晴回复的第一句——“你好”至见面前的——“我到了”，没有一个哪怕是人类天性携带的偏见用词。几十句汉语教程般的对话让大耳不得不做出去见方晴的决定，大耳认为如果这些话不是出自于一个人偶，那么他一定会找到她躲在印刷画像后面的真实原因，当然还有想去弄明白那张一直萦绕在脑中的神情面具。但一整天的游荡让大耳觉得更像是背着沉重的包袱苦修，包袱里装着这没见的几年时间。伴随着公交车刺耳的刹车声，他们回到了学校。公交车的鸣笛还有巷间的犬吠都在催促大耳撇开他自以为是的羞涩隔阂，铺垫已经够久，大耳转头准备掀开隐形门帘时，方晴对他说：“你还愿意来这里吗？”大耳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人流推下了车。当他回头找到也已经下车的方晴时，看见她的眼睛里装满了即将跌落下地平线的橘色太阳。

    因为街道狭窄，两侧不高的建筑上挂满的各类商铺的霓虹灯招牌堆满了头顶，大耳觉得像是置身在肉饼内的桃花源，而且走进这条路需要穿过开在学校围墙上的一道小铁门，相似进入桃花源的洞口。这是一条夺目的隧道，遮蔽了外面的斗转和星移；也是一条忙碌的隧道，隧道里人来人往，隧道两旁人影攒动，都是在忙碌着能够在未来的道路上有一丝光亮。大耳看着头顶一条条的能够找到生活所需的光彩书签，回想自己的生活是多么的单调无趣，但此时比较让大耳头疼的是他一直在那扇门前兜兜转转；脚底的道路用砖头铺就的无章但又透出有致，这给了大耳灵感。

    大耳看着眼前包浆的桌子，发现了一个独特的还带有一些浪漫的方式去回应公交车上的问题。大耳找了个相对少许划痕的桌子，怀着一丝丝激动和得意但极认真地在桌子上刻着腹稿中的汉字迷宫。大耳前额的几缕头发垂在桌面，蝴蝶落了下来；像个艺术家一般雕出内心的答案，内敛且深刻。为了回答得没有歧义，他特意只设计了两个口，无论从哪个口出发都可以画出那个想表达的汉字。小时候的迷宫通过走不同的入口可以表达一个词组，但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实施较为复杂的路线而且重要的是回答那个问题只需要一个明确的字即可。

    大耳为了确保无误，自己来回走了两遍。不一会方晴回来了，坐到了大耳的对面。此刻大耳才真正地直面方晴，从上午到刚才的那时，大耳一直在和印象中的方晴呆着。大耳不自觉得用手肘挡住了桌子上的方块图案，只是因为他看见了比印象中更好看的方晴。一整天冷风的吹拂给方晴画了个完美的妆，而解开的大辫子在肩头垂下并呈现出翻滚的波浪使得这个姑娘透出了几分成熟性感。她的坐姿很端正，两只手像上课时那样叠着放在桌子上，直挺挺地坐着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但抖动的睫毛出卖了她假装镇定的内心。此时的方晴和白天判若两人，像是某种重要决定前的宣示，或是在等待那个答案的宣判。大耳趁着刚才刻图激动的余温下给方晴讲了这两天在学校的不如意以及苍杖山发生的事情，讲了十又女对于感情的看法及自己对十又女的看法。无奈只按了两下的快捷相机就坏了导致没有照片可看、无奈没有记录下已经飞走的山中灵感。方晴微皱眉头但又略显豁达地说：“你知道《麦田里的守望者》这本书里主人公的经历吗？你会感到你有多幸运。”大耳没读过这本书，在心里记下，同时他觉得前天晚上遇见的那位和方晴有种相似的感觉。他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但感觉在瀑布边，如果说下去，随着谈话的展开，也许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从而摔成粉末淹没在瀑布奔泻下去激起的泡沫里。因此，方晴在等，而大耳思绪已经飞出去了，他在寻找一个过去的回忆或者回忆带出的感受来给他们可以就关系的进一步作一个结实的佐证。大耳没有觉得他们成长的经历——也就一年的同桌和多年的飞鸽传书以及况且在这个过程中根本就没有明确表达过对对方的好感，可以大胆地告白方晴以恋人开始新的关系。大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得喜欢她，他觉得方晴就像是披着雨衣的蒲公英在悬崖边站着俯看在绝壁上攀爬的自己，一旦说出可能就跌下山崖。大耳努力地想直面他和方晴之间那个悬而未决的事情，但其实在大耳心中还一直存在着一个疑虑，只是他不愿去解开。

    墙上挂着一面钟指向了九点，表盘都已经发黄了。大耳最终还是没有给方晴看那个图案。方晴回去后，大耳回首这条隧道，人流已经没有那么熙攘，一条条的黑影踩着地上的碎光，他回到那张桌子，把“走之旁”给封上了。之后跨过铁门。大耳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它们不是在闪，而是来回穿梭，满天的星星都在穿梭。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没有停留，大耳赶夜车离开了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