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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鸣塔的预言-信封

    这道门是第一封信上邮戳的地址,拱门上沿的两个刻字已经模糊,地面上青石板的沟槽还存有雨水,不少清晰的脚印在门前乱成了一片泥。门后就是那件事儿的发生地,后来我爷爷给我讲了不少;他还告诉我,吉贺德和唐思维这两位老头遮掩了其中的一部分。虽然我爷爷和唐思维认识很久,然而就这层关系还不足以把所有的事实都抖搂出去。

    我已到此,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踏进。

    找到附近的邮局,给镇中心的旅馆寄了一张白纸。邮局外没有通常放置的邮筒,屋里潮湿腐败的气息直冲鼻子,墙角左上方一扇极小的窗户透进一束荡满灰尘的阳光。我把信交给柜台后那位眼神极其空洞的家伙,他嘟囔着:“又来寄信啊。”垮塌塌的柜台可以一拳捣碎,后面靠墙累了半腰高各种大小的纸张和信封,而眼前的伙计窝下身又继续趴着。我想诸位谁没有收到信,一定是被他遗忘在脑后,或者是被虫子和老鼠吃掉了。这使我不得不怀疑那年桑潘会把信从这里寄出吗?不过想想已经四十年过去了,那会儿肯定是另一番样子。

    第二天,我到了邮戳里的第二个地址。仍是计划找到附近的邮局寄一张白纸到镇中心的旅馆。然而当遇到与昨日一模一样的邮局和收递员时,就尝到了见了鬼的滋味。他同样嘟囔道:“又来寄信啊。”之前我没注意那人的用词,此时再听到,于是问他是什么意思。他抬起身瞧了瞧我又躬下去没再理我。只是我问他们问题就不再说话了,说不准他们再开口就能给点不一样的信息。他们是一个人、双胞胎,还是不同的人贴了一样的脸皮,要不然怎么可以出现那塞得进一整颗脑袋的空洞眼神?

    请不要认为我兜了一圈回到了原地,路上我问过不少的人呢,他们都指着方向且说出了地址的大名。又有人想问是否可以告知我目前所处的时代,非我刻意避而不谈,是这个拥有接近二十万人的英勇镇虽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我这个时代的痕迹,然而这两天的真实感受是它更像是被丢弃在半个世纪前的漩涡里。这么说吧,我在琢磨这两个模样相同的人时让我想起了《古都》里的双胞胎姐妹,故事由川端康成写就于六十年代初,这是不是有了大概的时间信息,然而是没有多少用的。

    此行必不简单,那篇借昙花指示时间的短文其实有段附注,是什么内容不得而知,因已被那两位老先生抹去,这也是我来此的目的,而且直觉告诉我时间不对称的结论应该来自那段附注。所以如果怪事开始就登场,反而在激起我兴致的同时更接近我的判断。于是如果不出意外,在第三处地址也会复制前两次的经历。正如所料,我左脚跨进门槛时,还未等他开口,高声喊道:“我又来寄信了!”老三显然被吓了一跳,不过仍接过信封,从嗓子里咕噜了一声。

    当天傍晚,我到了鹿鸣塔。其复建于原塔基,呈平面六角形,外观看去是九层,因夹有暗层,内部实有十六层。塔身秀丽,檐角灵动,风过,似有鹿鸣之声。塔东南也恢复如前,只不过桑潘先生的粮店改为了我入住的旅馆。旅馆已收到第一封信,在接下来的两天,我又陆续收到两封信,心中的疑虑暂时消退。在镇中心的两天,我向人们打听鹿鸣塔曾经的那场大火,然而他们都不知道,表示闻所未闻。

    如果所有的人对一件事情毫不知情,那他们至少对这件事情产生的后果和影响也无法理解。如果一个人能够通透未来几百年,那我们对于他来说犹如稚嫩的儿童。我该如何应对被记忆流放的英勇镇的镇民;那不属于同一文明或者无共识的人们之间又如何相互看待。

    桌子上的三封信整齐地排列在一起,我虽然怀疑过桑潘当年在投递信件的过程中做了手脚,且如今最能纯粹地代表时间和位置的邮局又是那么邋遢,然而它们仍被逐一准确地送到我手里。当我思索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我发现了信封上的邮戳存在一个被忽视的问题。寻常来说邮戳的日期是有年份的,比如几年几月几日,有时甚至有时与分,但这里的邮戳上只印了月和日。如果桑潘当年没有与邮局串通,完全可能他至少提前一年就做好了那三日的数枚信封。

    目前为止的诸多怪象与困惑使我确定已深陷于一个圈套。在塔旁不远的石墩上蜷缩着一个身披棕灰色长袍的人,从我住处的窗户看去像是一块木雕。

    我轻轻摇了摇被很硬的袍子包裹着的身体,一副被时间凝固的面孔缓缓从兜帽里露出。令表情丧失的极深皱纹使我强烈地怀疑经历悠远历史层积后的这位老人同我臆想的那些可以放眼未来几百年的人们一样不可能产生我可以勉强理解的沟通。然而他知道那场大火。

    “那天我迷迷糊糊地被抬走,说是这里马上会有大火。我说我有这件袍子,不怕火烧。这时我才看清,这两个年轻人我认识。”

    “您是不是写过一篇昙花的文章,他们问您关于时间对称的看法。”怪事一哄而上之后出现的转机是嘲弄的喘息,往往是的,我认准了。

    “……”

    “和您直说吧,我非常想知道那文章的结尾您又补充了什么。”

    “……,谎言是可以扭曲时空的。”他慢慢缩了回去,重新长在了石墩上。是不是时间被设计出的主要目的是用于承载意识,而意识存在且活动于时间中呢——那一刻,这小小的一块如此安静,他的意识也仿佛停止了流动。

    回到屋里,我端详着三个信封,嘴里不断念叨着:“扭曲,扭曲……”经过再三思索,我决定在这个凝滞的怪诞诡奇之地做一个完全概念性的试验来验证时间的对称。

    信件是从第一个地址、第二个地址及第三个地址分别投递的,接下来我要从第三个地址、第二个地址再到第一个地址用三天逐一寄到旅馆,这样在事件的发生行为上构成对称。不过这次在信封里装的不是白纸,而是被我剪下来的邮戳,邮戳的顺序是不连续的,我记得第三个地址的信封是第二天的邮戳,第二个地址是第三天的邮戳,第一地址是我刚到这里第一天的邮戳。第八天的下午,我在旅馆收到了第六天的信件,直到第十天收到全部三封信,我才将它们依次打开。里面竟然都是白纸。

    数着蓝天下停留在鹿鸣塔檐脊上鸟的只数,伴随着耳边几声低沉的鸣叫,落地的黄色树叶飞快扫过他的身体。我恐怕无法离开英勇镇了,进门前的犹豫是直觉最后的警告。第十日夜,已掉落这个巨大漩涡的我给自己讲了一个浪漫的故事——

    我呀,恨自己没有在后来的信件里完全按照对称的思路去塞进白纸,自作聪明地放入不同日期的邮戳以探究蹊跷,哪知不明智的举动酿成的欺骗构造了一个新的空间。我收到的这三张白纸是头三天的我寄出的,而前面的我会意想不到地收到三枚邮戳,难怪他会听到收递员说的那个“又”字。我们俩可以相互收到信息,但永远不会见到,有时在前有时在后。这可怕的现实与谎言。

    “以上就是你们一直想写的关于时间序列的故事,我刚完成,想听听您二位的意见?”唐思维和吉贺德赞赏过后欲言又止,脸上浮现了只有我才能觉察出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