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虚饰之书
光线暗沉的档案室内，索伊从一旁搬来一把折叠椅，身姿端正地坐在上面，正面对向利欧。
一盏颜色昏黄的圆形电灯悬挂在二人的头顶上，经深绿色灯罩的反射投下一轮规整的光圈，将两人笼罩其中，恰似一层隔绝秘密的帷幕。
“虚饰之书……”索伊缓慢斟酌着用词，“它的力量在禁典名单中不算很强，危险指数也相对较低，但却拥有比较特殊的存在形式。如果把虚饰之书的存在形式加以定义，它与其说是一本书，不如说像是会主动混进书中的一些字迹。”
“虚饰之书可以将自身存在转移到一定范围内的任何纸质载体中，并代替纸质载体上原本的文字。凭借这样的特殊性质，它才得以从禁忌书库的层层封锁中逃逸出来。”她娓娓叙述着，“半年多前的时候，一位刚入职书库的神官因疏忽而随身携带了一本手写小册子，虚饰之书便以附着在这本小册子上的方式通过了书库的多道检查。等到那位神官发觉自己犯下大错后，虚饰之书早已多次利用替代办公文件的方法转移到很远的地方了。”
“不过就像水中的游鱼更喜欢宽阔的河流而非狭小的鱼缸，把存在形式转移进狭窄的纸张中对虚饰之书来说也是一种桎梏。若非迫不得已，它一定会选择生存在宽厚的书本之中。”
听到了这些他从未了解过的有关禁典特性的情报，利欧下意识地说：
“这听上去……比起禁典更像是那些具有部分生物性质的禁忌品。”
和相关信息受到严格管制的禁典，以及由失落技术打造、具有不可复制性的古代遗物不同，禁忌品是在台面之下流通数量最多的神秘物品。不光秘术师们会通过黑市等灰色渠道搜罗禁忌品，就连真知教会也会对收缴的禁忌品进行评估分级，把其中相对安全可控的那些下放至神官手中，供他们使用。
所以即便是文职人员，利欧对禁忌品还是有一些了解和接触的。
在他的印象中，由于禁忌品在制作时大多会掺杂生物、魔兽或具有活体性质的神秘素材，因此多数都有着如生物般“活着”的性质。可根据圣典中对禁典由来的记载，禁典是真知神为庇护凡世而从世间剥离的禁忌知识，那么其存在形式应该会更接近法则，不该拥有如此强烈的……“个性”。
“有这样的疑惑也是正常的。不过和禁忌品不同，禁典拥有的仅仅是倾向性。”索伊解释道，“禁典是于世界诞生之初就存在着的知识和概念，它们自身即是最初世间规则的一部分，自然也不会有有害和无害之分。而后不知过了多少年，人类和其他生灵陆续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为了庇护这些脆弱的生灵，真知之神才将那些对凡人有害的知识和概念后天定义为禁忌，将它们从世界规则中剥离出去。”
“被分离出去的禁典拥有重新回归于世界规则的倾向，就像被关在樊笼里的鸟儿想摆脱枷锁再次飞往天空。从这一点上看，把禁典的倾向性理解为类似本能般无法割舍的特性也没有错。”
“也就是说，虚饰之书会遵从这种倾向性，转移到适合自己生存的书本里，并在必要时会以书本为媒介进行转移吗？”利欧沉声思索，“这比我想象中更加麻烦。最糟糕的情况下我们或许要把整个夏绿蒂市的书籍都翻查一遍。”
索伊轻轻点头。
“这几个月我排查了市内的全部图书馆、档案室以及规模较大的书店，也派米莲达去一些规模较小的旧书店查过了，但都没能找到虚饰之书留下的痕迹。”
她这种出自禁忌书库的调查专员自然拥有自己的高效调查手段，无需把书架上的每本书籍尽数手动翻阅。可即便如此，调查市内众多的书店和图书馆也是一项耗时许久的大工程。
听到索伊的话后，利欧微微皱起眉头。
“如果这些地方都找不到线索，那么它藏进了普通人家里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可我们总不能派神官挨家挨户的翻查书架……就算真的找到虚饰之书的藏身之所，普通神官们也未必能察觉到它的存在和阻止它逃离。”
“正是如此。所以最近这段时间我把注意力放在了卷宗档案记录的神秘事件上。禁典拥有的倾向性会让它们本能地干涉世间规则，造成不合常理的神秘现象，但也没有获得任何收获。半年时间内，夏绿蒂市发生的大大小小总计上千起神秘事件中没有一起事件疑似存在虚饰之书的活动迹象，干净得甚至有些不自然。”
“索伊小姐的意思是……或许事件的痕迹都被人工掩盖了，又或许执法者或档案记录者中存在协助虚饰之书逃窜的人?”利欧神情肃然。
有外部势力在相关事件发生时不留痕迹地将其掩饰，以瞒过夏绿蒂市内众多执法者的眼睛固然是个问题，但更严肃的问题是教会内部可能存在协助者。利欧将档案卷宗的记录流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立刻意识到顺着事件调查的顺序流程自下到上排查“也许存在又也许不存在”的内部叛徒是行不通的。
——因为涉及到的教会相关人员实在太多了。
下至在街道巡逻的基层神官，上至地区主教塔维斯，整个夏绿蒂市教会分部有足足近半数的神官都能接触到这些档案的其中一部分，执法信息在层层递交的过程中有太多机会被修饰篡改。
随后他又想到一个问题，如果真的存在某种外部或内部的协助者，这个人或这一群体协助禁典逃离收容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是想把禁典拿来研究的秘术师或想卖上一个好价钱的黑市商人，他们只要把它控制住然后占为己有就好了。而根据索伊以前告诉他的情报，禁忌书库总部有一块对收容过的禁典的位置和状态进行监控的古代石板，石板中的信息显示虚饰之书目前仍处于夏绿蒂市的范围内，而且仍在活动着。
“还没到下结论的时候。”索伊对利欧缓缓摇头，“没有证据的胡乱猜疑只会让团体内部分崩离析。眼下唯一有效的手段就是去搜查民事档案，也许那之中会留下尚未清理干净的事件痕迹。”
登记进民事卷宗的事件大多都是些民间纠纷，不过其中也确实包含有部分被执法神官认为只是臆想和错觉，无需登记为神秘事件的琐碎小事。生活在这个充满着神秘的世界中的人们有时难免会精神过度紧张，把类似“看到了奇怪的影子”、“晚上做了惊悚噩梦”的琐事认定是神秘事件，从而浪费教会的大量执法资源。
可以的话，索伊也不想在绝大部分都是无效信息的档案堆中翻找那一点点微小线索——这实在是无奈之举。
“尚未清理干净的事件痕迹吗……”利欧轻声思考，“具体来说，都是些怎样的痕迹？虚饰之书的活动会留下某些固定特征吗？”
到了这里，利欧问得已经有些过于深入了。
而当索伊对他投以像是“没问题吗？”、“可以继续说吗？”的带有少许顾虑的视线时，他以笃定而确信的目光迎了上去。
深棕的眼瞳就这样没入了银白的冰海之中。少顷的思虑后，冷淡如浮冰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名字中的虚饰二字所示，虚饰之书可以让虚构的东西化为现实。简而言之，它会把自己所在的那本书中记载的虚构事物变成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东西，可以是书中的一件物品，也可以是里面的某一个人物。”
“等一下，意思是说……它可以创造现实中不存在的人物吗……？”
利欧怔了一下，声音中透着难以置信：“这种事真的能做到吗……？可创造生命是被真知教理禁止的莫大禁忌，是独属于真知之主的权柄啊……”
依照圣典的记述，世间一切灵魂都会在真知神设立的命理之环中往复流淌循环，只有经历了完整循环的灵魂才会在死去后化为新的生命重新降生于世间。因此，脱离真知命理而凭空创造生命几乎称得上是世间最大的禁忌了。
古来今来曾有无数疯狂的研究者尝试挑战真知神设下的命理循环，妄图僭越神明的创生权柄，而他们无一例外地全部失败了。而现在，利欧却得知一页逃逸的禁典竟拥有绕过神明权柄的能力，这让他自幼建立起的认知常识遭受了巨大的冲击。
“这就是禁典为何被称为禁典的原因。”索伊对利欧的反应有所预料，语气平静无波。
“不过虚饰之书在众多禁典中属于力量并不出众的那类，它能将之变为现实的书籍类型有限，需要依附的书籍在人类世界中拥有较广的传播程度。”
“……比如《蔷薇夫人》这种吗？”
“最好比《蔷薇夫人》更有名一些。比如《不老泉》、《梦想国》这类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
利欧所说的《蔷薇夫人》是近些年法尔涅斯王国内非常有名的流行小说，出版后极短时间内便被改编为了歌剧，近期据说还有拍摄相关电影的计划。
而索伊提出的两篇童话则流传范围更广，不仅局限在王国境内，而是放眼大陆诸国都称得上人尽皆知。
“此外，即便是现实世界中不存在的虚构事物，比如《不老泉》中描述着守护泉眼的三头巨龙，虚饰之书也可以将其变成现实。只是这一过程所需的时间会更长，转化后该事物的存在时间也会变得很短。这也是为什么要将虚饰之书尽早回收的原因，拖得时间越久，它在暗面造成的影响就会越大。”
“把童话故事里虚构的怪物变为现实的能力吗……”利欧沉浸在索伊的讲述中，想象着那些可能会被虚饰之书变为现实的虚构事物，许久后才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现在理解禁忌书库的存在以及禁典回收工作的重要性了。”
“不过这样来说……只要调查这半年来是否有人目击到现实中不该存在、只应存在于故事中的人或物，就可以找到虚饰之书的线索了。”
“物品或许短时间内难以发现，但虚构的人物乃至不存在于世间的怪物应该很好发现才对。毕竟夏绿蒂市有完善的人口统计，居无定所的游荡人物很快就会被在街头巡逻的执法者注意到。”
利欧用手托住下巴，语调中带着一丝困惑。如此明显的搜查特征，他不认为索伊会想不到。
“嗯，这就是我先前说的’干净得不自然’的地方。”索伊以清冷的声音说，“按常理来说，遭遇神秘事件的人们会产生比较大的精神压力，也容易在恍惚间滋生错觉，误认为自己看见了现实中不存在的事物。可在夏绿蒂市近半年来的神秘事件档案中，却没有记录下任何一起类似的事件。”
“现实中不存在的事物吗……”
利欧低声自语着，在记忆中翻找起自己最近查阅的民事档案，却一时间没什么头绪。
这时，前几天在教会大厅偶然撞见的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
“嗯……如果单纯只是’看到了本不该存在的事物’这一点，几天前倒是有一个小男孩来教会说过类似的事情。我那时刚好路过登记台，所以对这件事留有印象。不过……”
“那件事当时被值班的神官判断为只是想象力过剩。”利欧有点犹豫，“而且那个男孩看到的东西也不符合’在社会中广泛传播’这一特征。”
“具体是什么事？”
“那个男孩声称自己最近每天晚上都能感觉到他以前养的狗回来了。而根据陪他一同前来的他母亲的说法，那只老猎犬已经过世了，男孩只是太过思念它而产生了幻觉。但男孩始终不同意他母亲的说法，非要拉着自己的妈妈来教会这边咨询，问是不是他的狗从天国下来看望他了。”
“男孩的母亲说男孩在猎犬去世后每天都很想念它，还画了日记绘本描述他的狗在天国上的生活。我刚刚想到，日记确实可以成为虚饰之书的载体，可日记这种最多只有自己和家人知道的东西应该是无法被虚饰之书实体化的。”
而与利欧连自己都不确信的语气相对，索伊的眼睛中难得闪过了一抹细微的亮色。
在有关虚饰之书的活动痕迹少到明显不合理的情况下，利欧在无意间听到的这起事件也许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当然，这起事件只不过是男孩的想象力作祟的可能性也绝对不小。要知道小孩子们都拥有着大人难以企及的丰富想象力，会把书架和窗帘的影子幻想成可怖的怪兽。但比起在数量繁多的民事档案中海底捞针，这起事件无疑是一个更值得调查的线索。
“那个男孩的家庭住址当时有登记下来吗？”她问道。
“按流程来说应该是有的。”利欧的声音中带着不确定，“索伊小姐认为这是一个值得追踪的线索吗？但说实话，我觉得小狗死而复生这种事是男孩幻想出来的可能性很高，毕竟小孩子们总是难以分清现实与幻想的边界。”
“只是有一种直觉。而且在极度缺乏线索的情况下，任何和事件有关的可能性都不能轻易放过。”
“我知道了。”利欧点头，在这种地方他相信索伊这样的精英调查员的直觉，“我现在就去登记台那边查。索伊小姐也一起去吗？”
他从抽屉中翻出档案室的钥匙，然后从座位上起身。今天只有他一个人值班，走之前要把门锁好。
“嗯，我和你一起去。”索伊抬手看了一下腕表，石英玻璃材质的光洁表镜下，亮银色的金属时针此刻正悠闲地指在左侧略微靠上的区域。
她随即起身，抚平裙角的褶皱。
“如果调查手续通过得快一些，我们今天就能登门拜访了。”
一盏颜色昏黄的圆形电灯悬挂在二人的头顶上，经深绿色灯罩的反射投下一轮规整的光圈，将两人笼罩其中，恰似一层隔绝秘密的帷幕。
“虚饰之书……”索伊缓慢斟酌着用词，“它的力量在禁典名单中不算很强，危险指数也相对较低，但却拥有比较特殊的存在形式。如果把虚饰之书的存在形式加以定义，它与其说是一本书，不如说像是会主动混进书中的一些字迹。”
“虚饰之书可以将自身存在转移到一定范围内的任何纸质载体中，并代替纸质载体上原本的文字。凭借这样的特殊性质，它才得以从禁忌书库的层层封锁中逃逸出来。”她娓娓叙述着，“半年多前的时候，一位刚入职书库的神官因疏忽而随身携带了一本手写小册子，虚饰之书便以附着在这本小册子上的方式通过了书库的多道检查。等到那位神官发觉自己犯下大错后，虚饰之书早已多次利用替代办公文件的方法转移到很远的地方了。”
“不过就像水中的游鱼更喜欢宽阔的河流而非狭小的鱼缸，把存在形式转移进狭窄的纸张中对虚饰之书来说也是一种桎梏。若非迫不得已，它一定会选择生存在宽厚的书本之中。”
听到了这些他从未了解过的有关禁典特性的情报，利欧下意识地说：
“这听上去……比起禁典更像是那些具有部分生物性质的禁忌品。”
和相关信息受到严格管制的禁典，以及由失落技术打造、具有不可复制性的古代遗物不同，禁忌品是在台面之下流通数量最多的神秘物品。不光秘术师们会通过黑市等灰色渠道搜罗禁忌品，就连真知教会也会对收缴的禁忌品进行评估分级，把其中相对安全可控的那些下放至神官手中，供他们使用。
所以即便是文职人员，利欧对禁忌品还是有一些了解和接触的。
在他的印象中，由于禁忌品在制作时大多会掺杂生物、魔兽或具有活体性质的神秘素材，因此多数都有着如生物般“活着”的性质。可根据圣典中对禁典由来的记载，禁典是真知神为庇护凡世而从世间剥离的禁忌知识，那么其存在形式应该会更接近法则，不该拥有如此强烈的……“个性”。
“有这样的疑惑也是正常的。不过和禁忌品不同，禁典拥有的仅仅是倾向性。”索伊解释道，“禁典是于世界诞生之初就存在着的知识和概念，它们自身即是最初世间规则的一部分，自然也不会有有害和无害之分。而后不知过了多少年，人类和其他生灵陆续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为了庇护这些脆弱的生灵，真知之神才将那些对凡人有害的知识和概念后天定义为禁忌，将它们从世界规则中剥离出去。”
“被分离出去的禁典拥有重新回归于世界规则的倾向，就像被关在樊笼里的鸟儿想摆脱枷锁再次飞往天空。从这一点上看，把禁典的倾向性理解为类似本能般无法割舍的特性也没有错。”
“也就是说，虚饰之书会遵从这种倾向性，转移到适合自己生存的书本里，并在必要时会以书本为媒介进行转移吗？”利欧沉声思索，“这比我想象中更加麻烦。最糟糕的情况下我们或许要把整个夏绿蒂市的书籍都翻查一遍。”
索伊轻轻点头。
“这几个月我排查了市内的全部图书馆、档案室以及规模较大的书店，也派米莲达去一些规模较小的旧书店查过了，但都没能找到虚饰之书留下的痕迹。”
她这种出自禁忌书库的调查专员自然拥有自己的高效调查手段，无需把书架上的每本书籍尽数手动翻阅。可即便如此，调查市内众多的书店和图书馆也是一项耗时许久的大工程。
听到索伊的话后，利欧微微皱起眉头。
“如果这些地方都找不到线索，那么它藏进了普通人家里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可我们总不能派神官挨家挨户的翻查书架……就算真的找到虚饰之书的藏身之所，普通神官们也未必能察觉到它的存在和阻止它逃离。”
“正是如此。所以最近这段时间我把注意力放在了卷宗档案记录的神秘事件上。禁典拥有的倾向性会让它们本能地干涉世间规则，造成不合常理的神秘现象，但也没有获得任何收获。半年时间内，夏绿蒂市发生的大大小小总计上千起神秘事件中没有一起事件疑似存在虚饰之书的活动迹象，干净得甚至有些不自然。”
“索伊小姐的意思是……或许事件的痕迹都被人工掩盖了，又或许执法者或档案记录者中存在协助虚饰之书逃窜的人?”利欧神情肃然。
有外部势力在相关事件发生时不留痕迹地将其掩饰，以瞒过夏绿蒂市内众多执法者的眼睛固然是个问题，但更严肃的问题是教会内部可能存在协助者。利欧将档案卷宗的记录流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立刻意识到顺着事件调查的顺序流程自下到上排查“也许存在又也许不存在”的内部叛徒是行不通的。
——因为涉及到的教会相关人员实在太多了。
下至在街道巡逻的基层神官，上至地区主教塔维斯，整个夏绿蒂市教会分部有足足近半数的神官都能接触到这些档案的其中一部分，执法信息在层层递交的过程中有太多机会被修饰篡改。
随后他又想到一个问题，如果真的存在某种外部或内部的协助者，这个人或这一群体协助禁典逃离收容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是想把禁典拿来研究的秘术师或想卖上一个好价钱的黑市商人，他们只要把它控制住然后占为己有就好了。而根据索伊以前告诉他的情报，禁忌书库总部有一块对收容过的禁典的位置和状态进行监控的古代石板，石板中的信息显示虚饰之书目前仍处于夏绿蒂市的范围内，而且仍在活动着。
“还没到下结论的时候。”索伊对利欧缓缓摇头，“没有证据的胡乱猜疑只会让团体内部分崩离析。眼下唯一有效的手段就是去搜查民事档案，也许那之中会留下尚未清理干净的事件痕迹。”
登记进民事卷宗的事件大多都是些民间纠纷，不过其中也确实包含有部分被执法神官认为只是臆想和错觉，无需登记为神秘事件的琐碎小事。生活在这个充满着神秘的世界中的人们有时难免会精神过度紧张，把类似“看到了奇怪的影子”、“晚上做了惊悚噩梦”的琐事认定是神秘事件，从而浪费教会的大量执法资源。
可以的话，索伊也不想在绝大部分都是无效信息的档案堆中翻找那一点点微小线索——这实在是无奈之举。
“尚未清理干净的事件痕迹吗……”利欧轻声思考，“具体来说，都是些怎样的痕迹？虚饰之书的活动会留下某些固定特征吗？”
到了这里，利欧问得已经有些过于深入了。
而当索伊对他投以像是“没问题吗？”、“可以继续说吗？”的带有少许顾虑的视线时，他以笃定而确信的目光迎了上去。
深棕的眼瞳就这样没入了银白的冰海之中。少顷的思虑后，冷淡如浮冰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名字中的虚饰二字所示，虚饰之书可以让虚构的东西化为现实。简而言之，它会把自己所在的那本书中记载的虚构事物变成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东西，可以是书中的一件物品，也可以是里面的某一个人物。”
“等一下，意思是说……它可以创造现实中不存在的人物吗……？”
利欧怔了一下，声音中透着难以置信：“这种事真的能做到吗……？可创造生命是被真知教理禁止的莫大禁忌，是独属于真知之主的权柄啊……”
依照圣典的记述，世间一切灵魂都会在真知神设立的命理之环中往复流淌循环，只有经历了完整循环的灵魂才会在死去后化为新的生命重新降生于世间。因此，脱离真知命理而凭空创造生命几乎称得上是世间最大的禁忌了。
古来今来曾有无数疯狂的研究者尝试挑战真知神设下的命理循环，妄图僭越神明的创生权柄，而他们无一例外地全部失败了。而现在，利欧却得知一页逃逸的禁典竟拥有绕过神明权柄的能力，这让他自幼建立起的认知常识遭受了巨大的冲击。
“这就是禁典为何被称为禁典的原因。”索伊对利欧的反应有所预料，语气平静无波。
“不过虚饰之书在众多禁典中属于力量并不出众的那类，它能将之变为现实的书籍类型有限，需要依附的书籍在人类世界中拥有较广的传播程度。”
“……比如《蔷薇夫人》这种吗？”
“最好比《蔷薇夫人》更有名一些。比如《不老泉》、《梦想国》这类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
利欧所说的《蔷薇夫人》是近些年法尔涅斯王国内非常有名的流行小说，出版后极短时间内便被改编为了歌剧，近期据说还有拍摄相关电影的计划。
而索伊提出的两篇童话则流传范围更广，不仅局限在王国境内，而是放眼大陆诸国都称得上人尽皆知。
“此外，即便是现实世界中不存在的虚构事物，比如《不老泉》中描述着守护泉眼的三头巨龙，虚饰之书也可以将其变成现实。只是这一过程所需的时间会更长，转化后该事物的存在时间也会变得很短。这也是为什么要将虚饰之书尽早回收的原因，拖得时间越久，它在暗面造成的影响就会越大。”
“把童话故事里虚构的怪物变为现实的能力吗……”利欧沉浸在索伊的讲述中，想象着那些可能会被虚饰之书变为现实的虚构事物，许久后才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现在理解禁忌书库的存在以及禁典回收工作的重要性了。”
“不过这样来说……只要调查这半年来是否有人目击到现实中不该存在、只应存在于故事中的人或物，就可以找到虚饰之书的线索了。”
“物品或许短时间内难以发现，但虚构的人物乃至不存在于世间的怪物应该很好发现才对。毕竟夏绿蒂市有完善的人口统计，居无定所的游荡人物很快就会被在街头巡逻的执法者注意到。”
利欧用手托住下巴，语调中带着一丝困惑。如此明显的搜查特征，他不认为索伊会想不到。
“嗯，这就是我先前说的’干净得不自然’的地方。”索伊以清冷的声音说，“按常理来说，遭遇神秘事件的人们会产生比较大的精神压力，也容易在恍惚间滋生错觉，误认为自己看见了现实中不存在的事物。可在夏绿蒂市近半年来的神秘事件档案中，却没有记录下任何一起类似的事件。”
“现实中不存在的事物吗……”
利欧低声自语着，在记忆中翻找起自己最近查阅的民事档案，却一时间没什么头绪。
这时，前几天在教会大厅偶然撞见的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
“嗯……如果单纯只是’看到了本不该存在的事物’这一点，几天前倒是有一个小男孩来教会说过类似的事情。我那时刚好路过登记台，所以对这件事留有印象。不过……”
“那件事当时被值班的神官判断为只是想象力过剩。”利欧有点犹豫，“而且那个男孩看到的东西也不符合’在社会中广泛传播’这一特征。”
“具体是什么事？”
“那个男孩声称自己最近每天晚上都能感觉到他以前养的狗回来了。而根据陪他一同前来的他母亲的说法，那只老猎犬已经过世了，男孩只是太过思念它而产生了幻觉。但男孩始终不同意他母亲的说法，非要拉着自己的妈妈来教会这边咨询，问是不是他的狗从天国下来看望他了。”
“男孩的母亲说男孩在猎犬去世后每天都很想念它，还画了日记绘本描述他的狗在天国上的生活。我刚刚想到，日记确实可以成为虚饰之书的载体，可日记这种最多只有自己和家人知道的东西应该是无法被虚饰之书实体化的。”
而与利欧连自己都不确信的语气相对，索伊的眼睛中难得闪过了一抹细微的亮色。
在有关虚饰之书的活动痕迹少到明显不合理的情况下，利欧在无意间听到的这起事件也许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当然，这起事件只不过是男孩的想象力作祟的可能性也绝对不小。要知道小孩子们都拥有着大人难以企及的丰富想象力，会把书架和窗帘的影子幻想成可怖的怪兽。但比起在数量繁多的民事档案中海底捞针，这起事件无疑是一个更值得调查的线索。
“那个男孩的家庭住址当时有登记下来吗？”她问道。
“按流程来说应该是有的。”利欧的声音中带着不确定，“索伊小姐认为这是一个值得追踪的线索吗？但说实话，我觉得小狗死而复生这种事是男孩幻想出来的可能性很高，毕竟小孩子们总是难以分清现实与幻想的边界。”
“只是有一种直觉。而且在极度缺乏线索的情况下，任何和事件有关的可能性都不能轻易放过。”
“我知道了。”利欧点头，在这种地方他相信索伊这样的精英调查员的直觉，“我现在就去登记台那边查。索伊小姐也一起去吗？”
他从抽屉中翻出档案室的钥匙，然后从座位上起身。今天只有他一个人值班，走之前要把门锁好。
“嗯，我和你一起去。”索伊抬手看了一下腕表，石英玻璃材质的光洁表镜下，亮银色的金属时针此刻正悠闲地指在左侧略微靠上的区域。
她随即起身，抚平裙角的褶皱。
“如果调查手续通过得快一些，我们今天就能登门拜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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