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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异化的劳动

    “松江那边有天朝仅有的几家钟表厂,里面有些技术工人,我过去找点人,打算搞个新工厂。”

    工厂而非工坊。

    卓后人清楚这一点,因为他在銭荘上的财报里看见过,在这个世界的大明,工厂和工坊的概念是完全不一样的。

    因为銭荘里甚至有专门对于工厂的补贴,以及对于工厂的贷款也是通过地方经济委员会体系走的官方路线,債務偿还和普通的工坊也不一样。

    而工坊则大多指得是手工业的高密集度产业。

    一般来说,大明现在能够被称之为工厂的,基本上都是军火工厂,铸币工厂,造船工厂之类的,直属于国家的工厂。这也是顺天朝廷能够欠下七千万两的債務仍旧不崩溃的主要原因之一,就在于李贶生用这些工厂的红利作为抵押,将几个債務成功转为了长期債務,周转了一笔资金出来,解除了顺天朝廷的恶性債務偿还轮回。

    也让地方上的新文官集团得以介入这些工厂的运作。

    嘛,做事情总得付出代价,也没有事情是能够完美解决的。工厂的运作让地方新文官集团介入的确削弱了朝廷的权威,但另一方面来说,过去的工厂也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例如在朝廷的供应下僵化的管理体制,虽然建立了工厂工人代表会议和独立工会的设置,但这些吃国家饭的工人压根不会好好的实行自己的监督权和建议权,各个工厂里,厂长欺负老工人,老工人欺负新工人,新工人欺负临时工的事情屡见不鲜。

    引入了地方新文官集团后,这些追求经济利益的家伙们也的确让僵化的管理体制改善了不少。而且很多工人们也开始注意起了斗争,最终形成了以底层工人加临时工为代表的工人代表会议VS工厂管理层加技术工人组成的工厂管理机构VS工厂后勤财务人员及地方新文官集团派来的收益监管人员组成的工厂财务委员会,这样的三方斗争。

    很多临时工和新工人在这种斗争中至少免于曾经被歧视和压迫的困境,反而成为了各方都急于争取的对象。

    有利有弊?

    “但你如果要去搞工厂的话,应该弄得是计划经济那种样式的工厂吧。”

    “......计划经济是什么?”

    哦,又忘了,这家伙的老师,那位穿越者前辈所在的奇怪世界线,是卡尔还没有把《資本論》写完的世界线......好吧,他之前所在的世界也没有写完,但至少前几卷是写完整了的。

    李贶生是没有关于计划经济这个概念的,或者说,李贶生知道计划,也知道经济,但在李贶生的意识里——难道有什么经济模式是不需要计划的吗?还需要特意提出一個计划经济这种词义重复的组合词汇吗?

    在李贶生的意识里,和计划经济最类似的词汇,应该是时间经济或者指令经济。

    “我是说,那种有一个人,或者一个小集体负责全体生产计划管理的模式。”

    “那种模式的话我们现在就是了,一长制度嘛,我都不需要去特意调整。”

    “也不是,就是,呃......让专家掌握权利,管理一切的感觉?”

    李贶生面无表情的指了指门外,说到:

    “现在在外面等着你帮他们建立金融体系的那帮新文官就是你口中的专家,专家掌权和管理的事情我们也做过了,这就是结果。这些专家的确够专业和高效,但他们可不会把除了他们这样的精英以外的普通人当人看。”

    而且专家们也是会享乐,会放纵的。他们够专业,但不代表他们没有自己的私欲和感情。

    卓后人摸了摸头,他感觉自己清楚自己要说什么,却无法好好的用语言表达出来。

    他也许该去学习一下语言了......话说这个还分为哪个学科?应该不是语言学吧,那么算文学还是哲学?

    好吧,其实他知道自己想要说的是什么,只是上辈子接受的教育,让他下意识的试图忽视掉这一部分的记忆。

    因为那是不该被提及的人所支持的路线。

    “委员会式厂长负责制对吧。”

    在卓后人打算说出自己想要表达的话之前,李贶生率先说到:

    “虽然你和老头子各自曾经所在的世界好像有些不一样,但有些道理我觉得还是不会变的。真理也不是因为被谁说出才是真理的,而是它本身就存在,只是被人总结了出来而已。

    有些东西,哪怕在不同的世界,还是会出现的——而且老头子曾经所在的世界不管怎么看,都比你那边的世界更专注民衆運動好吧。你们都失败了,至少老头子那边是成功通过民衆運動从背叛者手上夺回了权利的。”

    委员会式厂长负责制。

    在卓后人曾经所在的世界,又被叫做鞍钢制度。

    九三年,伴随着大规模私有化风潮的来袭,鞍钢制度几乎被完全舍弃,并在九八年的去政治化中,所有残存着鞍钢制度的企业被解体,吞并。

    之后就是内战。

    那绝非完美的生产管理制度,但它有着自己缺点和短板,但作为一种现代化和政治化的产物,也许是来源于父母的只言片语,也许是来自于自己进入社会后的某种哀叹,卓后人还是忍不住想起鞍钢制度来。

    总的来说,鞍钢制度从生产效率上,的确是比不过继承了泰勒制后的,朱加什维利经济中的马钢制度。这一点无可否认,事实上,在实行鞍钢制度的大量企业中,也出现了大量的巴枯宁风气,生产纪律溃散,工人风气变得散漫。对于生产的讨论也往往在那个时候和对于政治上的问题被混淆在一起,反而让工人们所拥有的监督权及建议权成为了干扰正常生产秩序的问题。

    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继承了泰勒制生产方式的朱加什维利经济,在很大程度上是恰好体现了卡尔所说的,劳动对于人的异化的。

    工人不再是劳动的主体,而是劳动成为了工人的主体。

    在流水线上的工人不过是一整个劳动体系中可以随意更换的零件而已,泰勒制的高效是将工人完全视为了劳动生产的附属物,一种物品来使用才导致的。从这一方面来说,最适合泰勒制生产的应当是机器——实际上这也是后来的人们致力于去做到的事情。

    蘇連人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朱加什维利没有来得及解决就死了,之后又遇到了尼基塔那个傻逼,等到列昂里德上台时,蘇連的经济已经被尼基塔折腾到一个濒临崩溃的地步,只能采取最保守的姿态先维护自身的存在再说。

    至少有蘇連在,工人们好歹在名义上还有个庇护不是?之后控制论的提出也代表着蘇連有着解决这一问题的思路。

    然后他们没有实现,因为他们还是没有勇气模仿自己南边的兄弟一样,以破釜沉舟的勇气来一次同归于尽般的民衆運動,以打倒所有已经成型的利益集团。

    更何况,列昂里德想搞都不行,他又不是南边那位,南边那位可是自朱加什维利逝去之后,世界上唯一一个还活着的导师,全世界共運都共同认可的领袖,所以才能搞出这种级别的运动来,而且就算是这样,那位也一样输了。

    于是,关于计划经济下的管理制度讨论,到此彻底的终结,两个方向全部被拦腰截断。马钢和鞍钢最终都成为了失败者,左派的经济方案也只剩下了合作社等几个偏卢森堡式和巴枯宁式的经济体制。

    总不能去搞铁托那家伙所谓的工人自治经济吧,卓后人觉得自己的祖国朋不朋克不知道,但已经够赛博了,不需要再赛博了。

    看着思绪有些飘向远方了的卓后人,李贶生无奈的打了个响指,让卓后人的思绪回到眼前来。

    “现在搞委员会厂长负责制不现实,我们连最基础的文化普及都没完成,甚至还有大批人都不一定认得完常用字。就算采用你口中的鞍钢制度,也只会激化技术工人和底层工人的矛盾,让他们分裂。

    我的想法还是先对付封建主义,在对封建主义的斗争中锻炼一下工人们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再说别的——我们现在也把泰勒制搞清楚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也是。

    卓后人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