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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清心祭剑

    庐梁县地处潞州中部,距离州城潞平不过百里。

    夜色深深,出了庐梁县向南的官道上,缓缓行过一大一小两辆马车,前后有十数骑护卫,虽然护卫众多,但车马朴素,倒教人拿不准是什么人家的车驾。

    打头那辆大些的马车里,云笠用一根枯枝挑了窗板,看着窗外山林,叹了口气,一撤手,任由窗板猛然下落,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捻起一粒葡萄丢进嘴里,而后对借着昏暗的油灯看书的云景问道:

    “景哥,就快要到潞平了,咱们啥时候把旗子打出去?”

    云景头也不抬回道:

    “莫急。”

    云笠叹了口气:

    “行吧,你和庚哥做事神神道道的教人看不懂也就算了,还把我和小裳圈在这车里这么些天!你没看小裳都快长霉了么?”

    另外一边的窗口下,正有一少女托腮隔着薄纱向窗外看景,闻言拿起一粒葡萄砸向云笠,怒道:

    “你自己憋不住,干嘛扯上我!”

    话说罢,也是叹一口气,转向云景问道:

    “景哥,你就让我骑会儿马吧,我好容易才出来这一趟。”

    云景没好气道:

    “想都别想,你求动家长点名令你跟随,那是你的能耐,二伯娘临行前对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马骑多了腿型不好,万万不能让你上马,若是我敢违背,她老人家不敢违逆家长,可拿捏我却绰绰有余。”

    少女又叹了口气,蹙着一双黛眉,心事重重地重又向窗外看去。

    云笠却笑道:

    “小裳,要是真不想待在车里,要不今日由你给庚哥送水?”

    他话才说完,后脑勺上便重重挨了一巴掌,云景合上书,揉着眉心道:

    “不整出点幺蛾子心不净是吧?你武功稀松,去给庚哥送一趟水顶多是不适片刻,阿裳于武道已登堂入室,她要是进了马车,怕是立时便要被紫陵剑意伤了元气。”

    自十天前他们出都邺城开始,云庚便独自在第二辆马车内闭关养剑,每日只由云笠送一杯清水进去。

    云笠被打了一巴掌也不在意,揉着脑袋嘟囔:

    “七哥莫生气,这不实在憋得紧了嘛,这好容易出来一趟,到现在除了知道是来潞州找云中令之外,我就跟个傻子似的坐在车里。”

    说着,他伸手又将窗板抬起,做呼气状。

    云景瞪他一眼,不过他这七哥平日里对人和善,这一眼叫云笠瞧来,却是半点威力也无,笑嘻嘻央求道:

    “七哥,反正闲来无事,你就跟我俩讲讲这事儿呗,不然我这出来历练一趟,到最后却什么都没学会,说出去您不是也没面子?”

    云景叹了口气:

    “哪有什么闲来无事,自那晚家长招我们过去之后,这半月来我一天睡得怕是不超过三个时辰!你看我是在翻书,其实都是在琢磨这事。也罢,就跟你们两个讲清楚,也好过到了潞州无头苍蝇似乱闯,惹出祸事反而不美。”

    云裳见云景要开讲,她虽对谋略之道不甚上心,也知这位七哥七岁时便称神童,时人异之,十九岁为福王献计杀权阉,名动京城,被称为王佐之才,二十二岁便得当时的吏部尚书、后来位列三公荣位的齐公以小友相称,乃是家中第一等的胸有韬略之人,因此不由得靠了过来。

    云笠给她让了位置,待两人坐好,云景饮了半杯茶,开口道:

    “云中令重现江湖,不过小事,但现下被有心人牵扯到漕军一事上,便对我云家便极为不利,为何?原本去岁留侯请奏重建漕军,乃是为了把台子搭好,交由文相与各州世家过招,咱们与福王一脉台下看戏,待他们把戏唱完,我们便可上去从容分肉,现下因云中令牵扯到帅字旗,再由帅字旗扯到马临义那一拨乱匪,三件事都与我云家或多或少有些干系,如此便将我家推到台前、架在了火上,这些你们是能想得通的。”

    将茶杯放下,云景续道:

    “无论哪一方,文相想重建漕军、收拾漕运也好,世家想维持现状、继续揩油也罢,现下都等着看云中令花落谁家,我云家又会作何反应,若是认令交旗,则代表彻底认输离桌,漕运一事至少与我家、再无瓜葛,有心人操纵之下,福王一派也要受到牵连。若不认令,则我云家拿百年声誉视为儿戏,强行入局,牺牲我家江湖上的根基,能不能换来入主漕运,则还是未知之数,因此无论哪种局面,都是不妥。”

    云裳原不知道这许多内幕,听到自家情势危急,不由身子前探问道:

    “那该如何?”

    云景笑笑:

    “我们这一趟南下潞州,便是为了解决此事,绝不能被一块云中令拖着我家,如此被动地卷进这件事里。既然目下一切的干系,都系在云中令上,我们将它收回去便是,至于马临义那一伙人如何归属,让他们争去罢,现下重整漕军不过开了个头,还不是我们入场的时机。”

    云裳仍旧忧心:

    “潞州褚家家大势大,这次重建漕军肯定是要割他们的肉来的,他们能放任我们收令吗?咱们这两队风云卫加上庚哥,说起来是实力不俗,可对上褚家……”

    云景点点头:

    “褚家在潞州屹立数百年,在潞平与他们对上,别说你我,怕是家主亲临也难以讨得好去,故而此行不宜用蛮力。”

    云笠讨好笑道:

    “那晚面见家主之后,七哥在京城又待足了两日才出发,定然是想出了妙计来!”

    云景斜他一眼:

    “凭你那点小心思,还想套我的话?整日里耍小聪明胡乱开口,当心将来要吃大亏!”

    “是是,七哥英明,小弟糊涂,你快说咱们怎么办?”

    “唉,罢了,等你真吃了亏我再来说教罢!云中令一事,还记得当晚家主问我,我如何说的么?”

    “自然记得,江湖事,江湖了!”

    云笠眼中精光一闪,而后向一旁云裳解释道:

    “那晚七哥如此回答之后,家主极为满意,而后说还要再加一道保险,我自觉把云中令当做江湖之事解决,有庚哥在,已经十分保险,这几天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还能再如何。”

    “嗯,从道义上说,潞州林家被灭满门,家里秘藏的云中令不翼而飞,我们自然可以打着查明林家血仇的旗号,把这件事当做一件江湖事去了结,不过一来,这枚云中令流落江湖数十年,期间转手多次,最后由林家收藏,我们与林家并无关联,这由头还是弱了些,二者,听说褚家打手三沙帮失手丢了云中令,到底如何我们并不知晓,万一是褚家放出来的假消息呢?若是到时候被拿出来当着当场交令,我们又该如何?”

    云笠捧哏似的摆出惊讶面孔:“呀,是!这却棘手得紧!”

    云景饮了一口茶,慢吞吞把杯子放进桌面凹槽——马车颠簸,为避免茶杯翻倒,车内小几特意挖出空当来固定茶杯——而后才道:“我在京城想了两天,才想出三步险招与一道恶棋,可惜时不我与,若是能给我两三个月谋划,此事我必能顾全手尾、清清爽爽地解决,现在至多六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他故意拖着不说,云笠再不敢玩笑,正坐请教:“求七兄教我!”

    “一,官府,第一日,我拿了潞州林家灭门的状子去刑部,得刑部左侍郎梁康亲令,命刑部三大捕头之一的王镇南下潞州,督潞州提刑司林元士查案,并请庚哥以王镇好友身份相协助,王镇与林元士俱是梁康亲信,如今想来王镇及其手下已在潞平,若是到时候要庚哥出剑,也算师出有名,这件事乃是家长携安乐侯亲笔信拜访梁家太公,许诺甚厚,才换来梁康趟这趟浑水。”

    “二,江湖,第二日,家长密信雁荡关本家,托本家家长准备了两队高手,一正一邪,前来相助。”

    “三,我老师在潞州的至交、江心诗客士弘先生去年被潞王延请幕下,如今正在潞王府中,因此我们入潞平第一步,便是去潞王府拜访,除了士弘先生外,若是还能见一面潞王殿下,便最好不过。”

    “至于那步恶棋,干系太大,用与不用全凭家长临机做主,便不与你们多说。”

    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云景再啜一口茶,一边云笠等他放下杯子,才问道:

    “若能得潞王照顾,褚家便不足为虑,不过如若到时候真如七兄所说,褚家有人持令相对,我们该如何?”

    云景淡淡道:

    “便看他所托何事,若是想要漕军帅字旗?我等小辈连帅字旗模样如何都不知,就请他自己去都邺见云家家长讨要吧,只要他能见得家长面,云家一诺,决不食言!”

    “照啊,怪不得云中令如此紧要之事,莫说家里几位太公,便是叔伯都不曾见着一个,只有五兄七兄两人出面,还特意要准备一队邪教高手……”

    “若真闹到那般地步,还是太损我家威名,最好还是直接解决此事。”

    “听说潞州高手不少,褚家的三沙帮,那个裘老龙威震东江,还有供奉刘臻,乃是成名已久的内圣至境……”

    “啪!”

    云景将手上那卷《春秋》一合,扯掉那根支着窗户的木竿,扬首道:

    “你以为庚哥每日里仅入一杯清水,清心祭剑是为何?裘老龙、刘臻名声虽大,有庚哥在,加上两队风云卫、本家高手相助,单说武功,我云家何曾惧过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