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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炼者?

    连阳城的暮色深深里,黑影蹲伏在屋脊之上,气势如同一只噬人凶兽。

    褚光第侧头看向平若海,平若海低声道:

    “看身法,像龙行空。”

    褚光第面上先是一惊,而后又是一喜,沉思不语。

    龙行空居然现身了?

    潞南三虎里的老大龙行空,内圣真境的绝顶高手,已有三年没在江湖露面,有人说他练功走火入魔、已成废人,有人说他远赴西域、磨练刀法,江湖传言纷纷,却从未有定论。

    这也是褚家在得知云中令一事中,潞南三虎里的老二、老三插手之后,也不管不顾,悍然出手的原因。

    现在龙行空居然出现,那这笔账……

    见下面无人应答,那黑影再问一遍:

    “裘老龙、雷万停、裴若霄何在?”

    褚光第上前,先施了一礼:

    “可是龙兄?在下褚光第,三年前潞平城鹤仙楼曾与龙兄有过一面之缘,却不知今日在此相会。”

    那黑影并无动作,只淡淡应声道:

    “一别数年,褚公子风采依旧,不过我今日要给我两个结义弟弟报仇,叙旧却要改日。”

    龙行空这番回答并不出褚光第意料,褚光第又拱了拱手:

    “修年与万里之事,我也听说,甚是惋惜,不过今日,纵然是龙兄武功盖世,想要报仇怕也是不易。”

    龙行空这才动了,纵身而下,方才他一直蹲伏在房顶,这时落地站直,众人才看清他身量,当得起形貌雄伟四个字,褚光第本已是长身英立的公子身材,被他一趁,直显得小鸡仔儿似,龙行空落在他身前,低头直视他道:

    “什么意思?”

    褚光第先向后一指:

    “裘龙头就在车中,你们之间的江湖恩怨,自该以江湖手段了结,别人不好插手,不过龙兄方才所说的雷万停、裴若霄么,正在你身后,如今被人护在翼下,旧漕军都督、都邺云家,不知龙兄可曾听过?”

    云家几人脸色瞬间一变。

    龙行空转过身,粗狂的脸庞显带了久经风沙的陈旧,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刺人,他见云庚此时站在最前,于是朝他问道:

    “云家要阻我报仇?”

    这变故来得太急,完全出乎云家众人意料之外,但潞南三虎龙行空的名头却都听过,哪怕是放在平日,对上这等顶尖的高手,也会极为吃力,此时形势,更是万不能与之为敌。

    云景上前一步,拦住脸色铁青、想要开口的云庚,拱手道:

    “恩仇有报,乃天经地义之事,但龙兄也应明察形势,小心被人故意利用。”

    龙行空仍不答话,再问一句:

    “你们要阻我报仇?”

    云庚双眉一扬,他自习武有成以来,何曾被人如此逼迫?就在他要开口之时,云笠赶忙上前一步,再次拦住了他,对龙行空拱拱手:

    “龙大家,晚辈都邺云笠,这里本没有晚辈说话的份儿,但因这两日恰巧听闻一些彭、凌两位大侠遇害内情,故而贸然开口。龙大家方才所说的裴若霄,不过是三沙帮里一小混混儿,今年不过十五岁,他…”

    云笠话还没说完,便被龙行空截口打断:

    “云家要阻我?!”

    云景眉毛一跳,龙行空绝非莽撞之人,若真如此,他也不会有内圣真境的修为,但今日行事携必杀之意霸道至此,无论是何缘由,看来一场大战是避免不了的了。

    昨日收回云中令,第二天交令之人被当着云家的面杀了,他家的脸面可就找不回来了,此战无退路!

    他拉了云笠,默默后退至人群后方。

    云庚横跨一步,直面龙行空,云季平站在他身侧,挡在了云叔平与龙行空之间。

    而云叔平,眼睛盯着龙行空,双手沉在丹田处不断变换手势,随着他手印变化,裴若霄发现小院中竟然生起了淡淡的烟气,这烟气来得好快,非云非雾,不过片刻便布满了小院。

    !!!?

    什么意思?不是说好的武侠吗?你怎么搞修仙?

    这些日子以来,通过周先生所赠的小册子,裴若霄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体系本已渐渐成型,虽然对卦术仍旧一知半解,却觉得只不过是神秘了些的养神之道,如今这成型的认知,却随着这阵以极快速度弥漫的烟气直接崩塌。

    他悄悄上前两步,拍了拍云笠肩膀,低声问道:

    “这烟,该不会是你那叔祖弄出来的吧?魔法?”

    云笠奇怪地看他一眼:

    “你在乱说什么?我三族叔父可是通幽境的卦师!这是他拿手的灵品离卦火象卦术,万里烟岚!”

    ……

    “通幽…境?卦师?这就是卦师?!灵品又是什么?不是只有尚、真、逸、神四品武功吗?麻烦分类简单点好不好?我连气力通、心意通什么的还没搞明白,就又开始加难度设定……”

    心中默默吐槽了无数句,同时按住心里对卦术品级的好奇,裴若霄问起了最重要的问题:

    “三打一,能赢吧?”

    云笠“嘶”了一声,迟疑道:

    “不一定,龙行空是东南武林成名已久的大高手,更何况庚哥方才一战,已经有不轻的内伤。不过你放心,既然你交了云中令,我就算拼个头断血流,也会死在你前头!”

    裴若霄“啧”了一声,摇摇头:

    “别了,头断血流,不用他杀就被你吓死了,要真到那一步,老哥你还是跑吧,回家苦练武功,记得帮我报仇就好。”

    他们两人虽才认识不过短短一日,但一个有心套交情,一个有心套信息,聊得颇为投缘,因此言谈间少了许多顾忌。

    云笠撇撇嘴:

    “你以为我想送死?身为云家子弟,这时候只能站出来,再说我天赋平平,真让我练武,怕是得练五十年,等他年老力竭,动都动不了时才打得过。”

    裴若霄嫌弃地瞟了他一眼:

    “弱鸡,要你何用。”

    云笠正待反唇相讥,一旁云裳拍了他后脑勺一把:

    “要开始了!”

    就在他们说话这一会儿,小院中以龙行空为中心,已积满了烟气,凝而不散,以裴若霄的眼力,只看到一片茫茫的白。

    裴若霄试着朝下挥了挥手,却发现那烟居然完全不受他挥手带动的风力影响,自行翻滚不休。

    龙行空身处浓烟中心,却毫无慌乱,镇定开口道:

    “既然有人受了伤,老子也不占你们便宜,再等三息,给你们先出招。”

    他话音还未落下,持剑凝立的云庚忽然动了,脚下轻轻一点,人已鱼跃而起,剑与人成一条线,无声无息朝龙行空刺去。

    在他跃起的同时,一旁的云季平双掌如刃,九宫步趟地而走,掌风呼啸间,配合云庚同时攻向龙行空下盘。

    也不知龙行空被浓烟包围着是如何看清局势,身形微落,脚下马步扎得硬峭紧实,在云庚长剑即将临身的刹那,倒持一把短匕,刀锋先是上扬,格住云庚长剑,猛地一扬手,内圣真境的内劲奔腾,在右臂上爆发出无匹的力道,抵着长剑将云庚从半空推开,断了他后续的连招,短匕在身前画了个弧,沉沉下切,正迎上云季平攻向他下阴的双掌。

    眼看双掌要撞上短匕锋刃,云季平并不停步,继续向前趟了一步,同时掌势一变,原本合击的双掌立时分开,仿佛意识不到龙行空短匕稍微前摇便可将他头颅切开的危险一般,不管不顾,双掌呈爪相朝龙行空扎着马步的双膝抓去!

    九宫掌、捭阖式!

    这场比试,竟然在一开始便呈现以命换伤的架势!

    龙行空临危不乱,短匕高高扬起,再次格住被推飞后如同大鸟般盘旋一圈再次袭来的云庚长剑,左手则仗着身高臂长的优势,抢先搭在云季平肩膀,抓紧之后手腕一抖,不仅立时抖散了云季平的九宫掌势,更是顺势松手,用余劲让云季平整个人重重扑在地上,连带着小院地面都是轻轻一震。

    紧接着,龙行空左手行云流水般向上一弹,接住云庚从空中飞踹向他左胸的一脚,拳脚相撞,龙行空纹丝不动,云庚却浑身一震,可此时云季平还扑倒在地上,若是他向后跃出以卸走腿上的拳劲,龙行空空出手来,云季平必然凶多吉少,云庚长吸一口气,经脉中真气震荡不已,强行吃下这一拳所有力道,继而手中长剑一点,借龙行空短匕为着力点,整个人轻轻弹起数尺,剑芒闪动,居高临下地罩向龙行空上身大穴。

    “铛铛铛铛铛!”

    铁器相击碰撞出连绵不断的脆响,转瞬之间云庚便刺出五剑,均被龙行空一一拦下,有了这片刻喘息,虽然体内血气仍旧震荡不已,但云季平终于恢复行动能力,他单手撑地,人已贴地而起,以撑地的手为支点,拧腰旋身,趁着龙行空与云庚缠斗的空当,双腿连环横扫攻向其下盘!

    龙辛苦短刀挥舞,挡住云庚剑势,脚下如生了根般,将马步扎得沉实,看样子竟是要硬抗云季平双腿。

    “嘭嘭!”

    随着云季平双腿连环,扫中龙行空左腿胫骨,传来两声沉闷响声,紧接着一声闷哼,听声音竟是云季平吃了闷亏!

    空中,云庚剑势已尽,人也支撑不住,即将下落,眼见龙行空便要反守为攻,这时,手印变幻不止的云叔平终于双手一停,定在了一个玄妙的姿势,开口道:

    “退!”

    空中云庚拼力向下砍出一剑,被龙行空格住之后,手腕轻轻一点,人便借力倒飞而出,贴地的云季平则是双掌接连拍向地面,僵着双腿退离龙行空一丈距离。

    几乎同时,小院中的浓烟猛然聚拢,将龙行空层层包裹成一道烟柱,云叔平手势再变,双手十指同时张开如烟花爆炸,腰间悬挂的一块荧荧玉佩瞬间失去光泽,他口中沉声喝道:

    “离!”

    浓烟如听敕令,瞬间变为冲天的火光!

    不止裴若霄,场中除了寥寥数人外,几乎所有人都被这道气势磅礴的火柱惊呆,云笠拿手肘捅了捅裴若霄:

    “看到了没,仙品卦术焰染赤霄,这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裴若霄看着他抖动的下唇,知道他此时心情必然不是如语气般镇定,也不禁咽了咽口水,正要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场中又有变化,忙转头看去。

    就在众人震惊于那道赤炎巨柱、以为龙行空定然无幸时,却听见被火焰包裹的龙行空一声冷哼,紧接着那道火柱便如火把燃尽般火势骤然减弱,幅度越来越快,不过片刻,就显露出龙行空的身影来。

    随着火势减弱,显出龙行空的身形,只见他的身周有如隔了一层无形屏障,竟将火焰隔空分隔开来,此时看去,好似从头到脚穿了一层火焰铠甲,将他本就魁梧的身躯衬得如佛家金刚般威武雄壮。

    “内圣真境的真气外放…这等神仙手段,真的是血肉之躯能修炼出的吗?”

    裴若霄听到云笠喃喃自语。

    还未等他开口问什么是真气外放,就见云叔平手势再变,原本渐熄的火势顿时重新炽盛起来!

    裴若霄却注意到,在他手印变化的同时,他头顶晶莹剔透的玉簪,却忽然变得黯淡无光。

    “这算什么,嗑药???我该不会是穿了个游戏吧?”

    无人顾及他的感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龙行空身上。

    重新被赤焰包裹的龙行空暴喝一声,魁梧的身躯凭空又大了一圈,以他为中心,爆发出一阵暴戾的气流,竟直接将赤炎火柱冲散,星火点点,随风扩散向院内众人。

    “他此时真气定然不足,阿庚!”

    不顾被火星燎着的胡须,云叔平大喝道。

    方才翻身飞落屋顶,一直蓄势待发的云庚猛然弹起,身形如电,携着长剑射向龙行空!

    或许真如云叔平所说,方才的真气涌动对龙行空消耗太大,此时他真气空虚、浑身脱力,又或许是云庚这一剑蓄势太久,速度太快,龙行空竟然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剑刺向他胸口。

    就在白刃临体的千钧一发之际,原本刺向龙行空心口的长剑,角度稍稍偏了两分,斜着扎向了他的右胸。

    “铛——吱!”

    刺耳的金铁交击之声传来,云庚的身影倒飞出去,踩落两行瓦片,在屋脊上看看停住身形,他眼神锐利,盯着场中那道身影:

    “炼者?”

    龙行空左手保持着挥掌的姿势,右手握住剑刃将长剑丢出,低头看了看自己裸露出的右胸胸口,只见他的胸口竟然呈现出暗黄的金属质感,正随着他的目光慢慢变回血肉之色,而甫一变回,就有一点血红出现,以极快的速度扩大,凝聚成一滴滴血液滴落。

    龙行空鲸吸一口气,不以为意地用手擦掉血迹,左掌收回胸前,并指连点,封住右胸云门、中府、神藏、气户四处大穴,最后才哼声道:

    “是又如何?”

    “早知你修外道,那一剑我便不会偏。”

    “哼,不偏又如何?你们手段已尽,不是我对手,再说,若不是你留手,我方才一掌之后,你哪还有命跟我聒噪?”

    “切,方才你真气空虚,若非临机行变导致劲力卸去了至少三成,真被我全力击中心脉命门,除非你将炼者魔功修到顶峰,不然绝对是非死即伤的下场!”

    眼见两人之间火气渐重,刘臻一步跨到两人之间,笑道:

    “两位都消消气,兵主为都邺武林后起领袖,行空乃我潞州武林一代宗师,这场依我看,就算平手如何?”

    顿了顿又道:

    “至于炼者手段么,据我所知,虽说炼者仍多为魔教中人,但近三十年来,南方数州武林对于炼者手段研究逐步深入透彻,对于此种修行方式,也在渐渐接受,比如秀州正道领袖、千机府府主卢东义前辈,便是此道好手,所谓君子善假于物,只要持心正意,炼者手段,也不过君子所假之物罢了。”

    平若海接着道:

    “不错,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五行之力乃天地自生,以人力仿效五行,虽有不自量力之嫌,但只要不造罪孽,也未尝不可一试。”

    所谓炼者,是百年前魔道巨擘罗恨山修炼魔功祭魂圣典走火入魔导致丹田坍缩、功力尽失之后,独辟蹊径,以吸食人血、真气增强自身功力的祭魂圣典为基础,开创出的吸食五行之力入血肉的一道有别于武道、卦术的修炼法门。

    虽较之祭魂宝典来说,已没那么血腥残忍,但五行之力入体,几乎等同将人体血肉异化为五行之属,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儒家看来,无异与彻头彻尾的邪魔之术,尤其是炼者入门之后的第四境界饕餮境,对所有包含天地元气的五行之属、甚至人血人肉都有莫大的食欲、渴望,大多数炼者在此境界都会制造出大量杀戮惨案,故而虽然炼者之术中多有高明之处,仍被正道所不容。

    虽然近百年中,正道有识之士已看出炼者一脉的独到之处,并对炼者修炼法门加以改进,饕餮境的神志错乱已大大缓解,但炼者乃邪魔之道这一点在天下人心中早已根深蒂固,非短时间内可以扭转。

    如今潞州武林一代宗师龙行空与人对敌时使出炼者手段,若是风传出去,流言蜚语之下,怕是整个潞州武林都要跟着蒙羞,时人重乡情,无论是刘臻还是平若海,绝不愿因为此事让本州武林被人非议,所以才不得不出言解释。

    转头又对龙行空道:

    “令弟身死之事另有内情,牵扯颇多,不是单单江湖中事,不如从长计议?”

    龙行空心中悲意弥漫,他在半月之前于西北大漠收到凌万里来信,当时便知不好,十天内奔波数千里,才在两天前赶回潞平。

    花了一天时间,在潞州朋友的帮助下,对两个弟弟遇害之事有了了解,事关漕军重建、五湖水匪招安,背后势力有世家、潞王、文相甚至皇帝,若真大张旗鼓去查出真凶,光是褚家、殷家这些世家,怕都不会任他随意杀人报仇,更何况他们潞南三虎,家室都在潞州,三家上下数十口人,让他连匹夫一怒,血溅五步都做不到,因此才决定不管不顾,扮做一个不知前因后果的暴怒莽夫,先将亲手杀害两个弟弟的三沙帮屠了再说,这也是他方才咄咄逼人的缘由。

    可一场大战下来,没能大败云家、顺势杀人,更是因自己的炼者身份,隐隐得罪了刘臻与平若海,那么后续乘怒对裘老龙出手也势必要被刘臻和褚光第拦下,难度不小。

    就在龙行空犹豫不定时,门口一个温厚的嗓音响起:

    “刘统领可在里面?咱家想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