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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大鹏击水兮横海潮

    “将军,弟兄们辛苦缴获的银子,为何要分给他姓云的?这次他们可没出什么力啊。”

    吴贵儿斜躺在马车里嗑着瓜子,被小太监捶着腿,听到这话,将瓜子朝茶几上一摔,恨恨道:

    “呸,何止没出力,他们就差在旁边支个茶摊看戏了!他妈的还不是怪福王府那两个蠢材,弟兄们到手的银子,白白分出去两成!”

    “那两人?将军的意思是,那两人当真是福王的人?”

    这小太监跟随吴贵儿颇有些时日,虽然心中有些猜测,但既然吴贵儿接了话头,他自然得捧着问。

    吴贵儿果然哼了一声道:

    “两个不开眼的东西。”

    “那将军为何要杀福王的人?不怕他老人家怪罪?”

    “怪罪?他感谢我救他还来不及!要不是为了主子着想,我才懒得出手,让他们朝廷里的那些人斗去好了!”

    “哦?这属下却听不明白了,将军您给说道说道?”

    吴贵儿得意地哼了一声,而后道:

    “那姓穆的蠢材明显与水匪有交情,我事后回想,怕不是他卧底在水匪窝里不短的时间,五湖那些水匪恐怕多半都认得他!哼,朝廷提出整顿漕军漕运才半年不到,他福王门下的人就已经跟水匪打点好了关系?这算什么?这叫勾结匪盗!不管福王图谋的是什么,这时候被云家人当场抓包,若是再运回都邺交给文相,三司会审之下,等他再说出点不利于福王的话……”

    “哎哟,那的福王岂不是要糟?不过属下还是没明白,大人您为什么要帮福王?咱们采买局跟福王府,也没什么往来啊。”

    “再说一遍,要不是为了主子爷,我才懒得管这档子破事!整顿漕军,福王一派原本获益最多,诚恩伯可是钦差!可因为咱们那件事,刘林那没卵子的出坏招,竟然叫诚恩伯背了黑锅,福王一脉在这件事里从吃肉怕是要变成喝口剩汤了,若是再把这件事呈上去,正值朝廷里几方势力为了那几个位置已经斗红了眼的当口,福王一派露出这种破绽,左右两相能轻巧放过?怕是福王别说捞好处,还要赔进去不少!主子爷的意思,有好处肯定是几家均分,有个制衡,福王这家分不到,主子爷能高兴么?所以,这才是老子当机立断,不得不出手的原因!唉,只是可惜那一成五万两的银子,白白分了一万出去……”

    ……

    “所以,景哥你就利用这点,故意逼那太监杀人?”

    裴若霄感叹着道:

    “你这心思,也太深了些!”

    其实他原本想说的是心思真脏,但虽与云景相熟,毕竟相处时日太短,还不知其性情到底如何,万一说话过了被他记住,找到机会随手坑自己一把,那他裴若霄可就真的是“祸从口出”了,因此在最后,生生将“心思脏”改口为“心思深”。

    云景右手拿了一把折扇把玩,闻言伸手朝裴若霄头上敲了一记,哼声道:

    “还不是因为你小子下手没个轻重,那穆宪成武功虽是不低,不过中了王家机关钉剧毒,又耽搁了那么长时间,凶多吉少,他可是实打实的福王府客卿,在福王手下极得信赖,你不是官身不是宗亲,就这么杀了他,回了都邺,就算是周先生也护不住你!”

    裴若霄疑惑道:

    “福王就这么厉害?不过一个客卿,前来截路杀人,我们都不能还手?”

    云景摇摇头,对裴若霄说道:

    “这也正是我要跟你讲的,你没见那穆宪成和严晖,明明武力上占了上风,却只肯伤人,不愿杀人?甚至,连伤人都带着点小心翼翼?你猜这是为什么?”

    裴若霄想了想道:

    “大概就是,混朝廷的就这么些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争不过利益,约定俗成不可弄得太难看,尤其是不能伤了关键人物的性命?”

    “话虽粗,但也不算错,朝堂诸公,不比江湖匹夫,一言不合便要血溅五步,无论几方斗得再狠,对于说得上话的人物来说,极少有伤人性命的事,江湖高手谁家都有,你杀我我杀你,岂不乱了套了?再退一步说,天下间数得着的世家就那么多,千百年彼此联姻,朝堂上斗得再狠,说不定底下里还是亲戚,自然不可闹得太过,就好比这穆宪成,穆家虽然算不得大族,但其母家乃是大名鼎鼎的定州李家。”

    裴若霄撇撇嘴,心道说是不闹出性命,但这性命却只包含那些所谓的“贵族”,至于底下如他这样的泥腿子,那是死多少都不妨事的。

    他忽然又紧张问道:

    “那我杀了穆宪成,福王和李家该不会找我麻烦吧?”

    坐在一旁的云笠笑道:

    “这时候知道怕了?放心,景哥既然出手,那自然是没问题了。”

    云景点点头:

    “你虽用机关钉射中了他,但当时人不还没死么,这么多人亲眼所见,是那吴贵儿杀的,赖不到你头上,虽然有你的缘故在,但福王哪会与你这小人物计较?暗地里不屑为难你,明面上,他要是拿这件事做文章,第一个不答应的,就得是吴贵儿,到了都邺,福王那里,还得捏着鼻子给吴贵儿备上一份厚礼,退一步说,若是真要记恨,也是落在我家头上。”

    停了一下,又道:

    “机关钉这东西太过歹毒,你下手没个轻重,不宜再用,真想防身,等回了都邺,叫阿笠给你找两枚半步跌的药丸便是。”

    等裴若霄点头应是,云景指了指身旁的两尺见方的小箱子继续道:

    “这里面的银子,你拿走三千两。”

    !!!

    裴若霄其实早就惦记着这么一大笔银子,但听到云景居然要分给他三千两,还是大吃一惊,心里怦怦乱跳,忙摆手道:

    “景哥,别吓唬我,我是想要银子,但可拿不了这么多!”

    云景摆摆手,又指了指一旁的云笠,说道:

    “阿笠也听着,以后你们总有独当一面的时候,无论对上官、朋友还是属下,如果分得不匀乎,便要出乱子,二桃杀三士的典故你们都听过,这次这一万两银子便由我来分,你们两个好好学着点。”

    见裴若霄和云笠两人都做洗耳恭听状,云景满意一点头,指着箱子道:

    “执刀分肉,第一步,便是要弄清楚,谁有资格吃肉,谁能喝汤,谁该饿肚子。例如这件事里,阿禹你在危急时刻巧计伤了穆宪成,后续才有吴贵儿杀人、分银子这些事,这件事因你而生,故而这一万两,你拿最多,你来分配,乃是应有之义,所以我说,你拿三千两;而后续我设计吴贵儿杀人、分银,我出力最多,我该拿两千两;至于三叔和庚哥,若无他们两大高手压阵,吴贵儿未必愿意直接杀人,说不定反会强压我们放跑穆宪成,所以他们两人虽未出手,该得的那一份却是万万不能少的,一人一千五百两;梁叔硬抗严晖,受伤颇重,五百两是要有的;风云卫的其他人,也有出力,一人一百两,自是应当;至于阿笠,你自幼跟随家中高手练功,去年便已至金刚境界,虽然穆宪成比你高出一个凌虚境,修到了星河境界,可他书生一个,手上那点功夫并不多高,无论如何,你不该三招之内就败于他手,所以你只能饿着,不过看在你护在我身前的份上,我会从自己那份里拨出五百两分你。”

    云景一气说完,转头对裴若霄问道:

    “阿禹以为如何?”

    裴若霄忙拜首道:

    “多谢景哥教我。”

    云景一笑:

    “你这小子,不说实话。”

    说着不顾裴若霄愕然的神色,从箱子里捻出一叠银票:

    “这三千两是定州汇通票号的银票,票值一百两一张,汇通银票虽然行遍天下,但这批银票加盖了潞州和川州两大分号的印,指明了必须得在六月初五之前,凭暗语在川州汇通分号才换得出银子来,吴贵儿将人杀了,暗语自然是没有,没有暗语,又要去川州,这银票放在道上卖,能卖出七成就算是多了,折成现银,便算作两千一百两。”

    云景一面说着,一面把银票递给云庚,等云庚接过,云景继续说道:

    “庚哥曾在川中游历三年,想来川州的朋友应该不少,你和风云卫的该分的银子一共正好两千一百两,这三千两银票,你能换回多少银子,便看你的本事,反正我不会再多给。”

    等云庚收起银票,云景才继续转头对裴若霄说道:

    “也是为此,方才的分配里,总银一万,我却只用掉九千余两,你明明知道,却不说破,想来是既不敢、也不愿,小小年纪,心思太深不是坏事,不过有些时候怕是要吃点小亏。”

    裴若霄这时脸色一正:

    “不是我不说实话,而是在我心里,这笔银子本就是赖景哥之力才得来,虽然方才我是算出数目不对,但以我对景哥的了解,你怎么可能会因为些许银子坑我?就算坑我,又怎么可能漏出这等粗劣马脚?这些都是我真心所想,可没有半句假的!”

    云景笑笑,却转头对云笠道:

    “同样都是小聪明,阿笠你却输了一筹哇。”

    南下潞州时,路上云景同样对云笠说过“小聪明太多,以后难免吃亏”的话,如今再看云笠与裴若霄两人的不同应对,却显出差别来。

    云笠哼哼两声,指着裴若霄道:

    “阿禹你明明比我小好几岁,怎地心思比我还深,怪不得武功低微,合着天天不长内力,光长心眼儿了是吧。”

    裴若霄嘿嘿一笑,知道云笠本性极能容人,不会因此生气,玩笑道:

    “明明是笠哥你光长个子不长心思,怎么能怪我?”

    云笠呸道:

    “切,跟我一番儿长起来的朋友那么多,也没哪个跟你似的,不过说回来,看看景哥,再看看阿禹你,我心里还真挺有些犹豫了。”

    都邺云家武功冠绝京城,是数得着的有钱又有人,但不说和开国宗勋、世家豪阀比,就算与京城里如云家一般的新晋大族比起来,云家也总觉自家底气不足,为何?

    铜州云家乃江湖豪族,世代以武传家,交好的也多是武林门派,等到了都邺,京城里头的人眼睛本就长在天上,云家虽然借着安乐侯端木垒的情分执掌漕军,勾连江湖与庙堂,短短二十年一飞冲天,能与数百年的豪阀平起平坐,但京城人说起云家,却总带着点瞧不起,总比不上那几家让人信服,后来云家势落,幸灾乐祸者更不在少数。

    待漕军事变之后,云家又凭借积攒下的情分依附宗勋,得了往西北运送粮草军饷的差使,勉力支撑至今,在旁人眼里,就更是和那些依附宗室勋贵的小门小户一般无二,泯然众人了。

    云家但自家人知自家事,说起武力他们自然谁都不怵,但文才上却多有欠缺,多少年来,家中拢共也才出过三个进士——还没一个一甲的,若是以前,云家这棵大树自然不缺金凤凰主动来投,可如今么……

    云家在京城几乎成了江湖武夫的代称,旁人提起总带着些对莽夫的嫌弃鄙夷,这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家里可堪一用的人才越来越少。

    直到十年前,云景横空而出,虽未科举,但其才名动一时,为时流推崇,献计福王诛杀权阉之后,更是到了顶峰,这才让云家的名声略微好听了些,而依靠文云景武云庚,云家在宗勋一派里的位置也越来越高。

    尝了这种便宜,云逸自然想再接再厉,从云家内部再发掘如云景这般长于谋略的人才,结果选来选去,只有云笠,勉强能称得上一句能思善辩,因此才让云景带在身边,以期其能多学一些是一些,早日成才。

    不过能不能成材、成什么材这种事,谁又能说得准?在云笠自己来说,他是既想如云庚般武功高强,又想似云景般为家里出谋划策,因此着实左右为难,也才有了这句“心里还真挺有些犹豫”。

    云景听他语气看其脸色,知道自己这位小弟乃是有些失落,正要出言开解,却听裴若霄已经得意扬扬接话道:

    “犹豫个啥?是不是被我的聪明才智折服,犹豫是要崇拜景哥还是崇拜我?”

    云笠一愣,立刻呸道:

    “滚边儿去,我看你是皮痒了,毛头小子没大没小,也敢把自己和景哥并列?”

    裴若霄哈哈大笑道:

    “有何不敢?少年当负凌云志,自许人间第一流!不但有景哥,连庚哥我也要加上去,我裴若霄以后必定要文如景哥般一步十算,武似庚哥般以一敌万,成为一方大人物!”

    云笠看他这番姿态,面色略不自然地说道:

    “小小年纪,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舌头。”

    裴若霄看着他认真道:

    “虽然我现在文不曾念过四书五经,武不曾学过高明功夫,但我有一样东西,连景哥和庚哥都要羡慕我,你可知是什么?”

    云笠一愣,不由问道:

    “是什么?”

    “年轻!我才十四,你也不过十六,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拼命!我也许不知道如何能成大人物,但我知道,若是自怨自艾,连点儿自信自傲自负都没有,便一定成不了事!”

    云笠本就不是笨人,到此刻哪会听不出裴若霄的言外之意?

    既有被小兄弟开导引起的一点害臊,又被裴若霄语气中的振奋所感染,云笠不禁大声道:

    “大话光你会说么?二十年后,我必定带领云家再登云端,成为名震天下的豪阀!”

    “好家伙,你带领?合着你的意思是庚哥、景哥只能给你打下手呗?当着面都敢这么说,那要是背后岂不是说得更难听?笠哥我已经开始佩服你了。”

    “滚啊,你小子又坑我!我看你真是皮痒了,走,下车,我必须得跟你练练!”

    看着裴若霄被云笠扯着下车打闹,车上,云庚转头看向云景:

    “你怎么看?”

    云景一笑:

    “他这为人处世,难道是天生的?方才那段话说完,你没看阿笠立时便不一样了?这小子,怕是只要给他个机会,他就能一飞冲天啊。”

    云庚也笑道:

    “倒是少有听你这般夸小辈的,不管他察言还是观色,我只觉得这小子本性不坏,说起话来又叫人舒服,嘿,少年当负凌云志,自许人间第一流!也不知是哪里听来的,就刚才的口气看,倒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云景一叹:

    “你不拘小节,不愿多想,自然不会注意细枝末节,我只问你,阿笠的那点心事一向极少显露,刚才不过有感而发一句,这小子是如何猜到的?这种细腻心思,得是人情场上的老油子才有的。而阿笠方才的沉颓之态,连我也一时想不到该如何鼓励,这小子却能立刻寥寥几句话就帮他消除,这才让我颇生感慨。”

    云庚弹了弹手中银票,无所谓道:

    “想那么多做什么,既然有前途,又不惹人厌,咱们就按原先计划的来,他想学什么、需要用什么都尽量帮衬,用他和周重之那边搭好线,在文相那里多一分助力便好。”

    车下,云笠与裴若霄打闹罢,两人齐声高歌,少年特有的嗓音里充满了朝气与蓬勃,所唱的正是大庆云台十三将之一的伏波将军刘季云所作的《大鹏歌》:

    燕云低兮风浩浩,

    大鹏扶摇兮上九霄,

    沧水寒兮浪涛动,

    大鹏击水兮横海潮!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