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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达生

    人间苦厄,悲喜各异。

    “娘...”

    一声微弱的呼引声突然传来。

    被驼寡妇不停摇晃的私押子幡然醒来。

    驼寡妇听见呼声,回过头,看见已经睁开眼看着自己的儿子,霎时间呆住身形。

    不动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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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押子才一醒来,就感知到一股难以遏制的饥饿感袭遍全身。

    他没有爬起身的力气,却仍旧不由自主的四处乱瞄,寻找食物的踪迹。

    三十来步外,与医馆相隔一个门面的小店,赫然是一间包子铺。

    正值清晨,热气腾腾的包子新鲜出炉。

    私押子看见蒸笼升腾而起的热气,满眼渴望,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向着蒸笼虚抓而去。

    “要是能吃一个就好了。”

    可那毕竟只是他的奢想。

    巨大的渴望驱使着私押子一直举着右手,保持着虚抓动作向着包子铺缓慢爬去。

    “包子...!”

    “包子...!”

    ...

    他全神贯注,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不料,下一刻,高举的右手掌心,竟然真有一道温热传来。

    私押子抬眼望去,原本空荡荡的掌心,不知何时,竟真的在悄无声息间,多了一个菜包。

    私押子起初还以为是自己过度饥渴出现的幻觉,直到下意识的收回手臂咬了一口。

    滚烫的汤汁烫的他舌尖发麻,他才确定是真的。

    瞬间大喜!

    不过那时他根本没有精力去想其他,确认手中真的是包子后,三两口就将其整个塞进了口中。

    将将吃完,再次伸手虚抓而去。

    温热感再次传来,掌中竟真的再次多出一个菜包。

    快速吃下,又继续伸手。

    直到大概吃了七八个,略微有了些饱腹感才缓过神来。

    再次摄来一个,这才想起一旁的母亲,递了一个过去。

    而此时的驼寡妇,早已惊掉了下巴,痴愣愣的看着私押子变戏法一样的,不断从空手掌中变出包子。

    母子二人不管不顾,吃了个大饱。

    直到腹中塞不下,才慢慢反应过来。

    私押子大病一场后,好像竟偶得了一门,可以在悄无声息间摄取他人之物的神通。

    好在这是一日之晨,街上行人步履匆匆,谁也没有闲心去留意两个瘫卧在街边啃食包子的乞丐。

    就连那在摊前忙前忙后的店家,也未能察觉到有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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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子二人第一次窃取财物,盯上的便是那医馆大夫的荷包。

    同日晚膳时间,那大夫穿一身锦绸华服走出医馆,准备赴友人之约,身后跟了一个与驼寡妇大约同龄却同样华贵的妇人。

    小斯早已在门前备好马车,在二人登上马车掀开门帘准备进入车厢之际,私押子断然出手,临空虚握。

    不过瞬息间,手里便多了一个绣花钱袋,内里整整有白银十一两余。

    母子二人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得手后,慌慌张张就逃离了那条街。

    长期没有尊严的乞食生活,驼寡妇已经很久没有花钱买过东西了,更不要说私押子,从他记事起自己就是乞丐,从小到大,根本没有体验过花钱的快感。

    看着街边琳琅满目的店铺,明明自己有钱,却总是自卑的没有勇气走进去。

    没想到,偷钱难,花钱更难。

    身怀巨款的母子二人,有钱后的第一次挥霍,最后竟也只知晓挑选了个街道边缘看不出半点档次的馒头铺,买下十数个夹肉白膜,蹲在角落处狼吞虎咽。

    母子二人各吃了四五个馒头,直到白面灌满食道,险些噎死,才缓过气来。

    “这是真的银子,真的是可以买馒头的银子!”

    那一刻,驼寡妇知道自己的苦日子或许就要到头了。

    双手虔诚的捧着剩下的白膜,又忽然大惊丢出,慌忙摸了一把藏在领口最深处梆硬的荷包,心才再度踏实下来。

    死命捂住胸口,跪在泥地上,向天用力磕了百十来个响头。

    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终于...不用再忍饥挨饿...受人白眼了。”

    自此,母子二人的日子开始过得好些。

    私押子十五岁那年,靠着这天赐窃术,母子二人已在西越国攒下一份不薄的家底。

    随着私押子摄物之术愈加精通,胆子和胃口也愈发变大。

    一开始他们根本不挑选行窃对象,一旦找到机会便下手。

    不过此际,一般的铜钱银两早已不入母子二人法眼。

    不过仍旧四处游荡,盗宅行窃。

    直到一日,在栖鸦山脚下的永和镇,母子二人撞见了一气质卓然的中年髯客。

    分明穿着不显阔气的布缎,可身上的气势就是让人不自主的觉着是个富贵之人。

    中年髯客背上斜背着一个被包裹严密的布条,腰间挂着一方白玉小印,一看就不是凡品。

    私押子眼热心痒,轻车熟路的便将那方白玉小印摄入了掌心,得手后迅速拉着其母拐入了主街旁的一条小巷之中。

    才入了巷子,便迫不及待的摊开掌心,细看起那方白玉小印。

    细察下,小印质地温润,洁白无暇,印面刻有一把精巧镰刀,还有一个铁笔银钩的“乙”字。

    逐渐喜上眉梢,爱不释手。

    这些年他已经成功偷盗过无数次,从无失手,对这偷窃之事早已不以为意。

    更是认为这本就是上天赐下的神术,而被其偷盗的那些人,不过是些倒霉的肥猪罢了。

    私押子专注把玩间,忽然觉得原本空幽无人的小巷似乎被人拦住了去路。

    一抬头,便看见方才偷其印的中年髯客站在身前四五步之距,双眼微眯,面色冷峻。

    原本背负于后背的布条已经被解开环抱于胸前。

    竟是一口寒意凛冽的铜剑。

    母子二人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这人是何时出现。

    “交出东西,否则死!”中年髯客语气淡漠,却无比冰寒,气势十足,一开口就令母子二人慌张失措。

    好在二人反应也算极快,互相对望一眼,扭头转身就跑。

    中年髯客也不焦急,待二人跑出十数步后才动身追击。

    只见他步履如飞,脚尖轻点,在竖直的墙面上奔走如履平地,身轻似燕。

    几乎瞬息间,便再次拦在了母子二人身前。

    不过这次,怀中铜剑已经出鞘,直指二人。

    剑芒在前,母子二人急速停住身形。

    “交出东西,或者死!”中年髯客似乎有了些怒意,语气更加冰寒。

    母子二人闻言,如坠冰窟,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私押子将母亲护于身后,强行壮着胆反问道。

    “什么东西?你想干什么?”

    “你偷拿了我的东西,我再说一遍,交出来,或者死,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东西,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耐心用完了,那就去死吧!”中年髯客眼中杀意迸发,正欲出剑。

    不料正在此时,腰间传来一阵轻微颤动。

    竟是施行异术后产生的灵气余波。

    反手摸去,方才丢失的白玉小印此刻竟完好如初的插在腰带间。

    中年髯客取下小印,眼神在小印和母子二人身上不断流转,讶异道。

    “咦,竟还有些本事。”将小印重新系回腰间,中年髯客对着私押子说道。

    “方才如何偷走的,再做一遍给我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从未偷过你的东西。”私押子嘴硬辩解道。

    “我给你三息时间,做不到,我就先杀了你身后那个锣锅,再杀了你。”中年髯客右手振臂一挥,巷内本该坚硬的石墙竟被轻而易举的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同时收剑,开始倒数。

    “三!”

    “二!”

    “...”

    私押子瞳孔暴缩,心胆俱裂,中年髯客这一剑让他真切的感受到了恐惧。

    他虽有异术傍身,但这数年以来,都只顾着偷窃行乐,要说体魄,羸弱不堪,更何况身后还有一个完全没有自保之力的母亲。

    方才这一剑,如果斩向二人,只怕母子双双早已身首异处。

    这一刻,他明白自己和母亲的生死已经不在掌控之中,只要那人愿意,他们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形势逼人强。

    霎时迟那时快,中年髯客还未数到一,私押子便屈膝重跪而下。

    双手托举,双掌之间赫然躺着那方白玉小印。

    “大人饶命,小人知道错了,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了我们母子!”语气诚惶诚恐,连连求饶。

    “你竟也有异术,还是少见的摄物之术。不过似乎从未修炼精研,难怪只晓得用来做些偷鸡摸狗之事。”

    中年髯客伸手轻抚了一把胡须,眼神狡黠,不停转动。

    此刻他的内心远不像面上这般平静,反而是惊喜不已,这摄物之术哪怕在天下无数异术之间也算极其稀有难得,只要运用得当,其能创造的价值难以估量。

    心内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少年留在身边。

    “罢了,念你还有几片孝心,危难当头,还知晓护母,也算良心未泯,偷盗之事也并非不可原谅,只是须得有人约束,以防再犯。”

    “看你还算有几分天分,激起了本座惜才之心,你可愿拜本座为师?”

    私押子闻言,心中窃喜。

    不过听到这中年髯客竟要自己拜其为师,心内泛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愿意。

    自己与母亲本可以四处游乐,又不会缺钱花,好不逍遥。

    何必自缚手脚,受他人管束,寄人篱下。

    不过他也明白,虽说不愿意,但也得找个妥当的说辞,于是强行挤出几滴热泪,惶恐到。

    “承蒙大人看得起,是小人天大的福分,只是家中尚有残疾老母在世,生活不能自理,还需由小人侍奉在侧,养老送终。”

    中年髯客闻言皱眉,冷哼道:“嗯?你不愿意?”

    “鼠目寸光的东西,入了我门下,只要勤勉定可习得一身本事,还怕不能照顾好一个妇人?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你们母子余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私押子本欲还想辩说,不料那中年髯客口中再次冷冷传来一句。

    “莫要不识抬举!”

    私押子不敢再言,脑袋重重磕了三下地面,识趣道。

    “弟子不敢!”

    “拜见师尊!”

    中年髯客这才心满意足,再次捋了一把胡须,本次下山,竟有此获,难免也心怀大畅。

    随师入山修行前,私押子给驼寡妇在永和镇置办了一套奢阔的家宅,买了十数名家丁婢女侍候,她便在此安家。

    私押子拜了师后,被中年髯客授了个“探囊”的法号,对应他的控物之术,除修行基本功需从头习起外,便教他操控小而利的刃针,镖刺。

    私押子自幼跟随母亲,深知驼寡妇人生之难不易,修行之余便时常想方设法的搜刮银钱孝敬母亲。

    不出几年,驼寡妇便成了栖鸦山下那个名为永和的小镇上头等的贵妇人。

    那年她不过三十几岁,衣暖饭饱,家有余钱,很多早年间艰苦度日时被丢掉忘却的东西逐渐被内心找回。

    比如,男女欢情之欲。

    夜深人静,更更难耐。

    直到遇见了细皮狗,这男人当真长得一副好卖相,心思更是玲珑,像是住在她心头的冤家。

    晓得她这一生的凄苦,更懂得她的心思。

    非但不嫌弃她的驼背,反而心生怜惜,满眼爱意,处处体贴。

    不多久,各怀心思的二人便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