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礼物
米哈伊尔置身在一缕宽阔的黑暗中，好像浑身捆满了石头，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他并不挣扎四顾，他明白那是一道影子。
影子的主人站在他身前，可称得上恢弘的身形向他投下巨大的压迫感。
“你肩负重任。”洪亮的嗓音轰鸣。
米哈伊尔面露痛苦之色，那令人心悸的回响时刻不停，他想要捂住双耳，身体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束缚，无法动弹。
“懦夫！懦夫！你想逃！”那巨人拍打着周遭的一切，滚雷似的吼叫却一声声弱下去，从愤怒的指责跌进孩子般带哭腔的哀求，“不许逃！别逃…别走…”
米哈伊尔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竭尽全力从牙缝里挤出微弱的声音。
“我绝不逃走……绝不。”
巨人似乎又恢复了一丝欢喜。沉黑的阴影中亮出一把利刃，他大喊一声：
“留下！”
寒光直逼年轻人的小腿。
米哈伊尔瞳孔骤缩，然而利刃破开血肉的声音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连续的笃笃声，像是某种节奏鲜明的敲击。
米哈伊尔缓缓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来。
他这才意识到，唤醒自己的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用手轻轻按住左腿，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针扎般的幻痛。披上外衣的小村长扶着拐杖来到门前，敲门声又响了一遍。
米哈伊尔推开门，一个瘦小的身影立刻顺着门缝扑到他的脚边。
他下意识躲开，那矮小的身影却用尖叫一样的嗓音哭了出来，蹩脚的佛恩德利亚语模糊不清地哭诉着：
“礼……物，礼……物——!”
“你是个什么？什么礼物？”米哈伊尔的拐杖打上去，把那个瘦小的家伙掀翻过来，月辉照出一身墨绿色的皮肤和只遮住腰间的破布。
地精！？
小村长目光一凝，抬眼看到中庭站着那个佣兵团长。
“我去散步，”路德维希得空抹掉剑锋上的血迹，“顺便带了礼物。”
他朝一旁努了努下巴：“不是噶兹帕奇，他是我的勤务随从，礼物在那边。”
小村长这才注意到那躲开一旁的瘦弱地精腰上缠着一根被浸湿的皮绳，绳上缠着什么，看不清楚。
他扶着拐杖向前，刺鼻的血腥味儿让他微微俯首辨认。那不堪重负的地精拽着绳子又走了几步，在地上裹了灰的片状物终于在斑驳月光中呈现出来。
是一只绿色的耳朵。
路德维希拭去最后一丝血迹，将素剑在手中挽过一道剑花，舞动的银光好像唤醒了阴云后的皎洁，月光适时向后推移，米哈伊尔的神情为之一滞——
成打成打的左耳规规矩矩地穿在绳子上，越靠后的越大只，在地精费力的拖曳下，像腹行的蛇鳞在地上留下深绿色的痕迹。
米哈伊尔深吸了一口气：“全杀了？”
路德维希将剑别回腰间，知道自己的礼算是送对了。
“噶兹帕奇。”
听到主人呼唤的勤务仆从很快爬起身来，用结结巴巴的佛恩德利亚语向米哈伊尔道：
“它们……不会……回来了。”
“正如你听到的。这是给老村长的礼物，请你代为收下。”
路德维希抬手斩断绳子，将礼物和一地零散血迹留给米哈伊尔，带着唤作噶兹帕奇的小地精离开了村长的居所。
米哈伊尔追到了门前，路德维希却只是淡淡地向他解释：“希望我们的误会现在解除了。然后，如果你有空的话，我的新朋友上报了一处隐蔽的孽兽劫掠营地，为了消息的时效性，我们的狩猎已经在准备了。”
地精是孽兽们的前哨，它们的胆魄不足以执行一个缜密的反间计，更不会为此搭上一大捆地精耳朵。
可信度很高。
米哈伊尔眉头紧皱。
“你们要突袭孽兽？”
主动出击和被动防御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孽兽们并不需要人类的食物维持生命，他们的嗜杀残忍出于本能，阿维亚常年奉行防御政策，轻易不会让冲突升级，哪怕是付出一些代价……
路德维希点了点头。
这是一次邀请，也是一次试探。他必须清楚米哈伊尔隐藏在顽固表象下的真实想法，老蝎子的权威和他内心的渴望将要分个高下，就在今晚。如果他不迈出那道门，佣兵团将会在今夜开拔，离开阿维亚——他的时间宝贵。
“来不来随你，但请记住，”佣兵团长不再等待小村长的沉思，将门轻轻往里推着，“诚心相待可不会泛滥——这是最后一次。”
门完全合拢，守在外面的老鱼皮殷勤地靠过来。
“团长，事情说得怎么样？”
他压低了声音有些兴奋——怎么说这里边也有他的功劳不是？
“什么怎么样？”路德维希把擦剑的抹布随手一扔，殷勤的地精仆从立刻跳起来接住，不顾肮脏的血污很快叠好捏在手里，赤着脚跟在主人身边。
“还能有什么，咱们来这乡下地方不就是雇佣人手吗？”老巫医摊开手。
“耐心，朋友，耐心是一种美德。我说得对吗，噶兹帕奇？”
“对，主人，对。”地精的佛恩德利亚语听不太明白也说不太熟练，唯有点头捣蒜一般勤恳，这让路德维希很受用。
谁不喜欢被肯定呢？
老鱼皮悻悻地跟在这对主仆后面，觉得自己倒成了个外人，他看着那只有着帝国语名字的地精有些酸溜溜地嘟囔：
“什么‘小灵光’，就该叫马屁精。”
“噶兹帕奇”是帝国语中的派生词，意思就是“灵光一闪”，路德维希说这个名字在他考虑时闪现在他脑海中，很符合语义。
路德维希没走出多远，在一处巷口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呃……”老巫医缩起脖子，层层叠叠的鱼皮耷拉下来，“我随便说说。”
路德维希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后面，火把的光芒下，米哈伊尔的金发依旧显眼。
“召集阿维亚猎团需要一点时间，你的人准备得怎么样了？”
“小村长问你们话呢。”佣兵团长微笑着拍拍手。
白天那熊一样壮的大个子的声音在黑暗的小巷里招呼一声，一阵铠甲互相剐蹭的声音响起来。米哈伊尔凝神看去，浅棕带红的马尾跟在尖牙手串儿的响声后面闯进他的视线。
梅拉款步过来揽住他的肩膀，歪头看向一旁的路德维希。
十七八个佣兵在路德维希身后站定，大个子摆弄着头上那顶和钢甲格格不入的烂头盔，有些憨厚地笑了笑。
“准备好了。”
……
等到众人压低的脚步声从这里慢慢离开，黑暗里悠悠响起了一声，苍老的叹息。
他并不挣扎四顾，他明白那是一道影子。
影子的主人站在他身前，可称得上恢弘的身形向他投下巨大的压迫感。
“你肩负重任。”洪亮的嗓音轰鸣。
米哈伊尔面露痛苦之色，那令人心悸的回响时刻不停，他想要捂住双耳，身体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束缚，无法动弹。
“懦夫！懦夫！你想逃！”那巨人拍打着周遭的一切，滚雷似的吼叫却一声声弱下去，从愤怒的指责跌进孩子般带哭腔的哀求，“不许逃！别逃…别走…”
米哈伊尔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竭尽全力从牙缝里挤出微弱的声音。
“我绝不逃走……绝不。”
巨人似乎又恢复了一丝欢喜。沉黑的阴影中亮出一把利刃，他大喊一声：
“留下！”
寒光直逼年轻人的小腿。
米哈伊尔瞳孔骤缩，然而利刃破开血肉的声音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连续的笃笃声，像是某种节奏鲜明的敲击。
米哈伊尔缓缓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来。
他这才意识到，唤醒自己的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用手轻轻按住左腿，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针扎般的幻痛。披上外衣的小村长扶着拐杖来到门前，敲门声又响了一遍。
米哈伊尔推开门，一个瘦小的身影立刻顺着门缝扑到他的脚边。
他下意识躲开，那矮小的身影却用尖叫一样的嗓音哭了出来，蹩脚的佛恩德利亚语模糊不清地哭诉着：
“礼……物，礼……物——!”
“你是个什么？什么礼物？”米哈伊尔的拐杖打上去，把那个瘦小的家伙掀翻过来，月辉照出一身墨绿色的皮肤和只遮住腰间的破布。
地精！？
小村长目光一凝，抬眼看到中庭站着那个佣兵团长。
“我去散步，”路德维希得空抹掉剑锋上的血迹，“顺便带了礼物。”
他朝一旁努了努下巴：“不是噶兹帕奇，他是我的勤务随从，礼物在那边。”
小村长这才注意到那躲开一旁的瘦弱地精腰上缠着一根被浸湿的皮绳，绳上缠着什么，看不清楚。
他扶着拐杖向前，刺鼻的血腥味儿让他微微俯首辨认。那不堪重负的地精拽着绳子又走了几步，在地上裹了灰的片状物终于在斑驳月光中呈现出来。
是一只绿色的耳朵。
路德维希拭去最后一丝血迹，将素剑在手中挽过一道剑花，舞动的银光好像唤醒了阴云后的皎洁，月光适时向后推移，米哈伊尔的神情为之一滞——
成打成打的左耳规规矩矩地穿在绳子上，越靠后的越大只，在地精费力的拖曳下，像腹行的蛇鳞在地上留下深绿色的痕迹。
米哈伊尔深吸了一口气：“全杀了？”
路德维希将剑别回腰间，知道自己的礼算是送对了。
“噶兹帕奇。”
听到主人呼唤的勤务仆从很快爬起身来，用结结巴巴的佛恩德利亚语向米哈伊尔道：
“它们……不会……回来了。”
“正如你听到的。这是给老村长的礼物，请你代为收下。”
路德维希抬手斩断绳子，将礼物和一地零散血迹留给米哈伊尔，带着唤作噶兹帕奇的小地精离开了村长的居所。
米哈伊尔追到了门前，路德维希却只是淡淡地向他解释：“希望我们的误会现在解除了。然后，如果你有空的话，我的新朋友上报了一处隐蔽的孽兽劫掠营地，为了消息的时效性，我们的狩猎已经在准备了。”
地精是孽兽们的前哨，它们的胆魄不足以执行一个缜密的反间计，更不会为此搭上一大捆地精耳朵。
可信度很高。
米哈伊尔眉头紧皱。
“你们要突袭孽兽？”
主动出击和被动防御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孽兽们并不需要人类的食物维持生命，他们的嗜杀残忍出于本能，阿维亚常年奉行防御政策，轻易不会让冲突升级，哪怕是付出一些代价……
路德维希点了点头。
这是一次邀请，也是一次试探。他必须清楚米哈伊尔隐藏在顽固表象下的真实想法，老蝎子的权威和他内心的渴望将要分个高下，就在今晚。如果他不迈出那道门，佣兵团将会在今夜开拔，离开阿维亚——他的时间宝贵。
“来不来随你，但请记住，”佣兵团长不再等待小村长的沉思，将门轻轻往里推着，“诚心相待可不会泛滥——这是最后一次。”
门完全合拢，守在外面的老鱼皮殷勤地靠过来。
“团长，事情说得怎么样？”
他压低了声音有些兴奋——怎么说这里边也有他的功劳不是？
“什么怎么样？”路德维希把擦剑的抹布随手一扔，殷勤的地精仆从立刻跳起来接住，不顾肮脏的血污很快叠好捏在手里，赤着脚跟在主人身边。
“还能有什么，咱们来这乡下地方不就是雇佣人手吗？”老巫医摊开手。
“耐心，朋友，耐心是一种美德。我说得对吗，噶兹帕奇？”
“对，主人，对。”地精的佛恩德利亚语听不太明白也说不太熟练，唯有点头捣蒜一般勤恳，这让路德维希很受用。
谁不喜欢被肯定呢？
老鱼皮悻悻地跟在这对主仆后面，觉得自己倒成了个外人，他看着那只有着帝国语名字的地精有些酸溜溜地嘟囔：
“什么‘小灵光’，就该叫马屁精。”
“噶兹帕奇”是帝国语中的派生词，意思就是“灵光一闪”，路德维希说这个名字在他考虑时闪现在他脑海中，很符合语义。
路德维希没走出多远，在一处巷口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呃……”老巫医缩起脖子，层层叠叠的鱼皮耷拉下来，“我随便说说。”
路德维希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后面，火把的光芒下，米哈伊尔的金发依旧显眼。
“召集阿维亚猎团需要一点时间，你的人准备得怎么样了？”
“小村长问你们话呢。”佣兵团长微笑着拍拍手。
白天那熊一样壮的大个子的声音在黑暗的小巷里招呼一声，一阵铠甲互相剐蹭的声音响起来。米哈伊尔凝神看去，浅棕带红的马尾跟在尖牙手串儿的响声后面闯进他的视线。
梅拉款步过来揽住他的肩膀，歪头看向一旁的路德维希。
十七八个佣兵在路德维希身后站定，大个子摆弄着头上那顶和钢甲格格不入的烂头盔，有些憨厚地笑了笑。
“准备好了。”
……
等到众人压低的脚步声从这里慢慢离开，黑暗里悠悠响起了一声，苍老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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