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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变故

    那股燥热来得突然,原本进行的吐纳采药也戛然停下。

    陆安平感觉如挂壁上的填鸭,身躯涨红,尤其是五脏六腑表面那一丛丛‘火苗’,不住跳动着。

    唯一庆幸的是,丹田附近寒症所凝白色寒珠似乎压制,再没了动静。

    随后,眉心涌出一股热意——正是金乌扶桑图所化暖流,却比先前暴戾些,在体内游走着,随即向五脏汇去。

    他强忍着那股燥热,忙将心神沉入祖窍。

    只见扶桑木托起的日轮高悬着,三足金乌翻滚间,一行烫金色大字从日轮飞出,映着青莹的扶桑叶,正是熟悉的真文:

    “长生如何,吞恨者多;上溯开辟,再览符图,试为......”

    真文响彻识海,仿佛充塞天地,其蕴含的苍茫意境,令他心动神摇,更生出一股熟悉的渺小感。

    这门道法,他最初从三苗姚化龙听闻,然而首次显现,却是在夷陵郊野的山洞中,准确地说,狐仙绾绾曾经的修行处。

    那时他闭关数月,依乔玄所说,打通九窍显出,才得了采食日精的法门,大为缓解寒症之苦。

    没想到破境入琴心,采药之时,这道法再次出现。

    而且......似有不同!

    守在一旁的金须奴着实惊愕,只见少主面色火红、额头不住冒汗,连掌心泥人险些持不住。

    甚至,以苍莽山灵脉为阵基,以上清云雷篆所布的六合聚灵阵悄然破去,青石应声开裂、再无灵气,云篆也消失于无形。

    “不光遁甲宗道法,连吐纳日精的无上法门也有突破?”

    略一定神,见陆安平胸腹有如火炉,隐约现出红光,令它觉得几分熟悉、几分畏惧。

    百余年前,它刚吞服聚魄炼形丹,躲在乔玄身后参见神君时......竟是何等相似的场景,看来神教复兴有望了!

    “只是,”金须奴眯着小眼,“主人能否承受得住?”

    它知陆安平资质中品、加上先天炉鼎不足,不由得担忧起来;转念一想乔玄,顿时对这位新一代神君添了信心。

    陆安平一动不动,心神全然沉浸在祖窍,不敢错过显化的。

    没过多久,斗大的烫金真文消失,暖流也随之不见,唯有纹理古朴的扶桑叶轻摇着。

    他回忆着方才道法,心中有些明悟。

    这门隐秘而独特,近乎上古大巫,正应了魔教‘不敬天、不拜三清’的异端,却是由广成子遗泽,由金乌扶桑图生发......

    甚至开创此道法的,极可能是三千年前广成子本尊!

    先前九窍贯通所现,仅仅是第一重境界采食日精的法门,而今却是第二重境界神通,唤做‘太阳真火’。

    ——尽管无法纳入道门五境的体系,这‘太阳真火’的神通却接近九艺中器用之道,所谓“御大块于无形”,须得身怀金乌扶桑图才可以。

    “呼!”

    陆安平轻呼口气,尝试驾驭体内太阳真火。

    五脏六腑上,那一点点细密的‘火苗’跳动着,透着雄浑热力以及一丝躁动。奇异的是,临近窍穴并未受影响,灵液鼓动其中,与太阳真火并未冲突。

    甫一运转法门,星星点点的‘火苗’似受触动,呈燎原之势,在胸腹间游散——并未有损伤,只有一丝燥热。

    渐渐的,‘火苗’似受牵引,最终汇聚一团,起先只有黄豆大小,几番跳跃,便得鸡蛋大小,透着金芒,最终落入心脏处。

    不知这太阳真火威力怎样?胡三娘所放鬼火不必多提,他所想的,正是历山九宫八卦阵中的离火。

    “可惜寒症抑住,仍无望根除,看来须凝结金丹,才能彻底!”

    陆安平暗叹了声,终于睁开眼。

    身侧一片狼藉,原是那四方形态各异的青石灵气尽失,哗啦散落一地。

    金盘所剩无根水尽数被污,沉精土黏在碎裂青石上,青葫芦虽然完好,却没有一滴积石琼泉。

    “恭喜主人,炼成太阳真火!”

    金须奴翻身跪下,声音欣喜又有一丝惧意。

    “过了多久?”陆安平把着那只泥人偶,问道。

    窗外阳光明媚,窸窣的竹声清晰入耳,甚至讲堂读书声也听得分明。

    “禀主人,尚不到十三天!”

    金须奴昂首说了声,随即补充道:“期间并无人打扰。”

    “竟然过了这么久!”

    陆安平心中暗叹,“除了嘴唇发干,并没有不适......果然修为到琴心境,便可辟谷不食!”

    “丁甲神术也入第三层,不知是这门炼体之法进步,还是点通玄关导致,五感也敏锐许多......”

    片刻之后,他才适应过来,嘀咕了声:“可惜这几方灵脉青石了!”

    “主人万勿惋惜,”金须奴小心地凑上前,“这青石本就是为主人所留,这番进境尤快......再说,九节菖蒲团还在呢。”

    “唔——”

    陆安平应了声,诸窍灵液涌动,以道门五境划分,此刻已在琴心中境。

    区区十三日,点玄关,采药,更兼炼制一只泥人偶,还不算心房那团太阳真火,多半要归在六合聚灵阵上。

    若没有苍莽山灵脉青石为基,便没有那样浓郁的灵气可用。

    “糟糕!”

    他忽然一拍大腿,“吴先生可曾来过?”

    “没有,”金须奴一边收拾,一边小心道,“英男姑娘也没来!”

    “倒是张公子很是关切,几次在楼下观望......”

    “药方呢?”

    陆安平迟疑道,他是指沅水墟市得来、由那无名老叟所开的药方,专门替吴肃所求。

    “悄悄放在门房那里,由他送往林府吧!”

    金须奴殷勤地递上,陆安平瞥了眼,有些唏嘘道。

    可牵着应龙宫......

    金须奴胡须轻颤,话到嘴边却生生停下,“由书院门房出面,大概不会引人耳目?”

    他轻吸口气,望着气势一新的陆安平,不敢有丝毫违逆。

    ......

    ……

    三日后,翠微南麓,林府。

    五月盛夏,府邸中却清凉无比,尤其占据一角的湖泊,藏风聚气,正是一处极好的修行所在。

    湖心上空,那朵孤零零的白云离得很近,只有百丈许高;清风吹拂,偶尔可瞥见云朵中露出的青色身影,呜呜的箫声更是不绝如缕。

    林家规矩森严,仆人们早已见怪不怪,纷纷安静地穿过院落,并小心地避开湖泊——那是老太爷静心修行地,这段时间换做小姐、还有裴度将军。

    此刻,湖心下方,沉郁的香气渐渐退去,洗髓汤也由深碧转为浑浊,温度也随之降下。

    吴英男重重喘了口气,暗叹最关键的一步——点玄关,终于平安度过。

    这些天,她沐浴在洗髓汤中,混沌不知天时,只有箫声呜呜,引导着她每日的修行。

    这自然是裴度的帮助。

    吴英男心生感激,却不敢过多去想,唯有屏息凝神,一意吸取洗髓汤药力,以最大程度地提高修行。

    忽然,她生出一股恍惚,并非多日来的饥饿——玄关点通后、饥饿随即消失;而是心生不宁,仿佛什么大事发生,久久难以平复。

    她赤足纵起,游鱼一般跃出水面,手中紧紧按着紫玉笛。

    呜呜的洞箫声随即结束,她瞥见上空那道淡青身影,裴度的声音关切而温柔:

    “发生了什么?”

    吴英男没有回答,浅红长裙轻摆着,转瞬跳出湖面,飞也似向着爹爹房间跑去。

    转过几个院落,一身紫衣的舅舅恰好路过,温和带些深沉,递给她一封信函——说是翠微书院来的。

    “生地黄二两、五味子三钱......”

    奔跑间,她拆开那封信,原来是一味药方,与先前所吃的差不多......心中不安越发重了,眼皮也止不住地跳动。

    太阳高高照着,吴英男觉得寒冷,眼眶中有泪水打转,却顾不得拂拭。

    终于,她望见父亲吴肃倒在椅子上,两鬓凌乱,嘴角渗出几丝血渍,脸上透着股悲凉。

    后脚赶到的小婵见状,惊得摔破了药碗。

    一缕残魂萦绕在上方,发出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后,旋即渐渐消散。

    泪水夺眶而出,吴英男忙吹起紫玉笛,妄图借音律留下父亲残魂,可惜唇瓣轻吐,却吹不成任何音节。

    呜——

    淡淡的箫声响起,正是裴度的飞洞箫,然而那支静谧安神的曲子没奏多久,那缕残魂终于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应龙宫不擅鬼神通幽之道......”

    裴度叹了口气,声音细如蚊呢。

    那一丝希冀悄然落空,吴英男扑在父亲身上,眼泪不住落下。

    她想起长安城中自家那处小小宅院,想起洞庭风浪时父亲紧握的双手,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叮嘱,而这一切终究是消散了。

    哀恸、伤心、懊恼、自责,后悔......

    千百种情绪涌上心中,吴英男头脑一片混沌,只是本能地哭泣。

    ......

    ......

    藏书楼中,陆安平忽然听到杯子破碎的声音,似乎……从阁楼传出。

    而后,朝南的扇窗破天荒挑开,他瞥见一双颤巍巍的手,却没现出那位前蜀山七子、如今山长的面孔。

    两点黯淡的光泽闪烁,略呈暗金,正是度厄铜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