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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陇道之中,本就崎岖难行的道路,因战火的绵延,路上更是人迹罕至。

    在不经意间,初春已经悄悄到来,含苞待放的花卉虽未见几朵,野草却破土而出,那些枯树的枝子上,也多了些嫩芽。

    当然,这些太过细微,若不特意驻足观看,是难以发现的。

    “驾!驾!”

    催马声轻轻响起,短促而有力,伴随着马蹄声一并自路的尽头传来,清风拂过,小草微动,似乎也在好奇来着为谁,却忽而见得一队骑士迎着春风掠过,将本向北晃动的路边野草带的向南,好似被劲风拽住一般,僵直抖动两下,才晃晃悠悠的回到原状。

    晕晕乎乎的野草们惊魂未定,摇曳之中,恍惚见得那队骑士渐行渐远,只有一白底赤边的带字旗帜于风中飘扬,猎猎作响。

    而那旗帜上的字,正是——漢步兵校尉丞相長史嚮数字,其中“嚮”字居中,绣的极大,却是这长史的姓了。

    “长史大人,”

    赶回上邽的途中,虽然不急,但毕竟需要复命,因而速度并没有慢到哪去,此时天日高悬,一名丞相府属吏抬头看了看,凑近向朗的马匹问道:“可要用膳?”

    “嗯。”

    向朗看了看天色,微微颔首,那属吏欣喜,通知了赶路众人,皆勒马减速,到也没什么寻地方的想法,翻身下马,取出饮水干粮后便开始吃饭。

    对此,向来锦衣玉食的向朗并无甚莫异议,从丞相北伐以来,虽小灶几乎没有断过,可也无非多些肉食,味道也是一言难尽,想跟平时一样,那得等丞相大宴,而且味道同样好不到哪去。

    平常如此,别说这赶路的时候了,能吃到东西就不错了。

    不过向朗还是有些紧俏货的,譬如来之前王训塞了俩罐子一包袱,罐子之中便是醢醯二酱,包袱嘛……

    向朗下意识摸了摸马背上褡裢一侧之中的包袱,说起来,这褡裢也是王训送的,现在没什么奇技淫巧的鄙夷说法,送出后,反倒让向朗眼前一亮。

    “《礼记》曾言:‘庶人春荐韭,夏荐麦,秋荐黍,冬荐稻’,皆是民间应季的好滋味,就是这韭菜,是否有些太嫩了?”

    向朗恰了一片韭菜叶下来,看着手指上发绿的汁水,心头轻笑,含于口中,没忍住咀嚼了两下,一股独特的味道,自嘴里蔓延,些许辛辣几乎微不可查。

    “嗯……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往日爱鱼肉,今番却也尝得庶人所荐之物,并非什么难以下咽之物,不过……”

    向朗摸了摸褡裢,一层层厚布中,鸡蛋摩擦之感隐隐传出,蛋上似乎还有着温度,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昨日早上接过时留的印象颇深。

    “韭以卵,麦以鱼,黍以豚,稻以雁。这韭与鸡子,又是如何结合的,总不能直接烹煮吧?”

    向朗正疑惑着呢,一名属吏来借书,说要借此休息之时请教。

    “……末吏无过目不忘之能,却知在文中何处,还请大人借书与我一观。”

    “哦?”

    向朗酷爱研习典籍,这不是什么秘密,此刻听闻,也是来了兴趣,当即笑道:“汝且于此等候,我亲自去寻。”

    “劳烦大人。”

    那属吏拱手,向朗提步往战马另一侧绕去,顺带摇头道:“无需客气,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说不定朗还要请教于你呢!”

    忽略了属吏不显惶恐的“不敢,不敢”,向朗与褡裢另一侧扒翻良久,不见典籍,心下微急,抬头唤道:“来搭把手。”

    “欸!”

    属吏也绕了过去,向朗将褡裢中一卷卷书简拿出,属吏就成了人形书架,在一旁抱着。

    你别说,就书简这个重量,属吏也是臂力惊人。

    找了片刻,属吏怀抱的书简已经到了下巴,向朗终于有了动静。

    “咦?”

    向朗轻咦一声,属吏好奇问道:“大人这是找到了?”

    “没。”

    向朗摇了摇头,看着手中逐渐上的“向长史亲启”五字,一眼便认出了是王训的手笔,想了想,搁在一旁,又翻出三本书简来,这才找到想要的典籍。

    “不曾想竟在最底下,昨日整理褡裢,没细看,倒是费时费力了。”

    向朗挠着头,颇为不好意思,昨日这属吏借的就是这本,肯定不可能一时间看完,谁承想一下子给人家装最下面去了,可是一通好找。

    “大人言重,能得阅典籍已是末吏之幸事,费些时力又算什么?”

    属吏小心翼翼的将一众书简放入褡裢之中,闻言笑道。

    “也对,哎!书难读,字难认,蜀中又有多少你我这般年岁之人,不识诗书,不晓四……四时应是晓得。”

    向朗无奈的笑了起来,摇头道:“世人应各司其职,可农人的儿子还是农人,官吏的儿子还是官吏,四世三公、家世衣冠、世两千石……这般真的对吗?”

    许是即将告别官场,许是受到王训的影响,向朗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不由得暂时摒弃了什么丞相长史、向家向朗、豪族士族之类的“名”,默默道出了这个王训曾经问过的问题,是问属吏,更是在问自己。

    “额……长史大人说笑了,这种事从来如此,在所难免,有道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更不消说许多官吏之泽,不到五世便要衰落。哪怕是那些经久不衰的,杨袁今何在?反倒刘氏,汉室,今又有复兴之兆,这些要都不对,那……”

    属吏先是一愣,接着认真想了想,郑重说了一通,声音是越来越小,到最后更是若蚊蝇嗡鸣微不可查。

    但那言中未尽之意,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若那些算错,这刘氏三兴汉室,皇帝的儿子还是皇帝,又算什么呢?

    自姒文命之子启开夏之后,未曾更易过,而那之前所谓的禅让制,看看汉献帝之下场,难免令人嗟叹一句——

    “今日始知尧舜之事矣!”

    太平时节,禅让制总是被称颂,三代被奉为楷模,但乱世,法家的“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显然更令人认同。

    哪怕不说,也大多是这么想的。

    不然你看看董卓曹丕之流,难免心有戚戚然。

    属吏的观点很站得住脚,向朗当时亦是类似这般作答,可那王训一瞪眼,缄默片刻,胸膛起伏不定,似是在强压怒火,最终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使得向朗大受震撼。

    “从来如此,便对吗?”

    这让向朗不由得想到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虽然历史证明并强烈回怼了“有”,但一股别样的感觉,在心中挥之不去。

    尤其是,在想到王训说要如何让王侯将相之种不存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加深刻了。

    “罢了,不提这个,有感而发,我等且论经吧。”

    “诺。”

    向朗面有疲惫,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多言,属吏很知分寸,没有追问,只是拱手应诺,旋即接过典籍,开始翻阅起来。

    道路上再度陷入了沉默,除却咀嚼干粮到声音,也就只有战马不时打个响鼻。

    竹简在属吏手中缓缓打开,显露文字处被他一目十行到扫过。

    忽地。

    “有了!”

    属吏嘴角微扬,有心抚掌,却又怕合上书简,又要再找,于是当即便竖起竹简,伸出手指,点向其中一处,指给了面露好奇的向朗。

    “大人,便是此处。”

    “此处……欸?有些意思!莫不是……”

    向朗诧异抬头,目露精芒,“此处似乎……有所谬误!?”

    “大人可以确定?”

    “当然不能武断,权且记下,归师后详细勘察,再问问一些有闲空的同仁。”

    “末吏在此恭喜大人了,北伐以来,这是第二处发现谬误!”

    那属吏拱手躬身,贺道:“先前一次发现谬误,正值街亭之局转危为安,上邽若囊中之物,此次再度发现谬误,想来恰逢其会之下,应有祥事发生!”

    “哈哈哈!”

    向朗心情十分不错,听闻此言,更是大笑出声,他本人不习谶纬,但时代如此,稍一联想,倒也觉得有些意思。

    看着手中的竹简,巨达是越看越欣喜,顾不上磨墨,取出毛笔,用竹筒的水倾倒了些,稍一软化,便借着其上之墨,将典籍疑似谬误之处标注出来,待墨迹干涸,才小心翼翼的放回褡裢。

    顺带着,将那卷“向长史亲启”的竹简取了出来。

    “巨达足下毋恙,训拱手言:

    近与足下相处,知士族之复杂,晓世间之事,皆非非黑即白。然,敲骨吸髓,吃人之本性并无不同,只不过士族已非昔年慷慨激昂,使贵族专属之教育下行的那一批先行者了,此时的他们,与周之贵族一般无二……我之策,乃一劳永逸之法,然天下识字之人反对者定然无算,其中是非,各种意味,巨达理应知晓……”

    书简张开,有空白之处,乃防虫蛀,只是这封书信,足足空了三分之一,才进入正文。

    正文前半段,有涂抹更改之处,更是扭扭曲曲,龙飞凤舞,不用猜,用脚趾头想也能知道,这准是用左手写的,而且故意抹书,是在撇清关系。

    “小小年纪,心思倒不少!”

    向朗皱着眉头看完,笑骂了一句,见得书信另起一行,又有文书于其上。

    “巨达长史毋恙,训伏地言:

    与大人相处,只觉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身心愉悦,沉浸与典籍之美,偶读礼记,见得庶人春日荐韭,又以卵配,身无长物,借农家韭卵相赠,不觉寒酸,却忧无适宜相配之法,于厨中捣鼓数个时辰,方得一法如下——”

    “这是……”

    向朗微微睁大了眼睛,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

    “炒鸡子法?”

    “打破,着铜铛、平石、铁釜中,搅令黄白相杂。细擘葱白、韭菜,下盐米、浑豉,麻油炒之,甚香美……”

    王训还做了补充,表示不需要拘于形式,放什么无所谓,有油有盐,炒熟了就“香美”至极。

    不过搅到鸡蛋里的东西必须要细,不能整个放进去。

    看到这里,向朗下意识的扭头瞅了瞅褡裢,一些鸡子存于其中,有层层厚布包裹,至今倒是没碎一个。

    除此之外,王训还特意表示,可以借花献佛一番,炒上一份与丞相尝尝,让向朗不由得失笑。

    但当他看到最后两行虽算不上好,但足够工整的文字后,笑容渐渐消失,转为了若有所思。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竖子……还劝慰上我了!”

    向朗面露复杂,有哭笑不得,有慰藉,有赞许,还有一些……钦佩与迷茫。

    不过迷茫正在消失,钦佩也隐于心中,复杂的情绪,最终归为啼笑皆非。

    “此诗另有下半阙,待时机成熟,训以此为拜帖,不设名刺,届时,巨达可莫要将训拒之门外。”

    “哼哼哼哼……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向朗哑然失笑,笑声很小,又渐渐转为大笑,笑到最后,眼泪都流了出来,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这位堪称数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长史,目中翻涌的情绪,却比方才还要复杂。

    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以卵击石?

    向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他清楚的明白,王训所说与他的不是全部,但这仅仅透露出来的部分,却已经让人心惊胆战。

    良久,笑声终于停了下来,没去关注眼观鼻,鼻观心的属吏,也没去管面露诧异,侧目而来的旁人。

    向朗看向北方,喘息着,心中喃喃有声。

    ‘若真有这么一日,向家,何去何从,向朗,又何去何从?’

    良久,呼吸平稳,向朗冷静了下来,摇了摇头,轻叹笑道:“标点,字典,拼音,科举?少年意气,自认天下无己不能之事,方今说什么都还早,还早……”

    属吏冷汗直冒,总感觉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余光瞥见向朗看来,连忙垂眸。

    “怕甚?廖立都骂我是个老好人,今日之事你无需担心,若此后不至于此,那边是梦呓,若真有那么一日……”

    向朗不再多说,属吏按耐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见巨达面露感慨,喃喃自语。

    “那就什么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