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科幻灵异 » 光明深不可测 » 3

3

    我和老卢吃完水饺回来后,我俩分头行动了,他去鉴定科看看有什么收获,我去找法医徐正磊看看有什么结论。

    “看尸检报告毕竟比不了当面问他情况。”

    “那肯定啊,但平时只有队长过去,他才给点好脸色。”

    “鉴定科那边怎么说?”

    “几乎没有收获,等着我们锁定部分嫌疑人后,和近期现场指纹进行对比,在案发现场找到两个指纹在指纹库里面有,但那两个指纹时间太久,估计不是凶手,队长已经安排人去了。”

    “确实没什么有用信息啊。”

    “垃圾桶里有些避孕套,要做DNA检测的话,也得锁定嫌疑人,采样后进行比对。”老卢又拿出他的烟,点了一根后伸手拦了辆车。

    “为什么突然开窍了买好烟抽?”坐上车后我问他,我想起小袁之前夸他烟好。

    “师傅,到上和街道。”老卢对司机说了声。

    老卢摇下一点点玻璃,车子动起来后,他把烟举到车窗边,眯着眼睛问我:“我抽好烟很奇怪吗?”

    “对未来预期没有任何改变的人,是不太会改变当下生活习惯的。”

    老卢听完我的话,没有回答,我接着开口:“你是对接下来的工作或者生活有什么新打算了吗?要转正了?”

    “转正?怕还早呢!这也不算改变生活习惯嘛,偶尔买一包尝尝这好烟到底什么味道而已。”老卢往车窗外弹了弹烟灰。

    “大哥抽什么好烟,能给我来一支不?”出租车驾驶位上,司机瞄着中央后视镜堆笑着问道。

    “哈哈,行啊,来。”老卢兜里掏出烟,抽出一支递给司机。

    “哟,大哥这钻石芙蓉啊!谢谢大哥。”司机仔细看了看,放在鼻前嗅了嗅,放在了耳朵上。

    “上班多辛苦,偶尔不得享受享受是吧?”老卢笑着和司机聊起来了,后面一路上我也没有插话。

    回到上和街道的时候,这街道上的路灯亮一盏暗一盏的,看得我有些不舒服。

    再次走到那一堆垃圾的位置,我看着垃圾堆问老卢:“你说凶手有没有可能把杀害被害人的凶器丢到这里?”

    “发什么呆呢,问你话呢老骨头。”我见老卢愣神了一下。

    “什么凶器,刀?”

    “不是,是击打被害人头部的那个武器。”

    “为什么不是刀?”

    “刀如果扔在这里,就太大意了,但是击打头部的武器不会,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是拿什么东西击打的。”

    “法医没说?”

    “不确定,只说是有棱角的钝器。”我摇摇头。

    老卢没说话,我扭头看到他竟然在撸袖子:“你干什么?”

    “我找找看有没有你说的这种武器。”

    “明天吧,晚上太暗了。”

    老卢抬起头来看着我:“万一夜里凶手回来把武器拿走呢?”

    “现在这片区有警察值班,他不会回来的。”

    “收垃圾的来了呢?”

    “那就太好了。”

    “什么意思?”

    “几个月没收的垃圾,查案这几日突然有人来收,背后肯定有人想要收。”

    老卢看了我一眼把袖子放下去:“行,那现在去哪?”

    “你找个地方睡觉吧,明天要跑的地方很多。”

    “嗯?”老卢锁着眉头看着我。

    “我找几个按摩店问点东西,有事给你打电话。”我指着路边白天那家芳宜按摩店说道。

    “不要我和你一起?”

    “不用。”

    老卢顺着我手指的地方看了一眼,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找到旅馆我给你消息。”

    我点头后,老卢转身向着街道深处走去,本来想让他也去找几个妓女,我们分开看看有什么收获,但是他昨晚就没睡,加上我也不想他转正之前落下不好的名声,我记得听队里有人提过他之前有一次转正被人以作风问题挤下去了,所以我一个人去看看好些。

    目送他走出两个路灯的距离后,我才抬脚往芳宜按摩走去。

    我像白天一样驻足在芳宜按摩店的门口,沙发上的女人坐在玻璃滑动门内,在那惨白色的灯光下,她坐在粉白色的沙发上,穿着白色长袖烤着取暖器织毛衣,像个祭祀用的纸人一样。

    见到我站在门口,她有点意外,抬头看了我一眼,但是没有理会我,仍然低头织着手里那件衣物。

    我站在门口没有离开,好几个呼吸后,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两手费力地往右边推开铝材边框的玻璃门,门滑动的时候发出生涩的吱吱声音,弄得我牙齿很不好受。

    “留个电话,等这几天警察办完事我打给你。”她抬起还算漂亮的脸庞看着我。

    “就今晚吧。”我仔细盯着她开口道,她脸上涂了点粉,不是很自然均匀。

    她有点疑惑地上下扫视了我两遍,跨出一步来,在街道上左右看看:“进来嘛。”

    她退进去后,我步入按摩店内,室内外温差很大,没想到这滑动门隔热效果还挺好的。她再次费力地关上门,然后指着屋内的屏风:“按摩去后面。”

    她身上有股香味,不是特别浓,我经过她身旁的时候嗅到了,觉得还算好闻。

    我走进去后,看到屏风后面有两张按摩床,按摩床边上的桌上放着一堆各式各样的瓶子,应该是精油一类的,墙上挂着一排粘钩,上面有七八条毛巾。

    她蹲下去从床下拖出一个衣服娄,蹲下去的时候,我几乎看清楚了她胸的三分之二,她抬头看着我问我:“要什么套餐?”

    她丝毫不在意我把目光放在她的胸口里。

    “上床什么价?”

    “第一次来?”

    “嗯。”

    “正常做一百二。”

    “就在这里吗?”

    “外边卷帘门拉下来就行了。”

    “你平时就是住在这里?”

    她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去你住的地方。”

    “包夜?”

    “多少钱?”

    “三百。”

    “可以。”

    她再次奇怪地看我一眼,随后把衣娄踢回按摩床下。

    “就在这等我一下。”她走向门口,费力地推开门,往外面墙角拿出一把火钩,拿了个小凳子垫在脚下,用火钩把卷帘门哗啦啦地扯下来,随后她从小凳子上下来,一只手抓着卷帘门防止弹回去,一只手把火钩放到屋内,再用脚把凳子踢回来,最后她身体钻进屋内,双手用力把卷帘门往下砸。

    关好门后,她拔掉取暖器插头,往沙发缝隙里摸出了把手电筒,拿起厚外套,关灯,然后带着我往按摩店的后门出去。

    这一片的居民都还没睡,到处都在亮着灯,外面还有打闹的小孩子。其实这乱糟糟的地方,也承载了很多人的白天和晚上,承载了他们的一段或者全部人生。

    出了后门往右走了五十米左右经过几个正凑在一起玩的五六年级小学生的时候,那几个小学生注意到了我们。

    “鸡婆!”小孩子的声音响起。

    “鸡婆、鸡婆……”几个小孩子每人都喊了一声,随后往远处跑开。

    一直到人都看不到了,还传来几声叫喊。

    我脚步顿了一下,好像一下子全身血液卡住,心跳停了几拍。

    “走啊!”她回头喊我。

    我不知道这些小孩子的举动对她来说算不算侮辱,但是至少这些孩子是知道他们在侮辱人的,后者这种悲哀远远胜过一个成年人被言语侮辱。

    我跟着她继续走,在她后面开口问她:“这些孩子经常这样?”

    她再一次扭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你一直都这样忍受?”

    “之前没有忍受,我指着他们骂他们小杂种,骂他们没有教养。”

    “然后呢?”

    “然后被其中几个小娃的家长听到,家长站出来问我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是被万人操的鸡婆,有什么资格这么恶毒地攻击年纪这么小的孩子。”

    我只有沉默以对。

    “我发现他们说的有道理,是我没有搞清楚我自己。”

    她的坦然让我有些意外:“所以,你完全接受被这样称呼?”

    “我确实是。”她淡淡道。

    好像快到目的地了,她带我走到一栋陈旧的四层楼房前,往中间走过去,拿出钥匙打开铁门,门上方写着上和街道六单元,她带着我沿着只能够并排走两人的狭窄楼梯爬到四楼,打开了楼梯平台右边的门,带我走进了她居住的地方。

    “你不是本地人?”进门的时候我问她。

    “大哥,包夜还要挑本地人包吗?”她开灯后有点半开玩笑地扭头笑着问我。

    我笑了笑,走进她的屋内,这个屋子和案发现场的屋子有很大区别,这里进门左边放着三个单独的沙发,一个凳子,一个矮矮的长方形茶几,往里面走几步路就到了床上,一米八的大床,再往外就是一扇大窗户,陈旧的窗户边框的红色油漆一块一块斑斑驳驳。

    右边一个没有装上门的门洞,里面前后分别是一个卫生间和一个狭长的厨房。

    我扭头回看她的时候,她正在打开取暖器。

    “天气太冷,先烤烤火,反正包夜,不急这一会儿吧?”她坐在一个独立单人矮沙发上烤火,虽然取暖器还没有红起来。

    “嗯。”我点头后向着她走过去,打算问她点东西。

    我扯过一个小独立沙发,没有扶手的那种,就像一个矮矮的椅子似的,我一屁股坐下去,结果整个屁股陷了进去,导致我重心不稳,连带着整个沙发往后倒下去。

    她惊叫了一声后整个人扑过来抱着往后跌下去的我,但是我已经摔下去了,她整个柔软的胸脯贴在我下巴位置,香味覆盖了我脑海。

    我起身后她慌忙解释:“抱歉抱歉,这个沙发里面塌了,我刚刚没想起来提醒你,没伤到吧?”

    我摇摇头,指着另一个沙发:“没事,那个呢?”

    “这个可以坐。”她挪开坏掉的沙发,把另一个沙发挪过来我身边,将沙发正面对着取暖器,示意我坐下。

    我伸手按了按沙发面,确定可以坐以后,才坐下去把手伸出来烤火。

    刚坐下的时候,手机响了一声,我打开一看,是老卢发来的短信:顺着刚才我走的方向下来一百米左右,路的右边,祥泰宾馆202号房。

    我看完后装起手机,这个时候取暖器上面已经亮起来了,但是只有上面这一个面亮着。

    我低头找找其他面开关,她却提着取暖器转了一百八十度,这时候取暖器亮的那一个侧边正对着我。

    “坏了,侧边只有一个面能用。”她看着我尴尬笑道,然后伸手把她的头发往耳朵后面撩。

    我把取暖器转回去,把可以用的一面对着她,她有点不好意思,想推辞一下转回来给我,但我按住了她的手。

    “聊聊天?”她的手被我按着,她也完全没有放开我手的意思,我先收回来后开口问她。

    “可以啊。”她烘着白嫩的手回答道。

    “你……名字?”我试探着问。

    “周芳宜,哪个人来嫖问人家名字,大哥你真逗。”

    “你白天说不做生意,最近死人了?”我干笑了一下,转而问道。

    “大晚上,怎么聊这么害怕的事?”她脸色变了点,有点害怕地看着我。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倒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那个人我认识。”她摆弄着指甲开口,“白天你没看到这一片有警察巡逻吗?”

    我抬起眼睛看着她的脸:“认识谁?”

    “被杀那个啊,今天在这一片传开了,她叫罗雯丽。”

    “你知道她?”

    “都是在这一片混的,打过交道。”

    “能不能跟我讲讲她。”

    “你怎么好奇这个?”

    “感觉也没其他可聊的,随便聊一下吧。”我无所谓地开口道。

    “我接触也不太多。”

    “她是被杀害的?”

    “对,听说死得可惨了,下面都被人割了!”她压低了声音,张开的两腿有意无意稍微合拢了一些。

    “她得罪什么人了?”

    “谁知道呢?”

    “她在这一片有什么熟悉的人吗,难道没朋友?”

    “有倒是有,怎么了?”她再次露出奇怪的眼神。

    “没事,随便问问。”我看着发红的取暖器上面答道,“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挺可怜的。”

    她听到我的话,眼神忽然黯淡了一些,没有开口说话,安静了好几个呼吸,她才再次开口:“她死在外面,家里人估计都不知道。”

    不知道她的这句话话说给我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吧。

    “警察应该会通知家属吧。”我把手背换向下烘烤着。

    “通知了恐怕也没人在乎吧。”

    “怎么这么说?”

    “有人在乎的人,谁来干这个。”她坦然开口道。

    “你说你自己没人在乎咯?”

    她张开手打量着自己白嫩的手说道:“你们第一次来找妓的人就是这样。”

    “嗯?”

    “喜欢问东问西,可怜可怜我们后,喜欢讲点道理给我们听。”

    我抬起眼睛看着她的脸,她仍然无所谓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不过总比那些喝了点酒疯言疯语或者十几天不洗澡下面臭烘烘的老男人要好。”

    “哪种人最好?”

    “来找我的,哪有好人,你是好人吗?”她说完后笑了几声。

    “对于你来说,哪种客人好?”

    “给得多的人好。”她思考了一会儿道,说完看着我补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多收钱,不过有特殊要求要加钱。”表情有点俏皮。

    我对她笑了笑,没回答她。

    “你别说,你还挺帅的,不可能没女朋友吧?”

    “异地,不在本地。”

    “那你也不算个好东西。”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她的话。

    “你有没有被伤害过?”我转而问他,“我指的是那种被客人施暴。”

    “当然,避免不了的。”她忽然站起身来,整个人向我走来,把我上半身往后一推,我靠到沙发靠背上后,她张开穿着丝袜的右腿就要坐到我身上。

    “等一下。”我伸手挡住了她的腿。

    她站在我面前双手扶着我的脖子往下看着我。

    “现在没兴致。”我尴尬解释。

    她双手离开我身体,走过去几步随后往床下拖出一个纸箱子,往里面提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放到我腿上。

    我茫然看着她,她又坐回位子上烤火了。

    我把袋子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看了看。

    金枪不倒丸、印度神油、一夜巅峰……

    “伟哥也有,但是贵些,要哪种?”她补充道。

    我摇摇头把袋子反手放在沙发后面:“不用不用。”

    “第一次来都这样,有点害羞,没关系的,不用不好意思。”她微笑道。

    我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搞也是要给钱的啊。”

    我点点头,从钱包里拿出三百块递给她。

    她看了看我的脸,然后伸手接过去把钱折起来装在了她的口袋里,我才知道她那丝袜上的超短裙竟然还有口袋。

    “穿这样不冷吗?”

    “加厚的。”她伸两个手指把丝袜揪起一点给我看。

    “接着聊天。”我看着她心情不错,开口道。

    “老板有问必答。”她笑着道。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挺甜的。

    “你说,这个罗雯丽为什么会被人杀害?”我看着取暖器若无其事地问道。

    “谁知道呢,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吧。”

    “得罪谁能下这种毒手啊?”

    “那倒确实不太可能,被殴打我倒是觉得不奇怪,因为有的客人确实有虐待人的嗜好,但是把她杀了还割掉下面,啧……”她表情有点不可思议的摇着头。

    “你被打过?”

    她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来忽然把她的裙子往下一扯,然后又把里面的丝袜脱到膝盖上边,她的蕾丝内裤暴露在我眼前。

    “看这里。”我被她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她转身指着右边外侧大腿说道。

    我看了一眼她雪白的大腿,露出一个疑惑表情。

    “被我涂粉挡住了,仔细看。”

    我稍微凑近一点看,看到几个圆形疤痕。

    看清后她点点头,提起丝袜和裙子,坐回去后开口告诉我:“很早以前遇到一个客人,拿烟烫的。”

    我本能地皱起眉头:“你吃这亏,也不敢报警?”

    “大哥,我干这活儿我还报警?再说了,这我同意的。”

    “为什么?”

    “烫一个疤一千块。”

    我皱眉的表情转为一种悲哀的震惊表情。

    “不过我挺后悔的,这东西没法消掉,只能靠抹粉底掩盖。”她懊恼地开口。

    “顶多能遇到这种有虐待倾向的客人是吧?”

    “是啊,感觉没仇没恨,不至于杀死之后还搞成那样吧?”她小心地嘀咕道。

    “配合我点事。”我看了看周围问道。

    “可以啊,想在哪里做都可以。”她看我在扫视周围,笑着调侃我道。

    “能不能拿着钥匙,重新进门后开始做,一般情况来的客人怎么做,你就教我怎么做,我第一次来,有些不好意思。”我起身的同时要求道。

    她肯定觉得我很奇怪,但是也还是照做了,拿着钥匙带我走出门外。

    之后我站在她后面,她慢慢地打开门,她好像脑子在想别的,我感觉她的动作有些不自然,至少不像刚刚第一次带我进去的时候那样自然,进门后正想开口问她,她先开口了。

    “你是警察?”她转身后语气很小心地开口问我,她看我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好像一个羊圈里的羊羔看着拿刀的屠夫,在惊恐地等着确认屠夫是不是向它走来。

    我一时间没说话,我倒觉得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毕竟我也不是扫黄打非专门冲着她来的,我是个刑警,我有我的正事要干。

    见我沉默没说话后,她忽然慌乱起来,匆忙地抓出刚刚我给的三百块钱,然后跪在我面前一只手扯着我的裤子一只手把钱递给我:“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不知道,你来之前都没有做生意好长时间了,你饶我一次好不好,我什么要求都答应你。”

    她说话时把钱往我口袋里塞。

    她的这个动作,实在让我太心痛了,快要痛麻了。

    她此时此刻的姿势动作,和对着我开枪没有太大区别。

    我真正体会到了一个西方文学作家的一段话:她站在流浪饥饿的人群中瞄准我这个站在高楼上俯瞰着她们的人上人,轻飘飘地扣下扳机,子弹击中我的心脏,但没有穿透过去,那子弹里携带着磅礴的悲哀在我心脏炸开,那种悲哀随着心脏跳动,混合着血液泵送到全身。

    我身体剧烈的震颤了一下,猛然皱眉吼道;“起来!”

    她好像被我吓到了,我吼完以后她呆呆地站起来,一言不发缩在边上。

    我几乎不会大声说话,我一下子没有搞清楚我刚才那种怒火从何而来,几乎不会大声说话的我,为什么突然一下发疯一样向她吼出声来?

    “抱歉!”我意识到失态后小声道歉,坐到沙发上。

    我情绪失控太严重了,我想坐下调整一下。

    就在前一分钟,她和我还一起坐在这里烤火聊天,我跟她还是平等的,不过都是人而已,我想我和她都是这样认为的,但就在她得知我是警察后,她忽然变得像条狗一样跪在我面前,我难以接受这种冲击。

    我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她这样的心理,但是我光朝这个方向想想我胸口就堵得受不了。

    我发火是因为这个吗,不完全是吧,可能也因为我所受的教育让我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是当我见到底层人被社会压迫成这样,然后我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问题后从而对这个社会产生的负面情绪吗?

    我无意把她当做征服甚至驯服的对象,也根本不想要压榨她或者剥削她,我只是想来查案,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也只想她配合我查案子,我没想到我会窥探到这种让我情绪失控的东西。

    我从内心深处明明白白的知道我不是活菩萨,我也不具备心系苍生的高贵品质,我顶多算个尽职尽责的刑警而已。我之所以如此发火,恐怕是源于她对我的误会。

    饱受欺凌蹂躏的人,无力反抗欺凌的力量,更无力反抗背后给予欺凌者力量的秩序条文时,她就只有妥协顺从,乞求欺凌来得轻些。她完全把我当做欺凌者,但我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她给我扣上这一顶帽子,让我暴怒了起来,就像小时候我的同桌陷害我偷了他的作业本一样,我会本能的生气,只是眼下我的怒火远远胜过误会我偷东西。

    安静了一会,我渐渐冷静下来,她仍然站在角落唯唯诺诺,我指着她刚才坐下的沙发轻声开口道:“坐。”

    她轻手轻脚再次坐在我对面后,我开口告诉她:“我和你来这里,没有其他目的,我是刑警,只是为了查罗雯丽的案子来的,这个对我很重要,想你帮我一下,你明白吗?”我尽量语气柔和些以弥补我刚刚发火。

    “明白。”

    她说的没错,其实男人都有劝风尘女从良的癖好,大概我也不例外。但我知道做这种事情还不如关门重点震落些灰尘对这个社会的影响大。

    这个社会永远有底层人,一天挣五十块钱的人往上爬一步一天挣一百块的时候,又有另外一些人一天挣五十块;倒数第一名这次考得不错得了倒数第二,那么又会有另一个倒数第一出现;这一批妓女从良以后,也会有新的一批妓女出现。本身她就是欲望链条的一部分,上层有欲望,下层来满足,这个东西和自然界食物链任何一个环节的必要性一样,都是无法质疑的。

    人的欲望发展到最后都会畸形,建立在同类身上的畸形。

    我把她刚刚塞进我口袋的钱拿出来递给她,她摇摇头没有接。

    我把钱放在沙发背后装着一堆保健品的袋子里,然后开口说道:“给我几个电话。”

    “什么?”她好像没听清,小心问道。

    “你其他的同行,尽量给我几个和罗雯丽关系熟的。”我拿出我手机后看着他。

    她点头后又往她短裙口袋里拿出她的粉色翻盖手机,打开的时候还有小鸟叫声。

    “我念给你。”她翻找了一会开口。

    “135、6773、8……”她念完一个号码后,等着我输入。

    “名字。”

    “王舒妍,她和罗雯丽关系比较好。”

    “再给我两个,另外麻烦别告诉他她们,会有警察找。”

    她点头后接着给了我两个女人的号码,我保存好号码后,站起身来在她房间里徘徊了一会儿。

    她屋子里面的东西,和罗雯丽的屋子有不少地方相似,所以我问她:“你家里有没有什么尖锐点的东西?”

    她听到我问话,乖乖的站起来,去到边上狭窄的厨房里找了把水果刀来。

    “不是刀,就是有棱角的东西。”

    她站在原地理解了一会我的意思,又回到厨房,拿来了另一把刀,递给我的时候我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把刀也是水果刀,但是他的刀柄尾部就有一个棱角。

    我接过刀以后,想把这东西拿回去比对一下,但又觉得待会拿着这个走在路上不好,让她给我找了个小盒子装一下,没想到她把她化妆盒里面的东西慌乱地倒出来,然后递化妆盒给我。

    这个小动作再次让我胸口发闷,她仍然还把我当做她要讨好的欺凌者。

    我放下刀,接过她的化妆盒,蹲下去把她的化妆工具全部捡起来装进去,这个二十多厘米的化妆盒里面镶嵌着一块镜子,我看了一眼镜子,这块镜子就是她包装自己取悦他人谋求生存的最重要工具,我小心地盖起来,递给她以后,离开了她的住所。

    我打了个电话给法医徐正磊。

    “有什么发现?”他张口就问我。

    “暂时没有,还有件事要你帮我。”

    “什么事?”

    “给我捏一团橡皮泥。”

    “嗯?”

    “击打死者头部的工具,到底是什么样的棱角。”

    “这个倒是不困难,但是你知道了这个棱角形状,也几乎不可能找到凶器,这样做有用?”

    “不确定没用的事,恐怕都要做一下。”我语气略带歉意地开口。

    “什么时候要?”

    “明天吧。”

    “行。”

    我挂断电话后已经走到了一层,打开铁门后从这栋楼中间走出去,拨通了刚刚存下来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有点粗。

    “熟人介绍,包夜。”

    “哪个熟人?”

    “你做不做生意?”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开口:“在哪里?”

    “红英商店门口。”我报了芳宜按摩边上,白天老卢买烟的商店的名字。

    “我就在这附近,马上到。”

    “我也在路上,先到的话等一会儿。”说完后我挂了电话,往来的路快步走回去。

    回到街道上的时候,我看到了商店门口站着的女人,她穿了一件包臀裙,胸很低,很容易看出来身材很丰满,因为太冷,她站在商店门口跺脚搓手哈气。

    她见到我向她走过去后,一直盯着我看,但是没有开口说话。

    “王舒妍?”

    “哥,是你刚刚打电话给我?”

    “嗯。”

    她像我靠过来后,凑在我身边问我:“去哪里,外面开房?”

    “去你住的地方行不行?”

    她踌躇了一下,犹豫道:“那边这几天有警察。”

    “警察?”

    “我住的地方附近发生命案了,警察忙着查案呢,附近挨家挨户查问。”

    “问过你了?”

    “那倒没,今天也就问了案发那栋楼而已,我住的地方估计问不到。”

    “那怕什么?”

    “大哥别小气嘛,多四十块开房都舍不得?”

    “我只给包夜的钱,你不带我去你住的地方,你就花钱开房。”

    她犹豫了一会:“那走吧。”

    “去哪里?”

    “我不能自己辛苦,帮宾馆挣钱吧。”她咧嘴笑道。

    我微笑了一下跟着她走去。

    她的住所距离罗雯丽的住所并不远,隔了两栋楼,算上上下楼梯的时间,也就十分钟不到的路程。

    这一晚上,我跑了四处地方,到最后接近十二点的时候,我才去往祥泰宾馆。

    ————卢大海

    差不多接近十二点的时候,我才听到敲门声,这段时间我挺煎熬的,我根本不知道在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他应该要叫我和他一起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让我休息,他自己单独去问东西。以前并没有这样过,所以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些什么东西。几个小时的时间,我心里一直不好受,具体是什么样的感受我也不清楚,总之就是心里一直附着着某种东西挥之不去。

    我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从鉴定科出来,和他汇合到一起,上车的时候他问我买好烟的缘由,虽然早已设想过这个问题如何回答,但是当他说出未来的预期这几个字的时候,我拿烟的手还是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还好刚好车子在启动,没有太异常。

    这就是他让我害怕的点,他实在有太多准确的思考方向,不管哪个方面的细节,他都可以揣摩到一定程度,而我根本不具备这样的水平。

    到了上和街道,走到那一堆垃圾的位置,他看着垃圾堆问我:“你说凶手有没有可能把杀害被害人的凶器丢到这里?”

    我看着垃圾堆,一时间难以接话。

    “什么凶器,刀?”我发呆被他察觉到了,他提醒了我一下,我故作无知地问他。

    “不是,是击打被害人头部的那个武器。”

    “为什么不是刀?”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脱口而出这句话后,我感觉演得有点过了,我平时不可能如此迟钝。

    “刀如果扔在这里,就太大意了,但是击打头部的武器不会,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是拿什么东西击打的。”

    “法医没说?”

    “不确定,只说是有尖锐棱角的东西。”他摇摇头说道。

    我没说话,伸手撸起袖子,要演就演到底。

    “你干什么?”

    “我找找看有没有你说的这种武器。”

    “明天吧,晚上太暗了。”

    我抬起头看他:“万一夜里凶手回来把武器拿走呢?”

    “现在这片区有警察值班,他不会回来的。”

    “收垃圾的来了呢?”

    “来了更好。”

    “什么意思?”

    “几个月没收的垃圾,查案这几日突然有人来收,背后肯定有人想要收。”

    “行,那现在去哪?”我装作被他说服,放下袖子后问他。

    “你找个地方睡觉吧,明天要跑的地方很多。”

    “嗯?”他让我单独回去,这超出了我的预料太多。

    “我找几个按摩店问点东西,有事给你打电话。”他指着路边那家芳宜按摩店说道。

    知道他的意思是是不要我去,我还是确认了一下:“不要我一起去?”

    他点头后,我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了一眼,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找到旅馆我给你消息。”

    看到他点头后,我转身向着街道深处走去,这几步路走得相当沉重,我不知道今晚上他的收获会不会颠覆他的想像。

    我知道他在我背后看我,按正常情况来说我应该回头看他一眼挥挥手,但是我却没有回头,我怕我不自然的表情被他察觉到,虽然路灯暗得要死,但我还是不想回头。我面对他的复杂情绪实际上已经到了一个极为细腻的地步。

    随便找了一家旅馆,住下后拿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一直忐忑地等着他回来,如果今晚上他不回来,那就结束了,要是这样的话,这结束得也太快了。

    敲门声一响起来,我马上下床去开门。

    快到门口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什么,脚步顿了一会,差不多等了半分钟,他再次敲门,我才缓步走过去把门打开。

    他就像是被一股冷气吹进来的一样,浑身上下冷冰冰,举止没有平时那么自信,好像心里压了什么东西一样。

    他的神态让我心更乱,我几乎已经确定他察觉到了我的异常,直到他开口。

    “还没睡着?”他语气软绵绵的。

    “等你回来看看有什么发现。”在一切显露出来之前,我不可能自乱阵脚。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房内靠里面的单人床上坐下。

    我关好门后坐到我的床上:“怎么了?”

    他抬起疲惫的眼睛:“没事,今晚上没有太大发现,但接触到了一个和罗雯丽关系不错的人。”

    “怎么说?”

    “不可能是突然心生歹意。”他摇着头说。

    “什么意思?”

    “我问了四个,来的嫖客殴打和虐待她们的倒是有,但是不可能会到这种杀人取下体的程度,这也确认了我之前的猜测,就是罗雯丽在被害之前很可能对客人实施敲诈勒索,客人非杀她不可,我从她朋友口中得知,最近罗雯丽很缺钱,还找身边人借过钱。”

    他的话让我心跳正常了起来,到目前为止,他好像并没有怀疑到我的身上。

    “我在心里模拟了一下整个案发的过程。”他脱鞋后衣服也不脱,躺在床上把右手枕在脑后开口道。

    “讲给我听听?”

    “一个客人来找到罗雯丽,应该不是第一次找她,第一次找她她不知道客人底细,无法实施敲诈,所以这个客人应该经常光顾她,她或是有意或是无意地了解到了这个客人经济条件很好,而她刚好最近很缺钱,所以她想进行一笔敲诈。在客人和她完事后,她提出来自己的条件,她的筹码就是客人把精液留在了她体内,她可以说去医院检测,可以说没有采取避孕措施,会怀上孩子什么的,总之就是她以此要挟客人,要求给一笔钱。但是她错误地理解了客人的性格,这个客人是一个外科医生,是一个前途无限,家庭美满的外科医生,她提出威胁的条件让这个外科医生无法忍受,外科医生清楚地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一劳永逸,不然自己把柄一直在她手里,自己将永远受限于眼前这个无耻的女人,所以外科医生在屋内找到武器,以最快的速度杀掉了罗雯丽,然后再取掉下体。”

    听完他的分析,我自己内心不知道该作何评价,我第一次在知道得比他多的情况下听他进行推理,他的推理方向我难以评判,因为我自己内心是矛盾的,我不知道我希望他向着哪个方向去推理,准确的说我不知道我最后想不想要他把目标落在我身上。

    所以即便听完他的推理准确但又完全和我无关后,我心里的那种堵着事的异样感觉仍然并没有消失,这时候我才知道我之所以煎熬,不是因为我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而是我不知道我想要他知道多少,或者说这种煎熬完全来源于我自己矛盾的心理,不是来源于他。

    “所以你接下来的方向就是这个?”

    他听到我的话,直起身子看了我一眼:“你没有什么看法?”

    “暂时没有,我总觉得这个案子太迷,可能没有这么简单,但我也找不到方向。”我摇头答道。

    他再次仔细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倒头睡下去,睡着前最后留下一句:“明天我叫个人,模拟一下案发经过。”

    第二天早晨我醒的时候,他已经在刷牙了,外面天已经大亮,我的烦躁仍然萦绕着,和他一起简单洗漱后,我们离开了宾馆。

    “昨天那家饺子店叫什么?”

    “陈老二饺子馆,怎么了,现在过去吃早点?”

    “嗯,就去他家吧。”他说这话,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

    “你好,我是陈一杰,昨晚上那个。”

    “我和我同事现在去陈老二饺子馆等你。”

    “对着一片不熟悉,就知道他家,那回头你带我去找便宜又好吃的!”

    “好,没事我们等你来了以后再过去。”

    “没事,那就这样。”

    他说了几句后就挂断了,看着我解释道:“昨晚上找了个帮手,帮我们模拟案发经过。”

    “你怎么说服这些妓女和警察打交道的?”我想抽烟,大早上的刚刷完牙嘴里又有点难受,干干地开口问道。

    “她不是妓。”他忽然语气肯定地反驳我。

    “嗯?那你为啥不找队里的人?”既然不找妓女,那么肯定是刑侦队的更专业,只有找妓女进行案件重演才具备参考性。

    “她和罗雯丽熟悉些。”

    我没有再说话,跟他快步走到饺子店,叫老板煮了两碗饺子,然后和他坐着等他请来的帮手。

    饺子刚刚端上来的时候,一股电流从我的头顶灌入,极速蔓延至我的全身,让我头脑一瞬间清醒了几分。

    “我手机好像忘记在宾馆了,等我回去拿一下。”我留下这句话后,未等他回答,就疾步离开了饺子馆。

    走出饺子馆,顺着街道往下走,经过那堆垃圾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那堆垃圾,今天多增加了一些,我叹了口气。

    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早上九点十五,我把卡取出来,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看到有人提着垃圾袋向着我这边走过来的时候,我把没有卡的诺基亚扔在地上,人走开了。

    走出三十米的距离后,我回头看,手机不在原地,扔垃圾的人也不在了。

    我去到祥泰宾馆,急匆匆地让老板带我回去202找我的手机。

    老板是个肥胖的中年女人,她说我们才离开没多久,没有打扫过,她倒是很有善意,带着我仔仔细细地把房间翻了个遍,但是没有找到我的手机。

    “可能掉在别的地方了。”她最后无奈地开口道。

    “嗯,麻烦了,我去外面找找。”我离开祥泰宾馆后,拦了张出租车,回到了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