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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有人开挂啊

    在这个年代,谢晦受到时人什么样的评价呢?

    在《南史》谢瞻——即谢晦的哥哥——的传记中,一个故事可以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

    在陈郡谢氏的一次家族聚会中,谢晦,谢瞻与谢灵运三人评论贾充与陆机二人的优劣,在何戢这个现代人看来,贾充这个心里都是门户私计,在伐吴和西北边境问题上完全是给晋王朝添堵的祸精完全无法和文采风流的陆机相提并论,但谢晦却提出了另一种回答。

    他认为陆机在生前先后谄媚与贾谧,司马伦和司马颖,但却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而贾充却能立下功名,辅佐王室——当然是晋王室,陆机等人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而谢灵运却认为,潘安陆机等人的才能远远超过贾充,认为陆机为二人中更优者。

    也许注重教育的谢家在历史上真实地发生过这么一场谈话。

    但当何戢读到这一段时,他首先感到的是史官的某种隐微的暗示。

    谢晦因为认为少帝刘义符才能平庸,无法承担大任而废除并杀死他,拥立了刘义隆,但与贾充同样立一帝杀一帝的他却没能与贾充一样善终,最终被自己亲手所立的刘义隆所处死。

    而与陆机同样富有才华的谢灵运却也并没有逃过一劫,也因为性格太狂狷邪魅而被杀。

    而同样在座,却提出“处贵而遗权,君子当明哲保身”的谢瞻,也因为感应到谢晦即将做出的行为,早早因过于忧虑而去世。

    ……所以说,在这个政治斗争及其激烈的年代,想要获得善终,是何其不容易。

    何戢木着脸,盯着面前群魔乱舞的好友们——至少是原身的好友们,低下头灌了一口酒。

    宴会交游,是南朝士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因此,当大魔王刘楚裕被选召进宫后,劫后余生,心有余悸的褚渊迫不及待要出府透透气。

    而何戢所穿越的这位原主虽然帷薄不修,但人缘居然还相当不错!

    而原主的好友此时恰恰收到了旧日同在新安王刘子鸾府上任职时结识的同事谢超宗——也就是谢灵运的孙子——寄来的信,信中携带有赞美隐士生活的诗文,洋洋洒洒数百字,文旨都颇为精妙。

    于是这位放荡不羁的好友张融,就立即拉上同样在建康的另一位朋友孔珪,一起来鉴赏这篇诗文。

    酒过三巡,宴会的话题自然而然就推崇遁隐变成了此时士人之间常见的互相嘲戏,席间也不乏惊世骇俗之语。

    他到底是加入了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啊?如果提前两百年,这些人会比孔融,祢衡和杨修更早被曹老板砍掉吧!

    “人说隐士要比出仕的人更加高尚,也不是没有道理,本朝向来推崇谢安石,君主的德行就像风,小人的德行就像草,草尚之风,怎么能不仆偃呢?”

    这位首先收到谢超宗信件的好友,面容黝黑,不太好看的张融举起酒杯,笑岑岑地举起杯子,对着何戢道。

    又来了。

    何戢心如止水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在这个时代里,父亲和祖父的名讳被称为家讳,除了与君主的交谈外,日常生活中是不能提及的,而一般客人拜访主人时,也要格外注意主人家的家讳。

    但有的时候,关系比较亲密的双方也会在嘲戏中故意提及主人的家讳,以作为一种显示智巧的方式。

    “草尚之风,必偃。”这句话出自孟子,用在这里不能说不恰当。

    而很不巧的是,何戢这具身体的父亲叫做何偃,而他的祖父,就叫做何尚之。

    更不巧的是,这种时候他应该马上恰当地用同样的方式回敬张融,但张融的祖父,叫做张祎。

    这还怎么玩啊!

    有人开挂啊!

    这个字除了被刺杀的蜀汉倒霉蛋费祎,和一些历史上的冷门人名外,他就没看见有什么词用过!

    或许是喝多了酒,何戢感觉思路有些滞涩,刚想随意从古籍中捞出一句来回击,就听见身边的褚渊道“隐于山野固然能昭显美好的德行,但如果没有像我和惠景这样的浊人出来做官,朝廷中的事又要由谁来做呢?谢希逸‘肃旗简庙律,耸钺畅乾灵。’这样的诗句,又该去称颂谁的功业呢?”

    好兄弟啊!

    用范围伤害代替质量伤害![1]

    张畅哼了一声,转过了头。

    在终于结束了这场心力交瘁的宴会后,何戢本想带着褚渊迅速告辞,但方才宴上那位被褚渊无差别伤害的的孔珪孔德璋却拉住了他的手,说是有事要谈,将他拖到一边。

    “本不该用这等俗事打扰慧景兄,但……”这位比他还小一两岁的孔珪抓着他的手,一脸为难道。

    何戢这时候已经饮酒饮得有些神志不清,先送褚渊上车后,就任由他拖着自己重新回到席上坐下。

    “是关于子晳兄的事……”孔珪吞吞吐吐道,“有人托我为他说一门亲事。”

    子晳?这谁啊?

    何戢揉了揉因为酒精而昏昏沉沉的脑袋,从记忆深处翻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作为以婚宦为要务的南朝大族,何戢虽然是独生子,但家族里当然不可能只有他一个年轻人,这位子皙兄大名何点,与何戢拥有同一位祖父,算起来应该是他的二堂兄。

    比他大了八岁,但是还没有成亲。

    当然,跟他自己的情况相比,还不好说是谁更不幸一点。

    何戢从记忆深处翻出一些陈年旧事,登时捂住了额头。

    从过去发生的事情看,这位二堂哥根本就不可能成婚吧!

    他大堂兄能走出心理阴影结婚就很不容易了!

    “你也知道,堂兄当年家里发生的事……”何戢尽力委婉地回绝道,“当年祖父想要为堂兄娶亲,但他流泪坚持,最后也没有成婚,又怎么会听我的话呢?”

    况且拒婚的还是琅琊王氏的女儿。

    “但毕竟婚宦是大事,哪能全部回绝,独自隐居呢?”孔珪仍然坚持道。

    “那……这种事情也应该先告知我大兄……”何戢不知道如何面对好友这种逼婚思维,又抛出一个新论点,道,“大兄现在就任丹阳郡丞,何不去找他呢?”

    丹阳郡治可就在建康!

    “我去找过子有兄,”孔珪吞吞吐吐道,“但他总是游山玩水,平日里根本堵不到人……”

    何戢:……懂了,又一个天天翘班出去玩的名士是吧。

    他揉揉额角道:“是谁家的女郎?”

    “是鲁国隐士孔嗣的女儿,”孔珪道,“与我虽非同族,却是本家,他人品确实高洁,所以我才替他来说这么一遭。”

    何戢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愣。

    半晌后,他点头道:“既然是他家,那我也愿意去管这么一遭闲事。”

    在回去的路上,何戢还思绪纷纷乱乱。

    他记得,在原来的历史上,这位坚持不婚的二堂哥何点,就是娶了孔嗣的女儿。

    不管怎么样,也应该去走这么一遭。

    今天一转,他又想到今天对答的事情。

    唔,还好今天没有写诗作赋。

    他虽然研究这段时期的历史,可并没有写过词赋啊!

    回去还是要多找一些这个时代的书来看,不然万一弄出“邓仲华拜衮之岁”那样的笑话可怎么办。[2]

    怀着这样的心理,他在一回府后就马上去找褚渊,但房内却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在绕府找了一圈,找到一个人躲在府外车里,誓死不敢一个人进入府中面对大魔王刘楚玉的褚渊,并把他带进来后,何戢忽然有些好奇道:“今天的那句‘肃旗简庙律,耸钺畅乾灵。’,是出自什么诗呢?”

    褚渊好脾气的解释道:“是先帝平定广陵,剿灭留诞之乱时,谢希逸所献上的诗。”[3][4]

    何戢愣愣地盯着他,仿佛有人从脑后给他浇了一盆冰水,寒意一直从头顶流遍全身。

    今天宴会时,与那些放诞的朋友们在一起所产生的那些欢乐的错觉仿佛已经消逝无踪,而他连自己的醉意也感受不到了。

    他静静地盯着褚渊那覆盖着美丽髭须的,薄薄的嘴唇一开一合。在这个世界上,仿佛只有褚渊的声音能刺透他昏乱的意识,直直地到达他的耳边。

    “肃旗简庙律,耸钺畅乾灵。”

    “朝晏推物泰,通渥抃身宁。”

    “击辕歌至世,抚壤颂惟馨。”

    “谢希逸此诗,也可说得上辉映有馀,良无鄙促。”褚渊对他微微一笑,那是一个世族长辈对还不十分了解他们那一套世代相传,心照不宣的规则的晚辈所能露出的,最为和蔼,关切的微笑,“颇可玩赏一二。”[5]

    [1]张融父张畅,孔珪父孔灵产。

    [2]刘裕的儿子刘义康问袁淑多少岁,裴淑说:“邓仲华拜衮之岁。”刘义康不知道,裴淑又说:“陆机入洛之年。”刘义康还是不知道,只能说:“我不怎么读书,不要和我说这些显示才学的话。”

    感觉有点丢人,寄奴是不是确实不太会教孩子呢。

    [3]这首诗是谢庄的《江都平解严诗》,网上没有找到具体的写作时间,但按时间和谢庄的个人经历推断应该是刘骏平广陵时所写。

    [4]从史书中的某些细节上来看,刘骏确实是一个颇有人格魅力的君主,但他对广陵城所做的一切也确实罄竹难书,只能说刘子业在他陵墓前的大孝子行为属实是种因得果吧。

    [5]出自钟嵘《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