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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家住长干里

    长干人家向江住,朱雀桥边旧衢路。[1]

    长干里位于建康城的南侧。如果乘坐一辆牛车,从大司马门一直向南行走,穿过秦淮河和朱雀桥,就到了这个建康城人口最密集的所在。

    在过去以及未来,长干里都是建康城最为繁华,最为美丽的所在,历朝历代,无数的文人墨客都用他们的词笔歌颂过这个小小的人类聚居地。

    然而,此刻坐在牛车上的王妙珠根本不知道,在未来会有少美丽的诗句称颂这个她从小到大居住的所在。

    她只是抱紧了怀中的瓷罐,不去注意街道周围那些熟悉的民房和店铺,一心希望能早点回到家中。

    在南朝,按照规定,刘裕进宫时可以带上自己的侍女。

    但今天早上,王妙珠提出要陪同刘裕一起进宫时,这位向来不好应付的主人,却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长叹一声,抛下王妙珠自己一个人上车进宫去了。

    王妙珠不明所以。

    但既然府中的主人们全都有事出门,王妙珠也干脆地告了假,和府中的十几名仆役一起,凑钱租了一辆牛车,带着自己的积蓄,踏上了回家探亲的路。

    她的家在小长干的一间低矮民房内,是用十天两匹缣布的价格租下来的。门户低矮,因此,屋子里格外昏暗,外面的阳光几乎照不进来。

    王妙珠和伙伴们告了别,约好回去的时间,就一溜烟灵巧地钻进了家里那扇破烂的木门。

    家里依旧还是响着母亲那架织机轧轧的的运作声,自从王妙珠小的时候,这声音就日夜不停的响在她的耳边。

    然而不同的是,今天屋门边还回荡着小孩子的哭声。王妙珠赶上前去,敏捷地将自己的幼弟抱在怀里,大喊道:“阿母,你又打阿弟了!”

    屋内机杼的转动声停住了。

    “我说不要他出去,他就……”匆匆从屋子里赶出来的母亲,看见王妙珠,微微一愣,“诶呀,你这孩子!”

    母亲匆匆快步走到王妙珠面前,张开双臂,似乎要像小时候一样把王妙珠抱在怀里,却只是短暂地拉了一下王妙珠的手,就又跑回到屋子里伺候那台老旧的织机去了。

    王妙珠抱着小弟,跟着母亲进了屋子里。弟弟刚才被她塞了一块饴糖在嘴里,也不再哭了,好奇地看着这个聚少离多的姐姐。

    “母亲怎么不放小弟出去玩?”王妙珠问道。

    “还不是那群东边来得蛮子!”母亲摇着机杼愤愤地说,“这大街上,最近生面孔越来越多,我也叫留奴不要出去,免得被人抓去卖了……谁知道他这几天被关在家里,就知道跟我哭。”

    王妙珠哄着自己五六岁的小弟,看着这孩子无忧无虑的面孔道:“是该小心些,我们大人也是几个人一起结伴回来,小弟还这么小,实在不能自己一个人出去。”

    小弟是她的异父兄弟,在这个孩子还没生下来的时候,他的父亲——也就是王妙珠的继父——因为一场恶病死去了,街坊可怜这个孩子的遭遇,给他起了小字留奴。

    “你才多大,就装什么大人,”母亲被她的话噗嗤一声逗笑了,但很快,忧虑的表情又重新爬上了她的额头,“最近外边人越来越多,家里米面也剩不下多少,外面价格又涨,唉,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王妙珠默默无语,打开自己随身的荷包,把积攒的几百钱递给母亲。

    “我不是……唉,你这孩子,”母亲轻轻地从王妙珠手里借过钱,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你在府里自己也要攒些钱……”

    “我们在府上,四季都有衣物吃食,哪还用得着钱?”王妙珠干脆利落地说,“再说了,现在是我在阿家面前露脸,那些人巴结我,给我送钱都来不及,我还不稀罕要他们的钱呢!”

    其实并没有人给王妙珠送钱。

    公主面前传话的丫鬟固然是个美差,但她年纪实在太小了,就算是府中有人走门路办事,也绝不会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来。

    “嘴要甜着些,”母亲听到王妙珠这么说,显得更担心了,“就算人家的事办不成,也不要得罪了旁人。”

    “我晓得的,”这些话王妙珠已经听过不止一遍,耳朵都快长茧子了,“不要过于热络,也不要结怨于人……阿母,这些话你从我小时候就开始说,我现在都能背下来了!”

    “我说的都是你将来要用到的……”母亲继续不道,“还有,要是有年轻人给你送东西,说些不合适的话,你一定要离得远远的,不要沾上什么流言……”

    “我知道了!”王妙珠捂着耳朵,硬挤到母亲身边撒娇道,“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阿母快别念经了!”

    小弟感觉到王妙珠放下了她,嘴瘪了瘪,又想开始哭。

    但这孩子的哭声,还没开始就被门外传来的一个老妪声音打断了。

    “请问这里是住着一户姓王的人家吗?”屋外有人叩了叩门,“家里有人在宫里当差的!”

    王妙珠站起身来,隔着门板与外面那老妇人对话:“是这里,你有什么事吗?”

    “诶呀,王婆婆,看来就是这家了!”门外传来一个年轻妇人的低语声,王妙珠听出来这个年轻妇人是住在隔壁卖梨子的街坊,随后,这位卖梨西施又提高声音喊道,“王家的,开门吧,是你阿家来了!”[2]

    哈?

    公主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王妙珠心里一万个疑惑,手上却不自觉地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那位自从褚郎中来后就很奇怪的女主人,而是一位年近六旬,头发花白的老妇人。

    这位老妇人虽然穿着显得有些破旧脏污,但仍然能看出来身上的布料质量上乘。

    她体型有些肥胖,嘴角有一颗红痣,但王妙珠能看出来,这位老妇人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面容端正的美人。

    “您大概是找错了……”她小心谨慎地说,“之前继父从未和我们说过,家里还有一位祖母……”

    “你家是不是姓王,”那位卖梨的夫人依旧不依不饶地说,“在宫里当差?”

    “是……但是……”王妙珠硬着头皮说,“应该并非是阿婶所想的那样……”

    “那就是了呀!”这位过分热心的阿婶拍了拍手,“王婆婆,我可帮你找到地方了,你要怎么谢我?”

    那老妇人从头上拔下一只铜簪子递给卖梨妇,那卖梨的妇人捧着簪子喜滋滋地走了,只留下王妙珠气鼓鼓地盯着她的背影。

    “这位……阿婆”王妙珠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整理了一下语言,说道,“先父姓王讳兆五六年前就已经离世了,生前从未说过家里还有一位祖母,那位阿婶快人快语,一时误会也是人之常情。”

    她紧紧盯着那位老妇人的眼睛,试图从她眼睛中寻找出一丝慌张或者欺骗的痕迹。

    “果然,”那老妇人眼睛中明显划过一丝失望,又松了一口气,“叨扰了,老身再去寻先前那人解释一番……”

    王妙珠生怕这位老人是骗子,见她着急要走,松了一口气,刚想关上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慢着!”母亲扶着墙走了出来,对那老妇人道,“既然是同姓,哪有不帮衬的道理,如今天色已晚,夫人不如在这里安置一晚,明天再去找您儿子也不算晚。”

    王妙珠刚想开口回绝,就看见

    母亲的目光在那个老妇头上还剩下的几根簪子上打转。

    她心里陡然生出一些这个年纪孩子特有的羞耻和酸涩来。没能说出一个字。

    那个人以与年龄不相称的敏捷转回到门内,笑道:“劳烦夫人。”

    ……

    “……我儿子刚生出来的时候,全身发紫,”这位老夫人和王妙珠的母亲坐在一处,道,“我就看出来,他一定是会当将军的面相……”

    王妙珠心情复杂地瞪着这个把用花言巧语把阿母哄得相当开心的老妇人。

    阿母施展了她的全身解数来留住这个似乎是从天上掉下来,古古怪怪的老妇人。把王妙珠从府中带回来的饴糖和饼子摆在那个老人面前,示意她尽管取用,微笑着点头附和老妇人的话。

    但王妙珠看见母亲同时在用眼睛飞快地遛一遛那老妇人头上的首饰和身上的衣料,似乎在评估卖掉后能够值多少钱。

    王妙珠有点惭愧地低下头,不想去看她们。

    这位老夫人又转向了王妙珠,端详了一番她的相貌后问道:“小娘子是几时生的?”

    王妙珠还没有答话,母亲就抢着回答说:“这孩子是妾元嘉三十年所生。”

    “原来如此……”那老妇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

    王妙珠不想搭话,看回府的车马上就要来接她,更是心急如焚,将小弟拉出门外,仔细叮嘱了一番要小心这个莫名其妙的老妇人后,眼见暮色渐深,只能无奈与母亲告别,扶辕上车。

    就在牛车刚刚要起步的时候,那位老妇人也从王妙珠的家里追了上来,王妙珠看她有话要说,站在牛车上俯下身子,听她要说什么话。

    “小娘子,”那位仍残留着几分年轻时端正姿容的老夫人轻轻在她耳边说,“小娘子的生辰与严道育离世之日,正是同一年。”

    王妙珠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似得,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尖声叫道:“胡言乱语!”

    但那老妇人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微笑着对她施了一礼,看着牛车越行越远,被秋天晚上渐浓的暮色所吞噬。

    [1]出自明代张羽的《长干行》。

    [2]宫人对公主,郡主,县主称呼阿家,是“阿宅家子”的简化。

    同时,南朝妇女也称婆婆作阿家。北朝的阿家则是孩子对母亲的称呼。